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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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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毛毛到了白塘村,村里的孩子就分为两派,一派跟胡小秋等大人上山下水学习,学的大多是打猎耍刀枪等技能,以前孩子们都要读书,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学好本事才能保卫家园。
  村里的私塾在祠堂的后山山顶,那是一块平整的地,现在做演武场最合适不过,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踢踢打打,喊声在山谷回响,颇有气壮山河的意味。
  另外一派自然是以毛毛为首的小毛头,大家接过原来派给大人的守望任务,齐聚村口玩耍,轮流爬到树上眺望村口的大路,一有动静立刻吹竹哨报信。
  终于轮到毛毛上树,爬上来没多久,他瞪圆了眼睛看向村口,满脸不敢置信,下面的孩子发现端倪,连连催促,毛毛突然大哭起来,“爸爸……爸爸……”
  欢快的竹哨声响彻山谷,宁静的村子沸腾起来,远远看到三辆吉普车开进晒谷坪,胡大爷一溜烟冲进房间,一边翻出新衣衫一边喜滋滋地嚷嚷,“老太婆,打完仗了,孙女婿过来了,今天晚上看你们的!”
  胡大奶奶从灶屋里探头出来笑道:“还用得着你说,听说大姑娘的男人受了伤,你不要死命灌酒啊!”
  胡大爷嗤笑道:“你懂什么,受伤了要喝酒才好得快!”
  眼看他一会就上了垄,胡大奶奶连忙追出来,大声道:“记得要他们帮忙打听下湘水,这个臭小子,一出去就玩疯了,这么久不回来,信都不给一个!”
  胡大爷头也没回,朝她挥挥手表示知道,胡大奶奶在黑土布围裙上擦擦手,交代王四媳妇看好火,径直来到隔壁。胡三奶奶正在屋檐下的专属位置哼哼哈哈唱花鼓戏,胡大奶奶站在她面前,朝里面指指,胡三奶奶嘿嘿直笑,唱戏声音大了一些,用力点头。
  胡大奶奶松了口气,敲敲窗户道:“大姑娘,你男人来了!”
  良久,里面有人轻轻应了一声,却无人出来。
  胡大奶奶等不下去,朝胡三奶奶用力指指屋子里,胡三奶奶仍是笑,用力点头。
  胡大奶奶回到灶屋,王四媳妇轻声道:“昨天晚上我又看到大姑娘去了塘边,她到底清不清醒,千万别想不开啊!”
  胡大奶奶苦笑道:“不清楚倒还好了,就怕她想起来,这次要不是她男人还在,我们早就要到塘里捞人啊!”
  灶屋外,小满和长庚正抬着一只野猪放下,看到小满转眼就红通通的眼睛,长庚轻轻拍拍他肩膀,小满一点也不承情,闪身躲过,到水井边洗了洗手,闷头向隔壁走去。
  长庚把头探进厨房招呼一声,胡大奶奶看见野猪,嘴巴都合不拢来,一个劲夸他能干,长庚赧然道:“不是我捉的,是小秋和朱沛。”
  胡大奶奶乐呵呵道:“赶快叫他们都下来,打仗的几个好孩子回来了。”
  “打仗的是好孩子,我们就不是了啊!”长庚半真半假开玩笑,胡大奶奶抄起锅铲撵人,长庚一溜烟跑了,从杂屋里拿出铜锣,热热闹闹一阵猛敲,这样唤人的效果虽然很好,也把胡大奶奶气得追出了半条垄。
  在一帮小家伙的叫嚷声里,吉普车停在晒谷坪,顾清明最先跳下来,拿下薛君山的拐杖。薛君山接过拐杖,拒绝了他的搀扶走下来,原来他的大腿受了伤,绷带上仍然可见红色。
  那刺眼的红阻挡了毛毛扑上来的脚步,毛毛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拐杖,仰着脸轻轻唤了一声,努力地让爸爸看到自己的笑脸。
  薛君山双颊深深凹陷,脸色青黑,若不是眸中仍有灼人光亮,跟病入膏肓者并无区别。毛毛见他没什么反应,满心失落,哀哀又唤了一声,薛君山回过神来,用力摸摸他的头。虽然离自己期待的仍有很远,看在爸爸受伤的份上,毛毛还是觉得满足了,退开一步,准备卫护爸爸开路。
  胡长宁从后面的车下来,随之下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帅气的军官,比顾清明年纪稍长,最后一辆,两个警卫抬着一块匾下来,几个小孩都看出凝重之色,不敢再闹腾,一个个缩头缩脑簇拥在毛毛的身边,目不转睛看着匾上的四个大字。
  四个字中,毛毛认出了两个,歪着头念道:“少年……少年……”胡长宁眼眶一热,遥遥向他伸手,毛毛在薛君山恐怖的面色上探视一番,决定还是投奔胡长宁,胡长宁身边的帅军官摸摸他的头,和和气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毛毛伸出手一个字一个字划拉给他看,“薛平安!”
