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硕风和叶望着地平线上缓缓涌来的宛州大军,暗暗赞叹。
这铁甲森严的阵势,和当初的勤王军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那各路勤王军虽号称三十万,可倒有二十万是在被袭的混乱中逃散的,诸侯郡守们生怕蚀光了本钱,一看大势不好,全都带着本部逃向守地去了,哪有肯死战到底之人。可今天走来的这次军队,虽然只有十万,但是却似乎能死战到最后一人。
谋臣康佑成一旁凑近道:“你看他们的甲胄,十万士卒均着链甲,这是何等的财力与军工啊,宛州的富庶,不是中州北部可比,宛州军只会越来越强,不在这一仗击溃他们,将来只怕永无机会了。”硕风和叶长吸一口气:“你看若是我们硬拼,杀光他们,我们还剩下几人?”康佑成凝神想一想道:“这宛州军军容之严整,还超于我的想象,我觉得我们杀到他们还剩两万的时候,自己就先全军覆没了。”硕风和叶笑骂:“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趁早回北陆去喝酒看天睡大觉吧。”康佑成笑道:“天下哪有必胜的仗,战争就是赌博,不仅斗勇斗智,最后还要斗运气。”2宛州军中军大帐中。邺王牧云栾轻呷了一口酒,看着席前的纱袖书生。
“路然先生,你以为康佑成之人,谋略如何?”“的确将才,若论天下大略,实与我不相上下。”那年轻人高举酒杯,一仰而尽,略有醉意将杯伸向一边侍女道:“再来再来。”“那若以先生十万军,战康佑成之十万军,谁人能胜?”“当然是我。”年轻人倚在案边,自顾把玩酒杯。
“何以如此自信?”“康佑成精通兵法,把《武韬》、《行略》、《五阵》诸十三家兵书要案记得精熟,信手拈来。哪怕对方也同样精熟兵法,但不论如何变阵疑兵,他瞬间便可看破。”“那先生如何胜之?”“我能胜其,只因我从来不读兵法,不演兵棋,不背阵诀……”书生一挥长袖,向后倒去,惬意的靠在身边侍姬腿上。
“不读兵法,却如何胜精通兵法之人?”“那么我所行之阵,所布之兵,全部都乱七八糟,一塌胡涂,那康佑成完全无法看懂,自然觉得我高明无比,心生恐惧,然后心理崩溃,不战而降,哈哈哈哈!”年轻人大笑,把住侍姬的手,将她手中酒壶的酒倒入口中。
所有帐中众将却谁也不敢笑,都望着牧云栾的面色。帐外卫官按住刀柄,只等牧云栾说一声:“推出去砍了!”就立刻进来拿人。
牧云栾虽然脸色绷紧,却终是压下怒气,微露冷笑。帐中众将与谋士却心中更加不快,他们早看这年轻人不顺眼。众将都觉得这人是个骗子或是狂生,却唯有牧云栾相信他,还待为上宾。
“那么,明日会战右金军,就请先生在我身旁,为我出谋划策。”牧云栾举杯道。
帐中众将全看向那军师范裰的脸色,这分明是让这年轻人试着代替他的位置。范裰脸上如被巴掌扇过,青中泛红,却也只得慢慢举起酒杯。众将也都随牧云栾把杯举起来,向那青年敬酒。
可那年轻人竟如醉得举不起酒杯一般,只把手在空中摇着道:“我说了我不懂兵书的了,让我当谋士,输了可别怪我。这里的酒一点也没有路边馆打来的好喝。”牧云栾和一干大将谋士举起的酒杯,就那样生生的僵在那里。
终于有一武将忍无可忍,掼了酒杯拔剑而起:“路然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轻慢我等?”路然轻看也没有看他,站起整整衣冠,拱手正色对牧云栾道:“殿下,宛州军现在之所以还没败,只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罢了。你若真想得到天下,就不可以用一般人的心思去推度事情。士为知已者死,您又想用我,又不信我,周围又全是一群自以为功高的老臣,这样再有才略的人也是无法成事的。这里有三个信封,这次战后,若是我说得准,您用了信封中的计策胜得此仗,便请拜我为军师。若是不信我,尽可弃之一边,我便另寻明主去也。告辞。”他大步而出,把无数恼怒的忌恨的惊讶的目光抛在后面。
牧云栾长叹一声,拄肘于案,托着额头,久久沉默。
3一日后,宛州军与右金军在天启城南百里处会战。
战事之初,宛州军使铁甲长枪巨盾,分成数个方阵,右金军骑兵一旦靠近,就强弩攒射。这铁弩的射程比右金军的弓要远得多,右金骑军绕阵数周,没寻到任何破绽,只丢下数百骑尸身。
硕风和叶下令:“冲车出阵。”但大半冲车毁在与勤王军的大战中,只剩八十余辆,加之宛州军弩箭太强,可穿木盾,跟随冲车的步兵冲到三百步内,就被射死无数,溃退回去,冲车没了步兵护卫,立时被宛州军阵中冲出兵来,缴获了去。
宛州军中齐声嘲笑,高喊着:“礼重了,礼重了。”硕风和叶在本阵中苦笑,望康佑成道:“你的冲车原来这么不好用。”康佑成道:“对付坚营困守之军,冲车是极好用的,但对方兵强弩利,原来的兵法就不顶用了。”硕风和叶问:“那还有些什么新招法?”康佑成笑道:“宛州富庶,所以步兵甲厚盾坚,多备强弩。但宛州多水系,缺平原,少养马匹,所以他们缺少精良骑军,只有形成方阵,阵阵相护,欲以不变应万变。我们便偏让他们动起来。”于是命令把原备攻城用的三十辆攻石车推了出来,放上空心铁弹,那弹中灌满火油,燃着了猛投出去。宛州军抬头看天空中数十大火球呼啸而来,心道苦也,方才骑军冲锋之时,只盼大家挤得紧紧骑兵冲不进来,现在却只恨身边挤满了人,想跑也没处跑。眼睁睁看着火焰泼天而下,一横心一闭眼,说天上掉金子的好事老天一回也没给过,这次也不该轮到才是。
