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士将事情细细地说了,常钰青脸色越来越冷,听到后面脸上已是罩了一层寒霜一般,手一按照夜白纵身一跃,身体已是轻飘飘地落到了马鞍上,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城楼之上的常修安远远看到常钰青单人单骑地从城内飞奔而来,心中不觉有些忐忑,一时竟不敢下去面对常钰青,只打发了常钰宗下去迎接。谁知常钰青却未下马,只对着从城墙上迎过来的常钰宗高声叫道:“开城门!”
常钰宗忙几步上前,扯住常钰青的坐骑,劝道:“七哥,你先冷静些,莫再中了南蛮子的激将之法。”
常钰青知道派出骑兵去追杀江北军的人并不是常钰宗的主意,但常修安毕竟是长辈,他不好对他说些重话,便只冲了常钰宗发火,“你竟然也知道这是南蛮子的激将之法?那你还派出一队骑兵去追杀他们?”
北漠骑兵的建制是以百人为队,千人为团,一队骑兵便是足足有一百名骑兵。其实即便是要活捉那几名江北军骑兵,也犯不着用如此多的骑兵,常修安派如此多的人出城击杀几名江北军骑兵,分明是有些戏耍的意思了。
常钰宗被常钰青训斥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得后面街上蹄声雷动,转头看过去,见常钰青后面竟然还跟了大队的骑兵过来。常钰宗心中更急,急切中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之上,只盼着常修安能下来劝一劝常钰青,谁知那城墙之上的常修安竟是吓得连头都不敢露了。常钰宗无奈,只得死死抓住照夜白的辔头,急声劝道:“七哥,你若是就这样冲了出去,岂不是正中南蛮子的下怀!万万去不得!”
常钰青冷笑道:“我若是不去,那才是正中南蛮子的下怀!一队之数不多不少,正合他们的胃口!若是再晚一些,一个也剩不下了!松手!”常钰青怒喝一声,伸枪去挑常钰宗抓缰的手。常钰宗骇得急忙松手,不敢再拦,只得吩咐城门军士去开城门。
武安城的城门再次大开,大将军常钰青亲带骑兵一千去救早先出城去追击数名江北军的一队骑兵。这一追就是一百多里,直到第二日黎明时分才追到了那一队北漠骑兵。而此时,那一队骑兵已被江北军的骑兵团团围住,正在苦苦支撑。
阿麦立马于一处缓坡之上,默默地注视着战场内的厮杀。身旁的林敏慎眼见着下面杀得热闹,不禁也有些跃跃欲试,或许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他身下的坐骑也不安分地踏动着马蹄。阿麦转头看过来,不等林敏慎张口便淡淡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亲卫,任务就是护得我周全。”
林敏慎闻言情绪顿时低落下来,低低地应一声“是”。阿麦不再理会他,转回头去继续观看下面的战斗。她本猜测常钰青不屑于为难几个送马的江北军士兵,不会派兵来追,只因挨不住王七的聒噪,这才本着权当是演练骑兵伏击战术的想法来到此处设伏,不料竟然真的等到了追击而来的一队北漠骑兵。
眼看着北漠的骑兵队里能立着的越来越少,阿麦正想这倒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肥肉,却突地听得斥候回报说武安方向又出现北漠骑兵大部。阿麦眉头微皱,略一思量,命张士强打出旗语传令收兵,所有骑兵快速向城内撤退。
此刻,那名奉命追击而来的北漠校尉身旁剩下的人马只还有十几骑,他已是执了死念,重新调整队形之后想再做最后的一次冲杀,谁知围在四周的江北军骑兵却突然放开了道路。这校尉还不知常钰青大队骑兵就在几里之外,只当是江北军又有什么奸计,一时竟是不敢随意动了。
江北军骑兵重新列了队形,快速而整齐地向青州方向退去。常钰青晚了一步,率军直追到青州城下,眼睁睁看着江北军骑兵有条不紊地退回到青州城内,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收起了护城河上的吊桥。常钰青脸色铁青,带领几骑飞驰至吊桥之前,冷眼望向青州城楼。
果然,不一会儿,阿麦一身铠甲披挂整齐地出现在城楼之上。两人自从泰兴城西市一别之后就再没见过,此刻城上城下遥遥相望,心中均是复杂至极。
江北军骑兵统领张生从一旁低声问阿麦道:“大人,抓回来的那几个鞑子骑兵怎么处理?”
