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进溪水里,水波晃动,那个虚无的影子消失了。姬野一手抚摩着枪杆,一手从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了铁青色的指套,一只叼着星辰的飞鹰用阴纹刻在表面上。他在自己的腰带上擦了擦指套,缓缓套在了自己的拇指上,感觉到它冰一样的冷意。
这是姬氏家传的指套,姬谦正本准备熔掉它,可是封在炉子里煅烧了十日都没有软化的迹象。一个夜晚,姬野悄悄地取了出来,用一点灰锡投入了熔炉。第二天早晨,姬谦正发现了烧结成球的灰锡,大喜,把整个熔炉封了起来,远远地运到城外的山上丢弃了。他没有想到这枚指套就在和他相隔不远的北厢房里,那古老的沉重的宿命也远没有离开他。
姬野盯着那个冷傲的鹰头,他的目光像是被指套反射的冷光点燃了。他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铜钿,高高抛起在空中。他闪电一样拔出枪,带着水花射出小溪,转身、蓄力、出枪,在短瞬间一气呵成,长枪在空中激起低沉的虎吼声。
“毒龙势”的“转身刺”,这是枪术中最难的一种刺击。要在转身的一瞬间把枪推出去,以旋转带动长枪,发力的距离几乎是零,是绝境时候反败为胜的刺击。而最后需要准确地击中铜钿大小的目标,才算是完美的转身刺击。
铜钿翻滚着落下,“叮当”一声打在了枪颈的虎头上。
姬野默默地站在那里,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完美地刺出这一枪。就像姬谦正说的,他的枪,依旧是太烈了。他偷偷地去看过那些蛮族少年的武术,远远地看不清,只觉得他们的力量很大,速度也快,并没有东陆武术的浮华。他想过要想克制蛮人的力量,就只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准确的刺击,但是时间太少了,他的“转身刺”始终都不成熟。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从围墙的缺口翻了出去。
羽然站在门前最高的那棵榉树顶,闭着眼睛,任凭流水一样的星光投射在她身上。
这样的夜晚她喜欢白色的衣服,纯净得像是宁州古森林里月夜拉着手歌唱的女孩们,姬野总是不明白她这样是为了什么,可是看着这样的羽然的时候,他就特别执着地想着遥远的宁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羽然说那里的森林是一抹无边的青灰色,森林最深处的山谷中坐落着“古代之座”——羽人口中的泰格里斯神殿。那里的台阶是用星星的碎片照亮的,永远都是满月的夜晚,神的使女们在不会凋谢的花圃里面围着圈子静坐,她们白色的裙子是用云裁成的。
“羽然。”他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羽然低头,看见树下那个拖着长长枪杆的少年对她挥舞着胳膊。她鸟儿一样轻灵地缘着树枝攀了下去,姬野总也想不通羽然怎么会那么轻灵。有时候羽然会骑在他后脖子上放风筝,也不是那样的轻飘。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羽然高兴地拍着手。
月光下的冥想是她的功课,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功课。这时候她脑袋里塞满的都是湖上的游船、街边叫卖的小贩、书馆里的雷鸣一样的掌声,脑袋里像上演着一幕大戏。
“你爷爷在么?”姬野说,“我想见你爷爷。”
“你找他干什么?”羽然愣了一下。
“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枪术的事。”
“好吧。”羽然无奈地点了点头,她看出了姬野的认真。
老人端坐在台阶上,面前煮着一壶热茶,怀里抱着一张老旧的箜篌。
“羽然,你还是去做你的功课吧,”他听了来意只是笑笑,“我和年轻的武士谈谈。”
羽然不情不愿地走了,姬野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其实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老人。
“姬野,对么?这是你的名字,”老人说,“羽然说你明天就要去代表下唐国比武了。”
“是的。”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可惜我不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