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死来了!”首领猛地一挥刀,“世子请在一边观战,抽出你们的弓来!”
数十枚迅疾的箭一齐投射出去。弓箭是蛮族引以为骄傲的武器,强悍的武士一箭可以射穿一头牦牛!黑马的武士们手中只有长刀,可是他们挥动长刀的时候,那些强劲有力的箭都被挥开,奇迹般地,没有一人中箭,他们像是连那些箭的轨迹都能看清。
瞬间,战马就直冲到了面前。大风帐的武士们也一齐拔刀。
“来啊!”首领大吼着激励士气。
对着冲锋在最前的武士,他猛地一刀斩向他的马首。他是这群人里面刀术最好的人,先杀一人,是要立威。可是刀落下,那些黑马的武士仿佛变成了影子,不知怎么地,那一刀就走空了。首领正诧异,忽然感觉到身体轻了起来,脖子上传来的剧痛瞬间之后令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而在其他武士的眼里,两马交错的瞬间,对面黑马武士们的为首者像是一只诡异的蝙蝠,轻轻离开马鞍一跃,而后首领的刀就走空了。他的人头忽地溅血飞起,尸身依然端坐在马背上。
他手中的火把已经转到了对手的手里。黑马上的武士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他举着火把立在首领的马旁边。静了片刻,他挥手以火把打在首领无头尸体的背心。
首领的尸体栽落马背。
火把熄灭。 大风帐的武士们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犀利的刀风已经逼近了面门。
藏在数百步外的一丛虎舌棘中,阿苏勒死死地握着拳,觉得那些飞溅的血像是要喷到他的眼睛上。那完全是一场屠杀。黑马的武士们快速地带马在敌手的身边经过,准确地递出战刀,敌人立刻被开膛破腹,残肢血淋淋地落下。而他们像是风中的鬼影,根本无从捕捉。
每一次的火把坠落都伴着凄惨的嚎叫,那些跌落的火把最后照亮的是武士们惊恐的脸,然后他们的头就忽然落了下去。
阿苏勒颤抖起来,满眼都是浓猩的血红,满耳都是哀嚎和战刀斩裂骨头的可怕声音。他在恐惧中探出手去,紧紧抓住了苏玛的手,那只手冷得发冰,颤抖得像片风里的枯叶。他低头看去的时候,苏玛的脸上全没有了人色。
他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苏玛和他想到的一样,都是那场南方草原上的屠杀,当青阳的铁骑兵冲进真颜部的营寨时,苏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一定也映着这样残酷的场面。亲人的残肢在飞舞,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地狱般的哀嚎,半死的人挣扎着爬行,有人带马飞快地在背后补上一刀……
“苏玛,不要怕……”他压低自己的声音,却发现所有语言此时都是苍白的。
他伸出双手,想捂住苏玛的耳朵。一双微微颤抖的手也在同时捂住了他的耳朵,两个人都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阿苏勒使劲地抱住苏玛,苏玛也使劲地抱着他。两个人就这么贴在一起,听着外面的惨嚎声越来越弱,天像是要塌了,会落下血雨,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互相倚靠。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下来。
阿苏勒大着胆子,借着高达两尺的虎舌棘的掩蔽,偷偷地看去。火把都已经持在黑马武士们的手中,铁蹄踏在沾满血的土地上,那些体格雄壮的马就着血啃食草皮,刚才还活生生的三十骑,现在只是三十个人、以及三十匹马的尸体。
那个瘦削的人是黑马武士中的领队,黑马武士们四散在人群中翻检那些尸体,最后围聚在他身边,都默默地摇头。瘦削的武士沉吟了一下,忽地举手一招,武士们哗地散开,打起火把在周围,一寸一寸草皮地搜索起来。只剩下瘦削的武士独自立马在杀过人的草地上,冷锐的目光扫视周围,似乎渐渐地投到这丛虎舌棘来。
他蒙着面,阿苏勒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觉得那目光像是在自己的脸上割了一刀。
那是杀人者的眼神!阿苏勒猛地俯下身子,紧紧地靠着半截土坡,单是面对那种眼神,就有无法呼吸的感觉。瘦削的武士扫视了一周,带动了战马,有意无意地,他兜着圈子逼近了那丛虎舌棘。他的马蹄声在所有的蹄声中最沉重,一下一下都像是踩在心口上,他的长刀斜指地面,鲜血一滴一滴地坠落。
马蹄声、呼吸,马蹄声、呼吸,苏玛竭力想要屏住呼吸,可是那是枉然,她的呼吸在跟着那人的马蹄声走,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到尽头。
苏玛忽然感到和她一样颤抖的阿苏勒安静下来,而且正把她搂在腰间的双手掰开。苏玛抬起头,看见他认真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力量忽然变得那么大,苏玛想要死死地搂住他,可是阿苏勒用力地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她的手。
苏玛去扯他的袖子,阿苏勒狠狠地甩开了她。他凝视着苏玛的眼睛,一步一步倒退出去。
苏玛拼命地摇着头,她不明白自己是否是在做梦。那种可怕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她不会忘记真颜部的寨子被点着的时候,从小带她长大的奶妈抛下了她不顾一切地跑向外面。然后一个骑兵一刀劈倒奶妈,纵马踩在她的头上。那种刻在心头的孤独比死都要可怕。
她不怕死,可是她害怕被人抛下。
阿苏勒对她无声地摇着头,脚下毫不停息地退了出去。他略显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透出一股严肃,甚至有着难以抗拒的威严。
冰冷的恐惧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令他觉得每一次心跳胸口都像要裂开。他舔了舔嘴唇,止不住战栗,他很想扑进那个草洼里和苏玛缩在一起,紧紧地抱住她来忘记那种恐惧。但是他不能,他要趁那股勇气还在支撑自己的时候做决定。
“不要出来!苏玛!不要出来!不要怕!”他轻声说,“我会保护你!”
苏玛伸出手去拉他,可是已经迟了。
阿苏勒猛地跳出了虎舌棘的掩蔽,他站在那里,也不抖了,从自己胸前拔出了青鲨。骑着黑马的武士们策动战马缓缓地逼了过来,为首的人带马立在阿苏勒的面前。他并没有看阿苏勒手里青色的小刀,而是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孩子。
谁也看不清他怎么出手,阿苏勒忽然间就被他完全地提了起来,押在马背上。不需要下令,所有人跟着他调转马头而去。
为首的武士离去之前回望了一眼那丛虎舌棘,苏玛觉得他的目光像是针刺般钉住了自己,令她根本动弹不得。低低地,他笑了两声,阴阴的,像是一柄小刀在刮着人的耳骨。
她早已被发现,孩子的勇敢瞒不过这些可怕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