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老刘头的说法,自从那个曹墨云向自己展示过所谓的万煞劫之后,自己便一直想弄明白那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其怀疑自己老爹逼自己出家的动机,和曹墨云的老爹是一样的,都是因为害了那东西,但在自己的记忆中,老爷子消失过一个月不假,但似乎从来没有弄过曹墨云形容的那种烂柿子的地步。后来,就这个万煞劫的问题,老刘头也不止一次地骚扰过老实马淳一,起初这马淳一也是遮遮掩掩不大想说,后来直到刘子威过世,马淳一才向老刘头道出真相。
虽说道术博大精深,但也有很多解释不了的事情和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例如老刘头一天到晚想弄明白的这个万煞劫。实际上,万煞劫并不是纯碎道术范畴的东西,而是一种介于冤孽作祟与疾病之间的东西,最早关于万煞劫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唐朝。
唐高宗驾崩之前,唐朝本是一个重道抑佛的朝代,甚至连唐高祖李渊也拜老子为先祖,这一时期也是历史上符箓、丹鼎两派各种术数发展最为迅猛的时期之一。然而 在唐武周(即武则天时期)之后,朝廷开始重佛抑道(唐朝自武则天起重佛抑道长达130余年,直到公元840年唐武宗李炎继位为止,但李炎在位仅6年,驾崩 后宣宗李枕继位,唐朝便又开始了重佛抑制道的政策),搞得好多道门中人都丢了饭碗,即使是某些从前呼风唤雨的宗师级人物,也不得不过起了以号脉看病看风水 设计墓葬等小伎俩糊口的江湖术士日子,和郎中、风水先生抢起了饭碗。在中医理论中,一些在传或已经失传的阴阳、经络理论很大一部分于这一时期道门中人的融 入有关。
这期间,一些道门中人甚至著述了一些融合道术于医术双重理论的典籍,例如正一派吕仙龙的《道医杂记》、灵宝派郑碧隐的《三清方》、上清派冯云普的《脉说》 等,在大数类似典籍之中,都不难找到对万煞劫或说类似症状的记载,其中最早记录万煞劫的典籍是吕仙龙的《道医杂记》,说的是唐朝开成元年(836年),并 州府一位手揽大全的宦官庞义因患怪病还乡,卧床整整一年治而不愈,在这一年中光五百年以上的国宝级人参用了不下数十条,且不止一次遣宫中顶级太医诊脉开方 都不见好转,后来吕仙龙游经并州,正好碰到衙门贴出黄榜悬赏黄金五百斤给这个庞义治病,也便顺手揭了榜,以郎中的身份被请到了庞府。
在《道医杂记》的记载中,庞义的症状与那个“曹三代”的症状比较类似,“肌若故絮,不触而溃;呆若木鸡,言语不答”,意思就是肌肤(的质地)像破布一样, 就算不碰自己也会溃烂;整个人呆若木鸡,不回答(别人的)问话。经过一些常规的诊疗手段之后吕仙龙发现,这个庞义虽说表面上看是患了怪病,但脉象正常经络 疏通,与其说是患病,倒更像是犯了什么东西“冲”。
介于庞义“宦官”的特殊身份,吕仙龙并未对其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刨根问底,这个庞义据传乃是大太监王守澄最为器重的下属,其所作所为无非是充当王守澄的打手 参与宫廷中那些狗咬狗的黑幕诸如此类,作为平民,知道那些事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斟酌损益之后,这吕仙龙决定先从这个庞义在宫中的住处开始找起,希望先从 周围环境中试着寻找庞义“犯冲”的根源所在,也该着这个吕仙龙命好,进宫第二天便从庞义住处的房顶上找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白玉瓦。
之所以说是与众不同,首先是因为瓦的质地,从古至今,中国人烧制瓦片的原料无外乎陶土、黄土,从没听说过有人用汉白玉做瓦片;其次便是这片瓦本身,经过事 后吕仙龙以传统道术手段的证实,这片瓦上竟然存纳了一百余个冤魂厉鬼。
这件事让吕仙龙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撼动京城的“甘露之变”,当朝天子文宗皇帝希望借参观所谓“甘露”的机会将所有掌权太监一网打尽系数铲除,结果事情败 露,导致当朝文武数十人被杀,满门抄斩者亦不下十人,而这片白玉瓦很可能与此事件有着直接关系,没准就是被杀大臣的亲属或挚友的报复产物,推断至此,唯一 让吕仙龙想不通的就是,如果大臣之中真有人认识能弄出这片白玉瓦的牛人,为什么还要搞那些劳么子的“甘露”呢,直接用白玉瓦搞定那群阉货不就行了?