  军官深深看了薛君山一眼,正色道:“叔叔教你读,这两个字是‘英雄’,是指为打鬼子牺牲了的英雄,像你家的湘水!”
  毛毛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了大人常提起的湘泉舅舅,用力点头,认认真真道:“我知道,我家舅舅就是!”
  “一峰,走吧!”站在晒谷坪边上看风景的顾清明突然冷冷催促,那军官连忙应下,整理好帽子和军装,迈开大步向顾清明走去。
  两人让抬匾的警卫先行,转眼间就遇到胡大爷,一群人不约而同停下来,默然相待。胡大爷定睛一看,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刚换上的新衣似仍带着芒刺,扎得浑身疼痛难忍。
  在胡大爷探询的目光之下,顾清明和薛君山同时低头,胡长宁悄悄退后,假作摸毛毛的头,那军官取下帽子,深深鞠躬,沉声道:“胡先生好,鄙人是战区指挥部的参谋处长赵子立,受薛司令指派,将这匾送给您老人家,感谢您为国家培养出那么多英雄!”
  胡大爷身体不着痕迹地晃了晃,粗声粗气道:“别感谢我,我没让他们去当兵,胡家儿孙都不当兵,要打你们去打,我没办法向祖宗交代!”
  说完,他半点客气也不讲,掉头就走,胡长宁悲痛难抑,颤声叫道:“伯父,这是给湘水的,他碰到鬼子打株洲,把十几个鬼子带进了地雷区,跟他们同归于尽!”
  胡大爷脚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双手无意识地揪住路边的白色野菊花,手指深陷入土里,满腹的话全堵在胸口,浑身不住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嫡嫡亲亲的三个孙子,全没了,连最胆小最不可能死的一个也没保住。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再没办法怪责谁,还得大声说一句,死得好!死得值!
  军队装备差,都是十个拼一个,无数的好男儿前仆后继拿命堵鬼子南下的道路,也包括那个天生反骨老是跟他作对的湘泉,而他这个懦弱无能的小孙子一个拼了十几个,怎么不值!
  长庚和小满远远听到,同时拔腿飞奔,小满想要去扶,被胡大爷一巴掌甩开,小满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不知疼痛,目光定定落在匾上,满脸茫然,脑子里隆隆作响,怎么也不敢相信湘水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明明那么胆小,老是被自己欺负,什么话都不敢说,而且他还那么不要脸,明知道湘湘是他姐姐,还傻不楞登地喜欢她,湘湘那么傲气,哪里会睬这个笨蛋……
  长庚也要去扶胡大爷,生生挨了一记,并没有收手,硬邦邦道:“爸爸,你不能垮!”
