赵四吓了一跳。
寻常人买铺子,少不得都要拖上几日再给银子,更有无赖的,拖上一两年也不是没有。他是头一次遇见中午说好,下午就给了全款的买主,禁不住就看了看旁边的徐掌柜。
徐掌柜知道温柔有钱,但这么耿直也是难得,当下便笑道:“夫人是诚心诚意要买这铺子的,赵掌柜也该利索点,签了吧。”
“哎。”认真地把契约看了两边,再验了银票,赵四把房契地契都交到温柔手里,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哈哈大笑道:“夫人当真是女中豪杰啊!那就祝夫人生意兴隆了。”
“嗯。”温柔颔首,与赵掌柜一起将赵四给送出去,然后再去铺子里转了一圈。
一百平方米的铺子,在现代可算是大的,但在这地方也就只算中等。温柔打量了一圈布局,喃喃道:“墙上挂几面镜子,会更大。”
镜子?赵掌柜指了指街对面的黄铜镜子铺:“那儿有卖的,要去看看吗?”
“不。”温柔摇头:“我说的镜子用这种可不行,得用玻璃镀银才行。”
玻璃镀银?赵掌柜听得有点迷糊,旁边的女子却已经找了纸笔来,嘴里念念有词:“镜子的制作当初还是考试的题目呢,老娘可拿了满分,一个化学符号都没错!要点硝酸银,还要氨水和氢氧化钠、氯化亚锡……哎,你们这儿知道什么是氯吗?有锡块儿吗?”
“夫人要的各种原材料,小的不太懂。”徐掌柜摇头道:“但西街有户人家,就是专门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卖的,像蒸馒头要用的那个白色的粉,还有做豆腐要用的那些。您上次给小的的清单上的东西,那儿似乎都能买到。”
哎嘿?有化学药品出售?温柔挑眉,倒也能想通。蒸馒头要用食用碱,豆腐要加石膏,这些都是可食用的化学药剂,古人有专门买卖的也不奇怪。至于锡块儿,仔细找找应该也是有的,氯气直接从空气里提取就好了。
化学在手,天下不愁啊有木有?
兴奋地写好单子交给徐掌柜,温柔开始忙碌地联系装修,顺便督促赵四替她打点好衙门那边的关系,事情多起来,晚饭都没吃,回去瓷窑里的时候,肚子都饿扁了。
“主子。”疏芳一脸担忧地将她扶进门:“您还好吗?”
“没事。”笑眯眯地捏了她一把,温柔开心地道:“咱们可以开始干一番大事业了!”
疏芳笑不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屋子的桌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温柔就看见了满桌子的菜,以肉为主,香味四溢。
疏芳身上的银子是不多的,也不会去点这么多菜,那就只能是别人送的了。
雀跃的心情瞬间就消失了个没影。
叹了口气,温柔在桌边桌下,下巴搁在手背上,低声问:“疏芳,你觉不觉得男人都特别没意思?”
疏芳赞同地点头:“对你坏起来真是坏得没边儿,好起来吧……又让人觉得不接受跟不识抬举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拿起筷子,温柔夹了一块排骨。
“为什么?”
“因为你们这儿女人都是靠男人过日子的,你的衣裳是人家买的,饭菜是人家给的,要是执拗地不肯原谅,人家肯定要说你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矫情!”温柔耸肩:“就跟人家家里养的狗一样,狗要是咬了主人,人家才不会管主人是不是先打了狗,只会说这狗是个养不家的东西,劝主人扔了去。”
疏芳一愣,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事实虽然是这样没错,可就这么说出来,怎么觉得有点难受。
温柔笑了笑,也没再说,开始席卷桌上的食物,吃了个肚子圆圆,才满足地叹了口气。
“您……打算原谅二少爷吗?”看了看桌上的惨状,疏芳惊愕地问。
“他和我其实都没什么错,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温柔笑眯眯地道:“只是他似乎想让我回去萧家,而我不想并且有资本不回去,所以看起来他处于被动的位置罢了。”
“至于这顿饭,我谢谢他,疏芳,你等会拿五两银子送去萧家,跟人好好道谢,多的银子就当是小费了。”起身伸了个懒腰,温柔想开了,畅快地道:“咱们不缺钱!”
