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出去给小公子买早点,却一直不见回来。”原来今天早上唐绍义过去看小刘铭的时候,小刘铭正哭闹着要找姑姑,唐绍义见左右找不到徐秀儿,便询问院中的侍卫,只听一个侍卫说一大早徐秀儿就出府给小刘铭买早点去了,因不熟悉府中的路径,还特意叫他送了出去。他本要去替徐秀儿买,可徐秀儿却十分客气,说什么也不肯,也不要他跟着,只向他要了腰牌,说回府的时候好用。
唐绍义一边说着,抬脚踩了马镫翻身上马便欲走。阿麦也听出了其中的蹊跷,从一旁亲卫手中牵了一匹马过来,与唐绍义说道:“大哥,我同你一起去吧。”
自从豫州而返之后,唐绍义与阿麦已是疏离了许多,现听阿麦这样说,唐绍义不禁回头瞥了阿麦一眼,点了点头,然后一抖缰绳率先驰了出去。阿麦急忙上马,在后面追了过去。
因现在周志忍大军从三面逼近青州,青州城门只开了东边一侧,唐绍义与阿麦直接去了东城门,果然听城门守兵说是有个年轻女子用城守府的腰牌出了城。两人忙又策马沿着官道追了出去,可直追出十余里却也没能看到徐秀儿的身影。徐秀儿不过一个身体柔弱的女子,脚程再快也不可能走得再远了,唐绍义最终勒停了马,默默地望着官道尽头的太行山脉半晌,突然轻声说道:“她这又是为了什么……”
阿麦微垂了眼帘,过了片刻才说道:“她自是有她自己的理由,只是——”
“只是却不肯和我说罢了。”唐绍义兀自接了下半句,回头看着阿麦,笑了笑,拨转马头向城内驰去。
回到城守府,徐静听到徐秀儿骗了侍卫腰牌溜走的事情也很是惊讶,说道:“她在府中的这几日也极老实,除了追问过你们两人什么时候回来之外,从没打听过别的事情,不像是鞑子的细作啊。”
阿麦摇头不语,她也猜不透徐秀儿为何会这样不告而别,若是她不想待在军中,自可以讲清楚了,不论是唐绍义还是自己都不会拦她,何必要自己独身一人在乱世之中飘零?
徐静显然不大关心徐秀儿的去处,只随意地问了几句后,便又与阿麦谈论起青州之事来,问道:“你可是想好了青州要如何守?”
阿麦低头沉默许久才抬起头来答道:“从冀州调一个骑兵营来守青州,同时将青州百姓迁往太行山东。”
徐静面露讶异,片刻说道:“就算再调一个骑兵营来,青州不过才有两万余人,以两万对抗周志忍的十五万大军,即便有险可拒依旧是极为凶险的,更何况你若将青州百姓倶都迁走,军心必动!阿麦,你可是考虑仔细了?”
阿麦看向徐静,“先生,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她不禁顿了顿,微微抿唇,平静说道,“守城便是为了护百姓,若是不能护住了这些百姓,这城又是为了什么而守?”
徐静静默了许久,才说道:“那军心如何定?”
阿麦笑了笑,“我来与大伙讲清楚便是。”
翌日一早,阿麦便在校场之上宣布了要将青州百姓俱都撤往太行山东的决定。校场中齐聚了青州留守的两万将士,四周围了许多提前听到消息赶过来的百姓。
阿麦一身戎装立于校场高台之上,声音高昂而响亮,“鞑子倾巢而出,周志忍十五万大军离青州不过百里,有人说青州百姓不能撤,撤了军心就会不稳,撤了就没法再守这青州城!可我要说,青州百姓必须撤走,因为我们守的不是这青州城!我们守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守的是这青州城里十几万的百姓父老!”说到这里,阿麦停了片刻,声音不觉有些喑哑,“我麦穗是从汉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见过汉堡城破时的惨状,我听过汉堡百姓濒死时发出的尖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血把整个汉堡城的地面都染红了,一脚踩下去,会粘掉了鞋……”
校场上的将士们听得群情激奋、眼睛血红,四周的百姓中却是发出低低的啜泣声。徐静站在校场下,静静地看着高台之上的阿麦,眼前的身影却恍惚与另一个人缓缓重合。她也许没有那个人的文采,可她的话却更加直白,更能叫这些士兵与百姓听得明白,她用着最最易懂的话告诉将士,他们守的虽是江山,可护的却是百姓!
“……我不知道这青州城能不能守得住,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守多久,我只知道,我们在这里多守一天,我们将鞑子赶出江北的胜算就会更多一分!我们多守一天,我们的亲人就能多平安一天!我们是军人,就是要保家卫国;我们是军人,就是要马革裹尸!”
三月十六,青州城内百姓以里坊为单位按序撤出青州,由飞龙陉迁往太行山以东。虽然布告上说的是所有百姓,可出城的却大多是老弱妇孺,很多青壮选择了留在了城内。
“青州不只是江北军的青州,撤走的百姓也不只有江北军的父母妻儿,他们……”城内最最德高望重的老者如是说,他回身指着身后的青州男儿,“都是七尺的汉子,就算上不了阵杀不了敌,身上总还有把力气,可以为元帅扛些沙石修补城墙,可以为军中将士喂马扛刀!”
阿麦默默看了那些手中或拿菜刀或执木棍的百姓半晌,冲着他们敛衽而拜,“麦穗谢过大伙!”
