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有些自得地笑道:“我给你们说件事儿,那时我还在村上当支书,有一家老人的坟就修在小河电站现在的位置上,当时水电局的人去做了多少工作,人家就是不迁坟,给多少钱都不迁!后来水电局的工程师找到我,让我想办法,正好我家里有个远房表亲是帮人看风水的,听到这事儿就来了兴头,对工程师拍胸脯子保证不用三天就让那家迁坟,嘿嘿,我那个小老表连续去他家上转了几次,每次都摇头说这里埋不得人,村里没什么新鲜事儿,第二天就传到那家人耳朵里,打酒烧腊肉,连老母鸡都上火炖汤,求着我老表去指点一下,结果第三天人家就把坟迁了。”
朱自强哑然失笑道:“这办法太损了!有点缺德!”
老杨正色说:“朱书记,一个在乡里有名望的风水先生,顶得上咱们五个乡干部!你别不信!要是有这么个人跳出来说搬不得,这儿是风水宝地,早晚要出龙子龙孙,到时你就算开着军队来也是枉然,所以我说这个讲究可不是开玩笑。”
刘艳也在一边帮腔道:“朱书记,老杨说得在理,派人去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搞致富宣传,人力、物力浪费了不说,效果还不见得好。”
朱自强看了两人一眼,心里暗叹:你们倒是一直呆在乡旮旯里,不晓得“书记带头传播封建迷信”这种帽子扣下来,会出人命滴!
朱自强沉下眉目,随口道:“再说吧,再说。”
吃过饭后,朱自强叫上蒋崇剑绕着村子乱转,朱自强心里明白,只有身边这个人好好地磨砺一下堪当大用,眼光、才学、气度都不同一般的乡干部,刘艳和老杨都是干实事的,有些话不能跟他们说,刘海龙耍笔杆子出身,心性不稳靠。
“阿剑,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做主,你这个主任要担待些,当然,我的意思是你也不要直接出面,老杨是政协的,你可以跟他商量一下,用政协的名义去搞,政治协商嘛,宗教人士也属于成员之一,香港录相的那些道士照样乱飞,有些镜头,需要有人表演,咱们就把舞台搭好,让他露两手。”朱自强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蒋崇剑微耸着肩,两只眼睛亮亮的,眉头随着朱自强的话不断皱起放开。
“朱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朱自强叮嘱道:“一定要先把旗号打正,名正言顺,可以把圈子放大点,比如什么佛教代表啊,小企业老板啊,还有其他行业的人,有用的都捞进来,整个编外组什么的,参政议政是他们的代表,全交给老杨去整,你呢,就只管对老杨下任务,这老猴子成精了,不能让他空闲下来,不然非给你整点麻烦事不可!”
蒋崇剑听得嘿嘿发笑,老杨可是出了名的装猪吃象,表面上憨厚老实,满肚子的歪门邪道,这回落到朱自强手里,也活该他倒霉!朱自强与他一路走一路看,共同商讨这山寒山区适合种植什么样的经济林。直到天黑了才摸回村长家,两人一钻进羊毛毡里就哼哼,那浓烈的骚臭味、汗臭味、脚臭味还罢了,关键是跳蚤、虱子太猖狂,在羊毛毡成群结队地折腾,朱自强闭上眼睛,咬紧牙齿,暗想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念几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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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强打人后的第二天就下村里去了,但整个田园乡街子全都知道了朱自强痛打姚、钱二人的事情,乡政府更像砸了锅一样热闹,一个个暗底里拍手称快,都觉得这个书记很牛屄!
就在朱自强等人在村里被跳蚤、虱子咬得彻夜难眠的时候,杨玉紫也辙转反侧难以入睡。
朱自强走后的第五天,杨玉紫刚刚开始进行干部思想学习活动,县里就来了个工作组,调查田园乡党委书记朱自强同志殴打村民一案,无奈杨玉紫只好中止学习活动。
正主儿不在,调查组扑了个空,只好在乡政府等朱自强回来,顺便调查取证。杨玉紫看着调查组里的材料,姚文树被打的照片,鼻孔里塞着卫生纸,钱向东半边脸肿得像馒头,看上去很惨,但都是皮外伤,杨玉紫从心里狠骂朱自强,什么办法不好使!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她是纪委书记,调查组首先来找她了解情况,然后要求配合工作。朱自强才来三天就把人打了,这事儿影响很坏,杨玉紫不知道是谁主使姚、钱二人上告县纪委的,但是她知道,接下来的斗争绝不简单!
季明万晚调查组两天回到田园,听说这事儿后,天天围着调查组转,一会儿找这个谈话,一会儿找那个谈话,杨玉紫静静地呆在办公室里,暂时放弃了洗脑工作。朱自强才来三天,成立了一个经发办,调查组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去学校找宋健调查取证,宋健咬死了事实,尽管在季明万的要求下,宋健被一审再审三审,但还是咬定了姚文树拦着朱自强不让进学校,而且还率先恶语辱骂,朱自强这才动手的。
反倒是钱向东那儿的取证顺利,当天在场的人一致认定是朱自强先动手打人,就连李小泪也作证是朱自强先动手,这下还有什么好说?