  胡大爷仍然打开他,咬着牙自己起来,对赵子立高高抱拳,忍着针扎的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似乎为了说服自己,他猛地转身,瞬间挺直了脊梁,对着青山绿水大吼,“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远处,胡小秋带着孩子们冲下山,听到这一句,在刚收割的田里站定,再也迈不开步子。远远近近的水稻茬仍带着青色,犹如田里长出了新的希望,胡小秋一巴掌下去,秋宝跪了下来,接二连三地,其他的孩子都跪了下来,满面悲怆。
  胡小秋霍然转身,深深看了晕厥过去的胡大奶奶一眼,把原先准备迎接长沙亲人的所有鞭炮都搬出来,齐齐堆在门口的洗衣石上,眯缝着眼睛一挂挂点燃,将一口恶气用力憋了回去,在心中默默道:“兄弟们,欢迎回家!”
  鞭炮声轰然响起,在山村里久久回响,仿佛惊天的巨雷潜行而来。刹那间,霞光冲破重重阻碍,洒满整个山村,群山无语,用温柔的笑容迎接归来的孩子。
  赵子立深深鞠躬,随后,顾清明也弯下腰,薛君山丢开拐杖,任凭斗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冒,身体一阵摇晃,单膝拜下,双手用力抓在地面,听到有人在心中恶狠狠地哭泣。
  小满突然爬起来,在队伍前方疯狂奔跑,一直冲到祠堂,将祠堂虚掩的门一脚踹开,将衣服脱下来擦案头不存在的灰尘。胡大奶奶亲手织的最结实的布,没几下就擦出了破洞,他把衣服一丢,又转头冲出来,将门敞开固定,一脚跨出高高的门槛,正碰上人们迎面而来,再也支撑不住了,在柱子边扑通跪下,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
  人们鱼贯而入,将匾高高放在案头,鞭炮已经放完了,整个山村突然死一般的静寂,而后,女人的呜咽声似被压抑多年,轰然而起,由远及近而来,在天空织成带着刀锋剑光的网。
  薛君山拄着拐杖跨出来,正对上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不觉呼吸一窒,朝她遥遥伸出双臂,湘君不进反退,对他慢慢摇头,满脸痛楚,薛君山竭力维持一个淡淡的笑,用哄孩子般的温柔语气道:“湘君,是我啊,我回来了!”
  “我的乖孙子啊……”胡大奶奶在两人扶持下跌跌撞撞而来,嚎啕不已。湘君定定看向祠堂内,神情有一丝恍惚,而后似乎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茫茫然地笑,扑入薛君山的怀中。
  薛君山一口甜腥吞入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也说不出来,死死地将她箍在怀中,一步一停将她拉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见小满木然看着这边,向他递个凶狠的眼色过去,小满看得目瞪口呆,心头疼痛难抑,哭都哭不出来,一下下用脑袋撞柱子。
  有胡大爷亲自出面指挥,灵堂很快搭建起来,长庚立刻挑拣出湘水三兄弟的唯一一张合影放在案上。一会,湘宁从湘潭赶回来,怯生生地抱着父辈三人的合影出现。胡大爷泪如雨下,将镜框接过来,擦了又擦,和湘水兄弟的照片放在一起。
  湘宁和长庚面面相觑,悄然松了口气,胡大爷一直反对儿孙参军搞政治,这几个根本不准进祠堂,无论谁来说都不管用,没想到事到如今,会有这么惨烈的转机。
  有胡小秋主持大局,胡大爷算放了半个心,把事情交代下去,接过胡小秋递上来的烟袋锅子,游魂一般走到旁边的小花园,脑子里空空荡荡,怎么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那么多的男儿出去,没有一个回来,这个乱糟糟的世道,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保住胡家剩下的血脉?鬼子已经逼到家门口,他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顾清明和赵子立循着烟雾找来,胡大爷眼皮都没抬,吧嗒吧嗒闷头抽烟,顾清明正色道:“大爷,节哀顺变!”
  他是用长沙话唤的名字,赵子立有些愕然,转而想到他们的关系,在他肩膀拍了一记,对胡大爷抱拳道:“这次打得很惨,我们要回去开会检讨,就不多叨扰了,您节哀顺变,多多保重!”
