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城西门外。
距离冀州城大概能有十几里的地方是罗耿幽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从到了这之后,罗耿似乎真的接受了崔燕来和刘里的所谓建议,在此地休整军队。
可是西城外这地方显得有些特殊,只要领兵的人就一定能看得出来,在这扎营有多不稳妥。
城西大概十三四里是从北往南流向的一条大河,虽然河水不算有多急,但河道宽阔,最窄的地方也有二里,最宽的地方能有四里以上。
所以在城西这地方建造大营,就显得很别扭。
若是把营地建在大河的这一边,五万人的营地建造好之后,从营地到城墙下的距离,就一定不足十里。
不管是冀州城里的队伍前来突袭,还是青州军和豫州军左右夹击,背靠大河的幽州军连退都来不及。
若是把营地建造在大河另外一侧,被排挤的罗耿若得知冀州城已经被攻破,再想带兵过去,早就已经晚了。
西城这边的地形最适合钳制罗耿,所以崔燕来和刘里才会逼迫罗耿到这边来。
相对来说,把队伍摆在大河后边,肯定要比摆在大河前边好一些。
所以罗耿的幽州军,就在河西岸驻扎下来,这样一来,他们要想进攻冀州,就先要渡过这条大河。
罗耿也像是不急的,循序渐进的做事,到了之后就下令士兵们去砍伐树木,在大河上搭建渡桥。
而且这建桥的速度也是不紧不慢,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和崔燕来刘里两人争冀州的心思。
然而罗耿这样的人,他只要还没走,那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到了城西扎营的第三天,豫州军和青州军开始三面围攻冀州。
罗耿像是为了响应一下,派了几十个斥候到城西转了一圈,好歹也摇旗呐喊了一阵。
而罗耿则让人在河边搭建了一个凉棚,他带了个小马扎跑到河边钓鱼去了。
第四天,他一早起来就又去钓鱼,然后还是派了几十个人到城外晃了一圈。
下午的时候,士兵们回来,带给罗耿一封信,说是城墙上的人射下来的。
罗耿早就已经知道了,想不知道都难,城墙上那些冀州军的士兵们喊话的声音比雷声都大。
别说罗耿听到了,就算是不在城西而在城南的青州军也会被惊动。
更何况,冀州军放箭,才不管来的人是不是幽州军士兵,只要城西这边有人来,就先喊几声,然后放几支箭下来。
罗耿把书信打开看了看,忍不住笑了。
这种雕虫小技,而且还如此肤浅,如果真能挑拨离间也就显得城外的人太过白痴了些,当然,罗耿认为崔燕来和刘里确实都是白痴。
“曾凌也已无计可施。”
罗耿笑了笑,随手把那封信扔进面前河水中。
似乎他钓鱼,只是为了钓,而不是为了鱼,钓上来的又都扔回河水里,那封信也好像是一条鱼,很快就被水流冲的不见了踪迹。
罗耿手下将军道:“大将军一眼看破了曾凌这挑拨离间的计策,可是崔燕来和刘里那等蠢货,万一信了怎么办?”
“信就就吧。”
罗耿笑了笑道:“我没办法让蠢人变得聪明一些。”
他看了看手里的鱼竿又往下沉了沉,一条很大很大的鱼上钩了。
到了城西的第五天,罗耿的幽州军在河道上造了七八座渡桥,罗耿还亲自检查,在其中一座渡桥上来回走了一遍。
第五天的中午,从冀州城的城墙上有一个吊篮放下来,一个身上没带兵器的人,独自朝着幽州军大营这边走来。
不多时,幽州军的斥候骑兵将此人拦住,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便再也不开口。
“我要见大将军罗耿。”
半个时辰之后,河边,罗耿的视线从鱼漂上挪开,看了一眼这个从冀州城里独自出来的汉子。
“
你叫什么?”