疏芳一顿,倒是被她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逗笑了,顿时感觉头上的乌云都散开了去,前头一片光明。
不缺钱的感觉是真的很好,腰杆都挺得直些。她应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立马去办。
萧惊堂正坐在书房里,晚膳在桌上没动,屋子里也没点灯。
萧管家满眼担忧地看着他,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二少爷从回来就一句话没说,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管家。”门打开一条缝,外头的家奴低声唤他。
管家一顿,连忙轻手轻脚地出去:“怎么了?”
为难地递过来五两银子,家奴挠着头道:“有个丫鬟送来的,说是饭钱,要交给您,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先拿来给您看看。”
萧管家脸都绿了,捏着那银子咬牙看着家奴:“什么钱你都敢收?那丫鬟人呢?”
“已经走了。”
“……”有点哭笑不得,萧管家将银子收进袖子里,正想着怎么搪塞二少爷两句,结果一转背差点撞上他。
萧惊堂站在他身后,一点气息都没有,眼睛盯着他,里头一片死寂。
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萧管家干笑了两声:“少爷可是饿了?奴才让人把饭菜热一热?”
没说话,萧惊堂抿唇盯了他的袖口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委屈,就像是在外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样子。
萧管家心软得厉害,要不是尊卑有别,都要直接上手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二了。
“二少爷啊。”扶着他回去书桌后头坐下,萧管家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温柔姑娘离开萧家的时候,是狼狈得很的,现在外头传的话也不太好听,她心里委屈,不是您一桌子菜就能哄得好的。”
萧惊堂抬头看他。
“您这样看着老奴,老奴也没什么办法。”萧管家摇头:“老奴都不知道您二位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误会她了,以为她是一心想帮裴方物害我。”抿抿唇,萧惊堂低沉着声音开口:“骂她的话有些不过脑子,难听得很,也将人卖身契撕了,赶出去了……现在才发现,她心里,未必没有我的位置。”
萧管家一愣,联系最近发生的事情想了想,斟酌着道:“要是误会,认真地道个歉也就是了。”
“……”想起自己道歉说的话,萧二少爷选择了沉默。
萧管家没注意他的表情,就站在一边碎碎念:“女人的心都是很软的,道歉不用什么技巧,让她感受到你的诚意和爱意,那就没有不消气的道理,老奴的内子就是,每次生气,老奴买个什么簪子回来,好好地哄上一会儿,都是没多久就气消了,瞧瞧身上这衣裳,也是内子刚做的,针脚密着呢。”
脸色更难看了一点,萧惊堂皱眉:“除了哄,还有别的法子吗?”
“哎,别的还要怎么做啊?”萧管家笑道:“女儿家就是要哄的,哄一哄就好了。温柔姑娘不是矫情的性子,若是难哄,那一定是您做得过分了,若是特别难哄……”
“那是我天理不容?”萧惊堂嗤笑。
“不。”萧管家摇头,认真地看着他道:“那就是温柔姑娘朕的很喜欢您。”
温柔的性子很好,也是讲道理的人,若是执着地不肯宽恕,那也就只有太喜欢故而被伤得深了这一种可能了。
萧惊堂的眼睛亮了亮,像黑夜里的乌云散开,星星全部跑了出来。
萧管家看得直摇头:“您在高兴吗?”
