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华安粗中有细,并没有接受王思宇的盛情邀请,而是把他送到大门外,就知趣地驾车离开,老邓非常清楚,这栋坐落在江边的别墅里,住着一位仙子般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有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美丽,即便他这样粗豪的汉子见了,也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讲,此时前去打扰,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推开虚掩的朱红色大门,王思宇走进院子,心情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抬眼望去,东墙边那几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上,枝头挂满了一串串绿色的果实,随风飘荡着。
而草坪经过精心修剪,平整而嫩绿,西侧的游泳池里,也映出草地蓝天,门口的石狮子,依旧卧在拱桥下面,椭圆形的露台上,放着一个圆桌,两把藤椅,圆桌上的一本杂志,在风中翻动着,哗哗作响。
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情绪,悄然涌起,在心底弥漫开来,王思宇笑了笑,信步走了过去,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却见客厅里收拾得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只是,靠着墙角的位置,摆着几个特大号的旅行箱,一些豪华的高档家具上,也都覆盖着透明的白色纱绢,墙壁上的国画也被摘下,显然,这对母女,已经做好了搬家去南粤的准备。
“瑶瑶,舅舅回来了,还不快点过来!”吆喝两声后,没见小家伙像以往一样奔出来,也不见廖景卿的人影,房间里显得异常安静。
王思宇确定,两人外出了,一时童心大起,就把门口的鞋子拾起,藏到旁边的柜子里,趿拉着拖鞋上了楼,准备给两人来个更加意外的惊喜。
在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他推门进了瑶瑶的卧室,来到床边坐下,见旁边的书桌上,摆着一个透明的鱼缸,里面几尾漂亮的小金鱼,正在怡然自得地游动着。
鱼缸的侧面,是一个储钱罐,那个发财猪的眼睛上,被画了一幅墨镜,肚子上,也画了几只小猪,似乎正在吃奶,很显然,那是瑶瑶的信手涂鸦。
不经意间,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相片上,王思宇微微一笑,伸手拿了过来,轻柔地摩挲着,照片里面,瑶瑶穿着白色短裙,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扮着鬼脸,可爱极了。
王思宇是真想念这小家伙了,只看着照片,就乐得合不拢嘴,看了半晌,他把照片放回原位,又取了一个粉红色的日记本,躺在床上,叹息道:“小宝贝,终于肯写日记了。”
日记本带着密码锁,王思宇按照瑶瑶的生日,很顺利地打开,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里面记的都是一些琐事,还有些牢骚。
比如某某老师不好,上课时批评她了;某某某欠钱不还了;某某某太臭屁了,以后不睬她了;要联合某某某,孤立某某某。
看着里面的内容,仿佛走进孩子的内心世界,简单而又充满了童真,王思宇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不时笑出声来。
翻到七月份的日记,就能看出,瑶瑶有些焦急了,每隔几页,就会写道:“想舅舅了。”“大懒虫,怎么还不来啊!”“算你狠!”“呜呜呜,有种永远别回来!”
叹了口气,王思宇又翻了两页,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昨晚,做了个很古怪的梦,和大懒虫去爬山,一直爬啊爬啊,累死了,早晨起来,发现流了好多血,我吓坏了,跑去喊妈妈,妈妈说,瑶瑶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
王思宇目光一滞,这才记起,不知不觉间,小宝贝已经十三岁了,再开学,就要上六年级了,还真是长大了,他皱了下眉头,继续看了下去。
“我问妈妈是什么意思?妈妈说,以后再不能让大懒虫搂着睡觉了,我很生气,就说,那你早就长大了,怎么还可以?说完我就后悔了,然后,然后……我就挨揍了,好疼啊!”
王思宇摸着下巴,哑笑半晌,又翻了一篇,却见那歪歪扭扭的字体写道:“妈妈坏死了,总是自以为是,要是没有我,大懒虫还会这样喜欢她吗?不可能的呀!早就和那些大舅妈小舅妈跑了,始弃终乱了,她不知道感谢,反而打我,真是不讲道理,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接下来的日记,大都是些类似的抱怨,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妈妈不要我了,舅舅也不要我了,瑶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
直到近几天,瑶瑶的心情才又好转,日记里写着:“快搬家了”,“要去南粤了”,“终于能够见到舅舅和媚儿阿姨了”,“马上就要走了,人家开心死了!”
把日记本合上,放回原位,王思宇笑眯眯地出了房间,来到二楼的露台上,点了一颗烟,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心情变得格外舒畅。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看了下号码,竟是唐卫国打来的,就有些吃惊,忙接通电话,笑着道:“喂,唐大市长,你好。”
“一点都不好!”唐卫国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有些不满地道:“宇少,咱们还是不是朋友?”
王思宇微微一怔,皱眉道:“那还用问,当然是了。”
“好,这是你说的!”唐卫国坐直了身子,拿手敲着桌子,继续质问道:“那你王大书记回到洛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王思宇愣了一下,皱眉道:“卫国兄,你办公室里是不是装了军用雷达?我刚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你发现了。”
唐卫国摆摆手,缓和了语气,轻声道:“雷达倒是没有,不过,中午你们吃饭的时候,政府办有人瞧见了,他们议论纷纷的,恰巧被我听到了,这才给你打来电话。”
王思宇掸了掸烟灰,微笑道:“卫国,别多想,知道你工作忙,没敢打扰。”
唐卫国拿起杯子,笑吟吟地道:“就算再忙,你来了总要见的,咱们可是世交,还是亲戚加朋友,这份感情非同一般,要好好珍惜才是。”
王思宇笑笑,沉吟道:“那明天聚聚吧,正好是周末,地点你定。”
唐卫国点点头,轻声道:“好,上午十点钟,咱们在东都渔港见面,老规矩,边钓鱼边聊天。”
“好,那回头见!”挂断电话,王思宇沉思半晌,就又拨了号码,给陈启明打了过去,微笑道:“启明兄,恭喜了。”
陈启明似乎心绪不佳,语气低沉地道:“佑宇老弟,是说中央候补委员的事儿吧?”
王思宇点点头,笑着道:“对,这一步至关重要,你走到前面了!”
陈启明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下届你和卫国也就上来了。”
王思宇笑笑,摇头道:“未必,你跑得太快,我们怕是很难追赶了。”
陈启明叹了口气,心绪不宁地道:“老弟,别灌迷魂汤了,什么时候到江南省,咱俩聚聚,最近心烦,想找人喝酒,可想来想去,也就是你了。”
王思宇笑了笑,点头道:“好,有机会,我和卫国一起过去。”
陈启明皱了下眉头,有些不悦地道:“别提三儿,那人不地道,把事情做绝了!”
王思宇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道:“怎么,有矛盾了?”
“一直都有,以前只是理念不合,现在嘛……”陈启明没有把话说完,就转移话题,面无表情地道:“知道吗?唐三要动了。”
王思宇眉头一挑,沉声道:“怎么个动法?”
陈启明侧过身子,盯着墙上的一幅字画,淡淡地道:“去甘宁省,担任西州市委书记。”
王思宇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皱眉道:“这么说,渭北的棋下完了?”
“应该是下完了!”陈启明把手一摆,没好气地道:“你我都走了,哪个能拦得住他?”
王思宇笑笑,意味深长地道:“前些日子,看了渭北媒体的消息,还以为你老兄摆平了老庄。”
陈启明拿起杯子,刚要喝水,听到这话,把杯子重重地镦下,冷哼道:“老爷子临终前就说,他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看错人了,这个庄孝儒,吃家饭拉野屎,早晚要他好看。”
听出他语气中的凛然杀气,王思宇暗自吃了一惊,试探着问道:“怎么,谈崩了?”
“还没有,不过,应该是快了。”陈启明勉强压住怒火,忿忿地道:“早就知道他和唐三眉来眼去的,但没想到,他会借助唐家的势力,接二连三地搞事,想夺我们父子的权!”
王思宇淡淡一笑,轻声道:“这还真是养虎为患了,羽翼丰满之后,单干就可以了,何必要把事情做绝?”
“不提他了。”陈启明面色铁青,皱眉道:“佑宇老弟,若论心机之深,你我都不是唐老三的对手,渭北这盘棋,咱们两人可都输了。”
王思宇点点头,微笑道:“卫国是很厉害,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渭北拿下来,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明天见了面,还真要恭喜下。”
陈启明微微一怔,诧异地道:“你在渭北?”
王思宇笑着点头,轻声道:“刚过来,卫国就知道了,他打电话过来,约好了明天见面。”
陈启明眯上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佑宇老弟,我要是你,应该去见的不是他唐老三,而是尹兆奇。”
王思宇摆摆手,笑着道:“不好吧,这个时候要是翻盘了,卫国不是要气到吐血?”
“这才够刺激!”陈启明把笔丢下,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淡淡地道:“怎么样,收官的时候玩一把?”
“可以!”王思宇点点头,轻声道:“不过,要玩就玩把大的,小的没意思。”
“怎么说?”陈启明伸出两条腿,放在办公桌上,轻轻地摇晃着,全然没有半点省委副书记的做派,但任谁见了他现在的气势,都会感到莫名的敬畏。
“打掉庄孝儒,怎么样?”王思宇的语气很轻,表情也极为轻松。
陈启明愣住了,半晌,才把双腿从办公桌上收回,有些兴奋地道:“老弟,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春雷书记的意思?”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开出什么样的筹码。”王思宇把手一摆,声音里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陈启明没有急着答复,而是思索片刻,就展颜一笑,气定神闲地道:“周一下午,我就飞到京城,咱们在西郊的跑马场面谈,怎么样?”
“好,就这样。”王思宇随手挂断电话,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卫国,你真是好算计,只可惜,胃口太大了。”
宝马车停在院子里,车门打开,瑶瑶笑嘻嘻地跳了下来,她穿着黑色吊带背心,糖果色短裙,一双秀气纤美的玉腿上,裹着白色纯棉丝袜,脚下是一双棕色的小皮鞋,显得极为活泼可爱。
下车后,瑶瑶就捧着一桶肯德基全家筒,跑到门口的拱桥边,回头喊道:“妈妈,快点,小金鱼都饿了呢!”
