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脸上印着两个乌青眼圈极为醒目,发髻歪歪斜斜松松垮垮如乱草,本来白白嫩嫩脸蛋上除去地上蹭灰,还有一个尖尖鞋印。一个娇嫩人儿,生生揍出半死不活女鬼模样来。
萧贤怔怔看了半日,实是不能相信妹子这个凄惨模样是那个娇俏表妹打,半信半疑问:“这是她叫人打?”
“是她……亲手打。”萧清含着两泡眼泪哭极是伤心,“她还摔我,还踢我。哥哥,我全身都痛。”
萧贤惊倒吸一口凉气,王英华不是说是翰林家女儿么,不是看上去那般文静娇弱么,便是叫人打人都不应该,怎么能亲自挥拳打人!
“她动手打你时有别人看见么?”萧贤仍然不能相信英华会打人。
萧清抽泣,“八娘和九娘都。”
“她们都?”萧贤奇道:“她们不是和你要好么,怎么不来拦?”
“她们……”萧清回想英华笑嘻嘻揍她情形,瑟瑟发抖,哭道:“她们走开了,她们不是真心和我要好。”
萧贤奇道:“萧九娘还罢了,席八娘不是一向待你厚,她也走开了?”
萧清委屈哭起来。
萧贤屋子里走了几步,虽然事情发展方向已经偏离了他预定方向,但是还是大有成功可能。他看看妹子脸,道:“你先歇歇,我使人去和五姨说,再讨钥匙开门去请郎中来瞧你伤。一会五姨来了,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你只要哭,问急了你就照上回那样去跳池塘。”
“哥哥,我怕。”萧清走到哥哥身边,弱弱挽住他胳膊,“王英华她说……她说我若是再胡闹跳池塘,就是丢她脸,她还要打我!”
王英华这么娇横?萧贤愣住了。
“哥哥,咱们歇手罢。”萧清哭着道:“她们说等王英华哥哥来,还要再打你一顿,叫我们把郎中先请好。”
萧贤嘴巴长得老大,半天才合拢,又过了半天才道:“她打人还有理了?她打过你她哥哥还要打我?凭什么?我要去喊五姨来,看看你样子,让五姨给我们做主!”
几重墙之外席家,席五郎听完妹子说话,沉默许久,叹息道:“前头大门八成是关上了,我寻瓶药酒,你陪我去看看清小姐罢。”
“我不去。”席八娘冷笑道:“五哥,今日清小姐能说英华小姐勾引贤少爷,明日她就能说我勾引贤少爷。女孩儿家顶要紧是名声。我躲她们都来不及,还要我送药去?”
“以咱们家境,若是能和萧家结亲……”席五郎看到妹子脸上显露出来愤怒表情,把剩下话都咽回肚子里去,慢慢道:“罢了,你不要去了,我去。”
“五哥!”席八娘扯住五郎胳膊,道:“我不去,你也不要去。”
席五郎扯开妹子手,苦笑道:“谁都晓得我跟萧贤要好,他妹子被人打了,我怎么能不去慰问?你家罢,以后哥哥不要你陪清小姐了。”
席八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哥哥没有把她嫁给萧贤念头了,不禁欢喜起来,帮着五郎翻柜子找出一瓶跌打药,送他到门边,还道:“哥哥你送到就回,若是她喊我去,你莫答应。”
五郎点头答应,把跌打药托手上,举着一个小灯笼走到第七进院子里,老远就听见萧贤嚷:“叫你们去请五姨你们就去,一个两个站这里装呆,少爷我是使不动你们了么?”
好几家院门都是半开,看到五郎走近,院门都悄悄合上了。五郎看见也只当没看见,走进萧家院门,道:“贤世兄,你又不是不晓得,五姨吃药之后都要小睡一会。这会一定是吃过药睡了,现去请,那边胆子再大也不敢就把五姨请起来。”
萧贤哼了一声,掉头上台阶回屋里去了。五郎也不恼,托着药瓶儿走到清小姐房门外,轻声道:“听说清小姐受了伤,我妹子甚是担心,叫我送药过来。”
隔着墙,清小姐哭声凄婉动人。一个小丫头开门出来接药,因清小姐只是哭,席五郎就冲小丫头摆摆手,示意她回去。他自调头到贤少爷处,问:“伤到哪里了,要不要请郎中来瞧瞧?”
