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像是一个肮脏版的展览馆站。他们在这儿也试着种蘑菇和养猪,但运气不好,蘑菇和猪都是半死不活的。收获的食物只能刚刚好喂饱车站的居民,没有多余的用于交易了。因此当地的居民喜欢对外来者讲一些传说故事来换东西,但大家其实都已经听过了,地铁里每个人都能复述出那些老掉牙的段子。这里的墙是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不过现在已经分辨不出来了。车站里所有所有可以卖的东西都被拆掉了,只剩下一个混凝土壳子和一些人。要拆混凝土可不容易,况且地铁里也没有人想要混凝土块。所以大多数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里的人都以给别人当炮灰为生。如果买家多的话,当小兵也能拿个好价钱。但问题是只有展览馆站会购买他们的服务,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存在的主要意义就是保护展览馆站。
正因如此,从展览馆站到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之间的隧道一般是很安全的。在地铁其它地方,通过一些复杂的隧道可能要花上一周的时间。阿尔乔姆和荷马准备充分,但到达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花了三十分钟。这三十分钟记录在了展览馆的钟上,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可没这么幸运,他们的钟在十年前就被偷走了。从那时起,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直觉来作息。他感觉是晚上就是晚上。这也没错,反正地铁里永远都是黑夜。他们只能在梦中幻想白天的样子。
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的守卫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个路人。守卫们的瞳孔像针尖一样小,前哨站上飘着一小缕白烟,这里的空气闻得像裹脚布的味道:他们又在嗑药了。守卫站军官呼出一口气,不情愿地问:
“去哪儿?”
“和平大道站。市场。”阿尔乔姆说,想从守卫那针眼小的眼睛中捕捉出一些信息。
“那边的汉莎守卫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阿尔乔姆露出笑容,“这不用你担心,大叔。”
“正切乘上正切是反切”,老头默念着。老头被阿尔乔姆的好心情感染了,不禁想说一点大家都同意的东西。(译注:这在数学上是错误的。英文版原文如此。)
他们就这样通过了。
“我们走哪条路?”荷马问阿尔乔姆。
“和平大道站往后吗?如果汉莎让我们入境,我们就沿着环线走。无论哪条路都要比沿着6号线往下走要好。那里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你懂得。汉莎更安全。我的护照上有汉莎的签证,米勒帮我搞定的。你有什么证件吗?”(译注:2033中阿尔乔姆是沿着6号线往下走的,经历了许多幻觉。这在2033游戏中也有体现。)
“他们正在隔离,不是吗?”
“他们总会搞各种奇奇怪怪的隔离,我们会想办法过去的。剧院站才是问题所在,多个势力在那里混战,从哪儿进去都不容易——你给你那个无线电操作员在地雷阵里找了一个地方过安稳日子,对吧,老爷爷?”
”你说什么。。。“
“我开玩笑的。”
老头眯起眼以看清前方的路,在他的头脑里有一副清晰的地铁路线地图。阿尔乔姆眼前也总是有一副他心中的地铁地图,像是全息投影一样。他在米勒手下服役了一年,在此期间勾勒出了这幅图。
“我觉得,走帕维列茨站最好。。。虽然路有点远,但更省时间。从那儿我们可以直接沿着绿线向上走,运气好的话一天就到了。”
他们在地铁里继续走着。
手电发出呲呲的声音,已经到了最大亮度了,但光线也只能照到十步内,再向外的地方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湿了的墙壁反射出微光,不知那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水滴到头上让人头皮发痒,好像是有胃酸滴上去一样。
墙上时不时会现一些门,有些是维修通道的入口。大多数入口都被堵上或者用钢筋焊上了。
人们知道那张鲜亮的地铁交通图不过是画出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设施,离真实的地铁还差得很远。是啊,为什么要让大家困惑呢?人们不过是盯着手机屏幕,迅速地闪过一个一个站,然后就到了。他们没时间去想地铁隧道有多深;站台墙后面是什么;那些被拦住的隧道又通向哪里。能够及时到达目的地就不错了。拿好你的手机,想想重要的事情,不要去纠结那些不属于你的地方。
他们走着一种特别的轨道步伐,每步都是四分之三米,刚好可以踩到每根枕木。你需要走很多隧道才能训练出这种步伐,那些龟缩在站台里的人是做不到这点的,他们会跟不上节奏,掉到枕木之间。
“老爷爷,你是单身吗?”
