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冀州,平远县。
一间废弃的民居中,陶小米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这屋子里有一堆灰烬,还带着余温。
他们从青州追踪元桢,原本大部分人推测元桢已死,可是千办叶小千却坚决不认可这样的推断。
所以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青州继续排查,一部分北上进入冀州。
叶小千受伤之后,陶小米就请示了他,不再跟着廷尉府的大队人马走,而是带着二三十个精锐手下单独行事。
这次从青州一路追到冀州的队伍有三支,一支陶小米带着的军机司精锐,一队是离人分派的刀兵,还有一队是廷尉府的黑骑。
此时此刻,陶小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是近七天以来,第三次如此接近那个逃犯了。
在火堆旁边有一块石头,石头很干净,显然元桢之前就坐在这石头上烧火来着。
已经是夏季,可是三个发现了元桢的地点都有火堆,所以陶小米推测元桢的伤势在恶化。
陶小米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眼眶已经溃烂的人,用烧红了的东西狠狠的烫了伤口。
叶千办说过,他应该不只是伤了元桢的眼睛,也许是他其他地方的伤口因为缺少药物而溃烂。
所以陶小米摇了摇头,如果是眼睛的伤溃烂了,那么元桢根本不可能逃出来这么远。
元桢必须回冀州,他只有走冀州才能尽快回到黑武去。
而且陶小米坚信,在元桢身上还带着什么东西,足以帮助黑武人南下的东西,或许是一份元桢亲手绘制的地图。
元桢在辅佐韩飞豹期间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甚至还到过西北的边疆,也到过冀州。
这个人对中原了解太深刻,如果真的让他一路逃回去,将来必然是极大的祸端。
陶小米睁开眼睛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往左右看了看,在地上发现了很少的一些淡黄色的东西。
他俯身下去,鼻子贴着地面闻了闻,确定那是伤药。
所以陶小米脑海里又有了画面,元桢身上有伤药,但只够给他眼睛伤口换药用,而顾不上其他地方了。
所以元桢用这种对自己最残忍的方式,烫焦了自己其他伤口,阻止恶化。
一路上他们追的太紧了,元桢甚至不敢稍作停留,也不敢去药铺偷药。
“地图。”
陶小米伸手。
军机司的人连忙把地图取出来,陶小米接过地图后仔细看了看,然后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来一条线路:“咱们按照这条路一直追。”
说完后把地图交给手下,大步走出房门。
在距离这个地方大概十几里外,戴着一个草帽的元桢回头看了看。
此时他的脸已经难看的要命,眼睛处的伤如果处理不好就是致命伤。
所以,诚如陶小米推测的那样,元桢把所有的伤药都用在了眼睛处。
他身上确实不只有一处伤势,而有些可笑的是,现在对他来说最难受的,竟然是被那些很大的老鼠咬伤的地方。
在青州,他为了逃避追杀跳进了那条水流湍急的河里。
如果不是撞上了那一堆树杈的话他停不下来,可他怎么想到那堆树杈里居然有不少大老鼠。
也许那不是老鼠,元桢从没有见过那种东西,他的腿上被咬伤了好几处。
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可是过了两天伤口居然出现了化脓。
他一路逃一路采了些草药,可竟然没有用,没办法,只好用烧焦伤口这个残忍的方式了。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上来了一辆马车,元桢朝着马车不
断作揖,请求马车停下来。
车上是一家人,好心的停下来问他怎么了,元桢骗人说他是行商,遇到了歹人。
身负重伤不说,也没有银子了,希望能好心捎他一段路。
该着这个人命好遇到了心善的,让他上车带他走了六七十里,在岔路口他才下来。
此时田野里的玉米已经半人多高,元桢躲进了玉米田里,啃了几根玉米秸秆就算是解决了一顿饭。
回想起来自己这一生至此,难免有些唏嘘。
他曾是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立志做黑武帝国第一个非鬼月族出身的宰相。
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在黑武帝国掌权,而为了他这个目标,他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他才会来中原,他需要极大的功劳才能得到鬼月八部那些贵族的认可。
光是黑武汗皇一个人认可他,根本就没有用,因为黑武汗皇也不能为他破坏了规矩。
可是这次,他败的太惨了。
韩飞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浪费了他那么多的时间,这让元桢无比的懊恼。
在玉米田里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他不敢在官道上继续走了,他要等夜里才敢上路。
迷迷糊糊的应是睡着了,可是睡的很浅。
隐隐约约中听到马蹄声,元桢立刻就被惊醒,他立刻翻身趴好,连大气都不敢出。
从马蹄声判断,路上过去的队伍数量至少有一两百人。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追他的廷尉,就算是确定不是,他也不敢现身。
“算是有本事的一个人了。”
元桢等马队过去之后,再次躺下来,自演自律一句。
他想到了那个千办。
元桢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寻常的廷尉府千办,他只靠手里那些石子就能将其击杀。
“能追到这还不放弃……”
元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需要改变路线了,哪怕那支马队未必是追他的,他也不敢在这条路上继续走。
他对冀州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只要一路往北走就能到燕山山脉。
廷尉府一定派人往北疆边关各处送出了通告,而且肯定比元桢要到的快不少。
可元桢还有什么选择呢?