阿麦面容坚毅,沉声说道:“吊上城门,杀他士气!”
张生听了一时有些愣怔,旁边王七却是出言说道:“我来,你们瞧我的!”说着上前几步指挥着兵士将那几个受伤坠马被俘的北漠骑兵捆绑结实,一一吊在了城门之上,然后冲着城下的常钰青高声叫道,“常将军,您刚用五千两银子赎回了马,这回再掏点银子来赎人吧!咱们做买卖厚道得很,一个人只要您一千两,您看如何?”
常钰青怒极反笑,别说他身上没带着这么多银票,就是带了,若是就这样将人赎了回去,他日必成为四国的笑话!
王七见城下的常钰青不应声,用刀搁在吊人的绳索之上,又冲着城下喊道:“您可得快点给个信啊,若是没钱来赎人,咱们也不做那强买强卖的事情,我这就将绳子都斩断了,也好给他们几个一个痛快,您说是不是?这吊着的滋味估计不好受。”
常钰青不禁冷笑,扬声威胁道:“你敢杀他们一人,我用你江北百人来偿。”
话音未落,城墙上的阿麦却是猛然抽出佩刀来,扬臂一挥砍向绳索之上,那绳索上捆绑着的北漠军士顿时惊叫着向城下坠去,随着一声闷响,那尖厉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十几丈高的城墙,落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
众人一时皆被这个场景震住了,城墙上下一片寂静。阿麦的声音在城楼上响亮地响起,“你北漠何止杀了我江北万千百姓!区区这几个人,怎足偿命!”
绳索上高举的刀斧纷纷落下,几名受伤被俘的北漠士兵一一从城门之上落下,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传入常钰青的耳际,刺得他眼中似能喷出怒火来。他死力地扣着牙关,高昂着头怒目看向城上。
城墙之上的阿麦却轻轻地笑了笑。秋日干净清爽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落在她的头上身上,照得那飞扬的盔缨艳丽无匹,更映得她笑容绚烂至极。她终于从那个胆小怕死的女细作一路跌跌撞撞地成长为一名铁血将军,阿麦终究成了麦穗……
常钰青终抬枪指向阿麦,大声道:“麦穗,我必要踏平你青州!”
阿麦脸上的笑容更加炫目,轻声答道:“好,我等着你!”
常钰青拨马退回到军前,手中长枪收回向身侧一横,身后的骑兵阵顿时开始变换阵形,竟似就要在城下与江北军进行决战。城墙上的江北军守军立时也已进入了战斗状态。张生见常钰青骑兵不过千余人,心中一动,上前低声问阿麦道:“常钰青托大,竟然敢只带了这点人前来,我们若是偷派出骑兵绕到他后面断他退路,必可……”
阿麦微微摇头,“你太小瞧他了。”
张生不解,还不及细问,恰好有亲兵从城内跑来带来徐静的口信:切莫出城迎战!阿麦笑笑,转身吩咐那亲兵回报徐静叫他放心,她心里有数。
城下,北漠军冒着城墙射下的箭雨将那坠城的几名士兵尸体夺回,然后换了嗓门洪亮的战将出来叫阵。王七等人耐不住激,听得几句便嚷着要杀出城去,却被阿麦冷声喝住了,只传令道:“不管他们如何叫阵都不予理会,只要进入射程之内就放箭。”
只这一招就制住了北漠人,那骂阵的战将连换了几茬,却不能骂得青州城的城门有丝毫动静,还有人因骂着骂着太激动离城墙太近了,招来了城墙上的数支利箭,若不是躲得快非被射成刺猬不可。
常钰青见阿麦久不应战,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无法,在泄愤般地射断了青州城楼上的一面江北军军旗后,下令命手下骑兵撤退。北漠骑兵大队缓缓向后退去,许是因为此次连夜奔袭却无功而返,士兵们的士气都有些低落,走到后来连队形都有些散乱起来。
王七在城墙上看得直跺脚,一个劲儿地惋惜此次机会难得,趁着敌军士气低落,若是能派兵出城追击必然又能打个大胜仗。张生见阿麦一直望着城外沉默不语,伸手拽了拽王七的披风。王七奇怪地看向张生,见他冲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了阿麦。
阿麦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转头向王七说道:“没准儿你是对的,常钰青并无接应在后,不过一千骑兵,咱们也能吃得下,就这样放他走了倒是真可惜了。”
阿麦这样一说,王七一时有些瞠目结舌,反而不知接些什么好了。
张生却是问阿麦道:“大人,你说常钰青此次回去,可是会立即带大军反扑?”