巨响连声,惨叫声起,着火的士卒疯狂冲突。投石车未投几轮,宛州方阵已乱。
中阵观敌云台上,牧云栾紧皱眉头,不得已下令,全军冲锋。鼓气一起,方阵发一声喊,全冲上去,说是冲锋,倒不如说是快逃开所站的地方。
硕风和叶激动起来:“娘老子的这帮龟壳兵终于散开了,骑兵准备冲锋。”康佑成道:“慢着!宛州军久经训练,可速散也可速集,若是骑兵冲近,他们便瞬时就近结成上千个小阵,外置盾枪,内发弩箭,我们还是挨打。”硕风和叶道:“那么,命前军缓退,让和术部、克剌部分绕敌两侧,然后三面夹击,任他多少小阵,也立时冲垮。”康佑成抚掌大笑:“殿下用兵日益精妙了。”硕风和叶微笑起来:“待我把你的招数尽数学来,你便于我无用了。可以回家种田了。”康佑成笑容僵在脸上,他知道这这王子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当他笑着说要杀掉你时,那也是真的。他不喜欢把话藏在肚子里,从来就直接说了出来,把一切摆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他的父辈和亲族都不喜欢他,他孤独的争夺着天下,似乎只为了证明什么。
右金军三面夹击,宛州军果然集成无数小阵,呼应为战,战场上烟尘滚滚,混战一场。直杀了近二个时辰。天色将晚,双方都折损数千人,各自鸣金收兵。
4牧云栾回到帐中,忽然看见案边那三个信封,取第一个来打开。
“殿下惯用四形方阵之法,虽克骑军,但右金若使发石火攻,阵必破。请用臣所献之阵图。”牧云栾将拳猛捶在案上,昨夜为何就赌气没看这信封呢?不过,即便看了,他也未必肯按其所言行事吧。
他拿起第二个信封,想了想,又放下。默坐了一会儿,却又拿起来,缓缓拆开……5第二日。宛州军摆出了个黄沙万里阵。将数万兵散开在方圆数里的平地上,每人之间相隔数步。硕风和叶一见大笑:“这是怕了我们的投石机了。不过这样一来,怎可抵挡我骠骑冲锋。”康佑成摇头道:“需防他阵势变化,这阵势看起来最为粗陋散漫,却是万阵之源,可千变万化。臣知暴雪烈风骑曾苦练对骑兵之阵法,但对步兵阵之变化与破解,却训练不足。若是对方演练过高妙阵法,只怕要吃亏。”硕风和叶点点头:“我明白要如何了。”于是命龙格部骁将龙格敕率部一万冲锋。龙格部突入敌阵,宛州军似乎迅速被撕开了口子,中间步军向后狂奔逃命。龙格部几乎要一路追杀到中军营前,但突然中军号炮响起,宛州军突然变阵,两面步兵合围而来,迅速聚成密集阵,要将龙格部吞没。
右金阵中,硕风和叶一举刀,赫兰部、和术部冲杀出去,袭向宛州军外围。宛州军中旗帜飞舞,指挥士兵分成前后两阵,一面抵挡右金援军,一面围杀龙格部。同时中军中又杀出两支军,向赫兰、和术部两翼杀来。
硕风和叶再举刀,亲自剩余诸部冲锋,两军绞杀在一起。但核心龙格部虽在箭雨攒射,枪林合围之下,却越战越勇,龙格敕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渐和赫兰、合术部会合。宛州军阵形被缓缓撕破。
又杀了半时辰余,宛州军已被截为两半,由多重合围改成两面夹击。但右金军却集中军力向西面冲去,西面宛军抵敌不住,败退下来。东面宛军又追不上右金骑军,牧云栾见势不妙,传令收兵。右金军趁机掩杀,战场上留下数千宛军尸首。
6牧云栾在帐中紧锁双眉,望着那第二封信。
“殿下若不用我献之阵法,必欲用散沙阵诱敌骑军再变双龙绞喉阵,兵法虽如此,但需观实势。右金军强悍非东陆骑兵可比,龙格、赫兰两部尤其勇猛,被合围后必然死战,难以速灭。被右金穿透阵围,则势溃也。”牧云栾长叹一声,难道不用路然轻这小子之计,就真得打不赢此仗?可用了他献的计,却又怎能保证必胜?这风险太大了。
第三封信已然拆开,放在案上。牧云栾怔怔的望着它许久。
7第三日,宛州军出旗免战,只坚守营中不出。
第四日,还是免战。
第五日……第六日……“牧云栾这是想做什么?”硕风和叶在帐中踱步,“拖延时日,想与我拼军粮?我有北望直道,军粮十日便可送至军前,他难道不知?”正这时信报传来:“北望道上我军军粮被焚,敌军是端军穆如寒江。”“混帐!”硕风和叶大怒而起,“我不是命丹尧部盯住他们的吗?”“是,穆如寒江以主力诱丹尧将军追击,自己却率两千人袭我粮队。我军虽杀灭端军近万,但是粮草却……”“一万人的护粮军都挡不住带两千人的穆如寒江吗?”硕风和叶怒拔出刀来,砍断一边烛撑,“我们的大业就要毁在这些废物手里了!”他举着战刀,呆愣在那里。军粮不继,似乎只有退兵一途了。但他能退吗?他有退路吗?他烧毁了战船,背叛了父兄,用自己和七万右金男儿的命赌一个天下……他不能败,决不能败。
又有一飞骑直冲入营来:“报!探知宛州军中有十万担军粮,即将送至三十里外的澄林。”硕风和叶望向康佑成。康佑成也微微叹息了一声。
“只有拼死一赌了。”8沉重的宛军粮车正在道上吱呀行进着。这运粮车却不用木轮,而是车底支着四个空心铁球,不易陷入泥中,更可随意向任何方向推动。这些粮车四周戒备森严,内侧是步兵,外围是骑军,约有五千之多。
