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引水管站,那里有一个地方可以上到地面。实际上你不用任何证件就可以进引水管站,只要你找到对的人,说对话就行。
“你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你这个蠢货。”莱约克对阿尔乔姆说。
但莱约克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他可是个称职的第一使徒。
“我跟你一起去,”莱约克肯定地说,“首先,我没见过地面上那些风景。其次,当一个潜行者有很不错的收入,可能比大多数人都要好。再说,我的蛋蛋已经开始肿了,上去一两次已经无关紧要了。走吧。不管我们找到什么,分我三分之一。”
“你是一个菜鸟,”那个答应带阿尔乔姆去巴拉希哈的潜行者说,“我要指导你,还要给你一套防护服。所以不管你找到什么,我都拿一半,你别想分我找到的东西,怎么样?”
莱约克想了想。
“好吧,至少还是能捞到点东西的,”莱约克叹了口气,“那就好好教我怎么做潜行者。”
那个潜行者叫萨维利亚。萨维利亚脸上的皱纹和一般人不太一样:额头上的皱纹是竖直的,穿过眉毛,一直延伸到嘴那里。他的鼻翼到嘴角的一块凹了下去,像是用刀挖过一样。他的额头上也凹进去了一块。他还是有头发的,但很稀疏,可以清楚地看到脑门。萨维利亚有一些用钢做的假牙,还有一些掉了的牙没有补上。他五十岁了还能上地面,一定是个很厉害的潜行者。(译注:萨维利亚的独特外貌应该与长年上地面,戴防毒面具有关。)
阿尔乔姆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走路很痛苦。而且他每走一步,被鞭打的后背就会钻心地疼,像是有东西要爆出来一样。
他们穿过了特维尔大街,避开了那些吓人的枯树根,经过了马戏团旁边的商场。马戏团的大门关着,购物中心被某种霉菌包裹了起来。他们绕过了商场大楼,走进了地下停车场。萨维利亚的车就在那里。
“就好像是开车来逛街一样。”萨维利亚对他们说,“这感觉很不错。”
阿尔乔姆不喜欢这个人。他不喜欢他脸上的皱纹,或者是那些钢牙,还有那狡猾的眼神。也许就是因为每次萨维利亚去找萨沙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阿尔乔姆努力不想这个人和萨沙在一起的情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象。
最糟糕的是萨维利亚的个头知道阿尔乔姆的肩膀,萨沙怎么会跟这样的人XX。
“你也是萨沙的粉丝?”萨维利亚直截了当地问阿尔乔姆,“很高兴见到你。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的年纪都能当他爸爸了。但我没有女儿,所以并没因此而感到困扰。”
“你去死吧,”阿尔乔姆这样回答了他,阿尔乔姆本来就想这么说的。
“我懂了,”萨维利亚笑了一下,并不生气,“如果我年轻一点的话,我也会爱上她的。但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有我自己的萨沙。”
阿尔乔姆一点也不喜欢萨维利亚说的话。
萨维利亚的车是一辆旅行车,车里面很干净,窗户亮得像镜子一样,车顶上的收音机天线有一米多长。这辆车的方向盘是在右边的。阿尔乔姆对着暗色的玻璃看了看自己:萨维利亚给他的头盔看上去很滑稽,但那把装了消声器的枪很帅。枪更重要。
停车场里的其它车都早就报废了。阿尔乔姆想,如果只有这辆车还能动的话,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就好像去拜访一个住在坟场里的亲戚。
车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
“这是我的小心肝,日本车,”萨维利亚略带自豪地介绍,“每次上到地面,我都会来看一下这辆车。当然,现在没什么怪人在附近游荡,但我还是会担心。”
他们慢慢开出了地下停车场,开上了花园环路。(译注:花园环路是莫斯科市中心的一条环线,交通非常繁忙。)
“你说去巴拉希哈?”