没等朱自强回来,调查组已经把情况上报县委,马达气得拍桌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姚钱二人不是什么好鸟,但怎么也轮不到你朱自强动手啊!这么大一个派出所摆在那儿好看吗?这事不仅仅是打人那么简单,还有公安那边肯定也有意见,这以后还如何开展工作?
怒归怒,气归气,马达还是在县委常委会上力保朱自强,其余的县委常委也跟朱自强多少有些来往,虽谈不上什么交情,但面子还是要给,最后一致决定,朱自强向组织上作出深刻检讨,写一封检查上交县委会。不记过,也没有处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等朱自强回到乡政府的时候,调查组已经撤了,留给他的就是一份决定,名称很吓人:关于田园乡党委书记朱自强同志殴打姚文树、钱向东的处理决定。朱自强同志必须作出深刻检讨,认真反省错误,积极端正态度,于某日以前上交检查一份。然后就是要去慰问伤者,承担医药费等等。
朱自强看到这份文件才想起打人的事,暗暗好笑,随手甩给刘海龙:“帮我整一份检查!要深刻!”完后脸上笑得更灿烂了,心想不试真假怎么知道你是人还是狼?打了你的看家狗,果然跳出来跟我人五人六,嘿嘿,当面一套背着一套!趁我不在,想借此整翻我?朱自强眉毛挑起,落下,再挑起再落下!英雄是吗?好一个英雄!老子要吐你唾沫、扇你耳光、整得你像狗一样夹着尾巴四处哀嚎!
转身对还在看文件的刘海龙道:“通知杨书记到我办公室来。”刘海龙点点头,急忙出去了。
等杨玉紫寒着脸刚一进门,朱自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大姐,我的好大姐,先别骂人!我心里有数!从明天开始你继续开展政治思想学习,学习时间不定!我说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你去准备好所有的学习材料,务必要内容丰富,最好从马克思主义开始,你有的是时间,咱们一定要搞得声势浩大!”
杨玉紫张张嘴,朱自强赶紧摇手道:“大姐,相信我!一切都在掌握中,你没看到县委的决定吗?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次是我冲动了些,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杨玉紫坐都没坐下,皱着眉头看向朱自强,这唱的是哪出?叹口气,满脸不愉地说:“你好自为之!”
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朱自强嘿嘿干笑几声,我们都需要努力学习啊!
第二天,朱自强和杨玉紫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先是提名增补朱明军为党委常委,待党代会时再提交会议审议,然后是刘艳和老杨,这两人都是党代表,但没有入选党委会。
季明万双拳难敌四手,不得不听从党委决定,同意增补朱明军为党委会常务委员,老杨和刘艳列席党委会,随后杨玉紫以纪委书记名义要求在全乡范围内开展题为“干部队伍党风廉政建设、增强干部防腐本领、转变思想……”等系列政治思想教育学习活动,主要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学习X大X次会议(从中央到县级),学习邓选等等。
季明万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得花多长时间啊,就算学习完了,人不变傻才怪!有心想反对,但是看向朱自强的表情,知道这是枉然,这家伙好手段,一来就把党委牢牢抓在手里!姓杨的娘们不知道跟他什么关系?表面上又冷又硬,弄不好两人还是姘头!妈的,怎么不听老柳的话先抓党委呢?现在都是党管政,哪轮得到政管党!
朱自强看着季明万一脸菜色,心里暗笑,跟我斗!把杨玉紫叫来就是为了抓党委,就算有人给你支招也是枉然!最后又讨论田园乡党代会决定在明年三月召开。
散会后,朱自强主动跑过去询问季明万关于鲜花种植的准备工作,季明万一脸无奈地说:“县里的专家们都忙着搞烤烟去了,我一开口人家就让等着。这不,三等两不等的,就没了音信。”
见朱自强沉吟着不说话,季明万满脸笑容道:“老弟啊,你打人的事情,可把老哥忙坏了,那姚文树和钱向东是什么东西!哪值得你动手啊,两个狗日的活该!不过我替老弟不值啊,这两个家伙还真敢告到县上,老弟,你说句话,我分分钟弄了他们!”
朱自强听着杨玉紫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于是满脸恼怒地说:“好!老哥!我现在就跟你去,你替我把这两个狗日的收拾了!”
季明万没料到朱自强不来虚的,一下子有些慌神,论说话斗心眼,他哪是朱自强的对手?除了玩一招脸皮厚,什么也整不成。朱自强见他闷声,瞟向杨玉紫,大姨子紧紧地抿着嘴,看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老哥,我受了这么大委屈,你真不帮我?哄着我玩?走!走!你现在就帮我弄了那两个狗日的!”
朱自强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年青人真是冲动啊,季明万看到了杨玉紫,用手扯扯朱自强:“老弟,跟我回家喝一盅,有事慢慢说。”
朱自强摇摇头,侧身让杨玉紫走过,等她背影看不见了,这才一脸恨意地说:“老哥,你说这两个狗日的怎么就想到去县纪委告我呢?这要没人指路,就凭这两个东西哪能告到纪委去?我才来没几天啊,要说有什么仇家之类的也不存在嘛,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我这是得罪谁了?老哥指点一下?”