右金军龙格敕带本部骑兵两千潜行至了澄林西五里之处,这个军令是他和赫兰部赫兰铁辕差点拔刀相向才争来的。龙格部和赫兰部是右金军中最勇猛的两支,每次战前都为谁打头阵争得头破血流,何况是这样重要的袭击。此次若是成功,右金军便胜利在望,进而整个天下,都将再难有人与右金争锋,但若是不成功……龙格敕猛得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中甩了出去,他龙格敕从来没有在未战时就先想到失败的。龙格骑兵这样悍勇,而信报查得明白护粮军只有五千,又怎能不成功呢?夜色已沉。时辰已到,龙格敕下令,火箭准备,全军突击!龙格部冲出树林,向大路狂奔而去。却只听一声响箭,路上突然火把通明,灯球高悬。那些运粮车上,粮袋被推开,里面竟是连射巨弩,马拉的粮车转眼变成战车,在路上排开一线,万箭齐发,龙格部成片栽倒,无人能冲至近前。
龙格敕又急又怒,一只粗长弩箭正贯穿了他的肩头,他负痛率军向北退去,却突然伏兵杀出。“冲出去!冲出去!”龙格敕哑着嗓子狂喊,单手挥铁棒,击杀宛军数十。正此时,伏兵身后战马冲突,赫兰铁辕率接应骑军杀到,乱箭之中将龙格敕救出,但他们回望身边,两千骑已剩无几了。
硕风和叶在大营之中正焦急等待消息,忽然四面杀声起,士卒们喊道:“宛州军劫营了。”他冲出帐外,只见天中万千火箭,正划出金色痕迹扑来。
各部将领奔到他身旁,硕风和叶怒道:“巡营队怎么会被人偷至营下?”将领道:“是战车无数,来得太快了!”右金骑军冲出营去,却营外早布了百辆球轮战车,这些球轮弩车远可马牵,战时马匹脱开,由人在后推动,慢慢前进,连弩齐发,最快的马也无法冲至面前。更有缠着火棉的弩箭,将右金军营寨燃着,右金军一时慌乱,四下奔突。
“发火信,让东营莫合至和西营阿骨平部的部队向中军靠拢!合术部从东面出去,绕袭敌军后侧。”硕风和叶喊。
四个紫色的火球飘上天空。
两刻之后,信骑飞至:“报!东营莫合至在路上被林中大火阻隔,西营阿骨平部本营也被袭扰、难以分兵来救,合术部出营之后,遇到伏兵,正于黑暗中混战。”硕风和叶望着四面火光,自己的军令处处都被算到了。对手究意是什么样的人?又二刻后,右金军已被大火与弩箭逼得退守本营,有被合围的危险。硕风和叶紧锁眉头,在围着他的众将间穿行,终是把拳重重捶在帐柱上,传令:“向南撤退。”9牧云笙坐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天际被火烧红,呆呆出神。少女昀璁来到了他的身边。
“昀璁,你身体未好,不要来吹冷风了,回去吧。”“大端皇帝陛下倒很懂得关心人么,”昀璁笑着,仿佛面色也红润了些,“都休养这许久了,再过几天,我想我就完全没事了。”她转头看见他身边的桌案上,放着一封红翎急报,却未拆封。“这是战场来的急报么?你……你为什么不打开看?”“不论信报中,右金胜了,或是宛州胜了,都不再重要,因为——最后的胜者,是我。”少年注视着那赤红的天空。
昀璁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你终是下定决心了?要做天下的主宰。”“是的,以前我觉得,我不当大端皇帝,自然有更好的人去当。现在我却明白了,你永远也不能把自己和世人的命运寄托在他人身上。我是大端皇帝,那我只好去主宰天下。”“那么,我、穆如寒江、只要反对你的人,你都不会再留情?”“你走吧。”少年望着远方,冷冷说。
她的眼光闪烁迷离,欲再说什么终是说不出口,猛转身,抽泣着奔下城去。
牧云笙独自张开双臂,靠在坚实的城垛上,望着眼前的高大天启城楼。此时城墙上再没有一个守军,黑暗中只剩他独自一人。
他从来没有这样热烈的渴望过天明。
城下,一支大军正列阵等待出征,截击硕风和叶。
10右金军南退至柳伯河边,前面的战马却突然停了下来。
在河的对岸,有一道长长的奇怪的线,象是什么在微弱夜色下发出光芒。
“是从天启城中出来的军队么,”硕风和叶观望着,“天启城连营被破后,他们根本再没有可以拦截我们的力量了,众将,冲过去!”右金军呐喊着催动马匹,将整条河踏溅得如沸腾一般,杀向对岸。
但当骑兵们冲近那支军队,人马都不禁胆寒。
他们的面前,是一片钢铁的森林。
那是由河络铸造战甲武装了流民所组建起来锋甲军。
河络族为牧云笙所造的机锋甲,两片一尺宽的刀形的盾甲附在手前臂的两端,完全伸展时长出手掌约八尺,外侧是极锋利的刃,可以格档与斩切,盾刀与肩两侧的盾板有机括相连,人只需要很小的力就可以驱动这巨大的盾刃,发出普通挥刀无法达到的力量。而他的身周是贴身网丝甲和象叶瓣一般绕着他的甲片,只有前方留空用于观看,从左右后背上方都几乎无法被攻击,而如果再并拢前臂使盾刀合起,就几乎无懈可击。整幅机锋甲有基座支持,座下有七个球轮。人不必承担甲重,而象是推着甲胄行走。而静止时,可坐在甲中休息。它象一辆能由单人推动的战车,又象是一副钢铁的斩杀工具。
这样的甲胄,也许人族即使可以画出图纸,也没有这样的工艺和这么多的金属来制作它,只有那些在地下终日与岩石与熔岩为主的河络族,才有可能大规模的成套冶炼这些盔甲。但要得到仇视人族的河络族的支持,却很少有人能做出象牧云笙那样的承诺。
锋甲军在天启城下的大战中留守天启城,所以没有出战,但现在,机会终于到来了。
看到右金骑军铺天震地的冲杀而来,锋甲阵中的许多人下意识的想要转身逃跑,他们记忆中那被骑军追赶、任意砍杀的日子,就在十几天之前。但旁边的同伴的甲胄挡住了他们,于是他们突然明白,自己已经是一支军队了,已经可以迎战了。
“左横封,右直弩!”背后的战车上,响起了号令与鼓声。
整个方阵应声而变,每个人将左臂的盾刀横在面前,移动右盾刀,斜斜上挑,扳动机括,盾刀上的弩箭飞射出去,势可穿甲。敌骑摔倒一片。
骑兵眼前就要冲近军阵,“大家立稳了,左斜下反切,右上顶位横挥。”号令转来,甲士们齐声大喊。直听鼓色急处猛得一声重捶,就一齐挥刀。