“没错。”
所有的手电都照向前方,阿尔乔姆分辨不出老头脸上的表情。也许他脸上根本没有表情:只有胡子和皱纹。
他们又走了五十步,装着无线电的背包感觉越来越重。阿尔乔姆的太阳穴上全是汗,汗顺着脖子流到背上。
“我以前有个妻子。在塞瓦斯托波尔。”
“你住在另一头的塞瓦斯托波尔?”
“我以前住那儿。”
“你妻子离开你了吗?”,阿尔乔姆把自己的经验搬过来了。
“是我离开他的。我要去写那本书。我觉得那本书更重要,我妻子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你懂吗?”
“你为了写一本书离开你的妻子?”阿尔乔姆问,“这怎么可能?她。。。她让你走?”
“她没拦住我。当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走了?”
“她去世了。”
阿尔乔姆把扎好的包从右手挪到左手。
“我不确定。”
“嗯?”
“我不确定我懂不懂。”
“你懂得。”,老头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但异常有信心。
阿尔乔姆突然害怕了,害怕自己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
他们低声数着走过的枕木,他们听到了低沉的回音和远方传来的呻吟声,那是地铁在消化某个不幸的人。
他们不认为身后会有什么危险:他们眼睛注视着前方,观察着墙壁上是否有东西在动,因为只要有一点点小动静,里面就可能会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带着黑色的浆水冲出来。他们没有朝后看。
他们应该注意身后的。
吱吱。吱吱。
这个声音慢慢地传到他们耳朵里,两人都没察觉。
等他们注意到的时候,转身举枪已经晚了。
“嗨!”
如果有人想从后面用铅管把他们打晕在烂枕木上,那个人绝对有足够的时间这么做。地铁生存第一原则:你永远不能在隧道里思考自己的事,隧道会开始嫉妒的,要时刻领悟隧道的想法。阿尔乔姆,你忘了以前的事吗?
“站住!你是谁!”
军用背包和包袱太重了,阿尔乔姆都没法瞄准。
一辆轨道车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嗨!嗨!我们是朋友。”
是阿列科谢耶夫斯科站的那个守卫,那个“反切”。一个人开着轨道车,胆子还真不小。他离开岗哨赶来这里,一定是嗑药磕多了。
他到底想干嘛?
“小伙子们。也许我可以送你们去下一站。”
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你可以看到他缺掉的牙齿。
当然,阿尔乔姆的背部急需上车,而不是继续靠两脚前行。
阿尔乔姆看了一下这个热心人:打了补丁的夹克,向后梳的头发,柔和的目光,他的瞳孔中发出着亮光,像是光线从钥匙孔后照出来一样。
“多少钱?”
“别羞辱我。你是苏霍伊的儿子。站长的儿子。为了世界和平,我免费送你们去。”
阿尔乔姆坐上了车,背包靠在座位上,感觉肩上一下轻了许多。
“多谢。”阿尔乔姆说。
“好了,”那个守卫挥舞着双臂,开心地说。那样子好像是在驱赶这些年来他吸过得所有烟雾,“你是个大人了。你应该明白这一点。每个人的成功都需要一个引路人!”
车子朝里加开去,一路上他喋喋不休。
loc 1084
“你带猪屎来了吗?”
阿尔乔姆和荷马还没到里加的检查站,一个年轻人就迎了上来。他有短发和耷拉的耳朵。眼睛长得有点斜,像天空一样灰暗。他的皮衣没有扣上,胸口露出一个耶稣的纹身。他冷静自信地看着阿尔乔姆。
这个年轻人两腿之间放着一个锡桶,肩膀上挂着一个包,他不停地拍打着包,发出诱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出高价!”——然后又是一阵叮当响。
以前里加大市场在莫斯科非常有名,你可以在那儿买到很便宜的玫瑰花。当警报响起的时候,人们只有七分钟来行动:相信这不是演习,找出身份证,跑进最近的地铁站。那些机灵的花贩都把摊摆在地铁口,他们第一个挤进地铁,把那些将死之人往旁推。
为了在地铁里谋生,他们打开密封门,把门外的尸体搬开,回到里加大市场找他们的那些玫瑰和百合:花都已经干枯了,但正好用来做干花装饰。很长一段时间里加人都做干花的生意,这些花上有霉菌和辐射,但还是被抢购一空:地铁里没有其它更美好的东西了。没了花怎么能表达爱意和悼念呢?