季明万满脸认真地摇头道:“我也不在乡上,回来后就听说调查组的事儿,忙着给你说好话呢,我回去让明华问问两人,到底是谁指使他们干的?”
朱自强点头道:“行!如果他们说出来是谁,我就放过他们。我不就信了,谁他妈吃饱了撑的,不就是打两个小流氓,至于告到纪委吗?这不,也没伤筋动骨,哼哼,看来摆明了跟我过不去!老哥,你去跟两人说说,让他们最好乖乖的,别犯什么事,这段时间我火气旺得很!”
说完也不理一脸呆相的季明万,嘴角抽扯着往食堂走去,对付什么人的就用什么样的办法,季明万不是摆明了要捞回英雄的好处吗?老子就摆明了威胁你!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县委对朱自强打人事件的处理结果,太出乎季明万的预计了,像这种事记过处分是跑不了的,到时背着处分的朱自强还敢乱来吗?可县委竟然只让他写份检查了事!
季明华现在提起朱自强是又恨又怕,这么多人都说这家伙会几下子,季明万也不敢怀疑,朱自强刚才已经把话放明了,让姚、钱二人老实点,上次他是明着来,这下一次……可就吃不准了!
想到这儿心里有点暗暗后悔,早知道就跟老陈商量一下,这事儿办得急了些,当时急着给朱自强一个下马威,让他吃点哑巴亏,以后就乖乖的。没想到县委那帮人这么轻松就放过了,不能再在这事儿上纠缠,今天的党委会只是个征兆,姓朱的可不像表面那么嫩!季明万心里的念头转得飞快,步进大门的时候也没注意到有人,差点一跟头摔下去,刚要瞪眼骂人,见是自己的二叔,脸上生生地扭了几下:“啥子事?一声不吭差点整我一跟头!”
他二叔叫季兴富,五十多岁的孤寡老儿,天生一个癞痢头,无儿无女,一辈子没结过婚,季家老一辈就这么一对老哥俩,爷爷一辈是单传,被土匪打死了,传到季明万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了三兄弟,结果又牺牲了一个,还好被追认为烈士,授予英雄称号。
季兴富戴顶白色的太阳帽,只能依稀分辩是白的,整个帽子脏得不行,人长得塌鼻子,黄黑牙,几条皱纹吊在光生生的下巴上,一笑就扯得老远,让人十分厌恶。
“明万,我惹大祸了!”
季明万被朱自强气得够呛,要不是他亲二叔,这会儿该用嗓门吼了,忍着怒气问:“二叔到底是啥事儿,你别抹弯子!直说!”
季兴富眼角跳动好几下,见大侄儿一脸不耐烦,缩着脖子道:“也……也没啥事儿,嗨,嗨,你看我老糊涂了,你如今是乡长,嘿嘿,乡长,忙得很,我改天再跟你说啊!”
说完也不等季明万开口,扭着屁股飞快出门了,季明万暗骂一句老神经,推开房门,他婆娘是供销社的会计,在床上盘腿坐着,飞快地打棒针毛线,听到声音,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回来了,就等你吃饭了,我去把妈叫下来。”
季明万点点头,脱了外衣,挽几圈袖子,沉着脸走向厨房,季明华一只脚搭在板凳上,不断地用手指梳理长发,哼着流行歌曲,季明万重重地哼了一声,季明华依然如故,头都不抬一下。
“把脚放下来!看你那德性!”季明万忍不住呵斥起来。
季明华笑嘻嘻地放下脚:“怎么了?姓朱的给你小鞋穿?别绷着脸啊!自己家里你给谁看啊这是?”
季明万理都不理他,无比严肃地说:“你提醒一下姚二赶和钱眼儿,这段时间千万别弄出什么事来!”
季明华扁着嘴,一脸不屑地说:“我就知道你那招儿整不倒姓朱的,人家是啥人?被你这样就整倒了,还混个屁!哥,要我说你就铁了心的跟着他,我看这人行!是个当官的料!那气势!那威风!你是没看到,不然你铁定不敢整他。”
季明万冷笑道:“他一个外乡人,胎毛都没落完,让我听他的?笑话!”
季明华道:“有志不在年高!人家有真本事嘞!哥,听我一句劝,赶紧跟姓朱的合好还来得及,等人家坐稳了,你连冷屁股都沾不上,到时吃亏的可是你!”
季明万道:“就凭他!有你二哥的牌子挂着,市委书记要整我也得掂量掂量,哼哼,把老子当三岁娃儿哄!啥子最重要?钱最重要,有钱就是大爷,你懂不懂……不说这个了,好好地管住那帮人,谁要是捅出什么篓子来,别怪做哥哥的手黑!”
季明华“唷,唷,”地叫着:“刚刚转正当乡长,屁股就歪上天了?在家里威风啥子?你怕能一个打十个?看你不顺眼!走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