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
罗境站在城墙上,举着千里眼往南平江南岸看着。
已经过去十几天,武亲王的大军去了又回,他依然按兵不动,那老匹夫大概又会气的炸开来吧。
想着那老匹夫的诱敌之计不成,罗境心里就有几分开心。
此时此刻,越想李叱说的那些话,他就越觉得有道理。
李叱说过,心急的不是咱们,而是武亲王。
武亲王不但急着要把安阳的战事解决,他还急着要去四面八方解决别的战事。
想到此处,罗境在心里轻叹一声。
虽然他嘴上一直骂着武亲王是老匹夫,也一直要杀之而后快,可不得不在心里对武亲王有几分敬意。
如果说大楚是一座大楼,这个大楼的根基已经坍塌了一多半。
是武亲王用肩膀扛在那,他的背都弯了,却依然扛着这楼不倒。
罗境把千里眼放下来,看了看南平江上,连一艘船都没有。
商人也好,渔民也罢,都觉得这里马上就要开战,谁不躲的远远的。
乱世之中求什么?
求生而已。
这江面上难得的清净,却又显得萧条。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艘小船从南岸过来,船上只有三五人。
不多时,那小船到了江北岸,下船的人很快就被幽州军围住。
又片刻,幽州军士兵随即押着那几个人往安阳城方向过来。
安阳城其实距离江边并不是很近,足有十里,但这片区域地势开阔,视线极好。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以千里眼观察江南岸,也没有什么遮拦。
等了有一会儿,手下人就来报消息,说是武亲王杨迹句派了人来,给罗境送信。
罗境心说这老贼也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倒也好奇。
于是罗境就吩咐人把武亲王派来的人带上来,想看个究竟。
来的是个年轻人,看穿着是一名校尉。
罗境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道:“你是何人?”
那年轻人傲然回答道:“我是武亲王帐下校尉刘挽,奉王爷之命,给你送信,还有王爷给你的礼物。”
罗境道:“书信递上来。”
手下人随即过去,从刘挽手中将武亲王的书信拿过来。
罗境打开书信看了看,只看了片刻,脸色就变了,显然是动了怒气。
他这面容怒色,把罗枝节都吓了一跳。
武亲王这封信里写的大概意思是……
罗境,你是晚辈,你还小,所以你不知道,其实我和你父亲关系还挺好的。
这些年来,你父亲可没少给我送礼,你父亲还说过,若是本王愿意,他愿意做本王的义子。
所以呢,这么说来的话,你差一点就是本王的干孙子。
虽然最终这事没成,但我还是把你当干孙子看待,你远来此地,我送给你一些礼物。
这些礼物就是你父亲当初给我写的信,你可以看看你父亲当初是怎么谄媚的。
还有一件东西,是你父亲当初送给我的,我倒也喜欢,一直贴身戴着。
是一件碧玉雕刻的护身符,正面刻着平安二字,背面刻着的是祈愿之词。
你父亲说,这是他亲手雕刻的,贵在诚心,那祈愿之词,是以晚辈身份祈愿的。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罗境看了这书信后如何不怒?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刘挽,刘挽却冷笑着说道:“你若要动手杀我,只管下令,若是皱皱眉,算我输。”
罗境看着那人轻蔑的样子,忽然间笑了。
“武王确实是长辈,论年纪的话,比我父亲还要大十几岁,从辈分上来算,倒也没错。”
罗境笑呵呵的起身,看向刘挽说道:“武王真是心狠,找了你这样一个年轻人来送死。”
“他老人家一定跟你说过,你叫什么来着?对,刘挽……”
“他老人家说,刘挽啊,你这次去,大概十死无生,你怕不怕?”
罗境看着刘挽的眼睛说道:“你就说,卑职不怕,卑职的命是王爷的,愿意为王爷效死。”
他围着刘挽走动,一圈一圈的走。
罗境道:“武王他老人家就接着说,我这次派你去,其实目的是激怒罗境,若他被我激怒,就会率军出城与我一战。”
“他还会对你说,若他不出城,这一战,我们便没有什么胜算。”
罗境停下来,看着刘挽问道:“我猜的对不对?”
刘挽脸色有些难看,却瞪着罗境不回答。
罗境开心起来,想着以后但凡再遇到什么事,就多想想李叱的话,有用。
于是他继续围着刘挽转圈走动,继续说话。
“我还能猜到,你家王爷说,刘挽啊……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我们粮草不足,别的地方战事又很吃紧,拖不起耗不起。”
“他语重心长的对你说道,刘挽啊,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就是借你的命。”
“若那罗境,被我激怒出城一战,你死得其所,若那罗境没有出城,也会杀了你,咱们现在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你死的消息传回军中,便能引起上下同仇敌忾之心,可提振士气。”
罗境再次停下来,看着刘挽笑道:“我猜的怎么样?”
