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乓乓”声传来,神巫在头顶击打着烤焦的牛肩胛骨,那声音空寂辽远,最后渺渺地散入空茫。
轻微的骚动从人群外传来。
大君转过头去,巴夯拨开人群闪了进来,疾步来到大君身前下跪:“大君,有……”
他脸上有一丝为难的神色:“有一伙朔北部的牧民闯进来吵着要见大君,他们说带着马队经过城边的山溪,找到了……世子!”
“混账!”格勒大汗王从人群中走出来,“前几个月这种事情还少么?哪一次不是那些贱民撒的谎?不过是为了讨一些赏金,这个时候,怎么还让这些愚蠢的贱民进来捣乱?都赶出去!”
年纪最大的神巫小步走近:“大君,我们已经听见冥冥中天神的应答,世子的灵魂已经被接引到天上去了,正在盘鞑天神的云城里面享福。”
拓拔山月微微侧头,看见大君脸上有一丝迟疑。
“大君,这些愚昧的牧民说的话,难道我们每次都要相信么?”格勒皱着眉,“我们是堂堂的帕苏尔家,如果要赐还这个孩子,也是天神赐还给我们,难道会是这些低贱的牧民?何况我们这几个月相信了那么多来报告的牧民,多半都是用一些贱民的孩子来冒充,难道大君在祭典上还要召那些人进来捣乱么?” 巴夯犹豫着:“大君,那些人确实看着像是来要赏金的。”
大君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神巫在花白的眉下抬了抬眼看大君,并不说话。
拓拔山月忽地笑了笑:“我听一个长门夫子说,人生在世,怎么能不后悔呢?开始觉得滑稽,后来才想,人力总是有限,有很多事做不到,就一定会后悔。不过我们活在世上,早起晚睡,不就是为了多做些事情,让自己将死之时不至于太过后悔么?”
大君愣了一下:“拓拔将军这番话,我还是没有听得很明白。”
“见见这些牧民吧。就算是假的,将来不会后悔。”
大君眼里的神色微微一跳:“让那些人进来。”
牧民们被带了进来,他们都裹着没有硝制过的皮子,葛布衣服的袖子扎在腰间,确实是草原上最贫困的流浪牧民。他们赶着一辆蒙着布篷的大车,排队跪在了车前。
“揭开篷子看看!”巴夯下令。
“慢!”大君喝止了他。
大君深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先赐给这些人每人一两黄金。”
巴夯不解地看着主子,还是从腰间摸出黄金,每人赐给了一块。
大君走到了篷车前,扭过头去看着那些牧民:“多谢你们。”
他无声地笑笑:“过了这一次,总算心里对这个孩子少了很多愧疚。”
他忽地揭开了篷子。
明媚的阳光照进肮脏的篷车中,在马草上睡着苍白的少年,他已经饿得皮包着骨头,虚弱得爬不起来,可是他的眼睛还是清亮的,总有些东西深深地藏在里面。大君默默地看着他,像是认出了,又像是完全认不出来,牧民们也不安地看着沉默的大君。
许久,泪水慢慢从孩子的脸上滑过。
神巫终于耐不住性子,跟着过去看了一眼。
“世子……世子已经死了……这是鬼,鬼……鬼现身了!是鬼啊,是鬼啊!”他惊恐地大喊起来,急切地敲打着牛肩胛骨,嘴里念着古蛮文的经文对着孩子的头顶敲了下去。
“你疯了?”
暴吼声惊乱了所有人的心神,人们惊讶地看见大君忽然抢过了那根牛骨对着神巫的脑袋砸了下去。神巫翻了翻白眼,软绵绵地倒在车前,大君踩着神巫的背登上了篷车,把那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阿爸。”阿苏勒低低地说。
他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15
陆子俞轻轻掀起帐篷的帘子,钻了出来。
大君站在外面,立刻上去接住,握住他的手:“怎么样?陆先生,我的儿子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陆子俞看了看周围,伸手一比,“大君请旁边借一步说话。” “你们都退下!”大君喝令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武士,跟着陆子俞来到两座帐篷间避风的地方。
陆子俞搓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风,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