“哎,伤都脸上。”萧贤长长叹息,道:“我有心去请郎中来,又怕无人陪伴舍妹。我使人去请五姨,这起人都使不动。”
明明萧九娘使人去报了信,可是直到现柳五姨人都没有露头,五姨立场就值得玩味了。可惜萧贤是个没用公子哥儿,既不晓得看五姨脸色行事,也不会揣磨五姨心理。席五郎心中摇头,安慰贤少爷肩头轻轻拍了一下,道:“我去请郎中去。”
贤少爷自席五郎进门就一声接一声叹息,指望席五郎问他:“英华小姐为何要打人?”好借席家口把英华勾引他事宣扬开。岂料人家就是不问,他实是忍不住,扯住五郎道:“舍妹回家只是哭,我问她英华小姐为何打人,她就是不肯讲。听讲你家八娘子当时也场,你喊她来陪陪清儿,我也好问她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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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小姐分明是去讨打么,她没头没脑跑去说那些话,从此以后女孩儿们都不敢登萧家门了。还想叫八娘来陪她?席五郎顿时觉得头大,想了一想笑道:“好,我去喊她。”出来却不回家去,径到前头讨钥匙,真个到城里去寻郎中了。
前头萧家动静,早有人报到枫影堂去。柳五姨听得禀报,冷笑数声,道:“英华话说再明白不过,他们怎么还想闹,真当老娘是面人了?喊柳一丁来。”
英华小姐揍清小姐时候,柳一丁就英华院里,英华揍完了人,留席八娘和杜九娘说话,他便辞了出来,老老实实枫影堂前院候着。柳五姨一召即至。
柳五姨便道:“你去前头,跟贤少爷说,清儿做那些傻事我也不和她计较。英华和她是至亲姐妹,女孩儿们一时好一时恼,便是打一架,说不定明日就和好了。至亲姐妹情份,便是将来嫁人了也还那里。同是柳家人,大家生生死死都绑一起,一损俱损,有荣皆荣。若是清儿想不通还要瞎嚷瞎闹,与她自家名声也无益处,试问:正经人家谁愿意娶一个一不如意就哭哭闹闹寻死觅活小姐为妻?她自家若是不爱惜名声,将来柳家谁有那大脸蘀她择配?”
这话已是说极重了,明面上用清儿婚事阻止清儿不要胡闹,坏了英华名声,柳家不会蘀她说亲。若是贤少爷有别心思,自然也能听出弦外之意:柳三娘才和柳五娘是要好姐妹,今天清儿被英华揍,柳家是不会为清儿出头。贤少爷妄想把英华亲事拆散了娶她是绝无可能事。
柳一下听过想一想,便把柳五姨话复述一遍,他记性极好一字都不差,还不放心又问:“便是这样说?”