他们面前的骑军象被无数刀叶绞碎一般化成了血肉块,巨大的盾刀轻松的切断了马腿、也劈开了他们的皮甲。他们刺出的长矛大多数被刀盾挡住或绞断了,而刺入空隙的矛,也因为刀盾封住了角度,只能刺到甲士头侧的网甲或肩盾上。这一轮冲击,机锋阵前倒下了一片尸身,而阵中几乎没有人倒下。
后面赶来的骑军在冲到机锋甲阵前时就绝望了,当他们看见前面的枪骑被巨大的刀叶象切菜一样切开,而刺出的长矛就象刺在石头上的时候,便明白了,要冲过这样的甲阵,无异于用肉身去撞刀墙。
但号角响起,右金军改变方向,拨马向锋甲阵两翼掠去,他们在马上搭弓,将飞蝗般的箭支射入阵中。锋甲阵前列的军士们有不少在惊慌中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收。”锋甲阵的将官大声的喊着,所有的甲士双臂回收,身子蹲下,周身的盾甲立刻拼拢成了一个严密合缝的三梭角塔。箭支如急雨打在帐篷上,战场上一片清亮的铛铛声。
硕风和叶立马河的对岸,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他很快明白,要想冲破这道防线,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或是搭上近万右金骑兵的生命。
“转向,向东冲围!”他喊着。右金骑队隆隆转向,沿河道向东冲去。
奔不出数里,前面的树林却又腾起了火光,风势已将大营中那巨大的火墙推了起来,右金军从火海中冲过,再没有了队形。待冲过这片山林,硕风和叶回望身边,只剩了数千骑,其余各部都还困在火海中撕杀。
11竟然是败了么,硕风和叶在马上呆呆的想着,他原以为他离天下之主的位置很近了,但只是一个晚上,一切就都改变了,十年的努力与奋战,一切又重回为零。四野火光茫茫,烧尽雄心与壮志,纵然是那样勇悍豪爽的壮年,成为白骨也不过是一瞬间。
他做错了什么?没有布巡哨?算不到对方有连弩战车?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他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成为帝王,但也有一半的机会沦为尘泥,天下没有必胜的仗,但你却不能不战斗,这时他却听见了前方的马蹄声。抬眼望去,一支骑军正直杀而来,火光中隐约看得清旗号上的“寒”字。
是她?硕风和叶心中一震,第三次遇见,难道这次他要死在此女子手中吗?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他一声呼哨,指挥骑兵拔马向另一边冲去。
“硕风和叶,哪里走。”牧云颜霜紧紧追赶。北陆上的连年撕杀,仇恨象雪一样浸濡大地,使泥土无法化冻。
12宛州军大获全胜,牧云栾下令全营欢饮庆功,他看了看手中捏着的那第三个信封,露出冷笑。
“徐将军,你速带一支军到诡弓营,道请路然轻至中军参加欢宴,在来路上,将其诛杀。”“得令!”那将军出帐而去。
此人太可怕,居然自己设计并暗中出资打造了数百辆球轮连弩车,专克骑军,并把如何进攻,在哪里设伏兵,在哪里点火,敌军若如何行动,我方如何应对写得一清二楚。牧云栾望着信封中的字迹,心道:路然轻,你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你若成我对手,必是大患。这就怪不得我了。可惜你已将战车图纸和盘托出,我有了此车,已可横扫天下,再要你何用呢?“欢宴之中,那徐将军却突然转了回来,在牧云栾耳边低语了几句。牧云栾惊立而起。
诡弓营中早没有了路然轻,只有书信一封。
“邺王殿下,既不肯亲自来请我,必是派人来杀我,只怕是觉得战车图纸在手,便可鸟尽弓藏,果然并非明主,看来天下无知已,唯有自立。今日借你天下,他日,却必是要再让还给我的。路然轻,敬上。”“将你部五千骑尽派出去,四下搜捕,定要杀了此人!一定要见首级!”牧云栾暴跳着。
就在中军营远处的高坡之上,那年轻人迎风立着,衣袂飞舞。望着大地上无边的灯火和奔驰的军旅,放声大笑,如同天下已入掌中。
13右金大营已是一片火海,宛州军正四处搜杀右金残军。一队士兵推着连弩车穿过烟雾,直穿过右金大营。忽然,他们看见了在火光映照下,远方什么正闪亮着。
他们凝神仔细的张望,想看清那是什么。
那线闪光渐渐的近了,他们终于认出了,那是甲胄的反光。
14探者冲进牧云栾的大帐:“报,我军在右金营后遭遇天启城中的端军,执牧云帝麾。”牧云栾猛得站起:“是他?那么点兵力,竟也敢出城?”他仰天大笑,“这不正是天遂人愿,我连攻城之力也免了,传令下去,不论那帝麾下的是谁,全部诛杀!”前方战场上,宛州军缓缓推动连弩车,形成一列,看着前方齐步推来的甲阵。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甲胄,仿佛那不是一个个的士兵,而是一片连绵的钢铁刀林。
“放箭!”宛州将领下令。连弩车机括摇动,一片箭幕直上天空,又呼啸而下。
那大阵中的甲胄一下全收紧了,象是大地上铺上了一整副巨甲,前方转来了一片铿锵之声,那是箭尖撞在铁甲上的声音,伴随着无数的火星四溅。好一会儿,箭雨停息了。宛州军都屏息望着那军阵,想知道还有几人活了下来。
但那些甲胄缓缓的展开,又开始向前推进了。
“这究竟是些什么!”宛州军将们大喊了起来。
15穆如寒江立马高坡之上,看着大地上铺满火光。
几位骑士纵马来到了他的身后。