廖景卿摘下墨镜,向楼上望了一眼,柔声道:“瑶瑶,早晨没有喂食?”
“没有,人家急着出门,就忘记了!”瑶瑶眨动着细长的睫毛,眸子里闪过一丝焦虑之色,撅嘴道:“妈妈,要是咱们走了,小金鱼该怎么办啊?”
廖景卿莞尔,挎包走过来,打开房门,轻笑道:“不用担心,抽时间,咱们把那些金鱼放生了,就放回江里,让它们重新获得自由。”
“不行,我要带到南粤去。”瑶瑶撇了撇嘴,闷闷不乐地进了屋,换上拖鞋,把全家桶放到茶几上,就急匆匆地向楼上跑去。
推开房门后,她径直奔到床头柜的鱼缸前,看了一眼,脸上忽地露出吃惊的表情,诧异地道:“妈妈,不对啊,怎么像是有人喂过了?”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就被抱了起来,瑶瑶惊骇地转过头,却看到了王思宇那张笑脸,登时露出惊喜的表情:“舅舅,你回来啦!”
王思宇微微一笑,拿手点着她的鼻尖,轻声道:“小宝贝,有没有想舅舅?”
“没有!”刹那间,泪水唰地涌了出来,瑶瑶一头钻进王思宇的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瘪着小嘴,泪眼婆娑地道:“讨要,你还知道回来呀!”
王思宇心疼了,忙坐在床上,摸出纸巾,擦去瑶瑶脸上的点点泪光,笑着解释道:“哭什么,舅舅工作忙,刚刚有了机会,不就回来接你了吗?”
“都是借口呢!”瑶瑶撇了撇嘴,兀自觉得委屈,干嚎了两声,又抓起王思宇的衬衫领口,在脸上抹了几下,气呼呼地道:“你一定是要小孩了,就不喜欢瑶瑶了!”
王思宇顿时无语,赶忙耐心哄道:“哪有,就算要了小孩,舅舅还是最喜欢你。”
“骗人,不许要,有我就行了!”瑶瑶扬起粉雕玉琢的俏脸,双手放在王思宇的肩头,用力摇晃着,拉长声音道:“一个都不许要,知道吗?”
王思宇哑笑半晌,就捏着她的面颊,有些为难地道:“那已经有了呢,该怎么办啊?”
瑶瑶立时不干了,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喊道:“放生,全部放生,统统丢到江里放生!”
廖景卿站在门口,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摇头道:“这孩子,就是喜欢撒娇,在你面前,永远都长不大。”
王思宇点点头,望着那张清绝的俏脸,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姐,瑶瑶现在变成大女孩了,越来越漂亮了!”
“是真的吗?”瑶瑶破涕为笑,转过身子,有些得意地道:“上次去京城做节目,小舅妈也是这样说呢!”
廖景卿抿嘴一笑,柔声道:“好了,瑶瑶,不许哭闹了,我去厨房准备晚餐。”
“妈妈,别忘了做糖醋鲤鱼,舅舅最喜欢吃了。”瑶瑶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就拉了王思宇的手,指着鱼缸里的金鱼,笑嘻嘻地道:“左边那个大点的,身上带着白点的金鱼是你,下面吃东西的是妈妈,那个最小的就是我了,其余的都是舅妈!”
王思宇哑然失笑,把手抽回来,梳理着她乌黑的秀发,笑着道:“小淘气,今儿和妈妈去哪玩了?”
“先去外面写生了,然后去的动物园和肯德基。”瑶瑶像往常一样,腻在王思宇的怀里,缩着脖子,努力用头顶着他的下颌,美滋滋地道:“舅舅,我和妈妈说了,这房子不卖,留着以后用,妈妈同意了。”
王思宇双手如飞,娴熟地编了几根小花辫,笑着问道:“以后怎么用啊?”
瑶瑶回头一笑,伸出白嫩的手指,捏着王思宇的鼻子,撒娇地道:“说不定哪天,咱们就又回来了,我喜欢住在这里。”
王思宇点点头,躺在床上,注视着棚顶的木雕,微笑道:“好吧,那就听我家小宝贝的,咱不卖。”
瑶瑶转过身子,跪坐在旁边,拿手捧了小脸,好奇地道:“舅舅,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小孩子啦?”
王思宇笑笑,轻声道:“怎么,还想着丢到江里放生?”
“也不是啦,人家刚才说的是气话!”瑶瑶有些脸红了,凑了过去,笑嘻嘻地道:“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
王思宇摇了摇头,笑着道:“还不知道,要明年才能出生。”
瑶瑶眼珠一转,悻悻地道:“那就生个小弟弟好了,以后我帮他辅导功课,他如果不听话,我就揍他。”
“好吧。”王思宇哑笑半晌,又向外努努嘴,悄声道:“如果妈妈再要个小孩子,你同意吗?”
瑶瑶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半晌,脸上露出极为矛盾的表情,唉声叹气地道:“反正你要最疼我,不许偏心!”
王思宇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伸手捏着她的下颌,轻笑道:“小宝贝,最疼你,那不就是偏心了吗?”
“人家才不管呢!”瑶瑶把小嘴撅得老高,振振有词地道:“你总是在外面跑啊跑的,都没有时间陪我玩,当然要补偿我了。”
王思宇点点头,抬腕看了下表,起身道:“好,那就补偿一下,小宝贝,时间还早,咱们先去江边转转。”
瑶瑶欢呼着跳下地,捧起鱼缸,笑嘻嘻地道:“正好,可以把金鱼放生了。”
王思宇带着她出了门,到江边兜了一圈,半小时后才返了回来。
吃过晚餐,见外面已经黑透了,王思宇戴上墨镜,拿了车钥匙,开车离开别墅,赶到洛水南路,把车子停在洛城大饭店门口,快步走了进去。
进了豪华包间,点了些酒菜,王思宇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八点钟整,尹兆奇如约而至,两人握了手,寒暄一番,就坐在桌边,边喝边聊。
和半年前相比,尹兆奇胖了许多,精神却有些萎靡,眉宇间隐藏着一抹化不去的忧虑,能够看得出,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不过,尹兆奇的口风很紧,滴水不漏,只是说些轻松的话题,并不涉及政治,对于洛水乃至渭北官场的人和事情,讳莫如深,避而不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思宇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嘴角,目光落在那张面庞红润的脸上,微笑道:“尹书记,党代会就要召开了,你怎么看?”
这句话仿佛一根钢针,刺到了尹兆奇的痛处,他皱了下眉头,拿起杯子,独自喝了一大口,叹息道:“无非是个形式罢了,开会之前,重要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王思宇笑笑,点了一颗烟,把打火机丢下,皱眉吸了几口,明知故问地道:“林书记那边,压力应该很大吧?”
“的确。”尹兆奇轻声说了一句,就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又叹息道:“昨儿晚上,老领导打来电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太残酷了些,很难接受。”
王思宇点点头,轻声道:“有所耳闻,好像请了病假,回到岗位上时,下面的老人都不买账了,很多指令下不去,连他昔日最器重的一位副手,都在开会时当众挖苦他,委实过分了些。”
尹兆奇的手抖了一下,轻轻放下酒杯,闭上眼睛,摆手道:“正常,太正常了,为了撇清关系嘛,南粤出事儿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动摇了,树倒猢狲散,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王思宇微微一笑,关切地道:“尹书记,你有什么打算吗?”
尹兆奇有些警觉了,睁开眼睛,看了王思宇一眼,摇头道:“没有,他们不来找麻烦就好。”
王思宇双手抱肩,不动声色地道:“他们是谁?”
尹兆奇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淡淡地道:“过去为林办事,得罪了不少人,怕是有些人要惦记秋后算账了。”
王思宇笑笑,拿起杯子,意味深长地道:“不会吧,卫国那边,应该有所准备了。”
尹兆奇心里突地一跳,换了坐姿,若无其事地道:“王书记,开什么玩笑,你是知道的,我和他不对路,尿不到一个壶里。”
王思宇喝了口酒,微笑道:“这也是让我感到惊讶的地方,老尹,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有点佩服卫国了,他还真是厉害,连你都搞定了。”
尹兆奇面色一变,眼皮跳了几下,就叹了口气,也改变了称呼,轻声道:“宇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思宇放下杯子,拿手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陈字,圈上圈,笑着道:“本来只是怀疑,没想到,被启明兄点破了,这位仁兄的眼光,我一向佩服。”
尹兆奇苦笑了一下,点头道:“他能猜得出来很正常,应该是庄孝儒那边加力了,宇少,我们也没有选择,没了根基,在他们两边的联手下,很容易被边缘化,甚至是被挤出去,到那时,肯定有人想算旧账了。”
王思宇皱眉吸了口烟,脸上露出极为理解的表情,拍了拍尹兆奇的手,轻声道:“老尹,如果在我和卫国之间二选一,你选哪个?”
“选你!”尹兆奇没有丝毫的迟疑,开诚布公地道:“事实上,我最初选定的目标,也是于家,但一方面,来自唐系和庄书记的压力太大了,让我和跃进省长难以化解。另一方面,陈老、于老走得太早了,唐老仍然健在,身体还很好,在权衡利弊之下,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王思宇把半截烟熄灭,丢了出去,满脸真诚地望着尹兆奇,轻声道:“老尹,如果两个月内,情况出现重大变化,我希望咱们能好好谈谈。”
尹兆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盯着王思宇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含蓄地道:“要想说服跃进省长,不太容易,除非……”
他拿起手指,也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庄字,画了圈,笑眯眯地道:“怎么样?”
王思宇摆摆手,没好气地道:“老尹,你这算盘打得太精了,想坐收渔人之利吗?”
尹兆奇笑了笑,把身子向后一仰,摊手道:“宇少,总要有些诚意嘛。”
王思宇笑笑,摇头道:“可能要三家到四家参与进来,这个人选上变数很大,你就不要惦记了!”
尹兆奇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轻声道:“好,我们早就商量好了,这次要落地生根了,谁拿下渭北,就跟着谁走!”
王思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啪’地往桌上一放,笑着道:“老尹,人才比地盘更重要,就冲着你老兄这句话,渭北我要定了!”