阿麦想了想,摇头道:“我若是他,不会。”
张生与王七两人都是不解,阿麦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向城内走去。王七疑惑地望着阿麦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出声问身边张生道:“张统领,你说这常钰青还在等什么?”
同样的问题,带领大军从后追赶而来的常钰宗也在问。常钰青一怒之下带兵出城,常钰宗恐他有失忙集结大军在后追赶,在青州西五十里处终与从青州而返的常钰青会合。常钰宗看到那几名被俘士兵的尸体,不由得也是大怒,便要立即带军攻打青州。常钰青却是不许,只命大军暂回武安。常钰宗听了大惑不解,追问道:“七哥!我们在武安都待了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一直不攻青州?你到底在等什么?”
“时机。”常钰青淡淡答道。
常钰宗不解地看向堂兄,“还要再等时机?可这样再等下去,江北军就在青州站稳脚跟了!”
常钰青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青州和冀州可有勾连?”
常钰宗被问得一愣,常钰青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青州城内差不多有步兵五万,骑兵五千,我们却只有轻骑三万,步兵一万,若是要截断青州的交通补给线轻而易举,但若是想要攻破青州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常钰宗有些跟不上常钰青跳跃的思维,下意识地问道:“那怎么办?”
常钰青失笑,接道:“能怎么办?只能是逼得江北军出城与我们交战。”
作为一名骑兵将领,常钰宗自然知道能逼得以步兵为主的江北军在野外和北漠骑兵正面作战最好,可是那江北军的麦穗非但不是傻子,而且还狡猾得很,又怎会乖乖出城?常钰宗心中更是疑惑,又听常钰青耐心说道:“青州不比泰兴,泰兴城中有粮,只要肯死守,即便是守上几年也不是难事,而青州城内粮草以前则主要是由冀州供给。”
常钰宗也渐渐明白过来,“七哥,你是想等青州粮尽再攻,逼得他们出城?”
常钰青摇头道:“不用粮尽,只须等到明年麦收之时即可,江北军为保产粮区的安全,只能同我们交战。”
常钰宗却不禁皱眉,“那岂不是说我们还要再等上好几个月?”
常钰青看着常钰宗,突然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远不用如此麻烦。”
常钰宗心中一喜,急忙问道:“什么法子?”
常钰青唇角微弯,轻笑道:“驱赶南蛮子百姓攻城。”
常钰宗怔了怔,随即便明白过来,犹豫道:“陈起怕是不许,他那人沽名钓誉,七哥屠个小小的汉堡城还惹他诟病,若是此次再用南蛮子百姓攻城,不知他在皇上面前还要进什么谗言。为了个青州,毁了七哥的声誉前程,不值得。”
常钰青却是嗤笑道:“身为武将却还要讲什么声誉,当真可笑至极!不过,这次我不想用百姓攻城却不是怕陈起,我只是要让她麦穗输得口服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