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一愣,心道你也没让我走啊,再说了你不吩咐,我敢走吗?阿麦正想着怎么和这将军说些告辞的话,就听见商易之对身边的亲卫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停了停扫量了阿麦一眼,又说道,“先归在帐下好了。”
阿麦开始不明白这归在帐下是嘛意思,直到那亲卫把她带下去了,才知道商易之的意思是让她先跟在他的亲卫队里。
南夏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历过一场大的军事改革,当时靖国公曾把兵部改为国防部,下面置军区、军、师等编制,当时此项改革遭到朝中老臣强烈反对。后靖国公隐退,二十余年间,南夏军中编制多有变化,直到前几年才渐渐稳定。国防部又被改回为兵部,下面的编制则新旧掺杂地被分为军、营、队、伍。十人为伍,百人为队,千人为营,军则有大有小了,多则上万人,少则几千人。军衔更是分为了帅、将、校、尉、队正、伍长、兵。从“尉”这一级军官往上,便可以有自己的随从亲兵了。
唐绍义虽被称为校尉,可却是占的“尉”这个头衔,也就是说不过是个营长而已。商易之的军衔要比他高得多,算是一城主将,手下有两万多的士兵。按照标准可以拥有千人的亲兵,不过这千把人倒都不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有不少是担任了警卫、通讯等特别战地勤务。
不过商易之所说的“帐下”却是指贴身跟着他的几十名亲卫了。刚才领着阿麦去换衣的那个亲卫又领着阿麦下去,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猜错,这个叫做阿麦的俊秀小子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同僚了。
那亲卫自我介绍道:“我叫张生,我看你比我要小,以后就叫我张大哥好了。”
阿麦嘴角隐隐抽了下,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母亲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那里面就有叫张生的,现在想来已不太记得故事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里面还有叫什么红娘的丫鬟和叫崔莺莺的小姐。
“张大哥,您叫我阿麦就行了。”阿麦说道。
“阿麦?姓什么?”张生问道。
“姓麦。”
“姓麦?叫阿麦?”张生觉得被绕得有些晕,“麦阿麦?”
阿麦嘴角又抽动了下,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麦穗,那个父母随性而起的名字,好像已经离自己太远了,还是就叫做麦阿麦吧。
当夜阿麦便在商易之亲卫队的营帐中暂时安下身来。这个营帐中住了二十个亲卫,除了当夜在中军大帐内外当值的,里面还睡了十好几个。和这一帐子的大男人睡在一起,阿麦感觉很怪异。不过好在是在行军途中宿营,这些人又都是亲卫,不仅担负着主将的安全,还得准备着听他使唤,所以哪里敢死睡,基本上都是兵器直接枕在头下,然后和衣而睡。
阿麦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对阿麦还有所戒备,所以张生安排阿麦睡在了最里面,幸好他还记着阿麦身上有虱子的事情,面上虽然没有表示什么,可下意识地却往外挪了挪,尽量离阿麦远一些。
阿麦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主将的亲卫竟然大多是眉目清秀的少年。她很不厚道地多想了些,想那个打扮很骚包的将军是否有些特殊的喜好。阿麦并不知道她真是冤枉了这个骚包将军,直到后来她真的成了一个小兵,入了真正的军营后,直到她用剑割断了一个人的喉咙之后,阿麦才明白商易之从各营中把这些面貌秀美的少年挑出来着实是存了些善念的。
亲卫队的营帐紧靠着主将营帐,那主将营帐中的烛火亮了很久。商易之和手下的那些将领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而徐静也一直留在了帐中,阿麦想他可能已经取得了商易之的信任,虽然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
第二日,青州军拔营。张生给阿麦牵来了匹枣红色的马,问阿麦是否会骑马。阿麦本想藏拙说不会,可扫了一眼大都靠腿行军的士兵们,赶紧点了点头。可点完头后她又后悔了,因为徐静竟然坐上了车。
阿麦自从把上一匹马卖了换成盘缠之后,已是近半年没有骑马了。这半年来脚丫子虽然受了些罪,可大腿内侧的皮肤却是细腻了很多。如今再上马,可谓感慨良多。随即又安慰自己说道如果真的要跑的话,四条腿毕竟要比两条腿跑得快。可是虽这样想着,她却没胆量跑。军中对待逃兵向来只有一个待遇,那就是“刀削面”,这她还是知道的。
阿麦几次骑马路过徐静坐的马车边,向他暗示了好几次,意思就是说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做个人情,让商易之把她给放了吧。
不过徐静每次都是高深莫测地笑笑,并不答言。
大军行进速度慢了很多,虽然商易之一直下令要快速行军,可光是走阿麦他们来时的路就耗了近十天,所以当青州军赶到豫州城外时已是九月中旬。
途中商易之先派了军士快马赶往豫州报信,过了几天那军士回来,说豫州城已是四门紧闭,如临大敌。青州军来到城下,一见果真如此,更想不到的是豫州守军竟不肯打开城门,说是怕来军有诈,是北漠鞑子假扮的。
商易之听了大怒,立马城前放声大骂,说你们他妈的连自己人都认不出来了吗?本大爷大老远地来帮你们,你们就这德行?赶紧让豫州城守和守城主将出来,看看大爷是不是北漠鞑子。
当然,商易之原话不是这么骂的,他毕竟算是个读过书的人,又是京城纨绔子弟中的翘楚,虽然骚包,文采还是有一点的。
城墙上的守军一听城下这位大爷说话这么横,连忙就请了主将出来。那主将姓石名达春,做豫州军主将已经七年,中间只回过京城两次,还都没见到过商易之。商易之又是新任青州守将,还没来得及到附近的兄弟城市串串门子,所以这两人是谁也不认识谁。
那商易之在城下大喊本将是青州军主将商易之,城上的石达春看了哪里敢随便相信,于是他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喊道:“可有凭证?”