在酒店门口分手,王思宇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赶往省委大院,大院门口的警卫室早就接到了电话,看见宝马车的车牌号,就直接放行。
十几分钟后,车子拐进八号院,停在一片火红的蔷薇花下,他跳下车子,环顾四周,见院子里并没有其他车辆,不禁微微皱眉。
这时,秦凤岚已经迎了过来,极为热情地打了招呼:“大半年没见了,小宇是越来越有领导气质了,快进屋。”
王思宇笑着点头,寒暄几句,就轻声道:“秦伯母,财叔没过来?”
“来了,和乐凯在书房里呢,两人聊了快半个小时了。”秦凤岚陪着王思宇进了屋,就向书房的方向努努嘴,小声道:“小宇,你们去商量正经事吧,我在外面守着。”
“好的,伯母辛苦了。”王思宇表情虽然轻松,但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现在要做的事情,自然是需要绝对保密的,不能向外界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很容易引起轩然大波。
至于和尹兆奇提前打招呼,倒是无妨,尹兆奇现在没了根基,即便不想参与此事,也不会冒着和王思宇彻底决裂的风险,把事情捅出去,那就做了死仇,会遭到最为严厉的打击。
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两位老人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道:“怎么样?”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房门关上,压低声音道:“谈妥了,只要能拿下渭北,他们就倒过来。”
“还好!”黄乐凯长吁了口气,拿起紫砂壶,倒上茶水,有些感慨地道:“这个唐卫国,真是厉害,比他二叔的城府还深,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险些偷天换日。”
孙茂财也点点头,表情严峻地道:“这人确实不简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悄悄整合了渭北官场,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我有责任!”黄乐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了颗烟,皱眉道:“他能搞定老庄,这还在意料之中,没想到,竟然能把张跃进拉过去……这个张跃进啊,恨得我牙根直咬。”
王思宇喝了口茶水,心平气和地道:“黄伯伯,这也不能怪跃进省长,他的顾虑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唐老还健在,身体也很硬朗,仍然可以发挥作用。”
“宇少,这也是我最顾虑的。”孙茂财表现得很是谨慎,待王思宇落座后,他才坐回沙发,轻声道:“这种节骨眼上,咱们出来搅局,很可能会引起唐老的震怒,现在,若论党内资历,他和吴老最高,说话的分量很重,不容忽视。”
王思宇笑笑,把手一摆,胸有成竹地道:“财叔,这个不用担心,让老陈家在前面顶着,咱们只在幕后配合就可以。”
黄乐凯深吸了口烟,掸了掸烟灰,皱眉道:“对,小宇说的对,庄孝儒可是陈家父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然要让他们打头阵。”
王思宇轻轻点头,看了财叔一眼,很随意地道:“唐老即便有所不满,也很难借题发挥,渭北这边,本来就是他们喧宾夺主,我们不过是如法炮制罢了。”
孙茂财欲言又止,思索良久,才眉头紧锁,小声提醒道:“宇少,在党代会期间运作这事儿,难度不小,而且,动静搞得太大,一号可能会生气。”
“不怕!”黄乐凯摆摆手,把半截烟熄灭,丢到烟灰缸里,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柜前,掏出钥匙,开了锁,从书柜里拿出一份厚厚的卷宗,丢在茶几上,不无得意地道:“我早就给他老庄记账了,从他当省长,到现在做书记,也犯了不少错误,五十条罪状怕是有了。”
孙茂财愣了一下,拿过卷宗,从里面抽出一份材料,见封面上写着‘张跃进’三个字,就是呵呵一笑,丢到旁边,接连找了几份,才翻出庄孝儒的那份材料,他皱眉看了半晌,就抬起头,轻声道:“乐凯兄,真有你的,这一顶顶帽子扣过去,可够他老庄喝一壶的。”
黄乐凯哈哈一笑,眯上眼睛,摇头晃脑地道:“那是自然,在渭北这么久,要是抓不到几根小辫子,春雷不说话,小宇也会骂我老糊涂哩!”
“那哪能呢?”王思宇笑笑,好奇地接过卷宗,翻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失望。材料里面虽然记录了庄孝儒的不少污点,却没有抓到根子上。靠这些东西,显然是没法扳倒那位封疆大吏的。但碍于面子,他还是笑着点头,附和着道:“还是黄伯伯高明,宝刀未老。”
黄乐凯更加高兴了,一拍大腿,意气风发地道:“那好,明儿我去趟京城,和春雷商量下,如果有必要,就去趟中南海,先给他提前抹点药!”
王思宇倒吓了一跳,怕他坏事,赶忙道:“黄伯伯,不用急,等和陈启明商量完再定!”
“也好。”黄乐凯也有自知之明,唯恐节外生枝,把事情搞糟,就点点头,借坡下驴道:“小宇,你尽管拿主意,黄伯伯一定全力支持,我别的本事没有,进出中南海却如履平地。”
“谢谢黄伯伯。”王思宇换了坐姿,又看着财叔,轻声道:“怎么样,有几成胜算?”
“不好说。”孙茂财拿手揉着太阳穴,皱眉道:“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之前没有半点准备,仓促运作,难度很大。”
黄乐凯有些不满了,冷哼道:“茂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让老唐家控制了渭北,以后的情况会更糟,是时候反击了,不然,别人还当咱们是软柿子!”
财叔脸上现出忧虑之色,摆摆手,表情严峻地道:“乐凯兄,不能意气用事,扳倒庄孝儒不难,关键的问题,是要想办法控制住事态的发展,免得让矛盾升级,引发党内争议。”
黄乐凯把手一摆,忿忿地道:“茂财,你和春雷一样,都是瞻前顾后的,这样可不成,我赞成小宇的意见,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贻误战机!”
孙茂财不想和他争论,就笑了笑,低头喝茶,不再发表意见。
王思宇皱起眉头,轻声道:“财叔,春雷书记是什么意见?”
孙茂财放下杯子,神色恭敬地道:“宇少,春雷书记还没有最后下决心,不过,目前有一种方案,是联合陈、吴两家,把庄拉下来,再想办法请何家人当和事老,做调解善后工作。”
王思宇面露讶色,不解地道:“吴家?他们和陈家之间可是有旧怨的,魔都那笔帐还没清算完,吴老见着陈家倒霉,不落井下石就罢了,哪里会出手相助?”
“这不是问题,最近一段时期,我们和吴家的互动还可以。”孙茂财不想透露太多,就适时地喝了口茶水,把话锋一转,笑吟吟地道:“这样做还有个好处,就是分账的时候,可以稳压陈家一头,免得白忙一场,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王思宇沉吟半晌,点点头,轻声道:“好,不过,还是应该给陈家点甜头,至少在表面上,要形成两家共赢的局面。”
孙茂财笑了笑,轻声道:“宇少说的是。”
三人正在书房里商议,就听外面传来秦凤岚的笑声:“跃进省长来了,快进屋,乐凯,省长来了。”
黄乐凯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探过身子,悄声道:“小宇,要见面吗?”
王思宇摆摆手,拿手向外指了指,微笑道:“不用了,黄伯伯,你只管给他吃点宽心丸。”
黄乐凯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悻悻地道:“这个张跃进,居然不顾同乡之谊,摆了我一道,这笔账要给他记下,早晚要清算。”
王思宇看了眼桌上的‘黑材料’,又与孙茂财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位黄公做事的风格,与旁人迥异,让人琢磨不透,啼笑皆非。
黄乐凯推门出去,背着手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却不拿正眼瞧张跃进,而是盯着墙上的一幅字画,不咸不淡地道:“省长大人,往日请都请不来,今儿怎么有空了?”
张跃进情知理亏,也不生气,就摸着沙发扶手,笑吟吟地道:“乐凯兄,院子里停了辆宝马车,怎么,家里来客人了?”
“嗯,一个晚辈,做小买卖地!”黄乐凯喝了口茶水,吧嗒吧嗒嘴,就扯着嗓子吼道:“凤岚,这什么茶叶啊,受潮了吧!怎么一股子霉味?”
秦凤岚知道他是借题发挥,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老黄,别犯浑,有话好好说!”
“没事,嫂子,你不用管了。”张跃进淡淡一笑,侧过身子,拿手向书房的方向指了指,意味深长地道:“乐凯兄,那位晚辈,我能见见吗?”
黄乐凯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道:“他没空,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张跃进看了他一眼,拿出一颗烟,点上后,闷头吸了几口,轻声道:“老伙计,很多事情,不像你想象中那样。”
黄乐凯强压住怒火,冷笑着道:“跃进省长,如果不是小宇够机敏,发现了这里面的猫腻,我们可要吃大亏了,你很好,很好,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张跃进把手一抬,轻声道:“你啊,还是老样子,半点长进都没有,总把感情和政治搞在一起,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总要慎重考虑嘛!”
黄乐凯啪地一拍桌子,翻了下白眼,怒声道:“跃进同志,既然考虑好了,还来做什么?”
张跃进叹了口气,起身道:“乐凯,替我传个话!”
“说!”黄乐凯把脸扭到一边,像是从鼻孔里哼出这个声音来。
张跃进笑笑,抬高音量道:“今天下午,陈启明给我打了三个电话!”
黄乐凯愣住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张跃进却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刚刚迈出几步,书房的门推开了,王思宇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轻声道:“跃进省长,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
“没关系。”张跃进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道:“王书记,到我那边坐坐吧,咱们就不打扰乐凯同志休息了。”
“好!”王思宇笑笑,向黄乐凯使了个眼色,就走到张跃进身边,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你咯人咋嗯恁咯!”黄乐凯气不打一处来,霍地站起,拿手指着张跃进的背影,跺脚骂了声娘希匹,就又扯着嗓子吼道:“茂财,茂财……过来杀两盘,让我出出气!”