青州城守府后的巷子里,江北军步兵统领贺言昭小心翼翼地将已身怀六甲的妻子薛氏扶上了马车,薛氏顾不得让旁边的丫鬟婆子笑话,只用力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眼泪汪汪地看着丈夫,唇瓣轻颤着,几次张合都不曾说出话。贺言昭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男子,虽知道和妻子这一别极可能便是永别,却也只是闷声说道:“自己小心身子!”
薛氏含着泪点了点头,贺言昭使劲将手从妻子手中抽了回来,退后几步吩咐车夫:“走吧。”马车轱辘缓缓转动,贺言昭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车载着妻子渐渐远去,直到再也望不见妻子柔美的面容,这才毅然转身大踏步地向城守府中走去。
议事厅内,阿麦一字一句地说道:“青州城必须坚守到年底!少一天都不行!谁要是觉得不能,现在就站出来,我不强求他。”
厅内一片静寂,阿麦抬眼缓缓地环视了一圈诸将,轻轻点头道:“那好,既然没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军令就这样定了。若是到时青州提前破了……”阿麦语调一转,透出一股狠厉来,“诸位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守军诸将大多都是青州本地人,父母家人这次也都同着百姓齐齐迁往了冀州,要死要活不过是阿麦的一句话而已。扣留亲属为人质是自古以来一直很实用的法子,阿麦不屑为之,但是在此刻她也只能这样做。阿麦深知,誓言忠诚虽然可信,可却大多敌不过利益的诱惑与亲情的牵绊。
贺言昭率先向阿麦跪拜下去,“末将愿与元帅立下军令状,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诸将俱都单膝跪了下去,齐声喝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阿麦静静地看了众人片刻,上前托着贺言昭的双臂将其扶了起来,郑重说道:“我不要城破人亡,我只要城在人也在,等着我领大军回来!”
南夏初平元年三月,青州十一万居民由飞龙陉撤往冀州界内,青州城内只剩下两万江北军将士及三万余名自愿留下来守城的青壮民众。同月,江北军副元帅薛武带一营骑兵援助青州。薛武带兵进青州后的第二日,北漠周志忍十五万大军便到了青州城外。
周志忍从斥候处得了细报,不觉稍有些讶异,问道:“同来的还有些骑兵?有多少?”
斥候毕恭毕敬地答道:“看样子得数千的兵力。”
周志忍缓缓地点了点头,转回身看帐中标了青冀两州地形的挂图。旁边的崔衍见此便冲着那斥候挥了下手示意他出去,又见周志忍一直没什么动静,忍不住出声问道:“舅舅,您说麦穗调骑兵入青州做什么?”
周志忍闻言回身看了崔衍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崔衍想了想,答道:“我看是想作为机动力量,伺机偷袭我军,叫我军攻城时有所忌惮。”
周志忍难得听到自己外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过麦穗派骑兵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用意,便是要告诉咱们,只要青州一日不下,咱们便不能人飞龙陉,不然她青州的骑兵可以迅速出击,袭扰我军后路。”
崔衍笑道:“可她这点骑兵才有多少,放在咱们五万铁骑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再说她也定想不到咱们不用走飞龙陉也能进冀州!待傅悦带军从燕次山翻过,大军突然出现在冀州界内,那麦穗脸上神色必然十分精彩。”
周志忍却摇头道:“麦穗身为江北军主帅,此前几战从没败绩,怎么会想不到冀北防线的重要,你把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她既然不肯派大军援救青州,就说明了她在冀州另有打算。”
“那怎么办?”崔衍当下问道,“如若这样,傅悦手中那支军队便算不得奇兵了,岂不是白白辛苦?”
周志忍听了便横了一眼崔衍,心道这“将才”不是“酱菜”,若没那个天分,多少日子也是泡不好的!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也只得耐下心来讲解道:“战场上形势变幻莫测,就是绝世名将也没有从一开头便算到结尾的,有才能的也不过是走一步算几步而已。那麦穗若是能想到傅悦被从北面奇袭,冀州兵力必然要调过去防御,这样冀州西、南便都会空虚下来,反而会给我们留下乘虚而入之机。”
崔衍听了好一顿琢磨,脑中这才渐渐透亮起来,可心中却仍有个疑问不明,便问道:“那青州怎么办?咱们若是攻不下青州,如何东进?”
周志忍听了火大,恨不得上前拍崔衍脑袋两巴掌,可转念一想就是拍了也拍不明白,只能强忍住了,耐着性子说道:“大元帅给了咱们十五万兵马,已是江北能够调动的上限,你当他给咱们这许多兵马就是用来攻一个青州的?”
当初北漠三十万大军分三路攻入江北,攻城略地虽没伤了多少人马,可和江北军打的那几仗却耗损极大,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之多。后来虽又从北漠国内补充了不少兵马过来,可占领的江北各城总要有兵戍守,所以陈起给的这十五万却已是能调动的上限。
崔衍不由得挠了挠脑袋,一时想不明白现在除了攻青州还能做什么。周志忍见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青州城内兵力并不多,咱们自可以分出些兵来围攻,再留些骑兵在青州城外游击,叫他不敢轻易出城,剩下的人马大可带人飞龙陉,就青州城内那些骑兵有何可惧?一旦拿下冀州,青州不攻而破!”
崔衍这才明白过来,“舅舅的意思是说咱们要分兵,不用等到把青州攻下就直接入飞龙陉?可青州兵马要是在后截断了咱们后路怎么办?”
周志忍老奸巨猾地笑了笑,“青州自然还是要打的,起码要打得它再没反击之力了才可以!再说,咱们怎么也得等等傅悦那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