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剪刀镇进入相对安全的樊阳地区,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向东的那条路,地势平坦,人烟稠密,沿途有几个日军的据点,相对安全一些,但缺点是路程比较远;向北倒是有一条捷径,只有前者一半的路程,但需要翻过一座山,再穿越一片森林。倒不是高桥松害怕跋山涉水,主要是登山之前,要穿过一个异常狭窄的名叫“一线天”的山谷,从军事角度出发,此地很容易遭到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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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团二营五连连长周济民听完团参谋长的那一席话后,脑子里一阵轰鸣,一颗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藏在自己连队里的那个人叫杨舟,而营长传达的这个有可能混到队伍中来的日本奸细或许使用的是易丹这个名字。”
他刚刚静下心来企图宽慰自己一下,但一想起这两个名字的笔画他很快就绝望了。很显然,对方把“易丹”这两个字稍加改动可不就成了“杨舟”?他是如此信任那个人,连他的证件都没有看一眼。
在团部例行会议上,参谋长后面的讲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而是不由自主地把认识这个人的过程快速地回忆了一遍。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他从营房赶到了妻子居住的小旅店,做最后的告别。那时他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衣,全副武装,一看就是要奔赴前线的军人。也许从那时,他就已经被人家盯上了。
他几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妻子,可她仍然嘤嘤地哭个不停,说这点钱根本不够给孩子看病的。又数落他没本事,同样是连长,可人家谁谁谁给家里拿回去的钱比他多得多。
要不是因为这一别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上面,周济民会毫不犹豫地往这个婆娘脸上甩几巴掌,于是他骂了她几句:“老子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来就不会昧着良心干那喝兵血、扣军饷的事情。你瞅着老子顺眼就往下过,瞅着不顺眼趁早改嫁!”
和往常一样,他一发火,妻子哭得更凶了。
他没理她,蹲在角落里连着抽了好几支烟卷。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他打开门,看见旅店的掌柜攥着一叠钞票站在门口。掌柜说这些钱是别人送给他的,但人家不让他说出是谁送的。直到他急了眼,掌柜才说是住在他隔壁的一个客人,也是个当兵的,估计这也是身上最后一点钱了。这不,连今天晚上的房钱都从柜上退了。人离开旅店差不多有十分钟了。现在看起来,旅店的掌柜怕也收受了他的贿赂,因为这个人是不可能在他前面入住旅店的。
他二话没说就追了出去。在离旅店不远的路边,他看到黑暗中有一个烟头在闪亮。看到他走过来,那蹲在路边的人站起身来,个子比他高出了半头。对方的军衔比他低一级,是个中尉。他的面孔被一圈白纱布挡住了很大一部分。这一点和营长刚才说的脸上有刀疤这一线索也更加吻合。
一开始,他还不承认。周济民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送,非要回旅店找掌柜的对质。他这才认下了。他说自己叫杨舟,是个通信参谋,隶属于驻扎在鄂北的川军部队。因为受伤,被送回了重庆的陆军医院。他养了几个月的伤,本来就要出院归队了,但昨天上午的一件事让他沦为了宪兵追捕的逃犯。
在某位来医院视察慰问的长官随员里,他看到了原来主管后勤的副团长。这个家伙一年前因为贪污军饷而被押回重庆送上了军事法庭,这件事也一度令全团的弟兄们欢欣鼓舞、拍手称快。但是后来,却又听说军事法庭以涉案金额不足为由,仅仅做出了降职的处分。而且他的工作也从前线部队调到了军政部,日子过得更滋润了。
看到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杨舟忍不住出言讥讽,当众揭了他的老底。此人恼羞成怒,竟然抓过另一个伤兵的木拐想要殴打杨舟。杨舟的伤早就不碍事了,他抢过木拐抡了他好几下,打得那个贪污犯头破血流。在宪兵赶来之前,杨舟逃出了医院。
周济民也是个性格耿直的人,也最看不惯军队里的贪污现象。在为杨舟的行为喝彩的同时,他也深知,无论如何,以下犯上都是不小的罪责。杨舟如果被抓回去,很可能要吃上几天的牢饭,于是他关切地询问对方的打算。