夜幕之下,繁华的洛水市渐渐归于沉寂,只有极少的街区,仍旧霓虹闪耀,纸醉金迷。
省长张跃进手里夹着一颗烟,站在窗边,思索良久,转头道:“宇少,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是的。”王思宇抬头笑笑,继续削着苹果,指间一只小刀在灵活地跳跃着。
张跃进点点头,又眺望着远方的灯火,淡淡地道:“很多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那只被剥光了衣服的苹果放在果盘里,轻声道:“是这样,所以要慎重考虑。”
“卫国给出的条件,其实是很好的。”张跃进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悄不可闻。
王思宇整个身体窝在沙发里,看着窗边消瘦的背影,微笑道:“他很会对症下药。”
“对!”张跃进笑了笑,皱眉吸了口烟,又摇头道:“不过,兆奇倾向于你,他和卫国有矛盾。”
“也不全是。”王思宇摸着沙发扶手,略带歉意地道:“跃进省长,我很少孤注一掷,但这次例外。”
张跃进吃了一惊,表情变得愈发凝重起来,有些头痛地道:“这样做,值得吗?”
王思宇跷起二郎腿,语气坚定地道:“直觉告诉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必须坚决反击!”
张跃进点点头,苦笑着道:“你们这三位太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王思宇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跃进省长,其实,启明开出的条件也不错。”
张跃进摆摆手,一脸沉静地道:“动了这次大手术,老陈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长痛不如短痛!”王思宇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道:“跃进省长,这也是我最佩服启明兄的地方,他很有远见。”
张跃进回到沙发边坐下,将半截香烟熄灭,丢到烟灰缸里,赞同地道:“陈老太大意了,没有在生前解决问题,错过了最佳时间。”
“那时已经是尾大不掉了。”王思宇拿起茶壶,为张跃进续上茶水,轻声道:“客大欺主,很难处理。”
张跃进笑了起来,摆手道:“也不见得,要分人的。”
王思宇会意地一笑,探过身子,试探着问道:“跃进省长,是否已经有了决断?”
张跃进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王思宇,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思宇见他不肯正面回答,也就不再逼迫,转移话题道:“跃进省长,黄部长的脾气太耿直了些,经常会意气用事,还请您不要见怪。”
张跃进摆摆手,含笑道:“不会的,乐凯是好人,当初也没少帮忙,这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不能都怪他。”
“那就好。”王思宇觉得有些头痛,这位省长大人,把自己找来,却始终都在兜圈子,不肯明确表态,看样子,仍然心有顾虑,很难说服。
其实,通过刚才的谈话,也能够感觉得到,张跃进的立场有了很大的改观,已经在向自己这边倾斜,只是,这种试探性的靠拢还是不太可靠的,远不如尹兆奇承诺时的痛快。
由此可见,张跃进和尹兆奇之间,也是有分歧的,似乎,张跃进更希望保持适度的弹性和灵活,不愿轻易把棋走死,这让王思宇的挖角行动有了成果,但总觉得不太踏实。
也许,只有在使用强力的手段,打掉庄孝儒,才能让对方进一步认清形势,站稳立场。意识到这点,王思宇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意。
片刻的沉默后,张跃进似乎有所察觉,拿手摸着头发,轻声道:“宇少,看到你们现在意气风发的样子,愈发感到自己老了,能够平安到站,也就好了,再没别的奢望。”
王思宇摆摆手,指着墙上的那幅字,笑着道:“那哪能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
张跃进却笑着摇头,喝了口茶水,语气和缓地道:“事情如果圆满解决,哪位可能过来?”
王思宇没有隐瞒,坦诚相告:“孟超的可能性大些。”
张跃进眉头一挑,诧异地道:“吴家也要参与进来?”
王思宇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既然搞了,就要有十足的把握。”
“也是。”张跃进沉默了,思索良久,才笑着道:“宇少是从华西起步的,近几年,华西的干部行情看好啊,很多干部都顶上来了。”
王思宇会意地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正常,干部交流需要嘛。”
张跃进沉思半晌,终于拿定了主意,侧过身子,一字一句地道:“宇少,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上面说话。”
王思宇登时喜出望外,知道这是对方在表明立场,要拿出投名状了,赶忙摆手道:“跃进省长,不必了,现在这样就好。”
张跃进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王思宇的真实想法,微微一笑,拿手指着他,轻声道:“宇少,你这是照葫芦画瓢,如法炮制了。”
王思宇笑着点头,语气轻松地道:“跃进省长,卫国的办法还是很好的,如果不是老庄太急了些,可能就成事儿了,人家的长处,总要学习,在暗处能起到更多作用,还能减少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他很有手腕,城府也很深。”张跃进转过头,笑眯眯地道:“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既然宇少宽宏大度,那我就做几年的桃花源中人吧。”
王思宇忙放低了姿态,客气地道:“哪里,跃进省长,以后要仰仗您的地方还很多。”
张跃进投桃报李,展颜一笑道:“兆奇很早就提过,宇少是性情中人,值得信赖,我们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话题已经挑明,两人相视一笑,就转移了话题,天南海北地聊了十几分钟,王思宇起身告辞,张跃进送到门口,握了他的手,轻声道:“宇少,祝你马到成功。”
“谢谢张老。”王思宇适合改换了称呼,以晚辈的身份和对方告辞,以便拉近两人的距离。
张跃进很是领情,用力握了下手,目送着王思宇离开院子,才又回到房间,黯然道:“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要下赌注,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回到八号院,刚刚来到门口,就听着屋里传来吆喝声:“茂财,你搞什么名堂,不能赖棋,快放下。”
“乐凯兄,只许你频频悔棋,不许我缓一步,这是什么道理?”孙茂财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语气中难得带着火气。
王思宇微微一笑,走了进去,却见两位老人争得面红耳赤,不禁大感意外,孙茂财的涵养是极好的,向来都是心平气和的样子,很少这般失态。
秦凤岚在旁边咯咯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们啊,两个老头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为了一个棋子争吵,真是不像话,也不怕小宇笑话!”
孙茂财叹了口气,把棋盘抚乱,摇头道:“老嫂子,黄公的棋艺不过三流,气人的本事却是第一流的,无人能及啊!”
“屁话!”黄乐凯接连输了几盘,兀自气愤难平,瞪了孙茂财一眼,就转头望着王思宇,笑着道:“怎么样,那老家伙耍了什么花招?”
王思宇坐了下来,把两人的交谈内容,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孙茂财听了,微笑着道:“这下就放心了,党代会前,又得到重要的一票,宇少这次渭北之行,真是收获不小。”
黄乐凯却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道:“张跃进那家伙不可靠,变脸比翻书还快,你们两人私下谈的,没人见证,这可不妥,保险起见,我得把他拉到京城,当着春雷的面确定,免得他日后反复。”
秦凤岚却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乐凯,你就是小心眼,一件事情谈不拢,半辈子的交情就扔了,跃进省长哪有那样不堪!”
黄乐凯伸直了脖子,怒声道:“凤岚,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正经事情,别跟着瞎掺和!”
“就你懂!”秦凤岚瞪了他一眼,在两人面前不好发作,撇了撇嘴,赌气地进了里屋。
王思宇见已经到了凌晨时分,赶忙站了起来,微笑道:“财叔,到我那边休息吧。”
黄乐凯却侧过身子,拿起一枚棋子,笑着道:“茂财,还是留这吧,咱们来个挑灯夜战。”
孙茂财摆了摆手,轻声道:“不行,时间很紧,我直接回京城吧,争取早点做出方案。”
“也好。”黄乐凯不便挽留,就把两人送了出去,见车子驶出院落,才转身回了屋子,大声吼了起来:“凤岚,你是不是故意找别扭啊……”
把孙茂财送到省委大院的西门,看着他驾车离去,王思宇才返回别墅,打开房门后,却见客厅里依旧亮着灯,电视机也开着,瑶瑶穿着睡裙,躺在沙发上,已然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把小家伙抱了起来,送回卧室,盖好被子,刚要离开,瑶瑶却伸出一双小手,拉住他的衣襟,闭着眼睛,嘀咕道:“不许走!”
王思宇叹了口气,就坐回床边,拿手拍着她的身体,直到那双白嫩的小手滑落,瑶瑶再次睡熟,他才悄悄关了台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冲了热水澡,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却感觉精神了许多,竟然睡意全无,他擦干身体,光着身子走了出去,推开廖景卿的房门,钻进香喷喷的被窝,怀抱佳人,轻笑道:“姐,睡了吗?”
“没有,一直在等你回来。”廖景卿抿嘴一笑,清丽绝俗的俏脸上,闪过一丝爱怜之色,悄声道:“小弟,晚上好好休息吧,别太累了。”
“嗯,好吧。”王思宇把被子蒙在两人头上,翻身伏了上去,把手探进睡袍,在那酥软滑腻的肌肤上游弋着,很快,喘息当中,两个滚烫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轻轻晃动起来。
“小……弟,小弟……”廖景卿桃腮晕红,美眸流波,一双玉臂勾了王思宇的脖子,扭动腰肢,意乱情迷地呢喃道:“吻我,吻我啊,啊,啊!”
王思宇笑笑,低下头,噙了那双炭火般艳红的樱唇,肆意地吸吮着,动作的节奏也随之加快,
在一阵阵猛烈的撞击声里,廖景卿的十根尖尖玉指落在王思宇的后背上,无力地抓挠着。
两人许久未见,这次欢好,就更见激情,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变了三四个花样,最后,廖景卿坚持不住,跪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叼了枕巾,失控般地叫了起来:“丢了,丢了……呀!”
伴着那声销魂蚀骨的媚叫,王思宇低吼了两声,猛地向前冲击几下,无边的快感如潮水般涌来,在一波波的悸动中,他伏在那娇美的身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廖景卿扬起下颌,清绝的俏脸上,闪过一丝恍惚的媚态,双手松开了床单,拉过王思宇的大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呓语地道:“好多,好多,真的不要了,饱了呢!”