里加靠卖花蓬勃发展了起来。那些干玫瑰和快乐的记忆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但现在花市已经消失了:花无法在底下生长。花不是蘑菇,它需要阳光的滋养。以前花市里看上去有海量的花,但现在已经都卖光了。
里加面临着一场危机。
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里加商人,也要像其他站的人一样吃老鼠了。但里加人的商业头脑救了他们。
他们考虑了各种做生意的可能性,决定利用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向北边的车站提出了一个交易:买下猪屎,再把它当成肥料卖给其他种蘑菇的车站。展览馆站接受了这个提议,他们的猪屎“资产”太多了。
在破产边缘的里加立马恢复了活力。当然,现在流行的货物闻上去和花不太一样,但价格更稳定。在这个艰难的时代里,里加人没有其它选择。
“小伙子们,你们到底有没有货?”,那个年轻人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猛吸了一下鼻涕。此时一群像他一样拿着锡桶的人围了上来,开始喊起来:
“我要猪屎!”
“有屎吗?高价收购!”
“我出一公斤一颗子弹。”
地铁里的所有人都用AK步枪的弹药来交易。从一开始卢布就没有用了。在一个没有政府和信用的世界,纸币一文不值。弹药是更好的货币。
银行流水账单被用来做卷烟:大面额的纸币比小面额的更有价值,他们更干净,容易点燃,焦油更少。穷人家的小孩如果没有空弹匣玩,就玩硬币。所以东西都以“子弹”来计价。
在里加,一颗子弹可以买一公斤屎。在塞瓦斯托波尔那一带,一公斤屎值三颗子弹。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这门生意。没关系,少点人竞争也好。
“嘿,你,莱约克,让开!让我排最前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前面走来一个肤色黝黑,带小胡子的男子。他把纹身男推开。纹身男顶了下嘴,但还是走开了。
“你他妈去哪儿?你以为在隧道里等到他们,所有屎就都是你的了?”,一个灰脸秃头的男子冲到两个人跟前。
“看来着这个菜鸟想做笔大生意。”
“算了吧,大家伙,没必要嘲笑他了。。。他们根本没带猪屎!”
“让我来检查一下!”
莱约克嗅觉灵敏,他找了一圈,没有在“反切”的轨道车上找到猪屎。
他无奈地摊摊手,让荷马而阿尔乔姆进站。
“我的地盘就到这儿。”然后他就缓缓退回了黑暗中,吹起一些忧伤的口哨调子。
守卫懒散地登记一下来客,让他们进去了。之前包围他们的商人一个不见了。就莱约克还在,他看上去显然是这群人中最饿的。
“需要导游吗,伙计们?我们这儿有很多可以参观的地方。你上次见到列车是什么时候?我们的酒店就建在列车里。房间非常的奢华,走道里都是电灯。我给你们要一个折扣价。”
“我对这里了如指掌,”阿尔乔姆平静地说,继续大步向前。荷马紧跟在后面。
里加站有两个主题颜色:红色和黄色。但要看到它们,你得把墙上厚厚的油垢挂掉。一条隧道被几节列车堵住了。那里被改造成了一个酒店。其它三条隧道用于日常的往来。
“你知道我们的酒吧吗?它刚开张。本地的私酿是一级棒的。他们也蒸馏一些上好的酒,从——”
“谢谢。不必了。”
“那你们总得在这儿找点乐子吧?和平大道站关闭了。轨道上放了一个路障,后面有机枪手和狗守卫。你知道哪里的情况吗?”
阿尔乔姆扭了下肩膀。
“哪又怎样,一条出去的路都没有了吗?一定可以通融一下的。”
莱约克不禁笑起来。
“你去试着让他们通融通融。他们内部正在搞一场反腐运动。现在不是进汉莎的好时候。虽然那些捞好处的人不会被处罚,但他们总是要杀几只鸡给猴看的。”
“但他们为什么要关闭边境?”