商易之气得只咂嘴,心道我一大活人都来了,你还管我要身份证明?怎么着?还得把我的将印给你扔上去验验?正想着,没想到城墙上果真喊道:“如果真是商将军,那请把将印拿出来看一下。”
“嘿!行!真行!”商易之气极反笑。就连身下坐骑似乎都急了,喷了几个响鼻,在原地打起圈来。商易之的视线无意间转过身后不远处的阿麦,立刻又阴冷了两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阿麦心里一惊,心道这人不会要迁怒于她吧?坐在马上连忙缩了缩身子,想避过商易之凶狠的目光。没想到还是听到商易之阴冷的声音,“阿麦!”他咬着牙叫道。
“有!”阿麦下意识地应道,然后隐约听到旁边的张生小声骂道:“要喊‘在’,不是喊‘有’,笨蛋,都说了多少遍了!”
阿麦现在哪里有工夫和他计较这些,只是双腿轻夹马腹纵马出阵,心惊胆战地从商易之身边经过,来到城墙跟前仰头看向上面的那个豫州主将,喊道:“请问将军,汉堡城守军校尉唐绍义可在城内?”
城上静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唐绍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阿麦一眼就认出了他,心里竟是莫名的惊喜,忍不住激动地高声叫道:“唐大哥!是我啊,阿麦!”
阿麦生怕自己换了装束,唐绍义认不出来,忙摘了头上的帽盔拿在手里冲着唐绍义挥了挥手。
“阿麦?”唐绍义一惊,忙从高大的城墙上探出身子来看向下面。只见城门前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战衣外罩软甲的少年高坐在马上,正仰着头脸冲自己露出开心的笑。眉清目灵,不是阿麦是谁!
唐绍义忙回身向石达春禀道:“下面确实不是鞑子,阿麦就是和属下一起逃出汉堡城的人,属下来了豫州,阿麦则赶往泰兴报信。”
石达春点了点头,可是还是谨慎地问道:“那下面来的怎么会是青州军?”
唐绍义也不知道阿麦为什么带了青州军过来,只得又探出身去问阿麦,阿麦连忙喊道:“泰兴被围,阿麦只得赶往青州,正好在半路遇到商将军去援救泰兴,将军听说豫州有难,便赶来这里了。”
后面的商易之已是很不耐烦了,实在理解不了石达春一个武将,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没完没了呢?他纵马上前,抬了马鞭正欲破口大骂,就见这时城门缓缓地开了,唐绍义跟着豫州城的将领迎了出来。
石达春虽然不怎么回京,却也是听说过商易之的名头,知道这少爷是连皇宫都敢硬闯的混世魔王。刚才因为光顾着安全第一,盘问了他这么半天,只怕这小爷早就不耐烦了,一见他就连忙赔了笑脸上来,使劲地解释说自己也是怕北漠人使诈,所以才对他无礼了,请他千万不要见怪。
商易之似笑非笑地看着石达春,抱拳拱了拱手不阴不阳地说道:“石将军果真是谨慎之人,易之佩服,佩服。易之刚才在城墙之下时就想,如果将军再不肯相信易之身份,易之就只能让人扔下绳索,把易之吊上来先验明正身再说。”
此话一出,石达春只觉得心里这个凉啊,暗道这回可把这位小爷给得罪了,自己的官路恐怕是要走到头了。
阿麦跟在后面,见商易之这么嚣张有些不解,趁无人注意偷偷地问旁边的徐静。
徐静偷眼看了前面的商易之一眼,小声问阿麦:“你可知道商将军的父母是谁?”