“将军,我们来晚了。”穆如寒江长长吐出一口气:“所有人都到了吗?”“三千匹踏火战马,一匹不少的从殇州带到了。三千名最好的骑士,也招募而来了。”穆如寒江仰首,望着天际的血色浓烟。“硕风和叶,在踏火骑赶到之前你就败了,真是太可惜了。他日待我重踏北陆之时,再与你一决谁是世上最强的骑兵吧!”他缓缓抬起马鞭前指,远方正是宛州军的大营。
“那么……席卷天下,就从这里开始吧。”16牧云栾在帐中独坐着,等待前方传回更多的捷讯。但这段时间却仿佛变得安静了。没有走马灯似的探骑喊声,没有将领急匆匆的挑帘进入报信。这个夜晚一时间变得分外沉寂。
听不见几十里外的杀声,各路军马现在都在做什么。今夜攻破了右金军,明日便可趁势直逼天启城下了。诸侯联军溃了,硕风和叶败了,世间再没有可与自己相抗衡的英雄。只待天启城破,他盼望了几十年的皇位便终于可以到手了。
“父皇,兄长……你们在天之灵不要怨我,这皇位,当年本就该是我的。”他举起一杯酒,缓缓洒在地上。从皇子之日起,他就和三皇兄牧云勤相争,一转眼已是白头,他终于还是胜了。可惜他一心要赢的人,却看不见这最后的结局,一想不由怅然。他盼了几十年处心积虑,却终于无法和牧云勤决战。他本想狂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三皇兄,我终是无法亲手胜你,你的几个儿子,也都比我的儿子强,可惜,他们都死得太早了,只剩下一个画痴小六儿……你死得太早,我却终会为我的儿子平定江山,他终会是未来大端的帝王,直至子孙万世。”一声凄厉的响箭突然窜上天空,寂静的夜中猛得暴发出喊杀之声。牧云栾按剑直冲出帐去:“出了什么事?”却没有人回答,牧云栾惊异的看见,四下营帐,已被一片火海包围。火光之中,正有无数骑影奔腾。
“不是所有人都被我打败了吗?哪里还来的骑兵?什么样的骑兵可以直冲我的中军?”牧云栾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暴吼着。
但突然一面紫金大旗飘过他的眼前,牧云栾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面旗他太熟悉了。当年他军精良足,万事俱备,却迟迟不敢起兵,就是因为害怕这面旗,害怕这面旗下的穆如铁骑。他没有战胜穆如世家的把握,他准备再准备,苦苦思忖,却终是想不出能胜过穆如铁骑的办法,急得他头发都白了。但人算竟不如天算,北陆右金叛乱,穆如铁骑尽数调往北陆。
他明白这是天赐给他的机会,当下起兵,直逼中州,无将可挡。大将军穆如槊只得把穆如铁骑留在北陆与右金作战,自己只率十数骑赶回中州收拾起一支残军与他相抗,也正是这样,他才击败了三百年来未曾败过的穆如世家。
那时候他日日害怕,害怕有一天穆如铁骑会从北陆赶回,害怕有一天这面旗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害怕到那个时候,那仇恨与愤怒会冲垮他苦苦积累起的一切。他在无数次梦中,都看见在一片火光之中,那面大旗下,无数战骑冲毁着他的大营。但是原来,这个梦是真的。
牧云栾呆了一呆,怔怔道:“穆如世家……穆如……”突然他明白了一切,原来天赐给他的,天便会收去,原来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竟还是要败在穆如世家的手中。他胸中一闷,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厥于马下。
17穆如寒江立马高岗,望着那火流正突进宛州军的内核,整个宛州大营正在变成一片火海。没有什么力量能阻击这炽热的铁流,铁甲骑兵们呼啸着冲过宛州军的身边,刀风把他们绞碎。
轻敌的宛州兵阵脚已乱,没法再组织起密集的阵形,在这样的骑兵面前,只有转身逃奔一途。所有的木栅和鹿角被轻易的踏碎,变成地上的火把。战马驰奔的风势绞动火焰滚滚向前,烟气中闪亮的铁甲犹如神灵天降。在看到这样的一支骑兵的时候,它的对手就已经绝望。
“牧云栾,十一年前,你没有机会见到穆如骑军,今天,在你死之前,好好地放眼看看吧!”他紧咬牙关,多少年的仇恨在心中奔腾。
“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在殇州准备了十年!”突然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少年将军抬头望着赤红天际,纵声狂喊:“父亲!看一眼吧,穆如铁骑——回来了!”18无数长长火带被点燃起来,从高空看去,象是有人用笔在地上写下烫金闪烁的大字,描述着那宏大惨烈的战争。
跟着硕风和叶突围的右金骑军们被这些火带阻挡分隔,然后被火焰外射来的弓箭击杀。
硕风和叶催马冲过一道道的火墙,能跟上他的右金骑兵已经不多了。苍狼骑却从火焰中接连的跃了出来,挟风带火,象索命的厉魂。
牧云颜霜率她的苍狼骑眼见追近硕风和叶,突然南面树林中枝叶纷飞,数十辆铁连弩现了出来。牧云颜霜惊呼:“不好”,以避箭之姿侧伏马上。一声梆子响,宛州军乱箭齐发,苍狼军和右金军一并被射倒马下。
没有时间痛惜这些从北陆跟随她杀回的勇士,牧云颜霜纵马跃过前面翻倒的马匹,只追硕风和叶不放。
又追了半个时辰,杀声零落了,他们已冲出战场之外,天色渐明,天际露出一丝曙光,硕风和叶却缓缓停了下来,象是奔逃的累了。
牧云颜霜也在距他近五十步时勤住马匹,防他有诈。