只要到了燕山,他确定以自己的本事,寻常人翻不过去的天堑,他一定能够过去。
如果……
如果实在过不去的话,那就在燕山里隐居一段时间,那茫茫山野之内,别说廷尉府,就算是宁王为了抓他而动用数万大军,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他翻出来。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
元桢又折断了一些玉米秸秆补充了些水分,微甜,味道还不错。
整个黑夜,元桢都在咬着牙赶路,他调整了自己的计划,他没有再往北走,而是往回走。
一夜之后,他回到了那个他稍作停留过的废弃民居里。
火堆的痕迹还在,多了些凌乱的脚印,所以元桢确定廷尉府的人已经来过这了。
他在这破旧不堪的院子里又休息了一天,到了晚上,饥饿已经让他无法再踏实睡下去。
他熬到了子夜时分,从破旧院子里出去,悄悄的找到了一家药铺。
这药铺里只有一个学徒住着看家,被元桢直接杀了,可怜那少年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死的不明不白。
元桢在药房里翻找了不少药出来,先是给眼睛处换了药,然后又打包了不少。
还在这里寻到了一些吃的,他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他就端坐在了一面铜镜前,这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可怕。
脏的像是个野人一样,头发都已经黏在一起了,胡子更乱。
他沉默片刻,起身打了水,好好的洗了一个澡,然后刮去了胡子,换上了一身粗布的衣服,这衣服是那药铺学徒的,他穿着有些小,可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收拾好了之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了许久。
曾经他是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人,可此时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丑陋的吓人。
眼睛伤口处就是个黑洞,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这伤没有要了他的命。
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他开始用在药铺寻来的东西给自己易容。
他知道廷尉府发出的协查通报,一定告诉北疆各关隘,逃犯是少了一只眼睛的人。
这种事,再怎么易容也不可能藏得住。
尽最大的努力,易容之后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这已经他能做到的极限。
第二天天亮之前,他从药铺离开,在这个小城里转了一大圈,被他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地方。
有一家镖局已经装车准备出发,以元桢的伸手,悄悄藏进一辆车里,根本就没有人察觉到。
镖局的队伍和这县城守门的人很熟悉,连查都没查就放了出去。
他也不管这队伍是去什么方向的,只是想借助这队伍甩开廷尉府的人。
他才出城之后不久,陶小米带着队伍骑马又回到了这县城里。
只半个时辰之后,药铺里的人命案子就引起了陶小米的注意。
然后派人清查了所有今日出城的名册记录,陶小米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支镖局队伍上。
不久之后,陶小米带着军机司的精锐,纵马出城,追那支镖局队伍去了。
又大概两个时辰之后,陶小米追上了镖局的车队,军机司的人把车围住,挨着个的检查。
在一辆马车上发现了藏人的痕迹,可是元桢却不在。
陶小米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在来时路上,往回走大概六七里处有一个镇子,如果元桢要下车,那里是合适的地方,且那镇子还有通向别处的路。
所以陶小米立刻带着人折返回去,在路口换了个方向,一路往北追。
在路边的一个摊位上,坐在那吃饭的元桢抬头看了看,见那支马队往北去了,他嘴角忍不住微微往上扬了扬。
他结算了饭钱,在镇子雇了一辆车回到那小县城,然后再雇了一辆车往北去了。
出城之后不久,他就把车夫杀害,尸体藏在路边,他把车赶到了林子里,马车扔在那不要了,骑着拉车的驽马继续出发。
就这样一路躲躲藏藏,居然真的被他到了冀州最北边的燕山山脉。
这里有一座出关的边关,守城的士兵对过往的行人盘查格外严密。
元桢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自己能出去。
虽然盘查严密,可是城门口的守军数量一共只有十几个。
他找地方藏起来休息,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出来。
他上马,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步了。
然后猛的在那驽马屁股上戳了一下,那马吃痛一下子就惊了,撒开四蹄往前疾冲。
守门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却没有阻拦,还给元桢把路让开了。
元桢觉得有问题,但他此时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一口气冲进了边关之内,然后他就听到了城门关闭的声音。
在正前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没有车夫。
马车停在那,应该是专门在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