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没好气瞪了李大人一眼。李大人反瞪她,陈夫人就没吭声。
李大人道:“令妹到我家来,说了这个事之后只是哭,别都没说。你们家没人来,我们也没敢问她。”
梅四郎涨红脸,捏着拳头道:“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物证不够。我们要时间、地点,还要人证。”李大人停顿了一下,“仅凭一面之辞,李家不能够相信令妹之言。只凭那件衣裳,叫我认定我儿子干了那种缺德事,我办不到!”
“谁家女孩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梅四郎羞愧欲死,整个人都颤抖。
“要是事发第二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上门……”李大人叹了一口气,给梅四郎留情面,没把话说完整,“四郎,知远和你妻妹定亲已经一年,令妹现才把这事折腾出来,不容我们不会多想。请你给令尊送信罢,把多证据拿出来。这事若是我儿做下,我绑他到贵府大门外,任杀任剐。”
陈夫人欲言又止,李大人瞪她,补了一句,“这事若是旁人做下,我们也不会声张。上汤送客!”
“任杀任剐?”梅十五娘笑着追问:“真?”
“这事如果真是犬子做下,悉听梅小姐尊便。”李大人笑了,“我又不只一个儿子。”
梅十五娘冷笑数声,道:“三年前六月二十三,二,府学藏顶楼。府上也去查一查吧,我梅十五娘家等着李大人带令郎来提亲。”
梅四郎总觉得哪里不对,愣那儿了。梅十五娘反过来拉住她哥手,大步出门。
梅四郎来时,因为丈母娘明说是让他去接妹子,所以他是坐车来。扶妹子上了车,他也跟着上去了,坐车窗边叫冷风一吹,人冷静下来,理智也恢复正常,再看妹子虽然眼圈红红,满面通红,但是神情冷峻,不用细琢磨,他也看出来不对,车上不好说什么,到家他直接跟到妹子闺房去,把侍女们都喊开,问:“妹妹,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我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此时梅十五娘脸上没有半分柔弱,“哥哥,这几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凭什么让我一个人痛苦无眠,让李知远活活无忧无虑结婚生子,他欠债,他得还!”
梅四郎一个耳光摔到妹子脸上,喝道:“你也晓得讲是你年幼无知,午夜私会能有什么好事?有人拿刀子逼着你去吗?”
梅十五娘捂着火辣辣脸,冷笑道:“不是我一个人错,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受苦!”
“本朝再嫁三嫁多是,便是**也不是大事。”梅四郎叹气再三,“当年你才十四,李慎之也只有十六,两个人都不大,做错了事也情有可原。你若是和爹娘说知,好好和李家商量,结亲自然好。便是结不成亲,咱们替你慢慢寻个心地好人家,就当你是二嫁吧,只要你两口儿和气过日,谁真会和你计较从前?”
梅四郎激动地屋子里走了好几圈,一边绕圈一边说:“你也不和爹娘说知,也不和哥嫂商量,你这样闹,你也不是想和他结亲啊,你是要李知远身败名裂啊!人家怎么敢认帐。事情传扬开了,你这么能闹,还怎么找婆家!便是李家认帐肯娶你,你嫁过去就能过得好?妹妹,你醒醒!”
