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大厅里忽然间就显得空了起来,所以被押进门的户部侍郎梅欣曲心里顿时觉得发凉。
倒也不是现在才觉得发凉,从他看到廷尉府副都廷尉张汤带着大队黑骑闯进他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凉了,现在的凉是凉上加凉,可谓是凉透了。
可以说他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个享受到廷尉府调派黑骑上门待遇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是正三品的高官,倒也不必动用到黑骑,更不必动用到一位副都廷尉。
“陛下!”
梅欣曲看到李叱坐在那,紧走几步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有罪,但臣冤枉啊陛下。”
梅欣曲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很快额头都破了皮见了血,可他却好像已经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李叱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个人,任由这个人在他面前磕到头破血流。
梅欣曲一边磕头一边辩解,说自己完全不知情,那府里的管事为何做出这等事,他也同样不知情。
但他猜着,会不会这管事是大宁的仇人,所以故意做出此事来陷害一位朝廷重臣。
李叱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这种痛哭流涕,心里毫无波澜,也许是练出来的心境吧,也许……天生?
“叶小千,去把门关上。”
良久后,李叱吩咐一声。
大内侍卫统领叶小千随即迈步过去,先出了这大厅,在外边把房门拉上。
这大厅里只剩下大宁的皇帝陛下和一位痛哭流涕的臣子后,那寒意就显得更重了些。
天气带给人的寒意,冬衣火盆可御,可大宁的皇帝陛下带给梅欣曲的寒意,他拿什么来抵御?
“两年前,朕还在蜀州的时候,徐绩派人去杀陆重楼。”
李叱起身,围着梅欣曲一边慢慢踱步一边慢慢讲话。
“那些人没能杀的了陆重楼,且人还失踪了,你觉得是真的失踪了吗?”
李叱问。
梅欣曲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李叱,别说什么陆重楼不陆重楼,他眼神里的恐惧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
不用他回答,李叱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道:“关墨没有死你大概知道有一阵子了,他陷害陆重楼,朕也没有杀他,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梅欣曲不敢说话,一个字都不敢说,浑身都在颤抖着。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百转千回,他似乎看到了一丝丝生的希望。
那些人都没有死,为什么没有死?
梅欣曲骤然间就悟了,陛下不希望他们死,是因为将来一定有大用处,而这个大用处,也一定是和徐绩有关。
所以他在一瞬间还想着,自己应该也不会死了,陛下会如留下关墨一样留下他,在关键时候起作用。
“臣真的知罪了,请陛下给臣一个恕罪的机会,只要陛下让臣去做的,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是什么时候,臣必赴汤蹈火……”
李叱脚步一停,低头看向梅欣曲:“赴汤蹈火么?那何必等到以后?”
梅欣曲吓得又哆嗦了一下。
李叱道:“你是不是想着,朕可以不杀那些人,当然也可以不杀你?”
还是不等梅欣曲说话,李叱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后继续说道:“你想错了,你差一点就害死了一位大宁的开国公,差一点害死了一位廷尉府的千办……你居然还想着自己能活?”
李叱道:“程无节是朕兄弟一样的人,方洗刀从最初就跟着朕做事,你啊……朕该怎么说你?”
李叱朝着梅欣曲招了招手,梅欣曲立刻就爬跪着到了李叱面前。
李叱一伸手捏住了梅欣曲的下巴,左右一扭再一拉,梅欣曲的下巴就被摘了。
“朕不想听你说话了。”
李叱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叶小千进来。”
叶小千立刻推门进来,俯身道:“臣在。”
李叱指了指梅欣曲道:“他说还愿意为朕赴汤蹈火,那就找个地方先关起来,朕想看看梅大人被关起来后,如何能为朕赴汤蹈火。”
叶小千俯身:“臣明白。”
他过来一把将梅欣曲拎起来,就这样拎着出了大厅。
不久之后,梅欣曲就被关进了廷尉府后院的一个小房子里,人被扔了进去之后,不少大内侍卫默不作声的拎着木柴也扔了进去,一捆一捆的往里扔,梅欣曲被摘了下巴,连呼喊都不能。
然后一把火点起来,这小房子就没了。
叶小千看着那把火烧起来,看着那把火烧尽了,看着灰烬里那烧焦的东西,面无表情。
看到了之后才转身离开,又不久之后,回到廷尉府的大厅里。
“陛下。”
叶小千俯身道:“关押重犯梅欣曲的刑房不知道为什么失火了,房子烧没了,梅欣曲也烧没了。”
李叱看了叶小千一眼:“你为何会如此失职?”
叶小千身子压的更低了些:“臣知罪,请陛下惩处。”
李叱起身:“罚俸三个月吧。”
叶小千道:“臣领罚。”
李叱往外走,这廷尉府大院里,黑压压的一大片廷尉,立刻都跪了下来。
“张汤。”
李叱叫了一声,张汤连忙过来:“陛下,罪臣在。”
李叱道:“皇后让你代管廷尉府,你看看这才多久,你把廷尉府管成了什么样?你降为百办,廷尉府的事交给叶先生暂代。”
张汤叩首道:“臣本死罪,谢陛下开恩。”
李叱也没再理会他,更没有理会跪着的那些廷尉,拉了唐匹敌一把:“咱们走。”
他们走了,也没说梅欣曲的家里一同被抓过来的人如何处置。
张汤看了一眼叶先生,叶先生微微叹息道:“廷尉府里,可以烧的房子还多吗?”