想不通归想不通,吕仙龙的任务毕竟是治病而非破案,所以对于白玉瓦的来历问题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以至于吕仙龙直到最后也没能弄明白这片白玉瓦究竟用的什么原理能存纳如此之多的冤魂厉鬼;更不知道这片存冤纳鬼的瓦片,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法术原理能让那个庞义如此生不如死,所以最后也只能用一个最笨最直接的方法为庞义治病,就是将白玉瓦内的冤魂厉鬼逐一超度,这项浩大的工程足足耗费了冤四年零五个月的时间,折阳寿五年,才使得那个庞义康复如初,等冤完成所有超度法事的时候已经是会昌元年新皇帝唐武宗李炎继位之后的事了。在《道医杂记》中,吕仙龙将这个庞义的病症定义为万煞之劫,“万煞劫”这一说辞便也由此流传开来:“一怨可化之,奈何万怨焉?一鬼可度之,奈何万鬼焉?有道十厉若真,十真若煞,真真万煞之劫,真仙亦不善能,招祸取咎,无不自己哉!”言外之意:你丫今天这个德行神仙也救不了你,纯属活该自找。以吕仙龙的认知,庞义的症状也就是万煞劫的致病机理,似乎是诸多魂魄不断骚扰冲身的结果,而超度了所有魂魄之后,庞义的病症不治自愈的结果,似乎也印证了吕仙龙的结论。
当然,之所以吕仙龙肯耗费比写书还长的时间来解释这个残害忠良的庞大总管,其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那五百斤黄金的悬赏,而更多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挽回朝廷对道教的信赖。事实证明,吕仙龙的努力并未白费,庞义的奇病在未服一丹一丸的情况下神奇自愈的消息震撼朝野,不久后唐武宗李炎便颁布了重道抑佛的政策,为道教带来了流年的短暂复兴,在这其中,吕仙龙所起到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刘先生,你是说阿逊他遭到了报复?”听到这儿,孙亭似乎听出了一点眉目,貌似艾尔逊是被人暗算了。
“也不一定!”老刘头面色凝重,“吕仙龙的说法只是其一,关于这个东西,还有别的说法。”
在后世的几十年中,《道医杂记》中对于万煞劫的记载虽说从很大程度上揭示了万煞劫的表象症状,但也为后人知道了一些误区,那便是万煞劫是因为魂魄不断冲身骚扰造成的。直到唐末,上清派道人郑碧隐才在其著作《三清方》中针对万煞劫的成因与治疗方法下了新的定义:唐朝末年,天灾连绵战乱不断,全国上下天翻地覆满是改朝换代的征兆,在莱芜(今山东省莱芜市)一个村庄内,出现了数十人同时遭万煞劫冲身的情况,这让郑碧隐对于吕仙龙关于万煞劫是“万鬼轮流冲身:的说法产生了质疑。自然情况下,诸多魂魄是不可能井然有序地三班倒轮流冲一个人的身子的,除非是在一些人为邪阵的干扰引导下才有可能,倘若找能人摆邪阵搞政治斗争报复太监头目还情有可原,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无聊到兴师动众地摆出大规模的邪阵来捉弄几个平民老百姓?
后来经过一番实地勘察,郑碧隐发现,此次大规模的万煞劫时间,很可能与前不久山洪所冲开的一个唐军坑杀起义军所留的万人坑有关,起义军与老百姓应该没有什么恩怨,更不会轮流去冲老百姓的身子,之所以很多老百姓会害万煞劫,亦非冲身所致,而是被怨气所侵使然。
在《三清方》中,郑碧隐的结论可以说是彻底地颠覆了吕仙龙的学说,将万煞劫的病因归于“怨气侵体”,一下子将这种病状了到了介于道术与医术之间的位置。
“郑碧隐说的这种怨气,不是杀人偿命的那种怨气。”说到这儿,老刘头又开始补充说明,“这种怨气,属于散怨,就是另行分散的怨气。散怨对人影响不大。但如果聚集多了,就会有很大影响。这一点,在道术上也说得通。在那个郑碧隐看来,只有聚集大量尸气的地方,例如万人坑、乱葬岗这样的地方,所有的魂魄因为同一件事产生同一种怨气,才可能聚集大量的散怨,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万人坑被洪水冲开,千万魂魄都因为水而产生了怨气,才是散怨,这种散怨与中医里的浊气、湿气是一样的,都会让人害病!”