一宿贪欢,数次登顶,这无疑是一个疯狂的夜晚,柔软舒适的大床,像是充满欲望的沼泽地,潮湿而泥泞,在经过了艰难跋涉,筋疲力尽之后,两人相拥而眠,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漫到卧室里,把整个房间染成了温馨的淡粉色,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白生生的玉腿探出被子,放在王思宇的身上,向回勾了勾,就又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院子里响起了‘一、二、一’‘一、二、一’的声音,显然,小家伙已经起床,像往常一样开始晨练了,这清脆的童音传来,让酣睡中的两人惊醒,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王思宇笑了笑,伸出左手,将廖景卿乌黑凌乱的秀发分开,望着那张红霞未褪的俏脸,忆起昨夜的缠绵与疯狂,心里欢喜到了极点,忍不住探过头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廖景卿抿嘴一笑,拿手摸了摸发烫的面颊,就挣扎着想要坐起,柔声道:“小弟,你先躺会儿,我去叫瑶瑶小声点,别打扰你休息。”
王思宇摇摇头,伸出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微笑道:“不用,让她锻炼吧,我已经醒饱了。”
不知为什么,廖景卿心里又是一跳,咯咯地笑了起来,脸颊红晕地道:“这孩子,就是喜欢捣乱,平时是不怎么喊号子的。”
“这是在叫大懒虫起床了!”王思宇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一只大手抚上廖景卿的翘臀,轻轻揉捏着,笑着道:“时间过得太快了,这次回来,感觉瑶瑶又长大了许多。”
“时间亘古不变,流逝的只是生命。”廖景卿幽幽地叹了口气,伸手摸着王思宇的胸口,悄声道:“小宇,我一直都在犹豫,到南粤以后,会不会伤害到媚儿?”
“不会。”王思宇嘴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有些没底,皱了下眉头,就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拿来烟和打火机,拉起枕头,斜倚在床头,点了一颗烟,皱眉吸着,自我安慰道:“姐,媚儿懂事多了。”
廖景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嫣然一笑,俏脸上闪过些许的惆怅,柔声道:“就是瑶瑶闹得厉害,不然,在这里也是很好的,我也习惯了这样安逸的生活,不想改变。”
王思宇摇了摇头,打消了顾虑,微笑道:“姐,不要想得太多,有些事情早晚要面对的,相信,媚儿应该也有了思想准备,她既然能接受旁人,自然也就能接受你。”
“还是小心些好,我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在一起呆得久了,她就像小妹子一样。”廖景卿侧过身子,枕在王思宇的大腿上,把目光投向窗外,美眸中闪过一丝忧色。
王思宇吸了烟,又觉得有些犯困,就钻回被窝,睡了回笼觉,再次醒来,已经是八点多钟,洗漱完毕后,吃了廖景卿煮的皮蛋瘦肉粥,感觉格外香甜。
客厅里,瑶瑶异常活跃,抱了王思宇的一条胳膊,吵着要去郊区玩,王思宇耐心哄了好一会儿,小家伙终于妥协了,瘪着小嘴,悻悻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不再理睬两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倒让人看了心疼。
上午九点半,见时间快到了,王思宇换了身西装,驱车赶往东都渔港,车子刚刚停下,唐卫国的秘书就快步走了过来,打开车门,恭敬地道:“王书记,您好,唐市长在后院等您。”
“好,辛苦了。”王思宇淡淡一笑,在秘书的引领下,穿过回廊,进了后花园,却见唐卫国站在凉亭边,和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闲聊,只看背影就能猜出,那女孩应该是宁雪了。
秘书在七八米外停下脚步,招呼着服务员送上甜点果盘,唐卫国向这边瞥了一眼,就拉着宁雪迎了过来,和王思宇来了个熊抱,热情地道:“宇少,快半年没见了,你看着倒一点都没变化。”
“卫国,你倒是变了,变得更加奶油了,身上这股子香水味,差点让我昏厥!”两人分开,王思宇握着他的手,上下左右,用力地震荡了几下,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宁雪在旁边听了,却是‘扑哧’一笑,一时间,肤光如雪,容颜俏丽,明艳不可方物,让王思宇看了,也不禁心中一荡,含笑望着她,亲切地道:“小雪,现在不忙了?”
宁雪点点头,抿起粉唇,娇憨地笑道:“姐夫,有半个月的假期,再过几天,又要出去了。”
唐卫国叹了口气,拿手向凉亭里一指,笑着道:“宇少,咱们是大错特错了,找了军人做妻子,就成了牛郎织女了,每年只能见上几面。”
王思宇笑着点头,信步向前,轻声道:“是啊,霜儿前些日子也去执行任务了,要大半年才能回来。”
宁雪秀眉紧蹙,面露忧色,淡淡地道:“因为这事儿,爸爸还发了好大的脾气,霜姐是任性了些,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
唐卫国停下脚步,吃惊地道:“怎么,很危险吗?”
王思宇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皱眉道:“好像是,出国了,很可能是去了西部敏感地带。”
“阿富汗?”唐卫国愣了一下,摇头道:“宇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也不劝着点。”
王思宇摆摆手,低声道:“她脾气那么执拗,哪肯听我的劝告,之前没有打招呼,在出发前才见了一面。”
唐卫国微微一笑,打趣道:“那上次咱们三人的打赌,你可输定了,启明兄说过,你是没办法降服她的。”
宁雪在旁边听了,有些不自在起来,拿手捅了他一下,微微皱眉,小声道:“讨厌,卫国,说什么呢!”
唐卫国哈哈一笑,轻声道:“雪儿,我们只管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宁雪横了他一眼,冷哼道:“那也不能拿我姐开玩笑,下不为例啊!”
“好,下不为例!”唐卫国在宁雪面前,倒有几分顾忌,似乎也很宠着她。
王思宇坐在摇椅上,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微笑道:“卫国,如果没有记错,上次打赌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吧?”
“没错!”唐卫国点点头,有些遗憾地道:“那时候,咱们三人都在渭北,可惜啊,你们两人先后离开了,再过些日子,我也要调走了。”
王思宇面露讶色,故作不解地道:“调走?去哪里?”
唐卫国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沮丧之色,摇头道:“回鲁东,铩羽而归啊!”
王思宇笑笑,意味深长地道:“无功而返,你舍得?”
“舍不得又能怎样?”唐卫国拿起鱼竿,在钓钩上加了鱼饵,拿着鱼线,轻轻抛了出去,苦笑着道:“鸡肋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王思宇微微皱眉,故意道:“老庄会放你离开?”
唐卫国摆摆手,探过身子,小声道:“他那个人,左得厉害,没见前段时间的报道吗?”
王思宇笑笑,点头道:“风向是不太对。”
唐卫国叹了口气,淡淡地道:“何止不对,依我看,他是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这个庄孝儒,比启明兄还要偏激,就是挖空心思想开倒车。”
王思宇见他演戏来得逼真,心里有气,就顺着话头道:“卫国,那你更要留下来了。”
唐卫国皱了皱眉头,感慨道:“没用,别人不用讲,老尹那关就过不去,他是打定主意和我作对了,处处下绊子,让人很是头疼。”
王思宇笑笑,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不动声色地道:“既然这样,回鲁东也好。”
唐卫国转头望着他,微笑道:“宇少,你怎么样,在南粤还好吧?”
王思宇摆摆手,叹息道:“早知道你回鲁东,我就不去南粤了,那里开展工作也很困难。”
唐卫国笑了,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拿手拍了拍王思宇的肩膀,关切地道:“南粤官场排外的现象很严重,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王思宇摇了摇头,拿手指着太阳穴,有些无奈地道:“卫国,你太高看我了,最近一直在头疼,否则,也不会出来躲清闲。”
“别急,总要有个过程。”唐卫国见江面上的浮漂动了两下,就伸手收杆,一条尺许长的鲤鱼浮出水面,到了岸上,却脱钩了,鲤鱼落在松软的草地上,摇头摆尾,活蹦乱跳。
宁雪走了过去,没有弯腰,只是伸出脚尖,轻轻一挑,那条鲤鱼便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几米外的鱼篓里,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王思宇见了,不禁咋舌,吃惊地道:“厉害,这可真是高手在民间了,真没想到,小雪还有这样的身手。”
“没什么,本想放生的!”宁雪抿嘴一笑,拿起两个桔子,分别丢给唐卫国和王思宇,轻笑道:“姐夫,南粤那边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找省军区林司令,他是爸爸的老战友。”
王思宇笑着点头,暗自琢磨着,卫国虽然喜欢做戏,这个小姨子倒是真挚得很。
唐卫国再次上好鱼饵,把钓线甩了出去,回头道:“雪儿,你去瞧瞧,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宁雪清楚,他是想单独和王思宇说事情,就抿嘴一笑,转身出了凉亭,到贵宾间里休息。
王思宇微微一笑,轻声道:“卫国,你是捡到宝贝了,要好好珍惜啊!”
“大家彼此彼此。”唐卫国摸出一包烟来,撕开后,递给王思宇一支,自己也燃上,沉吟道:“再过些日子,党代会就要召开了,你们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没过问。”王思宇把烟架在耳朵上,抱肩躺在摇椅上,微笑道:“家里好多事情,都是春雷书记在张罗,我是插不上手的,只能管眼皮底下的一亩三分地。”
唐卫国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手指间飘渺的烟雾,悄声道:“宇少,这些日子,上面释放出来的信号可不太好,值得我们警惕。”
王思宇看了他一眼,诧异地道:“什么信号?”
唐卫国皱眉吸了口烟,语气凝重地道:“要是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本次换届最大的赢家,应该是左派势力了,他们若是上台,以后的情况就复杂了。”
“没那么严重吧?”王思宇拿着桔子,剥了皮,笑着道:“卫国,放心吧,再怎么样,也不会回到计划经济时代。”
唐卫国摆摆手,侧过身子,表情凝重地道:“宇少,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现在向左转的呼声高涨,有些人抬出死人压活人,不能等闲视之,否则,是要犯大错误地。”
王思宇把桔子送到嘴里,眺望着浩瀚的江面,淡淡地道:“卫国,是你太敏感了吧,我是没有感觉到的。”
唐卫国伸手拿过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叠文件,递给王思宇,努努嘴,微笑道:“宇少,拿去自己看。”
王思宇接了文件,一页页地翻看起来,半晌,才叹了口气,转头道:“卫国,你是什么想法?”
唐卫国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应该抵制一下,不能穿新鞋走老路。”
“这话听着好像很熟悉!”王思宇笑了,把文件还了回去,摇头道:“要抵制你去,我可不想参与进去,免得被你唐卫国卖了,还在忙你数钱。”
“这叫什么话!”唐卫国探过身子,压低声音,与王思宇耳语几句,一脸期盼地道:“怎么样?”
王思宇表情变得格外凝重,皱了下眉头,思索着道:“这样啊,联手?”
唐卫国决心已下,霍地站起,掷地有声地道:“没错,联手!”
