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钰青是在城守府后的小巷里找到的阿麦,她正贴着墙蹲坐着,用一个弱小者惯用的姿势,双手抱了膝,然后把头深深地埋在膝头,直到他都走到近前都没有动上一动。
中午的时候,手下的眼线回报说她成功地进入了城守府,他还在想这女人果真还是有点本事的,然后就又得到消息说她进府后根本就没有接近石达春,而是直接找了陈起。这一点,倒是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再等到听闻她安然无恙地从陈起那里出来,他不由得更是吃惊了。
常钰青站在阿麦的身前,久不见她的动静,竟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不等她反应,他自己反而受惊般地收回了手,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手。
阿麦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见到是常钰青,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轻声问道:“你是哪国人?”
常钰青微怔,不过还是冷淡地答道:“北漠人。”
阿麦低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自言自语:“是啊,你也是北漠人,可是我呢?我是哪国人呢?”
常钰青剑眉微皱,沉默地看着阿麦,像是在思考着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阿麦又抬头看他,“我没能杀了陈起,怎么办?”
常钰青轻抿薄唇,没有回答阿麦的问话,只是突然伸手从地上拽起了阿麦,另一只手一抄就把她抱了起来,淡淡地说:“那你这条命就还是我的。”
阿麦低低地笑了,把嘴附在常钰青耳边轻声说道:“将军,您的心志动摇了,您还是被我的色相诱惑了。”
常钰青嗤笑,“是吗?你就这么确定?要知道美人我见多了。”
“可却没有见过我这样的,是不是,将军?”阿麦用手轻轻地抚他的脖颈,修长的指尖划过他的颈侧,那里的动脉在她的指下隐隐地跳动着,只需要一个刀片,她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常钰青仿佛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最软弱的地方正在她的指下,仍镇定自若地抱着阿麦往前走,扬了扬剑眉说道:“嗯,的确是没见过,所以打算暂时先把你收在身边,当个侍妾也不错。”
阿麦手指的动作滞了下,突然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在常钰青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停了笑,用手轻轻地扶了下有些散乱的发髻,眼中含笑地瞥一眼常钰青,问道:“让我给您做侍妾?我可是个杀手呢,难道您就不怕哪天一觉睡过去了?”
“不怕!”常钰青干脆地回答道。
阿麦又笑了,忍不住用手勾住他的脖颈,笑着把脸埋人他的肩窝……再抬首时,她的手里已经多了支闪亮的钢叉,锐利的尖抵在常钰青的颈动脉处,她仍是笑着问:“真的不怕?”
常钰青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低下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怕。”
阿麦看了他片刻,笑着把手中的钢叉拿开,顺手远远地扔了出去,淡淡说道:“那就成交吧。”
两人出了巷口,常钰青的那些侍卫早已牵了马在外面候着,常钰青猿臂轻舒把阿麦举到马上,自己这才踩了马镫飞身上马,然后一手轻抖缰绳放马缓行,另一只手却把身前的阿麦揽入了怀中。阿麦见他如此做戏,不禁轻弯唇角,配合地伸出双手攥了他衣襟,把身体偎入他的怀中。
常钰青轻声嗤笑,“还真少见你这样高挑的女人,骨头也太硬,抱在怀里当真是不怎么舒服,闭上眼都不觉得是在抱个女人。”
阿麦轻笑不语,又听常钰青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
“将军问得奇怪,杀手哪里有什么名字,有也只是代号。”阿麦轻声答道。
常钰青不禁扬眉,“哦?这么说你们还有组织了?”
阿麦一僵,自觉地闭嘴,过了一会儿后淡淡说道:“将军,行有行规的,就算您收了我做侍妾,我也不能泄露组织的秘密,不然我会活不下去。您若怜惜,就别再问了,随便叫我个名字就好,花啊草的都不拘。”
常钰青笑了笑,竟然真不再问,只抱着阿麦任马儿缓缓行着。天色阴沉了下来,后来竟渐渐起了风,夹杂着点点的雪片子吹了过来,把街边高挂的红灯笼吹得轻轻摆动着。常钰青像个温柔体贴的情人,扯过身后的披风挡在阿麦身前,柔声问道:“冷不冷?”
阿麦摇了摇头,含笑看向常钰青,“将军,您别做戏了,这没用。我想您误会了,我能从城守府活着出来不是因为陈起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敢向他动手,所以,他并不知道我是个想要取他性命的杀手,只当我是个送糕点的侍女而已。”
“哦?是吗?”常钰青淡淡问道,“那你为何不敢向他动手?”
“因为我怕死,”阿麦自嘲地笑了笑,“更发现将军在糊弄我这个弱女子,我杀了陈起是死,不杀陈起也是死,只不过差别于死在谁手里而已。如若落在将军手里,怕是还能多活几天。”
常钰青面色不变,轻声问:“难道你杀石达春就不会死吗?”