“是的,巴拉希哈。”
“具体是哪儿?巴拉希哈很大的,差不多是一个小城。”
“到那里就知道了。”
“你很有意思。”萨尔利亚说。
他们沿着花园环路开,没法开太快,因为得从生锈的汽车残骸之间穿过。有时他们会被一辆卡车堵住去路,就只能倒出来再找其他路。人行道上也散落着许多撞坏的车。当人们试图逃离莫斯科的时候,他们会在人行道上飙车,完全不顾其他行人。但有人成功逃走了吗?
“巴拉希哈那里有什么?”
他们一早就出发,这样可以借助白天的光线在那儿探险。现在整个天空都被乌云笼罩了,阿尔乔姆看不到他上次撇见过的阳光。在地面上,夜晚是一团漆黑,清晨是灰蒙蒙的,早上是没有任何色彩。
前一晚阿尔乔姆一直在喝酒,努力不去想萨沙有一个主人的事实,他一直喝到天亮前两个小时。他感觉头很晕——也许是因为那些酒度数很高,也许是他真的病入膏肓了。
城市里没有任何乌鸦,狗或者是老鼠。那些房子就孤零零地竖立在那里。除了吹过的风以外,其它东西都早就已经僵住了。盖革计数器显示辐射很高,好像是在提醒阿尔乔姆他的时间不多了。莱约克一言不发,好像没了舌头一样。他们周围是一片死寂。
“那里有一个哨所。红线在地面上建造一片殖民区。”
“红线?殖民区?为什么?”
“他们要在地面上安家。”阿尔乔姆说。
“在巴拉希哈?巴拉希哈离莫斯科并不远。就在环城公路外面。看看表上的读数,谁能在那种地方生存?”
“是人类在那里生存。”
“孩子,你在哪儿听说这些的?”
“某人告诉我的。。。某个可靠的人。他说有人从罗科索夫斯基站出发,被派去那里修建哨所。罗科索夫斯基大街就在巴拉希哈旁边,步行就能到。想一想,这些都很合理。”
“但为什么要在巴拉希哈建?那里有什么?”萨维利亚追问道,“那里有某种地堡避难所?还是军事基地?”
“那里有一个无线电通讯站。仔细推理一下。。。他们一定在和其他人联络。”阿尔乔姆转过头看萨维利亚的反应,“所以我觉得其它地方也有幸存者。”
(译注:罗科索夫斯基站在罗科索夫斯基大街那里,是一号线(红线)最东段的终点站,在之前的地铁地图上并没有标出来。这个站很新,1990年才开始运营。)
一个哨所。
当阿尔乔姆在萨沙的小房间里休息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象这个哨所的样子。也许这是一个堡垒一样的建筑,被几米高的墙包围,还有用来击退敌人的机枪塔。但哨所里面就像那种水晶球一样,是一个温暖的小天堂。那里有什么呢?当然是人了,不戴防毒面具,自由地呼吸,还有孩子在玩耍。。。健康的孩子。也许还有一些养的动物,鸡啊鸭啊。当然还有巨大的蘑菇。哨所里面的院子种满了树,树叶在风中飘曳。总之,人们在那里生活,而不只是存活。
萨维利亚的脸被灰绿色的防毒面具盖住了,看上去毫无表情。萨维利亚透过面具上两个圆形的小窗看外面,他觉得阿尔乔姆说的话很可笑吗?他是在后悔答应带阿尔乔姆过去吗?他在想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吗?如果他知道是谁告诉阿尔乔姆这些的,他一定会气死的。
萨维利亚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按了个按钮,打开了收音机。他调了一遍调幅的频道,又过了一遍调频,最后试了试短波。所有的频道都是空荡荡的噪音,像风吹过干枯的树枝。地面上尘土飞扬,人类就固守在这个地方,像一只没死的昆虫一样,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还没死,但也无处可去。
“如果还有其他幸存者就好了,”萨维利亚看着阿尔乔姆,回答说,“也许真的有其他幸存者呢?”