唐卫国的一席话,倒让王思宇变得沉默起来,也没有了钓鱼的兴致,而是低头玩着手机。
在很久以前,他就为左、右之争头疼过,尽管,在方如镜的开导下,不再像以前那样烦恼,但事实上,这仍然是隐藏在王思宇心底的一块心病。
在国内,对于派系的划分,也有诸多说法,简单来说,通常意义上的左派,也就是坚持社会主义路线的人群,而右派势力,则是希望走欧美式的资本主义路线。
其实,经过时间的变迁,和几十年前相比,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的阵营,都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除了老左派和老右派之外,新左新右势力也蓬勃发展,在政治主张上,也多出许多诉求。
相对而言,新、老右派的诉求大致上还是一致的,都是倡导民主自由,并建议政府放松对市场的监管,同西方国家加强联系,建立全球化的政治经济体系,无论是意识形态,还是政权结构,都要进行相应的改革,也就是以前所批判过的全盘西化。
而老左派和新左派之间,分歧还是比较大的,很难弥合,老左派是希望全面恢复公有制,消除日益增大的贫富差距,最大限度地保障公平公正,而新左派则是希望保留私营经济,实现多元化的政治经济发展模式。
近几年间,左右两派的交锋日益尖锐起来,这不仅仅表现为各种政治集团间的博弈,也体现在主流媒体上的论战,并且,逐渐演化为社会贫富阶层之间的争论,这就已经不是问题之争了,隐隐变成了主义之争。
只是,一些人尚未察觉,一些人不愿承认而已!
从于系的角度来说,在早些年间,其实是跟人不跟路线的,太祖时期,于系是左派;到了太宗时期,于系变成了右派,并在支持储君方面,立下大功,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然而,当政治强人消失之后,于系力量渐趋强大,变成了中间派,是左右派系极力拉拢的对象,在多次政治风波当中,都能超然物外,不受波及。事实上,能够在残酷的党内斗争中存活下来的政治家族,没有哪家是不搞政治投机的。
而王思宇这边就比较矛盾了,他向来是强调公平公正的,对改革开放以来的诸多弊端,颇为不满,这些都是典型左派的特征,右派大半是只提成绩,讳言缺点的。
但另一方面,他对于右派宣讲的民主自由也不排斥,对于西方社会政治形态中展现出的一些特色,也极为羡慕,在赴美学习之后,更是如此。
并且,他对于全面否定市场化,回到过去的计划经济时代,抱有深深的戒心,更加反感以阶级斗争的方式,进行复辟式革命。
对于现在有些人想利用社会中的不良现象,为文.革翻案,他是深恶痛绝的,那种儿子可以牵着老子游街批斗的运动,在他看来,是泯灭人性的,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虽然很多民众都痛恨贪官污吏,但以搞运动的方式,冲进人家的家里,抢走家产和二奶三奶四五奶,是绝对不可取的。
至于文.革表现出积极的一面,比如向官僚阶层进行的斗争,其实也可以用相对温和的办法解决,这就需要左右两派进行协调了。
可惜的是,大多数情况下,两方面都缺少这样的耐心,都是各说各的理,像是鸡同鸭讲话,而既得利益集团,又以此为借口,死死抓住‘私权力’不放,不肯放手,更加不肯推进政治体制改革。
这段时间,于春雷敏锐地察觉到,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政治态势有可能发生逆转,甚至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一场全世界范围内的反右,反对资本主义的浪潮正在形成之中,而国内,有可能是这场运动的主导者,甚至,也是运动的中心。
因此,他也警告王思宇,要站稳立场,谨言慎行,尤其不能与右派走得过近。
不过,王思宇在这方面,有自己的判断。他还是觉得,无论左派还是右派的逼宫,都只是讨价还价的筹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大家作为既得利益者,都是舍不得砸烂这个摊子的。
唐卫国提出的联手方案,还是很诱人的,是希望抢占主流媒体阵地,并向左派发动一波强力反击,这其中,也涉及到了宣传口两位重量级领导的位置。
王思宇是不能擅自做主的,就把唐卫国的提议,以短信的形势发了出去,随后玩起了手机游戏,唐卫国则点着一颗烟,专心钓鱼。
约莫半个小时左右,手机上传来‘滴滴’两声响,王思宇翻出短信,见上面写着‘原则同意’四个字,吃惊之余,也感到有些好笑。
本以为春雷书记已经决定向左拐,不会赞成合作,却没想到,小小地试探了一下,这位老大人就露出了马脚,果然‘左右’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实际利益。
唐卫国把半截烟丢了出去,洗了把手,笑着问道:“宇少,怎么样?”
王思宇把手机收起,懒洋洋地道:“成了,剩下的事情,让他们两位谈吧。”
唐卫国面露喜色,招手道:“走吧,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王思宇看了下表,皱眉道:“早了点吧?”
唐卫国拉了他的胳膊,热络地道:“不早,我和你说啊,本来是准备了女体盛宴,可没想到,小雪非要来,只好临时改了……”
王思宇笑笑,摇头道:“卫国,还是改了好,我这人比较保守,那玩意太新潮了,可接受不了。”
唐卫国心情大好,笑着道:“要有个过程嘛,刚开始,我也很难接受,都是被启明带坏的。”
王思宇哈哈一笑,轻声调侃道:“卫国,你就趁着人家不在,在背后抹黑吧。”
唐卫国却连连摆手,微笑道:“这是事实,不信,你大可以打电话去问。”
王思宇笑笑,摇头道:“那就不必了,免得他再飞过来。”
两人进了包间,宁雪起身叫了服务员,没过一会儿,流水般的酒菜摆了上来,两人边说边聊,气氛很是融洽,宁雪也很是高兴,在旁边频频添酒。
两个小时后,唐卫国有些喝多了,就拉了王思宇的手,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却是真假难辨,王思宇也在兴头上,就又点了一瓶茅台。
宁雪有些担忧,但见两人情绪都很好,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卫国的脸色从红润,变成煞白,随后,扶住椅子,身子晃了几下,一条白练笔直地喷了出去。
末了,在秘书和宁雪的搀扶下,醉得一塌糊涂的唐卫国被扶出酒店,钻进车子里,王思宇站在酒店门口,目送着小车离开,轻轻挥了下手,心中也有些感慨。
在唐卫国的醉话里,他也听出了些许的愧疚之意,虽是稍纵即逝,却令人印象深刻,人都是很复杂的,甚至是矛盾的,政治人物,也是如此。
对于他和唐卫国、陈启明而言,由于各自的位置与立场不同,谈友谊是很奢侈的事情,大家看中的,更多是利益,而且,由于对于彼此的戒心太强,即便喝多了,都不肯吐露真言。
但奇怪的是,王思宇有时也会生出一种错觉,他现在的朋友,也只有唐卫国和陈启明了,在同龄人当中,能够在他面前,平等交流的人,还真的不多了。
开车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王思宇喝了杯浓茶,就去了书房,刚刚坐下,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下号码,见是孙志军打来的,就皱眉接通电话:“喂,老孙,有事?”
孙志军赶忙点头,小心翼翼地道:“王书记,省公安厅派人下来,要把沈楠楠带走调查。”
“什么意思?”王思宇皱了下眉头,有些不满地道:“滨海出的案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孙志军站了起来,右手叉腰,愤愤不平地道:“我也感到莫名其妙,不过,省厅的张厅长打来电话,说案子影响极为恶劣,要深入调查,并且,说这是省委领导的指示。”
王思宇眉头一挑,皱眉道:“是哪位省委领导?”
“他没说。”孙志军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张厅长说过,已经和卢金旺市长打过招呼了。”
王思宇微微皱眉,怫然不悦地道:“老孙,人带走了吗?”
孙志军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我给安排到招待所,先住下了,说周末没法安排,让周一再说。”
王思宇点点头,轻声道:“你和老范是什么意思?”
孙志军语气凝重地道:“老范是希望尊重省厅的意见,不过,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些日子,外面的谣言一直很多,有些人打算把案子炒成丑闻,搞舆论攻势,含沙射影地诬蔑您,也许,这些不利的言论,已经传到省里了吧。”
王思宇有些恼火,把手一摆,轻声道:“你给张厅长打电话,让他和我谈。”
“好的,王书记。”孙志军赶忙挂断电话,给省公安厅的张厅长打了过去。
几分钟后,张厅长把电话拨打了过来,笑吟吟地道:“王书记,您好,我是张福斌。”
王思宇把手一摆,皱眉道:“张厅长,你们省厅手怎么这样长,滨海的案子,也要拿过去?”
张福斌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道:“王书记,是这样,这件案子影响非常恶劣,省领导很关心,专门做了批示,知道您出差在外地,我们就和卢市长联系过了,他同意移交。”
话音未落,王思宇开口道:“哪个省领导做了批示?”
张福斌淡淡一笑,提高声音道:“是杜山省长。”
王思宇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冷冷地道:“没听说过,省长里有姓杜的吗?”
张福斌愣了一下,不知该做何回答,皱眉道:“王书记,请你不要有情绪。”
“我没情绪!”王思宇把杯子重重地镦下,竖起眉头,一字一句地道:“张福斌同志,请你转告那个臭不要脸的,以后滨海的事情,他少管!”
“啊……啊……啊,好,好!”张福斌脑子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嘟嘟声,他才回过神,忙拨了号码,皱眉道:“老赵,收队,马上收队!”
王思宇把手机丢下,啪地一拍桌子,怒声道:“你要战,我便战!”