  胡大爷在地上用力敲敲烟袋,冷冷道:“长沙株洲都被占了,你们打的什么糊涂仗,确实应该检讨!”
  赵子立满脸尴尬,转头就走,顾清明轻声道:“大爷,把匾挂起来吧,湘水真是好样的,这是薛总司令听说后亲笔所题,他的英雄事迹以后会载入史册!”
  “挂他做什么,难道还嫌我胡家死的人不够多,亏你们想得出来!”胡大爷头也没抬,闷闷道,“你不用送匾来我们也会打鬼子,别忘了,这是曾剃头的家乡!”
  顾清明无言以对,挺直了身体站了一会,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长,只觉浑浑噩噩——自开战以来他就一直没清醒过,整天犹如在噩梦之中,他也不愿意醒来面对日日攀升的数字和惨烈的战况。
  他们确实打的是糊涂仗,几支主力部队被日军追着打,打得七零八落,长沙和宜昌两个战场,一个是最精锐的两个军都赔上的惨败,一个久战无功,伤亡惨重,整个指挥部,从薛岳到底下的警卫,无一不是灰头土脸,即使如此,还要强颜欢笑在报纸电台上频频露面,大肆庆功。
  什么“湘北大捷”,那只是骗老百姓的把戏,他明白上头的意思,抗战到了现在,国际上需要“大捷”,百姓需要“胜利”,连中国各地明里暗里的军事力量也需要,与其说需要胜利,不如说是需要苦撑下来的信念和勇气,这场战争,我们决不能投降,决不能输!
  在军中历练几年,他终于知道当初的踌躇满志是多么可笑,难怪父亲不让自己上战场,他当炮灰人家还嫌个头小了。长沙两次会战,死伤十多万,杂牌军且不说,连蒋某人的王牌军也打得七零八落,这些残兵败将怎么去跟装备精良的日军打!
  久无声响,胡大爷抬起头,斜眼看到他的满脸颓丧,心头更加烦闷,冷冷道:“打输了不怕,怕的是连打都不敢打!你自己说说,你们那么多军队,到底真正硬碰硬打过几场仗,别拿冠冕堂皇的那套来骗我老人家,日本鬼子从拿下东北直到打到长沙,他们花了多大力气,我以前听说东北人凶悍,要真的凶悍,能让鬼子轻易占了,让那些狗杂种横行霸道?”
  关于战局,顾清明有千百种解释,此时此刻,却一种也说不出口,看着自己脚尖,愣怔无语。
  隔壁香烛纸钱烧得正急,烟雾袅袅,胡大爷默默抽烟,满脸沟壑纵横,愈发显得满含苦楚。一会,他放下烟袋,用满怀悲怆的语调哼唱道:“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湖南自古称山国,连山积翠何重叠……”
  乍一听,顾清明颇为惊诧,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老人家会有闲心唱歌,不过,他很快释然,因为早就知道湖南人爱热闹爱唱,而且唱歌很有一套,给老人送终要唱,称为唱夜歌,成亲时要唱,生了孩子“做三周”也要敲锣打鼓吼两嗓子,至于乡土的花鼓戏更是人人都会来上几段,逢年过节大户人家还会请花鼓戏剧团下乡演出,虽口口声声说演戏的疯子,做戏的傻子,还是老老少少看得如痴如醉。
  即使老人家用的是土话,顾清明还是听懂了,此为湘潭才子杨度的一首《湖南少年歌》,老人家看来十分熟悉,一个字也没唱错。
  “民族精神何自生,人身血肉拼将死”,“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顾清明突然听懂了老人家要说的话,再一次深深鞠躬。
  赵子立在门口轻咳一声,顾清明终于回过神来,戴上帽子慢慢走向门口。胡大爷突然起身,佝偻着背脊相送,负手拎着烟袋锅子,不远不近地跟着,沉默如远处山峦。
  走过晒谷坪,走过田埂,绕到水塘边,走上开满野菊花的小路,一行人犹如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霞光愈发绚烂,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将人间换个颜色。
  回到村口,顾清明停住脚步,回头远眺人头攒动的祠堂,胡大爷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胸口剧痛难耐,哑着嗓子道:“你跟湘湘的事情赶快办了吧,到时候到乡里来办酒,乡里热闹些。”
  赵子立朗声笑道:“是啊,你一到长沙就惦记上人家妹子,只是光听你念叨,跟你一起到长沙的小刘娃儿都能扛枪了,你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真是急死人!”