杨舟叹了口气,说本想悄悄潜出重庆逃回部队去。可是看看身上的几个钱又泄了气。正烦恼间,听到隔壁周济民和妻子的吵闹,深深佩服周连长磊落的为人作风。因此心一横,干脆把这几个钱托掌柜送给他,自己大不了投案自首去。
周济民思忖了片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带着杨舟混到他的连队里乘军车离开重庆。
连里的三个排长都是他的生死兄弟,在他的要求下,他们都严令手下把嘴巴封死,既不要打听这个人姓名,也不得向其他连队的人泄露这个人的存在。这是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一旦被上面知道连队里收容了别的人员,尤其是这种收容原因,周济民也要受到相应的处分。
因为杨舟是通信参谋,而且对连队新配发的美式步话机很感兴趣。所以周济民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一路上都让通信员和他待在一起。如此说来,连这一点都是经过对方有意设计的。所幸团部通知开会的时候并没有透露查找奸细这个内容。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这次会议的时间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
这种连级以上军官的军事会议隔三岔五就要召开一次。团部为了让部队尽快进入状态,不时地在行军途中加入一些军事科目。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要求各营连汇报一天来军事科目的操习状况。轮到周济民发言的时候,参谋长叫了两声“周连长”他都没有反应。直到别人的胳膊肘捅到了他的腰上,他才惊觉了。
发言的内容他早就准备好了,因此回答得还算流畅,但是参谋长还是瞪了他好几眼。周济民是因为作战勇敢被参谋长一手提拔起来的,换了别人在会上开小差,他早就开骂了。
会议开了一个钟头就结束了,周济民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去,而是在会议室里一直磨蹭到其他的营连长都走光了为止。
但是除了参谋长,帐篷里还有一个营部通信员在那里整理会议记录。周济民欲言又止的神态没有逃过参谋长的眼睛。
“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
“报告参谋长,那个人就在我那里。”
“什么人?”参谋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日本奸细。”
此言一出,参谋长和通信员的眼睛都瞪圆了。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周济民不敢隐瞒,把认识这个人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糟了!”通信员突然插进话来,“在开会之前,你们五连的通信员呼叫了我,问我为什么今天的会议提前了半个钟头。我就告诉他重庆发来电报,查找日本奸细的事。”
周济民的面孔顿时失去了血色,他一把抓下了头上的军帽,狠狠地攥在手心里。
“他能接触到通信员吗?”参谋长厉声喝道。
“是的,我安排他俩住在一起。”
“混账东西,还不快去抓人!跑了奸细老子扒你的皮!”
周济民没等参谋长的话说完就已经冲出了帐篷。他一边跑,一边下意识地抽出了枪套里的驳壳枪。其实团部距离他的连队尚有四五里路之遥,一路上,别的连队正在吃晚饭的战士们纷纷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咬牙切齿、健步如飞的五连长。
事实上,周济民只用了五分多钟就赶到了连部。但是隔着很远,他就知道出事了。因为五连的战士们蜂拥地围堵在通信员使用的那顶帐篷出口。他扒开人群,立刻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通信员。
“连长,通信员被人扭断了脖子。那……那个人不见了。”一排长第一个看到了他,迎上来说道。
“一排长,集合你的弟兄,立刻跟我走。”
周济民冲进连部,简单地跟副连长交代了几句,就抓过一张地图带着队伍出发了。
因为参谋长转述的内容包括了重庆宪兵司令部的判断,那就是奸细很可能通过清江对岸的剪刀镇逃离国统区。所以,周济民他们的路线还是很明确的。
令他们宽慰的是,沿途上不断有一些老百姓证实的确有这么一个人经过。而且剪刀镇距离他们的驻地尚有一百余里的路程,留给他们的时间还不算太紧张。周济民不相信,这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追不上一个负过伤的日本奸细。曾经为他换过药的卫生员证实,他的右肩下侧的确有一处尚未痊愈的枪伤。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对手,在天黑之前抓到他的愿望最终落空了。周济民急了,他下了死命令,在抓到奸细之前,他们要做的就是不停歇地追捕,绝不休息片刻。他解下皮带第一次抽打着企图喘息一下的士兵。也第一次用脏话羞辱这些战士,其目的除了激发出他们的斗志,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经过一夜的跋涉,黎明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清江江畔。当翻过一个低矮丘陵之后,一排长指着右前方叫道:“在那里。”