下午两点半,南粤省常委副省长杜山在参加了一次剪彩仪式后,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顿时面如黑枣,取消了接下来的酒会,径直钻进小车,返回家中。
约莫二十分钟后,滨海市市长卢金旺的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向省城南都方向疾驰而去,小车里,卢金旺闭着眼睛,不住地摇头,心情也是糟糕到了极点。
事实上,他是极为反对激怒王思宇的,尤其是在对方到京城以后,很轻松地跑来了六个亿的资金,还有一揽子的意向协议。
更何况,中石油那样的大型垄断央企也要来滨海考察,多达几十亿的投资项目如果能顺利拿下来,将有数以百计的滨海企业从中受益。
这在以往还算不上什么,但在当前货币紧缩的财政政策情况下,无疑是雪中送炭的举动了,不但可以使得许多中小企业度过难关,更能减轻经济转型期带来的阵痛。
当出口疲软,整个南粤省面临着严峻的发展问题时,这些项目若能顺利实施,滨海市的发展,无疑走上了快车道,乐观估计,在未来三年的发展当中,甚至会呈现一枝独秀的势头。
要知道,这只是市委王书记的第一次出手,牛刀小试而已,从关锦溪和袁凌的口中不难得知,王书记尚有余力,若是能利用好这位太子的优势,光鲜的政绩简直是唾手可得了。
不仅仅是他,市政府领导班子里的每位成员,都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因此,在市长办公会上,大家的情绪都很高,士气也很高涨,对于未来的发展,都充满了信心。
“在这种情况下,去激怒那位王书记,有必要吗?”卢金旺默默地想着,脸上闪过一丝烦恼之色,摸出一颗香烟,塞到嘴里,点了火,皱眉吸了起来,烟头明灭间,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沈楠楠这个案子,在滨海搞出的动静不小,不但在机关单位,甚至在街头巷尾都引发了热议,这里面牵涉了著名女主持人,也有电视台台长,以及新来的市委王书记,噱头十足。
不过,卢金旺敏锐地察觉到,这件案子之所以会炒得沸沸扬扬,除了名人效应外,幕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其中,似乎市委副书记许伯鸿的嫌疑最大。
对于老许这种做法,卢金旺其实是颇不以为然的,这种利用制造绯闻来打击政治对手的行为,委实下作了些,更何况,除非掌握到一些影像资料,否则,根本不会对王书记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杜山会突然插手此事,这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有些为难了,在劝说无果之后,卢金旺只好做出妥协,同意将案子移交到省公安厅处理。
可事态的发展,果然如同他事先估计的一样,这种挑衅的行为,捅了马蜂窝,引发王书记的强力反弹,若是处理不好,无异于引燃炸药包的导火索,其带来的灾难性后果,难以估量。
从南粤地方的角度而言,杜山身为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位高权重,是南粤省官场极有分量的官员,向来为省委赵书记倚重,在打击了南粤谢家之后,风头更健,影响力直追马省长。
而这位市委王书记,也并非等闲人物,于家在京城的势力就不必说了,他这次来到南粤,更是天子点将,身上穿了黄马褂,还有省委周副书记扶持,势头正旺,无人敢直缨其锋。
这两人若是对上,影响可就大了,虽然乐观估计,在省委赵书记的支持下,杜山能够赢得这次较量的胜利,将王书记挤出南粤,但在那之后,如果于系执意进行报复,哪个又能阻止呢?
就像王书记以前威胁的那样,离开南粤之后,他想打倒自己和许伯鸿,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这话虽然有些伤人,不过卢金旺始终认为,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恰恰相反,那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
“失策,真是失策,应该降降温,不能再玩火了!”卢金旺把半截烟丢出车窗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和先和杜山商议好,不能自作主张,那样反而容易坏事。
他和杜山相处的太久了,非常了解对方的个性,在省委领导里面,杜山绝对是性如烈火,特立独行的,这样个性化的省部级官员,在国内并不多见。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南都市南郊的别墅区,岗楼见了车牌号,直接放行,小车拐进五号院,卢金旺下车后,司机打开后备箱,将两样礼物交给他,他提着礼物来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房门打开,出来的是杜山的老婆,她见来人是卢金旺,忙接过礼物,把人让进屋子,小声地道:“老卢,先在客厅坐会吧,老杜刚刚发了脾气,心情不好,你们别再吵起来。”
卢金旺默默地点头,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下,他清楚这句话隐含的意思,看起来,杜山对于他现在的工作,也已经有了不满的情绪,刚才,恐怕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杜山的老婆泡上茶水,递了过去,坐到他的身边,微笑着道:“老卢啊,正巧你来了,我还在寻思着,过些日子到滨海去一趟,孩子们也都老大不小了,这婚事也该商议一下了。”
“老嫂子,他们都还年轻,应该以学业为重,婚姻的事情,不用急。”卢金旺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尴尬地笑了笑,他和杜山相交多年,两家的孩子关系也极好。
他家的老三,和杜山的小女儿,更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家也赞成这门婚事,可没想到,老三在出国留学之后,移情别恋,和一位来自宝岛台湾的女孩眉来眼去,打得火热。
本来,卢金旺一直在干涉,希望他能和那女孩断了,别伤了杜家女儿的心,可在仕途不畅之后,也就渐渐熄了政治联姻的念头,不愿再管孩子的婚事了。
只是,为了不把关系搞僵,他指点儿子,要冷处理,别一下伤了人家女孩的心,因此,这件事情还都瞒着,并没有公开,杜山的老婆和女儿也都蒙在鼓里,此时还在提婚姻的事情。
杜山的老婆看了他一眼,轻笑着道:“老卢啊,其实,为了你的事情,我们家老杜没少说话,前段时间,还和省委赵书记提了,希望能调你到梅岭当书记,可难度很大啊。”
卢金旺笑了笑,双手摸着沙发扶手,摇头道:“老嫂子,不用提了,到了我这把年纪,也没了争胜的念头,就是利用这几年时间,多干些具体的工作,对上上下下有个交代就成了。”
“那可不行!”杜山的老婆板起面孔,把手一摆,语重心长地道:“老卢,你千万别灰心,别被一时的挫折打败,我和老杜都像以前一样,坚定不移地支持你,相信,很快会有转机的。”
“谢谢老嫂子,多谢。”卢金旺轻轻点头,注视着桌面的茶杯,缓缓地道:“不过,不服老是不行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的头脑灵活,思路开阔,有时候,是觉得跟不上形势了。”
杜山的老婆伸出手指,向窗外指了指,没好气地道:“再怎么年轻,也不能让个毛头小子当市委书记啊,他在滨海干的一些事情,老杜也都知道了,真是荒唐透顶,让人啼笑皆非!”
卢金旺不好说什么,就淡淡一笑,又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水,吧嗒着嘴,暗自思忖道:“毛头小子又怎么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在他那吃了亏,人家不按套路出牌,乱拳打倒老拳师啊。”
十几分钟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杜山走了出来,他弯下腰,将手里的喷壶放在墙角,站直了身子,双目如电地扫射过来,招了招手,表情平静地道:“老卢,你来啦?过来坐吧。”
卢金旺点点头,走进书房,坐在深棕色的沙发上,微笑道:“怎么,也被京城那位气到了?”
杜山哼了一声,点点头,拿手指了下胃部,皱眉道:“老卢啊,以前听说你被气到住院,我还不太相信,总觉得夸张了些,这下可好,差点把我弄倒了,这个王思宇,真是不像话!”
卢金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老伙计,我早就劝你了,别在这件案子上做文章,你就是不肯听嘛,非要触这个霉头,这下可好,碰到钉子了吧?”
杜山摆摆手,满脸不悦地道:“老卢,这话不应该由你来讲,你们那里要能压住阵脚,我又何必亲自出面呢?”
卢金旺沉默下来,思索良久,摇头道:“老伙计,对那个人,你还不太了解,他那人是吃软不吃硬的,逼急了也是能破釜沉舟的,咱们和他斗起来,只会两败俱伤,没有任何益处。”
杜山拿起一份材料,递给卢金旺,轻声道:“老卢,你啊,沉稳有余,魄力不足,做事不能畏首畏尾,这是许伯鸿写的材料,你看下,还需要补充什么内容,我周一交给省委赵书记。”
卢金旺愣住了,把材料拿到手里,戴上老花镜,皱眉翻看起来,半晌,才把材料丢下,喝了口茶水,语气凝重地道:“老伙计,三思而后行啊,这份材料交上去,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杜山眯起眼睛,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满地道:“怎么,怕了?”
“不是怕,是时机未到!”卢金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拿手敲着材料,忿忿不平地道:“这个许伯鸿没安什么好心,他这样搞,是唯恐天下不乱!”
杜山把手一摆,有些不耐烦地道:“老卢,许伯鸿讲的也有道理,他来了没多久,就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再不反击,滨海非乱套了不可,到时损失最大的,还是咱们这些人!”
卢金旺不说话了,摘下老花镜,擦着厚厚的镜片,轻声道:“老伙计,材料上不少内容,都是经不起推敲的,你这是在搞指鹿为马,逼迫赵书记表态吗?”
杜山忽然笑了,拿手指了指卢金旺,起身道:“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要是换成旁人,早轰出去了!”
卢金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老伙计,你想过没有,赵胜达表面上虽然信任你,但其实,只是把你当棋子用,若是真惹恼了上面,把你抛出去,只怕八百只脚都会踩过来。”
杜山走到窗边,盯着窗台上一盆剑兰,若有所思地道:“正是担心这个,所以,必须要抓住机会,试探下赵胜达的真实态度,这两年,为了实现他的意图,得罪太多人了,不得不防!”
卢金旺默默点头,下定决心,拿起签字笔,在材料上写了名字,语气沉重地道:“老伙计,需不需要其他常委署名?”
“不必,你们两位副书记连署就可以了。”杜山转过身子,淡淡地道:“别担心,把皮球踢给赵胜达是最好的选择,他如果不肯出面解决麻烦,我们也就不必给人当刀使了,立时转舵。”
卢金旺心里突地一跳,抬起头来,错愕地道:“怎么转?”
杜山笑了,回到沙发边坐下,拍了拍卢金旺的肩膀,淡淡地道:“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改和周松林、王思宇合作,有了于家这颗参天大树,还怕谢家人秋后算账吗?”
卢金旺眼睛一亮,竖起拇指,会意地笑道:“老伙计,你这个烟雾弹放得太成功了,险些把我都骗了!”
杜山喝了口茶水,淡淡地道:“不演得逼真些,怎么能骗过那只老狐狸?该早下决断了,否则,有朝一日,若是成了弃子,你我二人,都会被人家打击报复,下场不会比那些人更好。”
卢金旺点点头,笑着道:“老杜啊老杜,这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好棋,还是你高明!”
“高明什么啊?”杜山叹了口气,想起那句‘臭不要脸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怒声道:“这个嚣张的家伙,真是气死我了,但要有回旋的余地,都不会和他联手!”
