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环首刀落下的刀幕,像极了来自天穹的审判。
比横刀更重,更锋利,更霸道,更令人畏惧。
而比环首刀还要令人畏惧的这些来自兖州的汉子们,这群握刀的汉子们。
在此战之前,沐缓之站在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汉子们面前,用以鼓舞士气的话却并没有多少。
“兖州历来被人称之为关外,我们历来被称之为蛮子,无数人说过,兖州的男人们贪财怕死又重利忘义,还说我们粗鄙无礼缺乏教化,而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单独挑出来组建刀营!”
他看着这些汉子大声说道:“今日就让那些府兵看清楚,天下重义者,莫过于兖州男人,天下致锐者,也莫过于兖州男人!”
“刀!”
沐缓之暴喝一声。
“刀!”
“刀!”
“刀!”
声如雷鸣。
三千六百兖州汉子,持环首刀反杀冲进府兵人群。
那些环首刀像是符上了魔鬼之威,这些汉子像是被赋予了战神之力。
“北疆边军,对抗黑武的善战勇士,原本有十之七八出自兖州,唯有兖州的汉子可与黑武人角力拼杀不落下风,怎么现在就可以被人看不起了?!”
沐缓之一刀落下,面前府兵身首分离。
一刀一刀一刀一刀……这是刀林,这是刀幕,这是刀瀑!
刀营的汉子们,平均身高就算是比起来对面的大楚府兵也要高半个头左右。
曾经在对抗黑武人的战场上,唯有兖州汉子们组成的重甲营,能让黑武人为之退避。
可是大楚崩乱,兖州那边匪患最多,以至于人们提及兖州就只有荒蛮和无礼。
“宁王要杀出来一个新天下,开天下之功,冲锋最前者,必须是我刀营,必须是我兖州的壮士!”
沐缓之疯了一样的冲杀劈砍,疯了一样的大声咆哮。
他的疯狂,他的嘶吼,带动着这些兖州的汉子们都变成了下山的兖州虎。
几乎没有在战场上正面对敌害怕过的府兵,真的是怕了。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刀兵被人劈砍掉了半边肩膀,一边喷血一边红着眼睛继续劈砍,直到倒下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因为疼而退缩。
一名被长枪捅穿了心口的兖州刀兵,竟是发力往前疾冲,让枪杆在自己身体里穿过,然后一刀扫掉了府兵的人头。
还有刀兵被撞翻在地后,顺势抱住敌人的双腿扑上去,背后被敌人一刀一刀砍落,而他还死死的掐着敌人的脖子,来不及掐死,那就一口咬住府兵的脖子不松开。
如此凶悍的打法,如此凶悍的气势,曾经号称天下致锐的大楚府兵,这一次不得不被人正面刚的节节败退。
右领军卫三万余人主攻,第一阵被压下去后,竟是足足损耗了八千人以上。
府兵像是潮水一样退下去,地上的尸体覆盖了整个河岸。
那群连甲胄都没有穿的兖州汉子们,抓着他们的环首刀振臂高呼。
一声一声嘶吼,像是山虎的咆哮。
然而才退下去片刻,后边的督军队开始放箭,下去的府兵又被逼迫着重新杀回来。
他们耗费了八千士兵的生命才攻破了三层拒马桩和盾阵,如果此时撤下去的话,这些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所以景扬絮不允许他的人这样退下去,不管是身为领军将领的职责,还是右领军卫大将军的骄傲,都不允许他这样放
弃。
“跟我杀上去!”
浑身是血的景扬絮发力向前,身后的士兵再次犹如回潮的浪一样扑上来。
看到右领军卫再次上来,沐缓之用环首刀往前一指:“贼人非但不降,居然还敢再来,随我破之!”
刀兵迎着右领军卫又冲了上去。
一刀落,断臂飞,一刀落,人头起,一刀落,身分离,一刀落血成河。
高坡上,唐匹敌放下千里眼吩咐道:“所有弓箭手抛射,截断敌军后队,给刀营机会。”
随着号角声响起来,宁军弓箭手整齐的把长弓抬高,呼的一声,羽箭密集如暴雨倒飞一样铺盖出去。
不停的抛射之下,就把右领军卫的后队阻拦住,前边冲锋在前的几千人就失去了后援。
可是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睛,敌人不退,谁也不退。
景扬絮陌刀沉重,一刀将扑过来的兖州汉子懒腰扫断,半截上半身就摔在他身前。
再一刀从下往上扫出去,对面的宁军士兵被开膛破肚,血液和肠子一瞬间就被挤压出来。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在宁军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将军嘶吼着朝他冲了过来。
那把环首刀从高处落下,狠狠的斩向景扬絮的头颅。
景扬絮双手举起陌刀,当的一声,环首刀斩在陌刀的刀柄上,声音震的人耳朵里都一阵阵发麻。
一刀被挡住,可是沐缓之却根本没有停下来,双手握着环首刀的刀柄,就那么一刀一刀的往刀杆上劈砍。
“你挡!挡!挡!挡!”
