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两万多人的队伍,很快就赶到了曹猎所在的那座山下,也很快就把进出这座山的路全都封死。
这山并不是很高,山势也不算陡峭,这个季节,山林也不能把人藏多久。
所以慕风流很清楚,曹猎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如果不是梅岩被杀的话,那么真的可能被曹猎安排的人偷袭一下。
被山河印中的绝对高手在暗中寻找时机,确实防不胜防。
所以慕风流虽然因为不能攻破龙头关的事而恼火,却因为这件事而有些开心。
曹猎已经动了杀他的念头,提前发现总是比后知后觉要强的多。
山下,队伍已经摆好阵势,只等慕风流一声令下。
慕风流抬起头往高处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居然有一片星火,那应该是有人故意点起的篝火,仿佛在怕他们找不到人在何处,故意点起来的给他们指引方向,就在和他们招手似的,喊着大爷我就在这里呢。
于是慕风流微微皱眉,他知道曹猎是一个很沉稳的人,此时故意点起一些篝火,极有可能是他另有准备。
当然,也有可能是曹猎此时明知已经没有退路,所以摆出来的疑兵之计。
他就是故意暴露出来,让人错觉他有底气,在人不敢贸然攻山的时候,他好趁机脱身。
正因为这两种可能都有,所以慕风流要面对的局面是…..赌一把。
慕风流从来都不喜欢赌,他在暗中为山河印管理着大量的暗道生意,其中就包括暗道钱庄和不见光的赌场。
但他从来都不会自己去赌,一次都不会,在他看来,赌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把运气浪费在赌这种事上,那是多亏的选择。
他更明白,凡是喜欢赌的人,最终都会输。
“搜山!”
慕风流下令,他抬头看着那星光起处,想着的只有一件事……他在赌,曹猎何尝不是在赌,而曹猎手里还没有好牌可打了。
他还能有什么牌?那个杀人很快也很凶狠的高手?
一个高手,在数万大军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甚至无须在意。
他跟着队伍一同往山上搜,因为他太了解曹猎了,他担心的是,如果自己不亲自上去的话,哪怕曹猎被刘峰和赵霸两个人围住,那两个人也对付不了曹猎。
曹猎也是一个非常非常会说话的人,一个这样会说话的人非常可怕。
很多人都觉得会说话并没有什么大用,然而那只是肤浅之见罢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靠一张嘴,说出来一个平分天下,又有多少人靠一张嘴,说出来个一统天下?
所以他必须亲自去对付曹猎,必须亲眼看到曹猎死。
很快,队伍就到达了火光起处,很快,慕风流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光亮处的少年。
曹猎还是那副让他厌恶的样子啊……是的,他一直都厌恶曹猎,无比的厌恶。
哪怕他表现出来的再恭敬,再信服,再小心翼翼,他内心之中对曹猎的厌恶也还是不能完全压下去,所以他只能加倍的小心翼翼,不让曹猎看出来。
在他眼中,曹猎是一个集出身高贵,傲慢,自负,等等等等令人厌恶的事于一身的人。
这样的人一出生起点就远比别人要高的多,别人奋力攀爬一生到达的高度,也许都不到他脚下踩着的地方。
这样的人不应该被讨厌吗?
凭什么呢?
越是在曹猎面前表现的谦卑恭顺,慕风流就越是厌恶曹猎。
因为他的出身确实说不上好,甚至和好字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黑武帝国,人是被明确分出来等级的,这个等级的森严程度,像是十丈厚百丈高的铁铸围墙一样难以打破。
最高贵的自然是黑武皇族,其次是鬼月八部的其他人,然后是黑武各部族,然后是草原人,然后是中原人,然后是渤海人……
在黑武,贵族养的狗都比渤海人要尊贵,渤海人的价值等同于奴隶也等同于一只羊。
那么在黑武国内还有比渤海人更卑贱的人吗?
