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貌和万在两个人带着的叛军队伍在宁军后边紧追不舍,感觉起来,像是两头恶狼不想丢了前边的大肥兔子。
不管怎么说,这只大肥兔子都显得那么肥美。
虽然同处冀州,但实际上因为相隔甚远,两边的人都不是很了解对方。
但是既然同在冀州,就肯定又会尽力的去了解对方。
这是很矛盾的事,因为这是一个矛盾的时期。
哪怕再过半年,也不会是这样的矛盾,而是双方已经互为了解了不少。
唐匹敌在出征之前,对李叱说过的话,就包括这矛盾。
如今两边对彼此都还不是很了解,所以要快一些动手。
在双方都不是很了解彼此的情况下,那么自然是宁军更强一些。
唐匹敌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在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不管对谁,也当然是宁军强一些。
而若是再给常行这样的人哪怕一年时间,他在碣石州的控制力就会达到一个新的层次。
这个人很有头脑,不同于之前冀州出现过的任何一支叛军队伍的首领。
唐匹敌对此人的判断,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高于虞朝宗。
唐匹敌还说过,常行这样的人是变数,从他懂得利用人皇传说就看的出来。
若是一开始没能把这个变数按下去,那将来这个变数就可能把很多人按下去。
当然,不是说此人比虞朝宗强,而是此人在对局势的看法上,比当时的虞朝宗看的要清楚。
虞朝宗在各方面都要超过常行,个人魅力,武艺,气度,义气,都要远远超过常行。
但是虞朝宗不如常行的一点,恰恰就是对于一支队伍的发展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沉得住气。
就是这四个字。
当一个人,手下拥有大量的土地和士兵,又是在这样一个乱世。
不要说沉得住气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能力,换谁来,绝大部分人都沉不住气。
人贪念无穷。
当一个人拥兵十几万,却还能丝毫都不想扩张地盘?
常行就没有急于扩张,而是在打造一座能挡得住至少十万府兵攻打的东野城。
如果是战力一般的队伍,二十万,三十万,也未必能对东野城构成威胁。
先把脚跟站稳,这就是常行的过人之处。
在东野军追敢宁军的同时。
唐匹敌正在看着天空发呆。
燕先生看着他,他看着天空。
“你只让李叱带一军人马去,其实也在担心吧?”
燕先生问。
唐匹敌点了点头:“担心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没有。”
燕先生在唐匹敌身边坐下来,也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不知道唐匹敌在看什么,只是想看看唐匹敌在看什么。
如果是李叱的话,对燕先生的回答应该是……自家儿子单独出门,哪能不担心呢。
燕先生道:“可你还是让他只带一军人马去了。”
唐匹敌回答道:“因为那是极限……如果李叱带两军人马去,两万多人的队伍,东野城里那个家伙绝不会轻易出来。”
“一万多人,是李叱能自保的极限,也是能把常行骗出来的极限,对他们两个都是。”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真到了平原交战,我训练出来的一万两千宁军列阵防御,若是挡不住五六万叛军的冲击,那才是奇怪的事。”
燕先生嗯了一声,他相信唐匹敌的判断,但他也在担心。
“如果常行最终也没有出城一战呢?”
燕先生又问。
唐匹敌摇头道:“不可能,如果他不想出城一战,也会有人让他出城一战。”
燕先生好奇起来,他问道:“是谁?”
“两个人。”
唐匹敌语气平缓的回答道:“第一个……是余九龄,余九龄这样的人用好了,就不可能有人不想干掉他。”
“李叱当然知道余九龄的本事,所以必会让他去骂阵,只要余九龄发挥正常,常行就会忍不住。”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个我很佩服的人,没有见过,却听闻过他的故事。”
唐匹敌看向燕先生,停顿了一下后问道:“先生还记得武奶鱼吗?”
燕先生的脸色一变:“武奶鱼?”
片刻后,燕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你是说,武奶鱼就在东野城?”
他猛的站了起来:“如果武奶鱼就在东野城的话,你让李叱只带一军兵马前去,那岂不是送死?!”
说话的声音急了,连嗓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燕先生当然知道武奶鱼是谁,也当然了解武奶鱼这个人的能力。
如果武奶鱼在东野城常行手下做事的话,李叱这次就真的可能要出意外。
常行绝不是李叱对手,但武奶鱼可能是。
唐匹敌淡淡道:“他是咱们这边的。”
燕先生再次怔住。
他看着唐匹敌,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你们……你们并没有见过才对,他离开冀州的时候,你还没有到冀州。”
“是,确实没有见过。”
唐匹敌看向燕先生说道:“可若是从我给他写第一封信算起,到现在已有两年。”
燕先生的眼睛再次睁大。
唐匹敌问:“先生觉得,什么样的人是能臣?”