“要么李知远身败名裂,要么他娶我回去,我守着他日日折磨他!”梅十五娘笑声凄厉,“他许我来提亲,我等了他三年,他居然要娶我嫂嫂妹子。他做得出这种事,我就能闹得他一辈子不好过。”
梅十五娘看着他哥哥,含着泪轻声笑道:“哥哥,你放心。王家不会吭声,李家也不敢闹大,李家去泉州查过之后,只能娶我,此事与梅家名声不会有损害。”
这个是一向顺从长辈之命梅十五娘?她李家哭那样伤心,那样悲恸,好像一点主意都没有,她家里又这样镇定,充满仇恨,她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她一点也不害怕将来。这个真是他妹妹?梅四郎呆若木鸡。
梅四郎跟丢了魂一样飘回自己屋里,也不和瑶华说话,呆呆坐窗边直到天黑。瑶华忙进忙出,晚饭摆上命人去请小叔子小姑子来吃晚饭,梅十五娘吃还挺香。瑶华扒了半碗饭,看梅四郎还没有出来,她是真不晓得怎么回事,很是心疼丈夫这样,放下筷子,抬了一碗汤端进去,劝梅四郎:“天塌下来人也得吃饭。”
梅四郎勃然挥手,碗摔汤溅。瑶华叹了一口气掉头就走。梅四郎没忍住,哭出声来,喊:“瑶华,帮帮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瑶华止步,怔怔看着梅四郎半天,才道:“你走之后,我母亲把我喊过去吩咐我说,这事和我说是让我为难,所以不叫我知道。我帮不了你。”
梅四郎扭头,眼泪慢慢流出,没说话。瑶华看着丈夫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明明是小姑子惹出来事,她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倒让她哥哥难受成这样。四郎还是良心太好了,才会为难。瑶华思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明示她不要管,只怕也有暗示她叫梅四郎也不要管意思。万事上头有公婆,不如推到公婆那里去,也省得以后梅四郎她娘家落不到好。她就点拨梅四郎,道:“咱妈疼十五娘,要不然,使人往泉州送个信?”
“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梅四郎猛地站起来,把瑶华用力搂怀里,贴着瑶华脸,轻声道:“我回泉州一趟,你看好妹妹,别让她出门,也别让她和外头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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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点点头,平静说:“好,你先去吃饭,我给你打点行囊,收拾马鞍。”
送走梅四郎,瑶华也没和梅十五娘客气,直接当着十九郎面说:“你哥哥回泉州去了,走时说不让你出门,你家呆着罢。”
梅十五娘一笑,道:“你放心,你求我我也不会出门。以后三餐送我屋里去。”说完掉头就走。梅十九郎近颇得姐姐关照,嫂嫂和姐姐突然这样说话,哥哥又不说一声就走了,实是把他吓着了,忙问:“嫂嫂,出了什么事?”
瑶华摇头,道:“你哥没和我说,我也不清楚。这一向你家呆着罢,得空寻你姐姐说说闲话,看着她点,别让她出门。”
且不说梅十五娘安份守纪闷屋子里不出来,外头看不出半点异样,便是王家都一切照常。英华每日进进出出,言笑如常,甚至还使杏仁送了一次天波府营造图纸给芳歌。柳三娘照旧早出晚归,王翰林守着孙子读书。李知府病了,不曾再到三省草堂来,据说李知府吃药里头有一味药引子很是难得,李知远亲自去涂州找药引子去了。
转眼过年,梅四郎不家,娘家虽是近咫尺,王瑶华只送了年礼,也没有回娘家去。柳三娘大年三十傍晚和柳家舅舅一块来家,加上大房两个侄儿一块吃过年夜饭,第二日正月初一,柳家舅舅就带着玉薇和耀文两口子去杭州了。
李家因为李知府病着,虽然送亲戚们年礼不缺,却不曾和亲戚们走动。三省草堂学生们原是约好了一起去京城赶考。部试三月,殿试四月,从曲池到东京,南边学生们骑不来马,坐马车也要一个月时间,过了上元节再走都怕晚了。正月初二学生们聚陈家商量初五出行,三十来人,唯有李知远和梅四郎和梅十九郎不。李知远大家都晓得是去寻药引子,守义问文才梅四郎去了哪里,文才也不晓得,再问耀庭,耀庭说梅家有事,梅四郎回泉州去了。梅四郎若是不去,梅十九郎才十五岁一个小屁孩,又调皮很,谁敢提带他一起?使人送个信到梅家问询。王家大娘子使管家娘子送了些吃食来,说梅四郎怕是初五赶不回来,请他们自去,提都没提梅十九郎。