硕风和叶也不望牧云颜霜,呆呆望着天际的云色,一面是霞光,一面是烈火。却突然喃喃自语着:“跟随我出来的八部子弟都没有了,我也许不能回到北陆去了……”“硕风和叶,你命数到头了!”牧云颜霜举刀厉喝。
硕风和叶叹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而你知道为什么前两次,我都会输给你?”牧云颜霜并不答话,只是握紧寒彻。
硕风和叶长吐一口气:“那是因为我之前怕死。我以为我离天下霸业只差一步,我不想在那个时候死去。从前我带队冲锋从来不会犹豫,但在天启城下我却不愿以死相拼了。”他转头望向牧云颜霜:“而你,背负着国耻与家仇,早就不惜性命了吧。”“少废话,拔刀吧。”牧云颜霜催动马匹,绕硕风和叶缓行着。
“但我不能死。”硕风和叶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你杀不了我。因为现在我胸中的恨与怒比你的更猛烈,没人能杀我硕风和叶,总有一天我要卷土重来,我当年来到东陆之时,烧毁了战船,对将士们说我们没有退路,他们相信了我,跟随着我从来没有退后过……但……”硕风和叶叹息了一声,目光却象绝境中的恶狼,“没错,我没有颜面回北陆了,但我要回去,所有的耻辱我要一个人背下来,直到重整大军的那一天起。”牧云颜霜第一次这么近看到这北陆狼主的脸,看到他的眼睛。她的心却被狠狠扎了一下。
这个眼神,她分明见过,当年极北雪原之上,那右金少年拔下她的银箭,放走了狼王。被穆如骑兵围住,面临绝境之时,他也是这个眼神。凶恨,冰冷,绝不服输。
硕风和叶也突然明白了一切,七年前,他在雪原上狂奔,那一千下的倒数象猎手的嘲笑,紧紧扼住他的心胸。他终于力竭倒在雪地上,仰望天空,想着自己逃不过去。
但一切却并未来临,最后的数字,永远停留在了那少女的口中。
七年前的一丝怜悯,却使无数人因此而死去。
“今天……我不会再让你活着……”她颤抖着,缓缓举起刀。
“今天……你也无法再决定我的生死。”硕风和叶冷笑着。
牧云颜霜咬紧嘴唇,再不答话。猛得催动马匹,象箭般射向硕风和叶。
硕风和叶紧皱眉头,大喝一声,驱马向前,长刀血色出鞘,那刀中的血腥怨恨之气直逼而来,这次他再不格档劈下的寒彻刀,而是直挥向牧云颜霜的腰间。
牧云颜霜没有想到他真得再不畏死,不惜同归于尽,第一反应便收刀斜身闪避,两马交错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硕风和叶脸上冷酷的笑意。明白自己在先机上已是输了,那一刻她竟然还是惧怕了死亡。
拔转马来第二回合,她一横心,马上斜探身直割向硕风和叶的喉间,硕风和叶却也探出身来,她的刀掠过硕风和叶的耳间,硕风和叶的刀却直扑向她面门。牧云颜霜一闭眼,心中空荡一片。却是寒风掠头顶而过,她再起身时,满头青丝披散了下来,硕风和叶劈掉了她的束发玉冠。
牧云颜霜气得浑气颤抖,举刀再次冲刺。硕风和叶这次却不举刀,不催马,只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牧云颜霜有了一丝悲哀的预感,她听见了箭支破空的声音。
一支箭正射中她的胁下,牧云颜霜不甘的睁大着眼睛,冲近硕风和叶的面前,举刀的手颤抖着,挥下时却再也没有了力道,硕风和叶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腕,将她拖离马鞍,扔在了自己战马下。
一支骑军从林中奔了出来,为首的正是赫兰铁辕。“德诸我险些来晚了啊,王子。”“狗屁!”硕风和叶骂着,“你不来我难道就会死吗?一看这臭不可闻的箭法,就知道是你这个草包!”他突然又笑了,举马鞭佯抽向赫兰铁辕,“真高兴你这狗东西还活着。”“宛州军什么东西!我们早晚杀他宛州个哭天嚎地……王子,我们现在怎么办?”硕风和叶平静的发令:“收拾军队,撤回北望郡。”“这个女人呢?”硕风和叶望了望地上挣扎不起的牧云颜霜,叹了一声。“一并带走。”硕风和叶带着残军特意经过了天启城下,他想望一眼这城关,不知何年他才能重新回到这里。他不知道那少年是否也正在城楼上眺望。他却有种预感,那少年才会是他真正的敌人,而他所想拆掉的这座宏伟都城,却会一百年一千年的继续立在这里。
“驾。”硕风和叶终于催动了战马,横越城前,向北而去。
“这天下,我终是要再回来夺的。而这天启城,我也终有一天要将它拆掉!”19牧云栾于昏厥中惊醒,直坐起来喊着:“快收阵,护住中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听不到杀声也看不到火光。
“怎么回事?有谁在?我在何处?”他惊恐的大吼着。
一个身影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