“因为现在流行一种蘑菇病菌,像是腐烂菌一样。这种病菌可能是由空气传播的,也可能是由人携带的。所以他们暂时停止了交易活动。”
“他们在迫害我,”阿尔乔姆默念着,“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啥?”莱约克皱起眉头问。
“我讨厌那些蘑菇。”阿尔乔姆语气肯定地说。
“我明白,”莱约克赞同道,“种蘑菇是个悲剧的工作。”
旁边有几个人跑过,锡桶哐当作响。莱约克差点想跟上去,但他还是觉得和这两个顽固的旅客在一起更有意思。
“你的工作比种蘑菇有意思多了。”荷马嘲讽地说道。
“别瞧不起我,老爷爷。”莱约克皱起了眉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交易员的,这需要天赋。”
“交易员?”
“对啊,像我这样的,像那些小伙子那样的,都是交易员,你为啥对这个名字有意见?”
荷马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
突然阿尔乔姆发现荷马脸色大变,他的脸像死人一样僵硬,视线越过莱约克,落在了另一端。
“别这样,”莱约克对老头说,“猪屎是经济的血脉,蘑菇是靠什么生长的?塞瓦斯托波尔站的人靠什么来种他们的番茄?所以别笑话我。”
但荷马完全没在听他说话,随意敷衍了一下,视线离开了阿尔乔姆和莱约克。阿尔乔姆顺着荷马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荷马在看的东西,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荷马有这么大的反应。
一个白发瘦高的女孩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亲吻着一个体格健壮的交易员。交易员把粪桶踢到一边,怕破坏了浪漫的气氛。荷马大步走向那个女孩。
“你觉得我们花了多少钱才做起这个猪屎生意?”莱约克转身问阿尔乔姆。
荷马偷偷靠近那对缠绵的情侣,试图看清女孩的脸。他是认出谁来了吗?但他没敢打断他们的轻吻。
“你想干嘛?”那个壮汉问荷马,“你想干嘛?老头。”壮汉的脖子上露出了横纹。
那个女孩脸色干枯惨白,像是刚被水蛭吸过一样。这不是荷马在寻找的人。
“对不起。”
“滚开,”那个水蛭男说。
荷马还是有些懊恼,重新回到阿尔乔姆和莱约克旁边。
“我搞错了,”他解释着。阿尔乔姆决定不追问下去。这个老头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
“当然,她不可能和那样的蠢货混在一起。。。”荷马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你说你们在做赔本买卖?”
“你可以这么说。。。汉莎收取50%的关税。再加上现在的隔离。。。”
环线车站联盟称自己为“汉莎”。地铁各个角落的商品都要通过汉莎的市场和海关。许多人都不愿意冒险穿越地铁去远的地方,他们只去最近的市场把货物卖给当地的商人。这样的市场一般都在环线车站和延伸出去的换乘站之间。更方便的是你可以直接把利润存进汉莎的银行,以防被恶棍杀害。执意要把货物运得更远的人需要支付关税。不管其他车站情况如何,汉莎总是越来越有钱。汉莎的居民以他们的法制为傲,地铁里所有人都梦想能拿到汉莎的公民身份。
阿尔乔姆站在月台中央,看到有一串的货车被堵在隧道里,谁也进不了里加。交易员的工作就是在北隧道里竞价买到货物,然后卖到南边的隧道里。之后货物再被倒卖。
“所有交易都停下了,”莱约克抱怨道,“这些混蛋把企业家都扼杀了,一群恶心的垄断资本家。凭什么我们这种正当生意人赚不到钱,他们靠着我们却可以发大财。这是赤裸裸的压迫。如果他们让我们自由的交易,整个地铁都会繁荣的。”
阿尔乔姆突然对莱约克有了一点好感,他接着这个话题说。
“汉莎物资充足,”阿尔乔姆回忆着说,“有一次我不得不在帕维列茨站工作,拆那些破房子。他们罚了我一年的苦力,但我一个礼拜后就跑了。”
“就把它当成你的洗礼吧。”莱约克点头说。
“他们把拆下来都垃圾都扔了,根本没有再卖出去的意思。”
莱约克暗自发笑。
“他们过着豪华的生活。”
莱约克拿出一个烟盒,里面放着切好的卷烟纸和烟草。荷马拒绝了他的好意。阿尔乔姆拿了一张纸和一些烟草。在包自制卷烟前,阿尔乔姆在灯管下看了一下那张纸。纸是从一本书上撕下来的,上面印了花体字,内容完全没有意义,天知道这些文字在说么:
“受重力影响的新生儿。。。”
“这是少数人统治的起源。”
“准备好生活在时间的摇篮里,这里没有一只野猪或狼。”
“天空怀上了未来的孩子。”
“粮食产地的谷物。”
“今天他们通过撕掉蜻蜓的翅膀成功地避免了一起坠机事故。”
阿尔乔姆把烟草装进这没有的纸里,把两头塞好,向莱约克借火。莱约克拿出了他的弹壳打火机。纸烧着后散发出一股香味,烟草的味道就比较呛人。
“这么说你急着要进和平大道站?”莱约克轻声说,透过烟气看着阿尔乔姆。
“是的,去汉莎。”
“有签证吗?”