罗耿问。
“回大将军,我叫石宽,节度使大人帐下亲兵校尉。”
罗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再问什么,视线回到他的鱼漂上,似乎在等着下一条大鱼上钩。
他不问,石宽也什么都不说。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冒死前来做说客的人一言不发,大将军也一言不发,这当然是很奇怪的事。
大概足足一个半时辰后,罗耿起身,似乎对钓鱼已经失去了兴趣,但是最后钓上来的这一尾鱼却没有放掉,而是扔在水桶中。
这是大将军钓上来的鱼,别人当然也不敢随意处置了,就只能在水桶里暂时养着。
罗耿起身后指了指石宽:“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石宽抱拳俯身:“多谢大将军。”
罗耿没理会他,而是对手下人吩咐道:“给他把住处打扫的干净些,有新的被褥也给他一套,不管他想吃什么饭菜,喝什么酒,只要是大营里有的,都给他。”
石宽听到这句话后再次俯身一拜,刚刚他说了五个字,多谢大将军……这次说了七个字。
多谢大将军成全。
罗耿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我看不起曾凌,但我看得起你这样的汉子,能为主赴死之人,都值得我另眼看待。”
说完后他迈步离开。
石宽被带到了一个住处,果然收拾的干干净净,军帐里的被褥也都是崭新的。
有人来问他想吃些什么,石宽笑道:“罗将军刚才钓了一尾鱼,看起来很肥美,就吃那鱼吧,若有酱肉再来一些,酒要管足。”
问话的人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人胆子可真大,居然要吃大将军钓上来的鱼。
大将军钓鱼好几天,这是唯一留下的一条鱼,你一个敌军那边过来的人,居然还想吃了它。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人跑去请示,得到的答案是…….大将军说过了,这个人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要大营里有的,就都给他。
不多时,鱼烧好送过来,还有酱肉,还有整整一坛酒,那一坛酒不下三十斤。
罗耿好酒,又喜欢以美酒奖励手下,所以每次出征,军中都会带着不少陈年好酒。
石宽也不管那么多,饭菜来了就吃,酒满上就喝,吃饱喝足倒头就睡。
第六天。
幽州军大营外边来了两队骑兵,人数不少,每一支都能有数千人,到了幽州军大营外边后队伍就停下来,派人到幽州军大营里传话。
罗耿得到消息后就笑了笑,心说那两个家伙,果然是够蠢,还是被曾凌肤浅幼稚的挑拨离间之计给刺激到了。
然而再想想其中关键,那两个人当然也能想到这是曾凌计策,但本就心里各自怀疑猜忌,就好像心里长了草,拔不掉的。
离间计这种策略,其实不算阴谋,而是阳谋,哪怕是被人识破,也不代表就没有用。
因为离间是利用人心里的怀疑,每个人心里都有怀疑,所谓大度的人,是能理智的把怀疑压下去的人。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没这么大度,剩下的那零点一成的大度之人,其中一半多还是硬装出来的。
真要是有什么手段报复,这硬装出来的人,绝对更狠更凶残暴戾。
可问世上人,有谁,不曾怀疑身边人?
罗耿从大营里出来,走在渡桥上的时候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深秋了,每一天的上午都似乎和暖洋洋没有关系,到了下午才最舒服。
但是今天显然不一样,光芒这么好,可能是因为河对岸那两个蠢货蠢的发光。
罗耿觉得他们两个是蠢货,那两个人也觉得罗耿是蠢货,都想利用彼此的人,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
崔燕来坐在战马上没有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步行过来的罗耿,有一种现在就想一箭射死那个矮矬子的冲动。
罗耿是真
的很矮,但这不妨碍他在军事上是一个少有人及的巨人。
“大将军,听闻你营里现在有贵客?”
崔燕来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刘里立刻说道:“老崔,你这是怎么和大将军说话,难道大将军还能和曾凌勾结不成?有事也要好好说话,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罗耿心中暗自笑了笑。
他点头道:“确实是有客人,从冀州城里出来的。”
崔燕来问道:“那还请问大将军,这人是谁?”
罗耿道:“冀州节度使曾凌帐下亲兵校尉,名为石宽。”
崔燕来紧跟着追问道:“那他和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罗耿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崔燕来一皱眉。
刘里道:“莫伤和气,莫伤和气……大将军说什么都没说,我是信的,不过若是大将军愿意把那人带过来当面问问,那就更好了。”
罗耿道:“可以。”
他回头吩咐了一声,手下人立刻就跑回大营。
不多时,石宽被人带到了河岸这边,他看起来格外从容,没有一丝惧意。
刘里坐在战马上问道:“你是何人?”
石宽回答:“节度使大人帐下亲兵校尉石宽。”
刘里又问:“你来幽州军大营求见大将军,是曾凌让你来说些什么的?你又对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石宽回答:“没有,什么都没说。”
刘里哼了一声:“你是觉得自己此时像个大丈夫?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愚蠢?”
石宽道:“我不觉得自己愚蠢,倒是觉得你很愚蠢,你旁边那个,和你大概一样的愚蠢。”
崔燕来将长刀抽出来指向石宽问道:“曾凌到底让你来说些什么?!”
石宽道:“大人让我来说的,我刚刚说过了。”
崔燕来和刘里都立刻怒了。
石宽继续说道:“大人还说,外边有一个人杰,两个蠢货,你只要去人杰那边走一趟,什么都不需要说,那两个蠢货也会觉得你一定说了些什么,你如实相告说你什么都没说,你两个蠢货也断然不信。”
听到这句话,罗耿居然微微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认同。
崔燕来一摆手:“把他拿下,绑在战马后边拖拽,我不信他不说。”
石宽还是那般从容,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看来大人说的没错。”
他看了看罗耿:“大将军也如此觉得吧。”
罗耿沉默片刻后对他说了四个字。
“一路走好。”
石宽抱拳:“多谢大将军的三条鱼,多谢大将军的酒。”
罗耿面色平静的转身离开。
崔燕来对罗耿这样态度极为不满,刘里却拉了他一下,示意不要冲动。
崔燕来的人把石宽绑起来,用战马拉着在空地上拖拽,一直跑到了城墙外。
城墙上的冀州军士兵们双目血红的看着,每个人都握紧了兵器,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和敌人拼杀。
战马停下来,有人对石宽说道:“你现在若是说出来,曾凌到底让你对罗耿说些什么,还可不死。”
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石宽挣扎着起来,努力让自己站的直一些,他看了看城墙上的同袍,也努力的让自己笑了笑。
他看向那个骑马的人说道:“那我得仔细想想,该用什么话来回你。”
骑马的人等了片刻后问他:“你想好了没有!”
石宽点了点头:“想好了。”
然后他看向那个人:“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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