阿麦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徐静捋着胡子高深莫测地笑笑,也跟着摇了摇头。
阿麦正迷惑间,肩膀就被人从后面大力地拍了一下,她回头,见是唐绍义。
“想不到我们还能有再见之时。”唐绍义一脸感慨地说道,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阿麦的装束,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做了商将军的亲卫也不错,兄弟,好好混。”
阿麦心道我可不想在这里混,顾不上和唐绍义叙旧,急切地抓了他的胳膊,说道:“唐将军……”
“我不是将军,”唐绍义连忙纠正道,“你还是叫我大哥吧,你刚才在城下不是就叫我大哥了吗?呵呵,我觉得挺好,我们共过生死,情意早已比兄弟深,如果你愿意,就叫我一声大哥。”
“唐大哥,你……”
“你要不要见见徐姑娘?”唐绍义又打断阿麦的话,笑道,“她也在豫州城,就在城守府内照看小公子呢。”
阿麦一愣,想起了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又不禁想起了在汉堡城那个恐怖的夜晚,三人相互扶持着走出汉堡城的经历。徐秀儿既然跟了唐绍义一路,那自然也应该是在豫州城了,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她呢?阿麦正矛盾着,突然想起她要和唐绍义说的却不是这些,连忙拉回了思绪,对唐绍义说道:“唐大哥,你能不能和他们说一下,说我……”
“唐校尉!”石达春突然在前面喊唐绍义,唐绍义连忙应了一声,顾不上听阿麦下面的话,忙往前面走去。他的衣袖在阿麦指间滑过,阿麦有些傻了。片刻她就恼怒了起来,她不就是想求唐绍义让那些人放她走吗?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肯听她说完!
城守府内,豫州高级将领和商易之带过来的青州将领聚在了一起,表情都有些严肃。唐绍义比青州军早来了十多天,已经把他在汉堡看到的以及他的推测都和豫州守将石达春说了。石达春本接到了兵部的军令要他带兵援救泰兴,听唐绍义的介绍,一怕果真像唐绍义猜的那样北漠人乘虚攻打豫州,二是也猜到了北漠人围泰兴有围城打援的计划。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便驻兵城内想等先看看再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来月,北漠兵一直没等到,却等来了商易之的青州军。
商易之听完了石达春的军情介绍,脸色微寒,眯了眯眼睛问道:“为何不去乌兰山脉那边堵截北漠鞑子?”
石达春面色有些窘,这个提议唐绍义早就提出来过,不过他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如果北漠人没有往北而来的话,那他不派兵去援救泰兴,反而去守一个毫不相干的谷口,岂不是要人笑话。
徐静先看了商易之一眼,说道:“就算不去谷口设伏,那也应该多派斥候去那里,难道石将军就弃那秦山谷口于不顾了吗?”
石达春脸色一松,连忙说道:“前几日已经派斥候过去了,估计消息马上也就要回来了。”
商易之目光凌厉冰冷,寒声问道:“前几日?”
唐绍义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把消息送到了,即便石达春不敢派兵去谷口设伏,那起码也应该多派斥候过去紧密监视着,谁想到他竟在几日前才想起来派斥候过去。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就连被称为“骚包将军”的商易之都懂得,他作为一个从军几十年的将军,竟然大意到如此地步。
商易之怒极反笑,气道:“石将军果真为谨慎老将啊!”
这明显是反话,听得石达春脸色微变。按级别,他们是同级军官,按年龄,他比商易之大二十有余,当着两城将领的面,商易之如此不讲情面说话,让他的那张老脸着实没地方搁,于是也冷了声音不卑不亢地说道:“商将军有所不知,秦山谷口那里本就有我军的哨卡,如果北漠鞑子从那里而过,必然会有战报传来。”
“哦?”商易之挑眉,冷笑道,“那就希望如石将军所言,鞑子并没有往北而来,易之在这里叨扰两日,便会引军南下泰兴城。”
话音刚落地,就听见有传令兵从院外疾跑了进来,“报——派往秦山谷口的斥候回来了!”紧接着,有兵士架着一个浑身血污的斥候进来,那斥候一进来就甩开旁边扶他的人趴倒在地上,强撑了身子起来向石达春嘶声哭喊道:“将军,北漠人偷袭了秦山哨卡,全营将士无一幸存。”
石达春脸色刷地惨白,上前提了那斥候的衣领,颤声问道:“那北漠大军呢?”
“北漠大军早就过了秦山往北而去,他们还在秦山伏了骑兵阻杀我们的人,一起去的十个人只有小的一个人逃了回来。”
石达春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双手再也无力提住那斥候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