“有。”
两人都又吸了一口。荷马开始咳嗽。阿尔乔姆根本不在意。
“你愿意付多少钱?”
“开个价。”
“老兄,不是我来开价。那里的人开价。我只能介绍一下你。”
“带我们去。”
莱约克建议去那家吵闹的“最后的时光”酒吧喝一杯。但阿尔乔姆记得他们蒸馏酒的原料。
他们同意付莱约克十颗子弹的好处费,莱约克带他们去见汉莎的人。一笔充满兄弟情谊的公平交易。
隔离检疫部队在进入和平大道站的铁轨上设置了检查站。
严格意义上讲只有环线上的车站属于汉莎,延伸出去的换乘站是独立的。但这也只是名义上的,如果有需要,他们会立刻控制这些站。
穿着灰色迷彩的汉莎守卫用手电照向他们,大声命令他们回去。一个牌子像稻草人一样插在那里,上面写着大大的“隔离!”,旁边还画了一个发霉的蘑菇。守卫拒绝和商人说话,你甚至看不到守卫的眼睛,他们的眼睛藏在灰色迷彩帽的帽檐下。得要一整只军队才能突破这个检查站。
交易员莱约克左右徘徊,从那些帽檐里找着熟人。看上去他找到一个,莱约克和他低语了一会儿,转过半张脸向阿尔乔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过来。
“这些人被逮捕了!”那个守卫向围上来的人群解释。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三个可以过。“快回去,你们会把病菌带进来的!”
武装守卫护送他们走过静得出奇的和平大道站。小摊都关门了,买家围着守卫,脏脏的女售货员坐在花岗岩地板上围成一圈,讨论着生活,死亡和命运。站里很黑,市场被关闭了,所以为了省电,人们把灯调暗了。其它时候这个站都该是生机勃勃的。和平大道站就是一个中转站,四面八方的人把各种各样的货物运到这里。这里有各种类型的衣服,有各种书籍,还有烧焦了智能手机。阿尔乔姆曾经在书摊前驻足不前。万一你碰到了一个还能用的手机,在里面看到彩色照片——别人的记忆,那你会买吗?就问了回忆别人的小孩?当然这里还有各式枪支,都以子弹计价。卖了你不需要的,买上你需要的枪带走。
武装护卫很严格:他们紧盯着阿尔乔姆和荷马,怕两人跑了。守卫一路推搡着把他们从换乘站送上环线站,然后让他们在一扇金属小门旁边站着等。
过了十分钟有人叫他们进去。
他们不得不低下身子走进去,这个维护工具室像是给莫洛克人设计的。(译注:莫洛克人是著名科幻小说《时间机器》中的反派角色。莫洛克人是生活在地下的人类。他们外形像白色的猴子,眼睛灰红色,头发浅黄。他们习惯于黑暗,怕光怕火,只能在夜间才能到地面上活动。)但一整代在地铁人出生的人能适应得很好。
两个人坐在这个小房间里,一个人脸圆圆胖胖,戴着圆眼镜,但秃顶厉害。他整个身子都被大桌子挡住了,看上去好像只有一个自动机器头一样。另一个人没什么特点。
“这位是环线和平大道站的副站长,西格尔-西格维奇。”那个不起眼的人开始介绍胖脸男。
“你们有何贵干?”胖脸男用一种冷静沉着的声音问。
“是这样的,西格尔-西格维奇,这两位需要进入汉莎。他们有签证。”莱约克说。
戴眼镜的长官对莱约克嗤之以鼻,显然莱约克不常来这个办公室。
“再有新的指示以前,禁止所有人进入汉莎!”副站长打着官腔说。
场面有点尴尬。
“没有其它办法吗?”阿尔乔姆不耐烦地问。但莱约克让他别说话。
“什么办法?贿赂官员吗?现在贿赂是重罪,你们想都不要想。明白吗?在地铁里你就是没有权利,我们隔离是为了控制局面。你到底懂不懂?如果我们被指派来维护秩序,我们就会维护秩序到最后一刻。你知道现在的危险情况,农产品检疫是很重要的!防止霉菌!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他不说话了,房间里静得好像是一盘录音带提前放完了,啪塔一下音乐就停了。
西格尔透过他厚厚的眼镜片死死地盯着阿尔乔姆和莱约克。房间里出奇地安静,好像是等着阿尔乔姆开口。
一只苍蝇像轰炸机一样慢悠悠地飞过,莱约克口袋里带了猪屎吗?