燕先生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好回答。
唐匹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这样的。”
他的视线看向远处,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何为能臣?不只看眼前,也要看未来,不只看己身,也要看他人,不只看本地,也要看远方。”
他的视线落在燕先生身上,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唐匹敌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东野城,武奶鱼,文可治国,武可领军。”
伸出第二根手指:“蓟城叶策冷,同样文武兼备,至少有封疆大吏之才。”
伸出第三根手指:“高缸县贺登科贺山雪兄弟,兄长有宰相之才,弟弟有万夫不当之勇。”
伸出第四根手指:“阐州连夕雾,九年前曾经上书朝廷,写策论七十二,若按照他所写之国策,大楚有中兴可能。”
唐匹敌伸出第五根手指:“渔阳胡不语,六年前曾在幽州罗耿手下为官,有大才,性桀骜,罗耿不容,他便一怒回家养鱼去了。”
唐匹敌对燕先生说道:“我要帮李叱,就不能只看我自己,还是那句话,何为能臣?”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我这样的。”
燕先生的心都在狂跳,他一直以来,只觉得唐匹敌练兵作战,天下无双,却不知道唐匹敌的眼界,早已经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
唐匹敌道:“先生现在可是知道了,为何我要亲自率军去兖州?”
他微微笑着说道:“渔阳在兖州,渔阳有胡不语。”
“先生现在可知道,为什么我让庄无敌率军到蓟城?”
“蓟城有叶策冷。”
“阐州在西北,柳戈去了。”
“而李叱这一趟去碣石州,要路过高缸县。”
唐匹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明显起来。
他缓缓说道:“李叱很强,
是帝王之强,强在懂人心,我也很强,我是能臣之强,强在懂李叱的心。”
燕先生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唐匹敌说道:“你自称能臣,那便是天下第一能臣了。”
唐匹敌道:“唔……不是多难的事。”
他的视线回到远处,指了指前边的战场。
“咱们该动身了。”
这是在半山腰,其实就是东野山的一部分,只是距离东野城有三四十里。
他抬起手微微摆了摆,亲兵随即举起宁军的烈红色战旗摇晃起来。
山下,六千纳兰精骑轰然而出。
马踏山河。
唐匹敌从身边手里把铁盔接过来,戴好。
“如果我不让李叱只带一军兵马来,常行必然不会出城,他不出城,我如何能抄他后路?”
他大步走下去,战袍随风而摆。
此时此刻燕先生心里的震撼,已经难以平复下来。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懂李叱,很懂唐匹敌,很懂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也觉得自己明白李叱有多优秀,唐匹敌有多优秀。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年轻人有多可怕。
故人说,不可欺少年。
“你不告诉李叱,是因为怕他知道你必会前来支援,所以就不会尽全力了?”
他在唐匹敌身后大声问了一句。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告诉李叱我必会前来支援,是因为我不必告诉他。”
唐匹敌翻身上马,看向燕先生笑了笑道:“他一定知道。”
他微笑说道:“还有……常行之辈,配不上李叱尽全力。”
宁军队伍中。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东野军队伍,瞧着规模似乎不小,但绝非是东野军全部。
“唔……”
李叱轻轻叹了口气:“本想把人都引出来,结果看起来,能追上我们的也就四五万人的样子。”
余九龄心说老大啊老大,四五万人还少?
李叱勒停战马,抬起手晃了晃:“传令,停下来,等着他们。”
余九龄不解:“此地距离东野城还没有多远,追赶咱们的贼兵后边,必然还有贼兵的后援,这里空旷,若被合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就摇了摇头。
“九妹,如果我们接着跑的话,敌人追之不及就要回去了。”
余九龄道:“他们追之不及回去,岂不是正好?”
李叱道:“你果然只适合诱敌,不适合作战。”
他看向后边追来的叛军说道:“我若不把人黏在这,敌人后边被落下的队伍,怎么会也追的上来?”
“我就是要在着等着,等着常行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全都上来,唯有如此……”
李叱看向远处,那座名为东野山的地方。
“唯有如此,那个家伙才能舒舒服服在常行背后捅刀。”
余九龄疑惑了一下:“那个家伙?”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惊喜的喊出声来:“老唐?!”
李叱笑道:“唯有我把常行的注意都吸引过来,老唐才能带着骑兵从北边绕到东野城后,我越大张旗鼓,越是浮夸,常行越会觉得,我们的队伍在我身后,而不是在另外一个方向。”
李叱看着那个方向,嘴角勾起笑意。
老唐刚刚打过兖州,从北边走的路他熟悉的很。
天下间,我懂老唐。
天下间,老唐懂我。
李叱抽出横刀往前一指:“宁军!战!”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