刘挽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他看向刘挽的随从:“我就随了你们王爷的心意,刘挽我挽留了,你们几个替他回去吧。”
罗境看向罗枝节吩咐道:“去,装一箱人参鹿茸,什么东西大补就装什么,装满,让他带回去孝敬给武王殿下。”
他又看向那随从道:“回去之后告诉武王他老人家,孙辈罗境,给他请安了,祝他长命,愿他顺心。”
罗境道:“刘挽,我也成全你,你不是表现的不怕死吗?那就慢慢死。”
他笑道:“武亲王这歹毒的计策,可不能把我怎么样,只是把你害死。”
“他老人家要手下将士有同仇敌忾之心,我就给他,可是直接杀了你,给的力度不够。”
罗境回头叫了一声:“关飞成。”
关飞成立刻上前:“属下在。”
罗境道:“在江边,搭一个木架,要高,最少三丈,把这位义士扒光了绑在木架上,让武亲王和他的手下人都看看,他们把人家害的有多惨,不要打他骂他,就饿着吧,看看几天能饿死。”
说完后罗境就摆了摆手:“走吧,告诉他老人家,我怕他,我不敢和他打,千万不要来打我,我就躲在城里了,出是肯定不出去的。”
说完后,他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翘起腿。
关飞成喊了一声,门外的幽州军士兵随即进来,三下五除二将刘挽绑了。
刘挽的那几个随从被放了回去,还带着罗枝节给他们的一盒补药。
只两个时辰之后,这江边的木架就打了起来,足有三丈。
木架上立着一根木桩,幽州军士兵把刘挽结结实实的绑在木桩上。
罗境再一次站在了安阳城的城墙上,举着千里眼看着那木架。
“老贼,想气我,逼我出战?”
罗境自言自语的笑道:“幸好离开幽州,临出城门的时候,
李叱说过……有时候快意,不一定非要是战场上酣畅淋漓的厮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李叱的快意,我体会到了。
这真的比去酣畅淋漓的杀一场还要让人痛快。
正看着,脑子里忽然又一亮。
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在冀州补给粮草物资的时候,唐匹敌也和他说过一番话。
唐匹敌对他说,武亲王大军若到安阳,必急于求战。
他会想尽办法,或是逼迫,或是引诱,让你出城决战。
你不出城,他不甘心,便会形成对峙之局。
武亲王知你善战之名,怕他一走你便挥军攻入豫州,所以不会轻易离开。
若成对峙,你只管踏踏实实分兵出去,把安阳周围各州县全都拿下。
他愿意在江南岸,就让他在那,你不理他,只管去收服周边各地。
武亲王必是想引你去攻他,那你也引他来攻你,过江这种事,谁先过谁挨揍。
罗境到了安阳之后,一忙起来,就把唐匹敌这交代给忘了。
只想着不能分兵出去,要留全力应付武亲王大军。
现在想起来,罗境忍不住思谋再三,想着唐匹敌这些话,能听不能听?
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下了决心。
他回身吩咐道:“罗枝节,你明日就带两万人出城。”
罗枝节连忙问道:“向南岸进攻?”
“攻个屁。”
罗境笑道:“就在那老匹夫眼皮子底下,让他看着,我把安阳周围几十个州县,尽数收于囊中,且看他过来不过来。”
罗枝节立刻点头道:“少将军妙计!”
罗境想说这是唐匹敌的计策,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笑了笑道:“这下你不要再总说我容易冲动,压不住性子了吧。”
罗枝节觉得到了安阳城之后的少将军,变了个人似的,行事处处,与以往都不相同。
这样的少将军,若是老将军知道了话,必会欣慰。
他哪里知道,罗境到了安阳的这般种种,都是李叱和唐匹敌教的。
罗境是好面子的人,自然不会说出来。
罗枝节领命走了,去点起人马,明天就离开安阳城去扫荡安阳四周。
若是武亲王看到了,必然心中气恼。
罗境靠在城墙上,开心着,忽然心里又有几分担忧。
他想着虽然看起来,李叱和唐匹敌说的都极有道理,但以后还是尽量少听一些。
若是久而久之,自己对那两人便会有所依赖,那样的话,岂不是逐渐没了主见。
他的手在城垛上拍了一下。
笑了笑,心说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事先办了再说。
其实对于罗境这样的人来说,此时心境,又是开心又是有些难过,这难过,他也不想承认,那是一丝自卑。
不管是李叱还是唐匹敌,心思之缜密,行事之冷静,确实都在他之上。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转而想征战之事。
安阳附近,几十州县,都很富庶,有些州县甚至可以说富得流油。
若全都收入囊中的话,不管是控制的地盘范围,还是所得银钱物资,都要超过幽州治下了。
以此地为根基,不超一年,便能扩军十万。
两年,就能拥兵至少二十万。
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看向江南岸。
“老贼,你且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