“那我走地面”,阿尔乔姆耸了耸肩说,“你太让人失望了,莱约克。”
“你还是欠我十颗子弹。”
“为什么要上地面?”那个不起眼的人说话了,“上面不安全。”
和西格尔不一样,整个会面他毫无表情变化。从他光滑的皮肤来看,他平时应该表情不多。他看上去镇定自若,说话声音让人想睡觉。
“西格尔-西格维奇表达了官方的立场,他毕竟有职责在身。我们都理解。西格维奇已经清楚的说明了问题:我们的任务是防止蘑菇霉菌传播。如果你愿意商量的话,和我谈。现在是特殊情况。三个人一百颗子弹。”
“我不和他们一起”,莱约克说。
“两个人一百颗子弹。”
阿尔乔姆观察者副站长的表情,以为此时他会坐立不安,但副站长出奇的平静,好像他副手说的话是超声波,根本听不见。
一百颗子弹。
为了进入汉莎,阿尔乔姆要用掉三个弹匣多的子弹,他就带了六个弹匣。这还只是整个旅途的起点,但换其他的路可能花费更多。尤其是上地面,可以会把命都送了。
一副地图浮现在阿尔乔姆眼前:做汉莎舒适快捷的小客车一路到帕维列茨,从那儿可以直达剧院站,不需要通过红线的边境,也可以避开纳粹。
“成交。”阿尔乔姆说,我在这儿就付钱?
“最好是。”那个副手温和地回答。
阿尔乔姆脱下背包,把带子松开,摸出弹匣,把子弹一粒一粒取出来。
“十颗。”阿尔乔姆把第一把子弹推向西格维奇。
“不懂规矩!”,副手生气了。站起来把子弹拿到自己的面前。“副站长在执行公务。你在干什么?你以为我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还好西格维奇没看到那些子弹。
西格维奇皱皱眉头,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从左边挪到右边,好像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上出好似他感觉不到房间里其他人的存在。
“八,九,十;一百。”
“很好”,副手说,“你们会被护送过去。”
莱约克安心地摸了摸胸口的基督纹身。
“再也不要有什么所谓了,”西格维奇抬起头,“因为一些原则,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我们需要默契,霉菌是最重要的。祝好!”
荷马在整个会面过程中都呆住了,弯下身子走出了房间。
“干得漂亮。”荷马说。
“祝好!”,副站长还在重复。
阿尔乔姆把行囊甩上肩。他动作太急了,一块绿色的金属从包上露了出来。
西格维奇两眼放光,抬起他笨重的屁股,从桌子后站了起来。
“那是一台所谓的无线电吗?看上去好像是有一台军用无线电被带进了汉莎。”
阿尔乔姆看着那个副手,他勉强把子弹收进桌子下面,自顾自地清理着指甲,对周围的事毫无知觉。但副站长已经醒过来了。
“谢谢。”阿尔乔姆反击了一句,拿起行李,拉着荷马往外走。
“还有我的十颗子弹呢?”交易员跟在后面提醒他。
门一下关上了,阿尔乔姆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交谈。
在站台上已经有人等着他们。
不是穿着灰色迷彩的守卫。他们穿着平民服装,手里拿着安全局证件,但太黑了看不清上面的字。
“安全局,”他们中一个高个子说,“鲍里斯-伊万诺维奇少校,请交出武器和通讯设备。你们被捕了,我们怀疑你们是红线的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