每一声挡字,就是一刀斩落。
如此凶猛之下,景扬絮根本就抽不出手来反击,被一刀一刀震的不断后撤。
沐缓之一刀落下,他就举着刀杆往上一迎,两个人的双臂上肌肉都已经暴起。
景扬絮知道这样下去不行,猛的往下一蹲后灌足了力气起身,双手架着陌刀硬顶上去。
当的一声,这一下果然将环首刀弹开。
景扬絮抓住机会,一脚踹向沐缓之的胸口,却没有想到沐缓之也在同一时间一脚踹来。
两个人全都被踹中,同时往后仰倒。
可是景扬絮身上有重甲,起身的时候显然比不过身上只有一件单衣的沐缓之。
“你挡的住吗!”
沐缓之双手握刀抡起来就劈,这一刀吓得景扬絮脸上变色,起不来只能往一侧翻滚。
稍稍慢了一些,这一刀就劈砍在他的肩甲上,刀落,肩甲被劈开,还有肩膀靠后位置的一层血肉也被劈了下来。
“你再挡啊!”
沐缓之咆哮之中一脚踹在景扬絮的后腰上,景扬絮扑倒在地。
沐缓之跨步上前,挥刀就要斩落,为救主将,后边的几名府兵连发数箭,沐缓之挥刀劈砍其中两支,还有一支射穿了他的肩膀。
沐缓之左手抬起来一把将羽箭拔出,甩手将这支箭掷了出去,那箭正中不远处发箭之人的脖子。
沐缓之看了一眼正在挣扎起身的景扬絮,又是一脚踹在其后背上。
景扬絮身上甲胄沉重,又受了伤,被踹的跪倒,愤怒之下也是一声咆哮。
“逆贼!”
“喊你-妈!”
沐缓之冲过去一刀横扫,环首刀化作一道白芒从景扬絮的脖子里横扫而过。
沐缓之一把将人头抓住仰头高呼:“刀营沐缓之,斩敌大将军一人!”
“呼!”
四周的兖州刀兵整齐的呼喊,像是雷瀑到了人间。
沐缓之提着那颗人头再次向前,他看到被掷了一箭的那个楚军士兵并没有死,毕竟手掷出去的羽箭力度也差了些,而且距离并不是那么近,只是那人已经吓得腿软。
他过去一脚将人踹翻:“下次朝着老子的头放箭!听见没有!”
一刀斩落。
他帐下的那些士兵们,全都振臂高呼。
被截断在这的数千名府兵,被追杀着全都砍死。
这一场厮杀,三千六百刀兵,损失九百余人,却砍死了四千多右领军卫府兵,还包括大将军景扬絮。
高坡上的唐匹敌看到这一幕,只是微微颔首。
如果不是他下令所有弓箭手抛射,阻止了右领军卫后续的队伍上来,这三千六百刀兵的损失绝对不止九百多人。
他知道那些兖州的汉子们心里都憋着一股火,需要一场厮杀把这股火放出去。
所以他创造了一个战场,让刀营的兄弟们杀的酣畅淋漓,也将损失降到最低。
杀红了眼睛的刀兵一旦冲的太狠陷入右领军卫的队伍里,这三千六百人,纵然砍死一万人,纵然砍死两万人,可又有什么意义。
大将军景扬絮战死,右领军卫只好撤了下去,在地上丢下了无数尸体。
刀兵的汉子们,一个个的用他们的环首刀敲打着胸膛,他们没有穿着甲胄,刀子拍打在胸膛上啪啪响。
沐缓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颗人头,然后缓缓把人头举高:“从这一战开始,刀兵营,要杀出来所向无敌的威名!”
“呼!”
“呼!”
一声声高呼,震撼天地。
河道上,那艘江鹞战船的船头,举着千里眼的杨玄机看到了右领军卫退下来,也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宁军将领举起了景扬絮的人头。
他脸色铁青,气的嘴唇都在微微发颤。
“传令。”
杨玄机大声说道:“白开府接任先锋大将军,今日拿不下滩头,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荀有疚连忙劝道:“主公,此时宁军士气正盛,白将军上去也一样会损失惨重,不如增派兵力,在河岸上列阵,先稳住一片地方,把攻城所用的器械运上去,在河道边上搭建起来楼车,弓箭手于高处压制宁军箭阵,再以弩车击碎宁军盾阵,如此方可破敌。”
杨玄机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按照荀先生的办法去安排。”
他转身走回船楼那边:“一群草寇出身的家伙,竟然连右领军卫都被打成这样,如何能有道理?”
荀有疚本想再劝几句,可是看看杨玄机那阴沉的脸色,终究还是选择沉默。
宁军以逸待劳,阵列完整,而且武器装备极为充沛,这样的情况下,一次进攻失利并不能说明什么。
杨玄机只是因为筹谋了这么久,未能一战而胜,所以才会恼羞成怒。
但是杨玄机这个人,绝非庸才。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此时自己只顾着恼羞成怒,反而会影响士气。
于是杨玄机立刻转身看向荀有疚道:“荀先生,你代我去河边队伍里,告诉他们,我已看到他们的勇武,我以有他们这样的将士为傲,我将厚葬景将军,并且,所有阵亡将士,都发放三倍抚恤,右领军卫的所有士兵,皆领三倍军饷,再告诉他们,我等着他们破敌的捷报。”
荀有疚心里松了口气。
他俯身道:“臣下即可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