  顾清明讪笑两声,率先坐进车里,浑身悄然瘫软,一直等候的小穆连忙坐直了身子,以前所未有的端正态度做最后的告别。
  出乎意料,赵子立也钻进来,车门一关,立刻正色道:“小顾,且不说你有没有带什么私心,事情确实应该这样办,我马上交代下去,这次嘉奖的范围扩大,英勇杀敌而牺牲的战士由各级地方官员前往家中拜访慰问,态度尽量谦卑一些,打了这么久,其实民众最需要安抚和鼓励!”
  良久,顾清明轻轻应了一声,终于由最炫目的一道霞光染红了双眼。
  目送一行人离开,胡大爷犹如被人掏空了整个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来到他的身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他并未回头,慢慢挺直了胸膛,推开那只手大步流星朝祠堂走去。
  “大伯!”胡长宁只得开口,“请节哀,湘水是个好孩子,没有为您丢脸!”
  胡大爷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长宁,我年纪大了,身体不行,晚上你跟小满守灵吧,唱夜歌子你会不会,不会的话听我唱几句,叫上小满一起学,你不会不要紧,小满一定要早点学会,明白吗?”
  早点学会,无非是为了战死沙场的一个又一个亲人送行。胡长宁一颗心痛不可抑,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应下,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到祠堂,恨不能就此沉睡在这美丽的山岗,再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吃过了简单的晚饭,暮色很快将天地笼罩,浓黑的天幕后透出熹微的光亮,在满村的灯火通明中完全被人忽略,人们齐聚在祠堂,四邻八方的人都闻讯赶来,有的举着火把,有的提着纸灯笼,有的提着马灯,有的干脆摸黑而来,大家径直来到祠堂拜祭,即使人群川流不息,村里仍然十分静寂,只有隐隐的呜咽在风中飘散。
  当锣鼓响起,连呜咽也被压抑,胡大爷今日亲自上阵,扯开嗓子就唱:“胡家湘水才十八,面皮薄胆子小,真是让大家笑话。湘水这孩子有点好,不哄不骗勤劳肯干,随便哪个都能使唤……”
  胡大爷一句一哽咽,引得底下呜咽又起,唱了一气,他终于精疲力尽,垂着头将锣鼓交给胡长宁,胡长宁喉头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推小满上阵,好在小满幼时在他监督下背了许多文章,第一个就挑了《湖南少年歌》来唱。一篇接一篇唱下来,小满很快融入这个氛围,加上自己的一些即兴创作,真情流露处,让众人唏嘘不已。
  天色发白之时,今夜的仪式终于告一段落,不等小满收工,朱沛跌跌撞撞从村口跑来,将一封信交给胡大爷,满面仓皇道:“追不追?”
  小满猛地清醒过来,扑上来将信抢过去,只扫了一眼,拔腿就跑,胡大爷大喝道:“拦下来!”
  两个青年迅速闪身挡在小满面前,胡长宁已然明白一切,扑通跪在祠堂正中,咚咚咚地磕头,胡大爷慢慢踱到小满面前,满面肃然道:“他们能去,你不能,你是我胡家最后的希望!”
  唱了一夜,小满已完全说不出话来,梗直了脖子,朝长庚和湘宁离去的方向发出凄厉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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