有,就是慕风流这样的人。
他是草原部族的人和渤海女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连奴隶都不如,在黑武人眼中,他这样的人是杂种里的杂种。
黑武人明确规定,他这样出身的人不可为官,不可入仕,不可有任何机会与贵族比肩。
当然,这样的规定也不是完全不能打破,除非有绝世之功。
以他的出身,要想在黑武成为人上人……就是曹猎这样的人,那慕风流就要创造绝世之功。
比如……成为攻灭中原的第一功臣。
他来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已经在中原潜藏至少三十年,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生意人,甚至可以在中原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比绝大部分中原的生意人过的还要好。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不停的劝自己,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
可是他摆脱不了青衙的监视,他知道青衙在中原安排了无数的密谍。
最让他害怕的不是那些血统高贵的黑武人,而是和他一样的人,因为出卖起他来,和他一样的人绝对不会留一丝情面。
用黑武人的话说,熊不会靠出卖一只狗来换取地位,因为熊本来就是熊。
但是狗可以靠出卖另外一直狗,来换取更高一些的地位,比如……一只好狗。
黑武人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在慕风流身边安排不少同样出身卑贱的人盯着他。
慕风流这三十年来,借机除掉了至少有数十人,但是他很清楚,暗中依然还有不少。
所以他不敢背叛黑武,他太清楚黑武人是怎么对待叛徒了。
如今的他,已经无比接近成功。
虽然他没有怂恿山海军成功打破龙头关,没能及时带着人马过去与黑武帝国的大军里应外合。
但是他靠一己之力,搅动了兖州冀州青州三地。
他此时推断,以宁王李叱那点兵力,不可能挡得住黑武帝国的南征大军。
他进不了冀州,可他推测黑武大军已经进入冀州。
那么他的这份功劳,就谁也不能磨灭。
如果他是神仙就好了,他就能及时知道,黑武帝国在一开始就损失了大将军赤柱琉璃,而且在损失了十几万兵力后不得不撤走。
那他此时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会继续隐藏下去,继续做曹猎身边的忠犬。
所以在看到曹猎的那一刻,慕风流终于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他知道人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会出问题,这是他曾经教过曹猎的话,他自己当然没有忘记。
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压制不住这种快意。
“小侯爷。”
慕风流居然还能客客气气的抱拳行礼。
曹猎也居然还能客客气气的抱拳回礼:“慕先生。”
慕风流问:“小侯爷是来杀我的吗?”
曹猎笑了笑道:“我是来杀你的?怎么会呢……我是来杀你们所有人的。”
他的视线扫过把他团团围住的那些人,仿佛看到的已经是遍地尸骸。
慕风流笑道:“我最欣赏的,一直都是小侯爷的自信,哪怕到了这一刻,小侯爷的从容还是令人敬佩。”
曹猎道:“哪有无缘无故的从容,你看到一只蚂蚁爬过,你只是用手指在它身边轻轻点一下,蚂蚁就会惊慌失措。”
“你看到一只野兔在草里潜藏,你只需要咳嗽一声,野兔就会吓得落荒而逃……所以从容这两个字,天生就不属于一些东西。”
他笑着说道:“比如慕先生现在看起来的从容,就是硬装出来的。”
慕风流心里被刺痛了一下。
但他依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还保持着微笑的说道:“那倒是想请问小侯爷,你的真从容,能救你的命吗?”
曹猎摇头:“不能,从容不能救命,但可以从容赴死。”
慕风流道:“我还真不知道,小侯爷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愿意从容赴死的人。”
曹猎道:“那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就是在我得知你是黑武人的走狗那一刻。”
慕风流耸了耸肩膀:“你要死了,说这些谎言有什么意义吗?你说我是黑武人的走狗,是不是我也能说你是渤海人的忠犬?”
曹猎道:“唔……原来你是渤海人。”
慕风流一怔。
曹猎笑呵呵的说道:“原来是在黑武人眼中连奴隶都不如的渤海人。”
他挑了挑大拇指:“那慕先生是真的了不起,如此卑贱的忠诚,黑武人一定会很欣赏。”
慕风流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一刻为什么要有一丝压制不住的得意呢?
他就不该和曹猎说几句什么,而是应该直接下令把曹猎乱箭射死。
好在,现在也不晚。
于是慕风流抬起手指向曹猎:“送他上路吧。”
曹猎却笑的更畅然起来,指了指山下:“你知道我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吃亏,那是我平生最不能接受的事,我只能占便宜。”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慕风流回头看向山下,什么都没有看到,山下依然黑漆漆一片。
就在这时候,曹猎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他把那东西举高,于是就看到又一团焰火飞上了夜空,在很高的地方绽放,如此漆黑的夜里,那焰火如此的璀璨。
下一息,山下就出现了一片火海。
曹猎笑着说道:“用我的从容赴死,来引你至此,你的命再加上几万贼兵的命,虽然依然比不得我的命金贵,可是再想想贼兵一破,中原得保,我的命顿时就很值了。”
山下,数万白山军已经把山海军这支队伍围住。
曹猎笑着对慕风流说道:“你真的不该去玩弄那么多人的心,那样总是会得罪人的,你看,你得罪的人,恰好就是我能用的人,你设计杀害了白山军的大当家,又设计让人去侮辱白山军一位将军的妻子,这些事啊……是要还的。”
山下,号角声响了起来。
报仇而来的白山军,凶如群虎。
曹猎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他插在身边地上的惊蛰刀。
死分成很多种。
最不亏的一种,当然是以命换命,换的越多越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