守义也是聪明人,没多话。初五日王翰林送学生们到十里长亭外,李知府扶病也来了。唯有李知远和梅四郎兄弟不到。王耀祖呢,却不是一个人去京城,柳氏把两个孙儿留下了,让黄氏带着小一个小女儿陪王耀祖同去京城,拨了几房能干管事跟去,他们两口子带着玉珠和雪珠绕路金陵,和那些人走不是一条路。吃过辞行酒,大家各走一条大路,且不必提他们。
王翰林和李知府长亭目送学生们车队消失山水之间,相对无言。李知府情知他是什么都不能说,王翰林却是不知道他说什么好。两个老朋友相对看了又看,对拱手,各自散去。
清凉山那边日夜赶工,柳家别院和三省草堂俱都建成,因为那一片都是柳家地方,柳家遂命名五柳镇。过完年柳家商行从府城搬至五柳镇。五柳镇离曲池府城八十多里地,王家也只能搬过去。
搬至五柳镇,离府城远了,离京城却近了。王家宅座落半山腰,出大门便可远眺清凉山下大平原。五柳镇周围,全是柳家亲戚和关系户,多是沧州人氏。这个把月日日有人搬家到五柳镇来。每日镇上搬家鞭炮喧闹,鼓乐盈天,热闹非凡。沧州男女多豪爽。女子能干和男子一样出门办事,骑马骑驴走路,青年男女见面抱拳问好平常之至,有情有谊男女,见面问好使拳头也有不少。英华每次骑马出行,瞧见街头打闹情侣,总要微笑出神许久。
这一日已是二月十六,早饭前突降大雨,早饭后雨倒是停了。英华怕雨淋坏砖胚会误工期,因为砖窑就镇外不远,五柳镇人虽然大半从前不相识,却极是心齐,外人根本混不进来。所以英华也不曾喊随从,一人一骑小跑着马出镇。
天阴欲雨,道边沟渠里清流缓缓,渠边淤泥黑润如油,旧年枯草中初绽几点芽,清凉山一带山上自是松柏苍翠,田间却是荒芜,英华纵马缓行,红马绿袍二月萧瑟田间如同老树第一枝绿叶,极是抢眼。路边田间来来去去紫衣虞侯们,看到王家二娘子风姿俱都侧目。
英华绕着砖场小跑一圈,遥遥看见砖胚上都盖有稻草,晓得损失不大,也就放心。姐夫去了泉州两个月都不曾回,也不晓得姐姐家怎么样。李知远说是去寻药引子,其实是为了什么她心里也有数,几十天都没有信回来,只怕还没有找到有利证据。若是他不能洗涮自己清白,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英华一会替姐姐想想,一会替李知远想想,心里千头万绪,都不晓得是什么滋味,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就过了柳家地界。
路边有高墙圈着极大一块地,墙外停着几辆车,数十匹马。英华马经过,马群里有一匹马突然长嘶着跑过去。牵马管家吓着了,大喊:“惊马了,惊马了。”
那匹不请自到马飞跑到英华马边不远居然变成慢跑。英华马也停步,两匹马凑到一处,交颈喷鼻,头抵着头相互闻嗅,亲热好似久别重逢好朋友。
英华回过神,对着又跑又喊管家挥挥手,道:“无事。”就马上探手去抚那匹马马头,亲亲热热问他:“你是谁家?怎么认得我小红马?”二马不舍分开,她也不赶时间,就逗人家马儿玩。
墙内人想是听见管家呼喊声,一群人涌出来,就见绿衣丽人高高端坐马背上逗马耍子。领头是个青年公子,止住要上前问话随从,盯着英华瞧了半天,带笑走过来问:“王家二娘子?”
英华愣了一下,也不下马,抱拳和人家见礼,道:“王家二娘子。”
那位公子也抱拳回礼,笑道:“天长杜十七。”
大家是对头,见个礼也罢了。英华笑一笑,说:“久仰大名。”
杜十七也笑,回:“如雷灌耳。”
沧州柳家和天长杜家抢厉害,就差直接拉人来干架了,,也没有什么闲话可以扯得,无须顾及面子,好永远也别扯上关系。英华欠身行礼,说声打扰,勒着缰绳掉头就走。
杜十七本是伸手想去扶王家二娘子下来,嘴里还说:“雨天路滑,杜十七送二娘子坐车回去可好?”一眨眼王家二娘子跑马飞奔而去。他家那马跟着跑了几步不算,后蹄儿踏进一个泥坑里,还溅了十七公子一脸泥点子。
狗腿子管家吓得魂都飞了,从怀里掏出雪白丝帕,弯腰低头高举手帕过头顶送至十七公子手边。十七公子取帕擦面,目光追随平原上那一抹跳跃绿,笑道:“这个王二娘失魂落魄模样倒似思春,小们,速去查查王家二娘子夫家是个什么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