周济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那个人正躺在几百米外的草地上。隔着这么远,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个人的胸膛正在剧烈地上下起伏。显然,他也是筋疲力尽了。周济民从身边的一个战士手上抢过一支步枪,一边冲下草坡,一边举枪瞄准。但是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跃起身来,以“之”字路线奔向了江边大片的芦苇丛。周济民瞄准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射出子弹的机会。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接近了芦苇,他才开了一枪。显然没有射中。
这是一片芦苇的海洋,站在高坡上隐约能看到江水,但沿着江岸延伸出去,就望不到边际了。等他们三十几个人钻进去,简直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周济民把士兵们列成“一”字长队,每个人间隔十米。他命令,一旦发现情况,立刻鸣枪示警。
向着一个方向搜索了大约二百米,周济民的右侧突然响起了枪声。按照事先的约定,队伍迅速向那个水鸟乱飞的地方包抄了过去。可惜,费了好大的劲儿,被他们围在中央的却是七个老百姓。他们一个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嘴里大叫着饶命。
周济民查看了一下,见没有人中枪才放下心来。那七个人自称是附近的渔民,除了捕鱼,在这芦苇荡里设套抓野鸭子也是他们的营生之一。周济民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脸上缠白布的军人,他们面面相觑后纷纷摇头。于是他让他们赶快离开这里,一旦干起来,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大个子渔民站起来说:“长官你们这么搜可不是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周济民心想当地人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
“怎么江边也得布置上几个人,万一那家伙水性好,游过江去怎么办?”
“对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周济民拍了拍脑袋,“这里离江边还有多远?”
“有半里路吧。”
“一排长,我带五个人到江边监视江面。你把剩下的人分成几队接着搜。”
分头出发之后,那个大个子渔民又追上来说:“长官,这些年来我们也让日本鬼子祸害苦了。抓鬼子的事也少不了我们,你们说对不对?”
那几个人纷纷附和。
“再说江岸那么长,你们几个也看不过来不是。我们是土生土长的渔民,水面上有啥动静也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啊。”
周济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就说:“也好,那就有劳各位了。不过要注意安全,有情况就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周济民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应该让每一个士兵配备一个渔民,尽可能地把距离拉长一些。这样受到监视的江面就会扩大很多,抓住奸细的概率就会加大。可如果奸细被发现时已经游到江心怎么办?那样他只能下令击毙他了,毕竟参谋长没有说一定要活口。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些渔民怎么知道他们要抓捕的是鬼子呢?他只是告诉他们,目标是一个军人。按照常理,更可能被理解成为抓逃兵的呀。他向身边扫了两眼,立刻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那几个渔民在行进途中很巧妙地散开了,不露声色地跟在每一个士兵身后两三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是最利于突然袭击的距离。而在他自己的身后,左右各跟着一个人,那个身高体健的黑脸汉子就在其中。
周济民轻轻地把手上驳壳枪的机头扳到了待击发的位置。但是这个动作没有被一直盯着他的黑脸汉子忽略掉,他突然大喊一声:“动手!”