周一下午,温和的日光映照在康西草原,王思宇和陈启明站在山坡上,各自牵着一匹骏马,行走在绿色的波涛之间,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湛湛蓝天。
经过四十分钟的仔细推敲,以及激烈的讨价还价,终于把合作方案的核心部分敲定,两人都是如释重负,这次合作的重要性,无论是对于陈家,还是于家都是不言而喻的。
对于陈家而言,庄孝儒无疑是最大的威胁,这位昔日的派系大佬,在上位之后,暴露了更大的政治野心,不顾陈家的提携之情,反而咄咄逼人,在派系内部,向陈家父子发起了挑战。
这是陈启明决不能容忍的,尽管除去庄孝儒,对于陈系而言,也会伤及元气,甚至会危及派系的稳定,但权衡利弊,如今也只有采取雷霆手段,借助外部力量清理门户了。
王思宇这次决定出手相助,也绝非是心血来潮,渭北对于家的重要性,非是外人所能体会,否则,当初与于春雷齐名的派系大佬李宗堂,也不会亲自坐镇了。
只可惜,李宗堂在晚年犯了错误,让于家丢了这块重要的地盘,对于系造成了重创,最直观的结果,就是于春雷虽然仍能跻身决策层,排名却受到了影响。
而这次的交易如能顺利进行,于系就有望收复失地了,道理很简单,取代庄孝儒的第一人选,就是华西省委副书记,省长孟超,他虽是吴家的干将,但与于系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孟超与孙茂财是大学同窗,虽然各为其主,但私交还是极好的,两人在私下里,也做过多次交易,其中就包括‘借鸡孵蛋’,王思宇在华西后期的崛起,自然也有孟超的一份功劳。
尽管孙茂财没有透露太多,但王思宇有种直觉,似乎这位孟超孟省长,也难保是于系掌握的一枚重要棋子,其威力当不弱于方如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借助这次行动,张跃进、尹兆奇这两位极具分量的官员,也在暗中倒向于系,机缘巧合之下,能将这两位地方大员收入囊中,让王思宇也隐隐有些暗自得意。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在这次的多方交易当中,于系都将是最大的赢家,这倒不是王思宇的手腕有多强硬,主要是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合作事宜商议完毕,两人都是一身轻松,信步向前走着,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其中,谈论最多的,就是最近的热门话题,也是很多人都关心的第三次移民潮问题。
根据权威部门发布的报告,在国内个人资产超过一亿的企业主中,百分之二十七的人已经完成了移民,百分之四十七的人正在考虑移民,而各大城市的移民推介会,都极为火爆。
如果说前两次的移民,分别以劳务和技术移民为主,这次的移民热潮,则是以富人为代表的精英阶层为主,在这波移民热潮的背后,隐含着深刻的危机,似乎社会财富正在加速转移。
改革开放之初设想的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再用先富带动后富,实现共同富裕,却没有料到,情况发生了变化,一些人在先富起来后,竟然选择了以脚投票,他们成群结队地走了。
对于这种现象,陈启明颇为不齿,并把矛头直指右派的政策失误,并宣称,国内的私有化进程和俄罗斯类似,是赤裸裸的分赃游戏,盛宴过后,部分获利者要选择落袋为安了。
这种说法未免偏激了些,不过,王思宇也认为,许多商人确实缺少安全感,担心社会矛盾激化时,会在一夜之间,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成为被清算和打击的对象,因而选择了移民。
而更深层的原因,则可能是对政府的不信任,对整体社会环境的不满意,以及对社会前景的悲观失望态度,从而选择了移民,到更适合投资、生活的国家进行定居。
据说,凡是在京城四环以内居住的居民,只要卖掉房子,都可以移居国外,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的诱惑是很难阻止的。
毕竟,和不少西方国家相比,国内无论是在教育还是在福利,税收、环境、法律健全程度上,都落后了许多,在具备了一定经济基础之后,选择追求个人的幸福生活,也是无可厚非的。
两人走下一个小山坡,陈启明翻身上马,拉着缰绳,皱眉道:“宇少,事实证明,他们走错了路,再不及时纠正,恐怕要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我们。”
王思宇也骑上马背,微笑道:“启明兄,我看过相关的资料,日本、韩国、新加坡、印度等国家,都曾经出现过精英移民潮,但对各自国家经济的影响,远没有想象中严重。”
“宇少,这不仅仅是移民的问题!”陈启明有些不满了,甩了下马鞭,转头道:“这样蚂蚁搬家的行为,往往是和贪腐现象挂钩的,如果不进行制止,早晚有一天,国家要被搬空了。”
王思宇皱起眉头,轻声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办法,大家互相牵制,谁都没办法!”陈启明冷笑了一下,挥着鞭子,在马屁股上重重地打了几下,那匹马负痛之下,发出一声长嘶,如箭矢般蹿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陈启明又骑马折了回来,绕着王思宇兜了两圈,意气风发地道:“宇少,以后有机会,咱们再玩大点的,怎么样?”
王思宇牵着缰绳,缓缓地催动着马匹,轻声道:“说!”
陈启明笑了笑,摘下头盔,用力煽动着,朗声道:“老人家曾经说过,治国就是治吏,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吏治没有搞好,想纠正过来,就必须真正搞好反腐工作。”
王思宇点点头,默然道:“启明,我赞同你的观点,但现在烂的太厉害了,怎么能纠正过来呢?”
“病重需下猛药!”陈启明拿起马鞭,指着太阳穴的位置,大声道:“要听到枪声,要听到密集的枪声,杀一百个贪官如果不能扭转局面,就杀掉一千个,两千个,怎么样,跟着我干吧!”
王思宇愣住了,盯着陈启明眼中狂热的目光,皱眉道:“那怎么成,古代酷刑泛滥时,株连九族都治不住贪腐横行,你采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哪里会真正奏效!”
陈启明摇了摇头,笑着道:“我是想好了,没有几千口棺材,就刹不住这股子歪风邪气!”
王思宇皱起眉头,摇头道:“太极端了,容易搞成血腥的党内倾轧,我不赞成!”
陈启明骑着马匹,来到王思宇的身边,轻声道:“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试试,佑宇兄,如果有一天,我失败了,你要记得帮忙,照顾下我的家人,别让他们遭到报复。”
王思宇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道:“启明兄,你是认真的?”
陈启明点点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样,这点小忙,能帮吗?”
王思宇心里‘咯噔’一下,血液也沸腾起来,却勉强按捺住冲动,笑着道:“启明兄,开什么玩笑!”
“好,当你答应了!”陈启明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一笑,伸出右手,在王思宇的肩上拍了一下,就又挥起鞭子,策马飞奔出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上。
下午三点半,回到于家大院,王思宇进了书房,把和陈启明商谈的结果,向于春雷做了详细的汇报,末了,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个陈启明,确实很具备领袖气质。”
于春雷笑了笑,放下签字笔,摇头道:“他身上政治强人的气息太浓了,也不是件好事,我们这些年一直都在想办法,限制政治强人出现,免得出现个人崇拜,破坏党内民主监督。”
王思宇点点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微笑道:“春雷书记,我已经订好机票了,明天上午就返回滨海,这边的事情,就不再参与了。”
于春雷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温润地注视着他,伸出一只大手,在他膝盖上拍了拍,赞许地道:“小宇,干得不错,这次多亏你了。”
王思宇倒有些不适应了,摸着鼻子,哑笑半晌,摇头道:“没什么,这次还真是瞎猫撞到死耗子,歪打正着了。”
“是啊,你的运气一直都不错。”于春雷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两颗烟,递给王思宇一颗,自己也燃上,皱眉吸了几口,轻声道:“上次,你和茂财提的事情,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
王思宇愣了一下,随即醒悟,微笑道:“春雷书记,是梁桂芝的工作调动问题吧?”
于春雷含笑点头,满脸慈祥地道:“小宇,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以直接和我提,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会不支持呢?”
王思宇点了烟,皱眉吸了口烟,把打火机放下,含糊地道:“不是,春雷书记,那次确实是忘记了,见了财叔才记起来,在华西时,梁桂芝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这个人能力也很强。”
于春雷喝了口茶水,身子后仰,语气舒缓地道:“上午,南粤的赵胜达书记打来电话了,他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还表示要进一步培养。”
王思宇敏感起来,诧异地道:“怎么个培养法,不会是送到中央党校学习吧?”
于春雷放下杯子,双手抱肩,轻描淡写地道:“不是,过几个月,南粤省委宣传部的孙部长可能要退下来了,他的意思,是想向上面推荐你。”
王思宇微微皱眉,冷笑着道:“看起来,还要感谢那位杜省长了,没有他的逼宫,赵书记也不会这么大方,直接赏了个省委常委。”
于春雷笑了,摆手道:“太快了,不合规矩,影响也不好,让我给回绝了,这个纪录,咱们于家不能破。”
王思宇有些惋惜,但也没办法,只好皱眉吸了口烟,酸溜溜地道:“是快了点啊?那就再等等吧,其实,也不急!”
于春雷把手中的烟熄灭,笑着道:“要沉住气,别跑得太快,免得被人盯上,成了众矢之的,那就不好了。”
“明白。”王思宇换了坐姿,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这个提议,可能只是在试探,赵书记应该不会让矛盾激化,老杜对他而言,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当然,他也不会轻易和咱们翻脸。”
于春雷高深莫测地一笑,摆手道:“你也是,太任性了些,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孩子脾气。”
王思宇掸了掸烟灰,笑着道:“他不按规矩来,我当然也不能客气了,要说不冷静,他杜山才是始作俑者。”
“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春雷拿手指了指小腹,轻声道:“有多大的肚量,就能成多大的事情。”
王思宇笑笑,把目光转向窗外,淡淡地道:“道理都清楚,不过,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回到南粤,看他能耍出什么新花样!”
于春雷哼了一声,斜睨着他,笑着道:“他挑起事端,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是在借题发挥,向赵胜达施压,你且不去理他,自然也就相安无事了。”
“有道理。”王思宇喝了口茶水,便起身告辞,推门出了正房,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声:“首长好,首长好,佑江,佑江,要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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