张汤看着叶先生,片刻后,也是一声苦笑。
不久之后,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就得到了消息,梅欣曲骄纵无矩,对府中下人管教不严,以至于他府里下人飞扬跋扈。
这些人在长安城外,居然与开国公程无节起了冲突,然后突然偷袭,将程无节打成重伤。
如此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之事,自然不可轻恕,于是陛下下旨,将梅欣曲极其府中众人悉数拿入廷尉府受审。
没想到,梅欣曲竟是在廷尉府里畏罪自-焚。
这事说出来其实谁也不大信,那些一等一的高手落在廷尉府手里都没有自杀的本事,一个文官能做到?当然,也没有谁敢质疑。
自不自的不知道,反正是焚了。
东暖阁。
李叱盘膝坐在那土炕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站在旁边的唐匹敌等人,立刻就微微俯身。
“老唐留下,其他人回去做事。”
李叱看向唐匹敌说了一句,其他人立刻俯身一拜,然后退出东暖阁。
“老唐,朕的心思,是不是太狠了些?”
“陛下的心思不狠。”
唐匹敌回答道:“今日也好,来日也好,陛下做的事,都是为了后世之人,为了大宁未来。”
李叱道:“朕去看过程无节了,他之所以出城,是因为他原来军中的部下,不少人跑到他府里告徐绩的状,这些人都被程无节给骂出去了,他担心如此下去会有大害,于是急匆匆出城想与你商量。”
唐匹敌没有回答李叱的话,却说了另外一件事。
“十九卫战兵臣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划分清楚,其中十八卫大将军也都已经按旨意任命好,随时都能赴任。”
李叱嗯了一声。
“明日朕就会朝堂上把这事宣布下去。”
李叱看
向窗外:“将军们都去各道领兵吧。”
唐匹敌俯身道:“臣也该离开长安了,只要臣还在长安,有些人终究不敢太放肆。”
李叱又是嗯了一声,然后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你说过许多次要离开长安,朕一直都没有答应,这次朕答应了……你想去哪儿?”
唐匹敌回答:“去西北。”
李叱点头:“西北很好,西疆兵力历来不足,纵然已经任了西疆大将军,也筹办了西疆武库,可是西北地广人稀,兵力补充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他看向唐匹敌:“朕给你三年时间,去创一座西北大营出来,历练新兵,练你想练的兵。”
唐匹敌俯身:“臣遵旨,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叱问:“是什么?”
唐匹敌道:“臣弟唐安臣,可随臣去西北练兵,他也不要留在长安城了。”
李叱沉思片刻,摇头:“这件事朕不准,他要留在京畿道做甲子营的大将军,之前朕定下来十九卫大将军中的十八个,唯独甲子营没定,就是留给他的,他到甲子营赴任,他的家人留在长安吧。”
唐匹敌想了想,陛下把唐安臣留在京畿道领兵,此举也是大有深意。
于是他俯身道:“臣遵旨,都听陛下的。”
把唐安臣留在京畿道领甲子营,领最为精锐的战兵,若长安城真有什么事的话,唐匹敌也能安心些。
李叱起身,走到唐匹敌身边说道:“给朕三年时间,朕把你调回来,咱们……”
话没说完,唐匹敌道:“陛下需要臣在哪儿,臣就在哪儿。”
李叱怔了怔,然后又是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那,都沉默了下来。
不久之后,又一件可以称得上是爆炸性的大事在满朝文武之中流传开。
说是大将军王唐匹敌,因为程无节重伤的事而大怒,居然在陛下面前直接杀了两个人。
之后唐匹敌觉得此举触犯了天威,于是在陛下面前请罪,请旨去西北戍边练兵。
陛下已经准了,大将军王可能很快就要离开长安城去西北荒蛮之地。
那地方当然是荒蛮啊,在纳兰草原往北一点,就是漠北荒原西部。
当年外草原的铁鹤部数十万骑兵,先后两次从这里入境,攻打纳兰部。
得知大将军王要被派到那样一个鸟儿都不拉屎的地方去,众人心中不胜感慨,人人都唏嘘不已。
那可是最受陛下信任,与陛下亲如手足的大将军王啊,就这样被派到西北荒蛮之地去了。
后来又有人说,可能是因为当时皇后娘娘也在场,大将军王不只是当着陛下的面杀人,也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杀了人。
皇后娘娘马上就要临盆,还见了这等血光之事,陛下当然会生气。
这消息一传出来,人们又在说怪不得怪不得,这也就是大将军王,陛下已念及了兄弟情义,不然换了别人的话可就不是只被派往西北戍边练兵那么简单了。
可也有明眼人,在这件事上看出来一些端倪。
纳兰草原被称之为内草原,孛儿帖赤那如今在外草原上做主,而外草原和内草原之间隔着漠北荒原。
大将军王被派去这个地方创建西北大营,说是为了补充西疆兵力,难道不是为了看好内外草原?
有大将军王在内外草原之间领兵驻扎,这草原还能出什么风浪?
只要内外草原太平,大宁未来就会有连绵不断的战马供应。
而且,只要好歹动心思想想就知道,大将军在西北创建的大营,要练的是什么兵?
在内外草原之间,不缺战马供给之地,还能练什么兵?
或许三年之后,大宁就会真的拥有一支,足可让草原骑兵都为之惧怕的铁骑在西北出现。
那时候,大将军也终于实现了他的十万铁骑之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