在传统中医中,很多种气都被列为疾病的根源,例如寒气、湿气、火气、浊气、燥气等等,怨气作为一种阴浊之气,就如同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气”一样,也会对人体产生影响,且影响要远大于其他诸类。以当时的医疗水平与人们的认识程度,能做出如此判断可以说实属不易,但美中不足的是,在莱芜的万煞劫事件中,郑碧隐仅是对此个案进行了处理,并未利用主次宝贵的临床机会进行深层次的研究,致使人们对万煞劫的认识直至今日也仅是停留在怨气侵体的范畴。
以郑碧隐的理论,既然万煞劫的致病机理更倾向于医学,那么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服“药”,然而这种“药”与常规的“药”完全不一样。在当时,郑碧隐将怨气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类,而导致老百姓遭殃的怨气,很可能是因为万人坑中的兵士不能入土为安所致。万人坑是被洪水冲开的,所以此怨气当属于水怨,五行之中土克水,故应以土为措平息此怨,遂发动民夫掩埋尸坑,之后又让患者取檐下之土食之,果然悉数痊愈。至此,万煞劫这种现象便不再单纯局限于道术范畴,也加入了一些医学的机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便是导致万煞劫的怨气绝非一人之怨。只有大量怨气聚集到一个人身上,超过人体所能耐受的临界点时,才能形成万煞劫的可能。
“实际上,万煞劫的成因并不是固定的,就像那个郑碧隐所说的,至少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老刘头一皱眉,“然而,郑碧隐的认识毕竟很有限,碰到的病例也只有一次,郑碧隐之后,有很多实例都证明,怨气的种类远不止金、木、水、火、土这五种,但却没有明确的诊断方法,因为只有害上那个东西,症状都差不多,水怨跟火怨的万煞劫,从表面上看都一个德行,病人又不能说话,所以如果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怨所致,就只能像吕仙龙那样,照着几年几十年的治。就像那个‘曹三代’,我师傅那个能耐的人都没辙,必须要抬到四川去治。而究竟是怎么治的也不知道,我也曾问过我爹的事,问他我爹是怎么治的,如果再有人害上这个东西要怎么治,他就告诉我,谁染上,就嘱咐家里人安排后事,这个东西现在弄不了了!”
“啊!”孙亭脸都白了,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那阿逊他……”
“他就那么一说,他就是不想让我们用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办法而已!”老刘头也懒得跟孙亭解释师傅马淳一的说话习惯了,“这种毛病很难找出原因,因为害上这个东西,人说不了话、写不了字,想找什么线索都是难上加难,最多也就是像吕仙龙那样能找到块玉瓦。万一连玉瓦都找不着,就只能用见不得人的办法!”
“见不得人?”听老刘头这么一说,孙亭也蒙了,“救人又不是杀人,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就是用比杀人还缺德的法儿救人!”老刘头一摆手,“救一个人得祸害俩人,救一个人得祸害一个村一个县的人,这种事多的是。”
“咱们要不要先去一趟美国?”沉默良久之后,张国忠忽然问了一句。
“不用!”老刘头斩钉截铁地道,“没必要先去美国,先弄明白他到中国以后干过什么、去过哪儿、接触过什么人!孙少爷,你能不你呢个先从电话查起?艾老弟回国不可能一个人溜达,肯定接触过什么人!”
“这……”孙亭一皱眉,“我已经查过他的通话记录了,他在美国的手提电话号码在中国根本没拨过,好像他到中国以后临时买了本地号码,用过之后就扔了。”
“唉!”听到这儿,张国忠也是一捶桌子,“这个人怎么还是这样?”说实在的,当年去缅甸找山下奉文的藏宝洞,这艾尔逊就因为心疼几个手榴弹,差点把命丢了。
“要不……要不这样”,张毅城的言语里似乎充满了试探,“我去美国照顾艾叔叔,大爷你跟我爸去查一下他在中国的行踪?我觉得这个事,柳叔叔能帮忙。”
“你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张国忠狠狠地瞪了张毅城一眼,“大人的事,你小孩别掺和!”
“我怎么啦?”张毅城一翻白眼,“我也是快当爹的人了,放旧社会,孩子都满街跑了!”
“行了行了!”老刘头叹了口气,“孙少爷,你先别着急,艾老弟这个病就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轻易死不了,治的话也不在一朝一夕,你回头给秦爷打个电话,他那套特务本事兴许用得着。另外,你也别闲着,现在马上回美国,把艾老弟住处给我仔细找一遍,看看有什么物件是他这次从中国带回去的。”
“那……那我呢?“张毅城用极端期盼的眼光看着老刘头,”大爷,不会连你也拿我当小孩吧?”
“你听你爸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以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作为文化人,老刘头深知高考的重要性,眼下张毅城正值高考前的最后冲刺阶段,即使艾尔逊有事,自己和张国忠应该也应付得来,若非不得已,是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耽误孩子学习的。
“学习……切!”张毅城一僘嘴,一脸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