阿麦答道:“可能会,但是还有逃生的希望,而杀陈起就没有了,陈起和石达春不一样。”
常钰青低头看了阿麦片刻,突然笑了,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个女人高看一眼吗?不只是你的狠劲对我的胃口,还因为你就是满嘴瞎话的时候也能说得这么坦率和真诚,这——挺有意思。”
阿麦眉头皱起,终于笑不出来。
常钰青嘲讽地说道:“就算你是来联系石达春的南夏细作又如何?就算你能和石达春联系上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是一介叛将,在这豫州城里虽然挂着个官名,可你觉得我们会把他真的纳入自己的将领体系吗?他又能知道多少你需要的东西呢?呵呵,看来南夏朝廷还真是白痴。陈起不杀石达春,不是因为看重他,只不过给其他的南夏军官做个姿态罢了。所以,你是做什么的,陈起并不关心,因为你根本取不到他看重的东西。而我,之所以关心也只是因为最近闲得无聊而已,而且我比陈起更看石达春不起,因为我不用在意什么大局,我找个借口就能除掉他,只要我觉得开心。”
阿麦心中虽惊,但混乱了几天的心绪却渐渐地清晰了,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光线渐渐粗亮了起来,只是还没能彻底照亮她所有的疑问。她平静了一下心境,淡淡问道:“既是如此,那将军为何还让我去杀陈起?”
常钰青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问道:“难道你竟然不知道?在这豫州城,我第一看不上的是石达春,第二看不上的就是陈起了啊!能逗着他玩也蛮有意思的。”
阿麦默默地看着常钰青,第一次有一种想扑上去咬死一个人的欲望。
常钰青却收敛了脸上的玩笑,低声说道:“不过,我现在却觉得更有意思了,虽然我看不上陈起,但他的本事我还是略为佩服的,他能放你出来必然有他的理由,而现在……”他低头瞥一眼阿麦,“我对这个理由很好奇。”
正说着,就见后面一骑疾驰追来,那骑兵绕过常钰青身后的那些卫士,在常钰青马前停下,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后高声说道:“启禀常将军,元帅有令,请将军速往城守府议事。”
常钰青点了点头,俯身在阿麦耳边低声笑道:“你看怎么样?戏没有白做吧?”
阿麦抿着唇并不应声,常钰青冲她笑了笑,伸手招了身后的侍卫上前吩咐道:“你们带姑娘先回府,好生照顾着!”
阿麦闻言想要下马,却又突然被常钰青拉住了,她纳闷地转头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常钰青用披风劈头盖脸地盖住了,黑暗之中一个温热的嘴唇就压了过来。阿麦大惊,伸拳打向他腹部的伤口,常钰青闷哼一声,也没怜香惜玉,手用力地捏了下她肩头尚未痊愈的箭伤,痛得阿麦咧嘴抽气。
宽大的披风遮住了其中的一切,只不时传来闷哼与类似于呻吟的声音,把街上的众人都看得傻了,不论是常钰青的侍卫还是那前来传令的骑兵,都直直地呆坐在马上忘了动弹。好半晌,常钰青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来把披风甩向身后,露出满脸怒容的阿麦来。这下傻子也知道刚才披风里面是怎么样一道风景了。
常钰青毫不在意地舔了舔唇上的血渍,不顾阿麦几欲杀人的眼光,把嘴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根本就没有药囊。”
阿麦一愣,怒火随即蹭的一下子冲向脑门,不顾一切地抡起拳头砸向常钰青的脸颊,却被常钰青一把攥住,手一抻一托,阿麦的身体已经从他马前飞了起来,径直砸向他旁边的侍卫。那侍卫也是副好身手,手一迎一收间已经消掉了阿麦砸过来的势道,顺势把阿麦横放到了自己的马前。
“带她回去!”常钰青冷声吩咐道,说罢就掉转马头往城守府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的大多数侍卫都随常钰青拨转了马头驰向城守府,只留下了带着阿麦的那个侍卫和另外一人停在原地,等其他人都走远了,那侍卫才不卑不亢地对阿麦说道:“姑娘,失礼了。”说完便抖了抖缰绳往前而走。
阿麦俯身在马背之上,有些困难地说道:“这位军爷,还请你把我扶起来,我肩上箭伤未好,已经裂开了。”
那侍卫闻言犹豫了下,把阿麦从马背上扶起,让她坐在马前,自己的身体尽量后移不去触碰阿麦。阿麦道了声谢,腾出手来整理了一下早已散乱的发髻,因为头上固发用的钗子被她扔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别的来束发,只好又轻声求那侍卫道:“还得麻烦军爷,看看能不能找个铺子帮我买支发簪。”
这个问题却着实让那侍卫有些为难,将军只交代把这女子带回去,却没想到这女子如此麻烦,不过看她现在蓬头散发的确也有些不成样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和旁边的另一个侍卫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自己这里好歹两个军中汉子,对付这样一个女子倒也不怕,便点了下头,在一家首饰铺前停了下来。另一个侍卫翻身下马,径直来到柜前随意买了几支发簪,回来后交给阿麦,阿麦接过去,挑了两支插入发间,剩下的又小心地纳入了袖中。
三人两骑又继续前行,前面街口便是豫州城内较为繁华的街道,带着阿麦的那个侍卫心思较细,只怕途中生变,拨转了马头便想从旁边的小巷穿过,谁知刚拐进去,碰巧遇上一个推着一车酒坛的老汉从里面出来。那老汉突然见有北漠兵士迎面而来,吓得立刻乱了阵脚,越是想躲越是避错了方向,慌乱之中,车子撞到了墙上,碰破了酒坛,酒水连带着破瓦片子从车上稀里哗啦地流下来,一下子滚满了大半个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