“墨先生?”牧云栾凝眉打量着那个影子,“现在战事如何了?有没有挡住穆如骑军?决不能让他们冲乱大营。”影子一笑:“若是普通骑兵,是冲不进大营来的。可惜,那是稀世的马种——踏火,而他们的主将,又是穆如寒江。”“那现在大营如何了?”“已是火海一片,踏火驹所到之处,火流奔涌,何人能挡?”“不能就这么败了!”牧云栾跃起,“我还有十万大军尚可调度,我要亲自出去督战!取我剑来!”“不必了。”“不必了?”牧云栾缓缓转身直望那个影子,“你说不必了?什么意思!”“世子会处理好一切的。”“世子?他怎么行?胡闹?他懂个屁的指挥战事?”“世子是不懂,不过殿下您死在火海之中了,世子只能代理一切了。”“你说什么?你说……我死于火海之中?”“殿下一直身体康健,帐下各将对您忠心耿耿,你大可花二十年来打天下,再花二十年来坐天下,只是世子从小,从被您所忽略,对他不过是只有斥责辱骂,觉得他心贪纵欲不成大器。世子于是暗暗决心,终有一天,要在您活着之时,就证明给您看,没有您,他也能称霸天下。”“哈、哈哈哈哈……”牧云栾已经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怒极反笑:“他……他这就要把我苦心三十年所得来的一切毁于一旦,只为他想早一点替了我的位子。我……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一个蠢货,苍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又错了,世子并不蠢,世子只是太贪心了,在欲望与野心上,他只比殿下您更强,也是我们辰月教所中意的人选。”“辰月教……辰月教?”“是,想必殿下也知道辰月为何物吧。近千年来,我们一直奉行着大荒之神的意旨,要让天下陷于纷争与动乱,绝不容许有凝聚与统一存在,这样才可以阻止天地的重合,墟神的复生。是我们的力量,你才能在十年内使宛州十二郡成为端朝第一富庶的州域。但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你能尽早反叛,分裂端朝。而现在,你却又想着把天下重新一统,这……可就违背了当初我们扶助你的初衷。”“辰月……”牧云栾纵然一世英雄,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由全身凉透,他当然听说过神秘可怕的辰月教会,而以为这个教派早在几百年前就消失了,没想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成了他们暗中控制的囚徒。
“只要你渴望力量、权势、你就自然会落入我们辰月的掌中,因为这一切我们都可以给你。但是你永远只能是一个棋子,而世间这局棋,是永远不可以有胜利者的,因为对局双方都不过是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上演永远无尽的纷争,以你们的血与痛苦、仇恨,来给荒神增添力量。”“仇恨……”“是的,我们的力量源泉就是仇恨。你现在正无比的仇恨我吧,可你的仇恨也会成为我的力量。你们父子间的仇恨,你所杀的平民对你的仇恨,你与你敌人间的仇恨、你们家族间的仇恨……这么多的仇恨啊,绑紧你们的灵魂,使世人乖乖成为我们的囚徒。”“可纵然你们处心积虑,这世上仍然会有统一,会有强盛的王朝和伟大的王者!”牧云栾大吼着。
“不,”墨先生轻描淡写的说,“欲望是无止尽的,你成为了一国之主,你就会想成为天下之主,你统治了一族,你就想统治万族,你得到了一块黄金,你就想再占有一座金山。这天下有多大?权力与野心是无止尽的,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挑动人们的欲望,就象我精心培育了世子一样。”“混帐!”牧云栾狂怒着挣扎下地,拔出悬托上的剑,向墨先生砍去,然而那个影子一抖,他的剑砍入了虚无之中。
“你终究会发现,你们所恨的所爱的,都只是一个泡影而已。呵呵呵呵……”那声音冷笑着,从帐幕外传来。
牧云栾挑开帐幕追出去,但黑帐之外,竟还是一重黑帐,他再冲出去,外面还是黑帐、他惊慌的向外奔,可只有无尽的帐幕,无尽的黑暗,那笑声永远从外一层传来,这一世的栾雄,不由也发出了绝望的嚎叫。
20牧云笙率着锋甲军缓缓推进,脚下踩着连弩车的残骸,来到宛州军大营前。
这里已经变成一片火海,不畏火的神骏在其中往来奔驰,追杀着奔逃的宛州军。
他一挥手,下令锋甲军缓缓展开,成长长数行。
他要做的,就是截杀逃出的宛州军,和阻止战场上的宛州其他部队回援。
一探报骑者驰奔到他的面前。“前方战况如何?”少年缓缓的问。
“穆如将军的军队正四下搜索,却只是找不到叛军主帅的身影,不知是否葬身火海了。”牧云笙摇摇头,策马向前,来到火线边缘。取出一副画轴,猛得向前一抖。那长卷在空中化成一道白练,直铺下去,向前滚动,无穷无尽,在火海中推展出一条路来。他纵马直奔了进去。
在大营的中心,他看见了一片火不曾烧到的地方,那里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黑色。但那不是烧焦的黑色,却是法术光焰扫过的痕迹。
他跳下马来,慢慢走入那黑色的中心。弯下腰去,轻捻着地上的泥土。忽然转身跳上战马,那战马辔上插着雪羽翎,如乘风一般远去了。
21山林小道上,十几骑正在缓缓行走。
“幸亏墨先生你用幻术骗过了敌军,这次小小偷袭,伤不了我等元气,却给了我们个机会收拾老头子。等回到赤水关中,等诸军前来汇合,那时重整旗鼓,看我烧平天启城。”说话的正是宛州王世子牧云德。
“别人都不会察觉我们的踪迹,我只怕一人……”墨先生缓缓道。
“你说牧云笙?他敢追来正好,上回没杀了他我正懊恼呢!”牧云德正说着,却看见墨先生勒住了马,直望着前方。
他吓得忙转头四望:“他来了么?在哪里?”四下静寂无声,只有参天古木的巨大影子。
静默中,只有许多树叶正缓缓的飘落。
一片黄叶落在了盼兮的马首上,她伸手将它轻轻拈了起来。在手中把玩着。