每一个“渔民”的手上都在一瞬间多出了一把匕首。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扑向了自己的目标。同时将匕首横着插进士兵的脖子右侧,刀尖不动,刀身向左侧呈弧形用力猛推。那五个士兵的脖子就这样被迅速地切断了三分之二,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
只有周济民做了防备。尽管他低头的动作很迅速,但刀锋还是划开了他后脖颈的皮肤。他没有感觉到疼,只想着把身后右侧的人干掉。但是他的枪口还没有转到开火的角度,手腕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被左侧的人抓住。黑脸汉子眼下最担心的是那支驳壳枪会突然开火。于是他扔掉了刀子,双手用力把驳壳枪的枪口角度扭转到周济民自己的胸口。
“快呀!一刀了结了他!”他向左侧的那个人吼道。
那个人拼命向周济民的脖子刺了几刀。但周济民仍在奋力挣扎,所以几刀都没有刺中要害。另外一个“渔夫”从正前方扑过来,一刀刺中了周济民的前胸。在失去意识之前周济民反而清醒了那么一刻,他知道枪声对敌人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努力把枪口向左侧偏了一点扣动了扳机。
他算得很准,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后,又钻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腔。两个人一同倒了下去。
2
高桥松分开两簇芦苇钻了出来。
“彭队长,你令我很失望。”
“高桥太君,这小子实在是个硬骨头……”黑脸汉子是这支小队的队长。姓彭,绰号彭黑子。他不但长得黑,心眼也黑,除了寺尾谦一和发工资的出纳,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他的本名。
“不要啰唆了,赶快渡江吧。”高桥松打断了他的话。
彭黑子一共带来了二十个人。自从到达剪刀镇之后,他把大部分人员散到镇子上的各个角落。自己则带着最能干的几个人化装成渔夫,每天天亮前,悄悄过江,潜入到国统区的这一侧,等待着高桥松的出现。
当第一声枪响时,他们刚刚到达江岸。他们向着枪响的方向一路疾奔,终于在芦苇丛中找到了几乎已经虚脱了的高桥松。按照彭黑子的想法,就是掩护高桥松且战且退,先登上他们藏在岸边的小船。但是高桥松则认为,现在追兵很近,彭黑子等人的武器又都是短枪。一旦到了江面上,小船就成了长枪的活靶子。眼下对方的人数又占有优势,所以应该想办法把他们分散开,并将负责监视江面的人无声无息地干掉,这样他们才能踏实地渡过江面。
现在,枪声暴露了一切,所以时间就成了他们唯一的优势。上了船,高桥松除了命令特务们尽全力划桨,剩下的就是祈祷追兵晚一些找到周济民他们的尸体。他知道,追兵只有找到周济民的尸体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否则,他们还以为周济民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但愿他们在芦苇荡里多转一会儿。
他想不到,最先发现周济民等人尸体的却是另外几个年轻人。这些人虽然身着便装,但一个个精悍干练。领头的那个高出其他人半头。
他检查了尸体后站起身来:“出手狠辣,一刀毙命,看来彭黑子的手下倒也有些手段。”
“组长,目标肯定已经被他们接应过江了。”
这时,从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一声声呼喊:“连长——你们在哪——”
“组长,咱们还跟国军的兄弟们打个招呼吗?”
“不必了,我们也过江。”霍胜看了一眼死状最为惨烈的周济民,“给他们报仇去!”
3
高桥松知道,尽管清江北岸在名义上属于日本皇军治下的地盘,但是由于战线拉得过长,有限的兵力都被部署在沿岸的几个具有战略意义的要点,因此防卫的密度非常松散。
好在交战双方的对峙状态,一时还不会被打破。对岸的支那军队也没有力量发动大的攻势,所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来,清江沿岸倒也太平无事。而他们脚下的这个剪刀镇,历来就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镇子上只驻扎大约一个排的皇协军做维持治安之用。
这些都是在离开南京之前,寺尾机关长讲给他听的。把这个地点作为高桥松的退路,也是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所以另外一个隐患也就存在着,那就是在当前行踪暴露的前提下,这个镇子并不安全。
如果不是高桥松的体力透支了太多,他是断然不会在这里多做停留的。由于周济民紧追不舍,枪伤未愈的他,半天一夜水米未进,几乎是一口气狂奔了一百余华里。下船的时候,高桥松是被彭黑子手下的人搀扶着上岸的。尽管如此,当时他还是摸了摸内衣的口袋,以证实那块宝贵的弹片没有遗失。
别看彭黑子生就一副铁塔似的身躯,平日里对手下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但是对日本人却是巴结备至,乖巧得像个小媳妇儿。他每天都把剪刀镇上最好的饭店里唯一的雅间包下来,就等着为高桥松摆酒洗尘。
高桥松对他的恭维一直充耳未闻,他现在思索的是走哪一条路线更安全。到了饭桌上,高桥松只说了一句:“把酒撤下去!”就不再理人,而是边吃饭边研究摆在他身边的一份地形图。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彭黑子以为是该饭店最拿手的那道红烧蹄膀端上来了。抬眼望去,却是掌柜的一脸不情愿地站在门口。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一袭黑衣、神态倨傲的年轻男子。
“您自己瞧,这个雅间是不是被包出去了。”掌柜的先是冲着房间里的众人抱拳作揖,然后才扭脸对身后那个男子说道。
彭黑子正想开口叫他俩滚出去,没想到那个黑衣男子却开了口:“包出去了是吧,那就给老子收回来。叫他们赶紧挪到外面去!”