完全没有什么该高兴的理由啊,人家姑娘喜欢你却被冤枉赶出了府,那想要她再喜欢……怕是要难得多了。
萧惊堂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抑郁了一晚上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坐在桌边看着饭菜,胃口都有了。吃饱了饭,乖乖巧巧地就坐在了萧管家面前,等着他继续说点什么。
哭笑不得,萧管家抹了把脸:“二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疑惑地看着他,萧惊堂问:“没有别的能告诉我的了吗?”
“……二少爷啊。”萧管家苦笑:“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是要以心换心的,旁的再多的提醒也只能是增个花边儿。您自己无法将人再带回来,老奴也是不会有什么办法的。”
刚亮起来的眼睛又暗了下去,萧管家看得不忍心极了:“要不去问问三少爷?他可能更明白怎么哄人……”
“不必了。”一提起萧少寒,萧惊堂就果断拒绝:“我自己看着办吧。”
交给萧少寒,那他要思考的就不是怎么把人带回来了,而是怎么防止人被他给带走。那没脸没皮的人,勾引起良家妇女来真是半点不含糊。
“啊嚏!”坐在衙门里的萧少寒打了个喷嚏,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四周。
“大人可是有些凉了?”县太爷连忙拿了披风出来,笑得满脸褶子地道:“最近幸城的天气是有些奇怪,您盖着点。”
“嗯。”吸吸鼻子,萧少寒皮笑肉不笑地继续看着他:“刚刚说的事,大人还没给本官一个答复?”
“这个……”为难地搓手,县太爷道:“萧大人啊,这裴家如今可不像以前那般任人拿捏,现在上头有人护着他,我这小小县官,真的是很为难。”
萧少寒想用官方的势力给裴家施压,让他们都恢复正当的价格竞争,也是想给萧惊堂减小点压力。但是看起来,裴方物的后台还真是硬,他亲自上门,县太爷竟然都不松口。
“外界都传三少爷与二少爷不和,想来也是误会。”县太爷打着哈哈就转移了话头:“您还为二少爷这么操心呐。”
“倒不是为了她。”萧少寒垂眸,似嘲非嘲地道:“本官更担心这样下去裴家先坚持不住。”
县太爷一愣,顿时又有些看不明白了。萧少寒起身,裹着人家的披风也没打算还了,似笑非笑地就往外走。白狐毛的披风啊,县太爷也没好意思开口要,还得点头哈腰地送他出去。
等人上了马车走远了,县太爷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小声嘀咕道:“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怎么就这么让人看不透呢?”
萧三少爷这一张脸长得是好看,颇有些妖娆惑人的意思,态度也不算很正经,比他官大,比他更严肃的,县太爷见得也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最怕跟这萧少寒打交道。
那一双眼睛,像是把人什么都看透了一样。
撑着下巴跟着马车的抖动一起晃来晃去,萧少寒没打算回府,慢悠悠地吩咐车夫:“去淮春楼。”
“是。”
马车从幸城最繁华的街上经过,萧少寒往左边的窗外看,能看见裴记玻璃铺,往右边的窗外看,就是萧记的玻璃阁。
玻璃这东西一问世,直接传到了宫里,大皇子因此得了皇帝偏爱,三皇子偃旗息鼓,已经许久没什么消息了。萧记能有自己的玻璃固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一来,萧家怕是会更加直接地成为三皇子与大皇子斗争的工具之一。wap.zwwx.com
一旦在明面儿上与大皇子过不去,那若有朝一日三皇子没能问鼎太子之位,萧家怕是也要受池鱼殃及之灾。
本是暗地里相帮,哪怕双方都心里清楚,以后为了多个助力少个敌人,萧家也会被宽恕。但放在明面儿上……大皇子不对萧家动手,怎么对得起帮他卖力的裴家?
玻璃晶莹剔透,昂贵稀有,可也成了逼着萧家站上风口浪尖的东西。漂亮的,果然都是带毒的。
轻笑了一声,萧少寒打算放了帘子安心去销金窟里呆着,但是冷不防的,马车经过一个院子,里头骤然有光一闪,刚好照到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