柳五姨点点头,道:“就这样说,你去罢。他若是还嚷着要见我,你便和他说梅山书院那边房子五姨已经蘀他租下来了,叫他收拾东西,明早就搬。”
柳一丁答应着出来,仔细砸摸柳五娘话里意思,摇头笑一笑,到前头萧家,把这个话一字不改转告萧贤。
萧贤愣了半日,涨红了脸道:“我妹子不过说句实话,被王英华打成那样,五姨怎么能那样偏心,认定就是我妹子错。我要见五姨。”
他居然听不出来?!柳一丁恨不能把贤少爷脑壳敲开看一看里头是不是花岗岩,只得道:“五小姐还说了,梅山书院那边房子已经租下来了,请贤少爷和清小姐收拾东西,明早就搬。”
这话分明是赶他们走!五姨不是一向待他们极好么,怎么自从王英华来了就变脸了?现还要赶他们走!萧贤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全身发木。
柳一丁看到萧贤呆像,已是认定萧贤脑壳不消打开看,里头必定是花岗岩,想来不能体会五小姐话里深意了。若是萧贤一口咬死英华小小姐勾引他,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若真是把这对兄妹赶出柳家远远安置哪里,远沧州老爷嘴上不好说话,心里必定是伤心。为着老爷,倒不如点醒他两句,因道:“小人听说过一个笑话儿,斗胆说给贤少爷听。”
这个时候说笑话,柳一丁他是脑子坏掉了吧。贤少爷只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跳,看向柳一丁眼神十分茫然。
柳一丁露出推心置腹神情,凑到萧贤耳边,小声道:“晋王三王子从小就跟着富春王姑爷读书,跟王家二郎二娘子一起长大,和姑爷一家情份极为深厚……如今不好叫三王子,怕是过几天就要封王喽。得罪了英华小小姐,可不是扫了小王爷面子?”
贤少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直愣愣盯着柳一丁。柳一丁点头哈腰,笑极是谄媚,“听说,听说。”
贤少爷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王家表妹有这样大靠山,难怪她这般娇蛮,又难怪柳家上上下下都惯着她,难怪她一来柳五姨就偏疼她。贤少爷叹一口气,退后两步坐到椅上发呆。
柳一丁看贤少爷模样是听懂了他补这句,想必小王爷能把他镇住,也就放下心来,道:“贤少爷明早还要搬家,请早些安歇,小告退。”
退出来走到院中,还能听见清小姐哭声嘤嘤不绝。柳一丁实是受不了这个嘤嘤声,摇摇步离去。走到门边,一个小厮凑上来小声道:“席五郎帮着喊郎中去了。”
柳一丁和席五郎老子交好,听得这话点点头,也不回去,走到前头大门处等候。过了大半个时辰,席五郎才领着个郎中进来。柳一丁咳了一声,道:“二门已经关上了,打发了郎中脚钱和开箱钱,留下药就是了。”
五郎摸不着头脑,但柳一丁是内宅管事,他说话办事必定是柳五姨意思,也只得留下几样药,把郎中打发走了。柳一丁把五郎拉到无人处,劝他:“五郎你是个实人,多劝着贤少爷,莫行糊涂事。”
五郎点头答应,苦笑道:“若是早晓得,必要拦住他。回去我必提点他。”
柳一丁感叹许久,才道:“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分个贤愚。咱们家就数五娘子待亲戚亲厚,如今才连五娘子都不想留他们大宅住了。他若是再折腾……怕是连老爷心里那点疼爱也要折腾没喽。”挥挥手道:“你去罢,早些回去。”
五郎情知柳一丁是特为来提醒他,感激一揖,提着两三个小药包到萧家。清小姐想是哭累了,她住厢房虽然灯火通明,却是门窗紧闭悄无声息。贤少爷住正房房门倒是开着。贤少爷坐厅里,面前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瓶酒,正借酒浇愁呢。看到五郎进来,贤少爷举杯一饮而,道:“五姨赶我们走呢。你还来做什么?”
席五郎把药包搁桌上,道:“这是与清小姐药,有洗有擦,用法都写包药纸上了。郎中呢,我原是请他来了,到了二门想想不妥又把人打发了。贤世兄,兄弟有几句掏心窝子话想和你说说。”说着把贤少爷酒杯和酒壶都移走。
贤少爷冷笑数声,问:“你什么意思?”
“清小姐想是因为清槐居缘故,才去骂英华小小姐吧。”席五郎看贤少爷脸色变十分难看,叹一口气,道:“便是骂几句出气也没什么,只是……说人家是狐狸精勾引你,本来子虚乌有事……”
“怎么没有?”贤少爷勃然大怒,拍桌道:“她明明晓得我后院,故意做出那种娇态荷塘边走动,不是勾引我是什么?她明明晓得我五姨书房说话,还要着意打扮,进门时故意看我,分明是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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