彭黑子笑了,他站起身来挽着袖子踱到那人面前:“后生口气不小,哪条道上混的啊?”行动队的人都知道,彭爷下黑手之前总是这么皮笑肉不笑的。
没想到对方丝毫没把这个高他半头的大汉放在眼里,傲然答道:“老子是吃公家饭的,咋的了?”说着右手一撩衣襟叉在腰上。一支二十响速射驳壳枪就插在右侧的板带上。
“老彭!”彭黑子正要发飙却被高桥松制止了,“没问题,我们腾地方。”
高桥松一下船,就换上了一身便衣。彭黑子和他的手下也都是穿着能隐藏武器的宽松便装,所以没有人能看出他们的身份。除了在咄咄逼人的石井幸雄面前,高桥松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从那副专横跋扈的样子来判断,门口的这个黑衣人,应该隶属于当地的特务组织。高桥松眼下身负重任,根本不想节外生枝。
既然高桥松发了话,彭黑子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论级别,南京的寺尾机关高高在上。论人手,坐在雅间里的就有十个人了。还不包括此刻散在酒店外面,担任警戒任务的十余个弟兄。彭黑子不能理解高桥松为什么甘心吃这个瘪。
换到外面后他无心吃饭,一直斜着眼盯着那个黑衣汉子。果然,黑衣汉子随即领进来的不过六七个人而已,中间那个个头高的应该是领头的。此人一袭棉袍、络腮胡子,还戴着一副墨镜,看不出多大年纪。
他们一进屋就关上了房门,可没几分钟,一连串速度极快的日语从里面飞了出来。彭黑子等人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那不是好话。高桥松则完全听明白了,那是北海道地区的方言,咒骂的内容极其肮脏恶毒。他还能判断出,骂人者一定和石井幸雄一样,是农民的儿子。他注意到,那个人还说,你们这群废物真给宜昌特高课丢脸……随后,声音又低了下去。
高桥松撇了撇嘴。带队的日本军官也是个废物。既然穿了便装,一定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吧。可瞧他手下趾高气扬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似的。派这样几个家伙出来,简直就是给上司丢人现眼。他不再理会此事,快速吃完了饭,又埋头研究起地图来。
从剪刀镇进入相对安全的樊阳地区,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向东的那条路,地势平坦,人烟稠密,沿途有几个日军的据点,相对安全一些,但缺点是路程比较远;向北倒是有一条捷径,只有前者一半的路程,但需要翻过一座山,再穿越一片森林。倒不是高桥松害怕跋山涉水,主要是登山之前,要穿过一个异常狭窄的名叫“一线天”的山谷,从军事角度出发,此地很容易遭到伏击。虽然现在看起来,这种可能性非常微小,但高桥松为了将内衣口袋中的那块弹片顺利送到寺尾机关长的手中,还是决定向东走。
吃罢了饭,高桥松拒绝了彭黑子在剪刀镇留宿一晚的建议,但是他同意在酒店休息两个小时再出发,他也需要让体力多恢复一些。
喝茶的时候,雅间的门突然打开。高桥松打量了一下那个带队的人,对方高傲地昂着头,从他们的桌边走过时看都没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