突然风势一变,空中的无数落叶,突然变成旋飞而下的利刃一般,扫过众骑者的身体,一阵风卷叶旋后,马上的骑者都接连的栽倒了下去。
只有三骑还立着。盼兮仍然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黄叶,仿佛刚才风只是拂动了她的轻衫。墨先生将长袖从面前放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叶子。牧云德还保持着缩头的姿势,但所有冲向他的叶子都在离他几寸处突然焚成了灰烬。
牧云德回头向盼兮望了望:“美人,多谢了啊。等渡过此劫,保我登了帝位,你就是皇后了。”盼兮却象是没听见他所说的一般,只是轻轻举起那黄叶,一松手,它又向天空飘去了。
墨先生对着那一片空旷中说:“我以为你不会杀人的法术呢。”许久,少年的声音缓缓传回:“如果有了杀心,世上有什么不可以用来杀人呢?”猛然间周围的古木全部爆出巨响,从腰间崩断了,它们发出巨大的呼啸,直倒下来。
“快走!”墨先生和牧云德催马直冲出去。盼兮却没有动,她只是抬头望望,轻摇缰绳让马向前走了几步。
几颗巨树正倒落在她的周围,但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牧云德大喊:“他在哪?把他找出来,杀了他!”墨先生低声说:“这却不容易,这里不可久留,我先护你回赤水关,这未平皇帝,自然会死得其所。”牧云德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回头喊着:“盼兮!杀了他!我在赤水关等你。”他们策马逃去。只有盼兮还静静的伫马在山道间。
渐渐的,夜中,少年长袖负剑的影子现了出来。
盼兮从马上轻轻一跃,越过横倒的树干,飘落在山道间。她望着那少年,想上前却又停下,想开口却又无言。
“风婷畅在哪里……”少年却只是冷冷的问。
这句话却使女子的眼中,恢复了冷漠。“你是来救她的?如果我不放呢?”少年对着夜幕,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你。但我却知道,你想杀我,我却不能把命给你。”“救我?”盼兮冷笑着,轻轻把手抬了起来,“你们都说要救我,都说要对我好,我却知道全是假的,全部该杀!”她只是轻轻将指一弹,少年便直摔了出去,倒在落叶间。
他咬牙慢慢撑起身体:“风婷畅在哪?你不能杀她。”“想救她?先杀了我。”盼兮手一摇,少年脚下的落叶突然腾空而起,象平地起了一阵龙旋风,把他紧裹了进去。
少年却一声喝,砰的光华一闪,那些树叶全部一瞬间燃成了灰烬,沥沥洒落地上。
盼兮冷冷笑道:“你学我的本事,学得到快。”少年轻轻的说:“那只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所教给我的。”盼兮一愣,却怒道:“又是谎话!”再一摆手,地上火焰腾起,把少年包裹进去。烈火之中,少年的身子片刻成为灰烬。
火焰散去,盼兮呆呆的走向灰烬。轻轻跪下身去,捧起那黑色尘土。
背后却有一把冰凉的剑,轻轻架在了她的颈上。
“盼兮,”少年在她身后说着,“告诉我,她在哪?”盼兮却不回头,沉默了许久,才轻轻说:“为了她,你会杀了我么?”“她曾舍了性命救我。”“你不记得那天的事……”少女怆然笑着,“是啊,谁会那么傻,自已不活,也要救你。”她猛得转过身来,手指上凝聚起光芒,直指到少年的额前。却又停下了。
但胸前一凉,剑已没入她的身体。
她却叹了一声,轻轻将手,抚在少年的脸上。
“你终是……”她的身体软倒下去。少年丢下剑,紧紧的抱住了她。
“终于有一天,我们可以这样……真正的相拥在一起了。”少年轻轻的说,“盼兮,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23他能感到少女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
“是啊……很奇怪……很温暖的感觉。”她的身体却在变冷。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间?”“你说过的……因为……你要象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一次,用五官去感受这个世界。”盼兮却摇摇头:“我只是一颗种子。”“种子?”“这个世界,终会开满同样的花朵。最美丽的,不会有其他。”少年突然想起了,那盼兮孕育身体的地方——七海原上的情景。无数银色的花朵绽放,没有一株杂色。那种令人恐惧的美。
“我知道有人将灵鬼注进了我的身体,控制住我的心魂。但是,我的心中,其实早有一把更巨大的锁,那里面所藏的……将会毁灭一切。”少年想起了风婷畅那时拼死要杀死盼兮时所说的话。
“你最好立刻杀了她……那颗牧云珠只是颗种子,当这个灵魂被束在珠中时候,她还是天真烂漫,但当她真正凝出身体长成,她的力量就会给世间带来灾祸。……世人将来会责难于你,要你为所有的灾难承担代价。”“趁现在……杀死我吧……”少年仍是点点头,象当日一样的喃喃说着:“我不会让你死……一切让我来承担。”他轻轻取出那牧云珠,放在掌心,和盼兮的手掌交握在一起。光芒渐渐涌出,将他们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