阿尔乔姆不敢相信这是萨维利亚的真心话。
“我不是莫斯科人,”萨维利亚继续说,“我来自叶卡捷琳娜堡。从军队退役后我来莫斯科学摄影,我想拍一部战争片,多么可笑啊。我以为我可以拍一部有关我在坦克团生活的电影,在首都一举成名。我把家人都丢下了,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我的爷爷奶奶当时还活着。我妈妈暗示我可以在莫斯科定居下来,然后我妹妹也可以过来寻找机会。我父母说等他们老了,可以搬到莫斯科郊区,离我们近一点。或者我们可以到暑假的时候,把孙子孙女送到他们那里去,他们带孩子去采蘑菇和浆果。我完成了学业,但找不到工作。每年我都告诉他们,是的,是的,马上,马上就能安顿下来。我根本没法在莫斯科扎根。我只租得起外环以外的一个房间。我不敢带妹子来家里拍照,还得敷衍着我那个想来莫斯科的妹妹。就算我妹妹来了,我也找不到妹子。我觉得我可以谈恋爱,但我没钱结婚。为了去上班,我得先做中巴车,再转地铁,再坐出租——我从来就没攒够买车的钱。我拼命地省钱,然后卢布就贬值得一塌糊涂。我当时想,生活真是一团糟。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你试过接收无线电信号吗?”阿尔乔姆问。
“我试过,”萨维利亚回答,“什么都没有。但我不在乎无线电。我有一辆装备齐全,燃料充足的车,我想:为什么不抛下这些打打杀杀?为什么不在某天早上,走出地铁,钻进车里,放上一张神童乐队的CD,直接开出他妈的莫斯科,一路向东,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已经搞到了机油,囤积了很多蘑菇。我把它们用橡胶包好放在了后备箱里,这样那些玻璃罐就不会被旁边的枪撞碎。一切都准备完毕了。我已经准备好有两年了。”
“那你为什么不出发?”
“因为,因为我是一个普通人,胆小,容易退缩。做个决定很简单,但付诸行动很难。”
“我能理解。”
“但每过几天我就会梦到家:一个小菜园子,还有水井,灌木里长满了果子。我爸爸边浇着大粪,边喊,‘快来帮我,’,然后我一直躲着他。我妈妈会叫我去喝羊奶。这你也能体会?”
“我能体会,”打瞌睡的莱约克突然醒了过来,“不是所有,是某一部分。”
“那好,”萨维利亚说,“我希望他们还活着,至少有人活了下来。就算是那个对门的凶老头也可以,他经常揪我耳朵,因为我用弹弓打他的鸡。”
他们开过了列宁格勒火车站,喀山火车站和库尔斯克火车站。车站的铁轨延伸向远方。阿尔乔姆在米勒手下的时候去过那里。他看着两条铁轨并成一条,想着铁轨另一边的世界。铁路是很奇怪的东西,跟地铁很像,但两边没有墙。(译注:这三个火车站在莫斯科东北方向,互相离得很近。)
“但我听说,”阿尔乔姆说,“从D6地铁线有一条隧道直通乌拉尔山脉。通往政府的避难所。所有的政府领导人都在那里,天天吃罐头,等着地表辐射降下来。”
“他们应该是在互相吃对方,”萨维利亚说,“你不了解这些人,你从没看过电视。”
阿尔乔姆不了解这些战前政府的官员,但他了解某些人。那个在迪特玛口袋里的信封估计已经被子弹打烂了。米勒和他电话里的那个贝索洛夫没能阻止战争。
“费列克索维奇,”阿尔乔姆突然清醒了,“阿列克谢尔-费列克索维奇,难道他就是贝索洛夫吗?”
“睡一会儿吧,”萨维利亚建议说,“你的朋友已经在后面睡着了。你要不也睡一会儿?照这个速度到巴拉希哈还要一段时间。”
但阿尔乔姆睡不着,他紧张地有些头晕。
“停一下,”他对萨维利亚说,“我想吐。”
萨维利亚停了车,阿尔乔姆走出来吐了一地。摘掉防毒面具感觉好多了,但他的舌头感觉到了辐射的铁锈味,这可不妙。阿尔乔姆已经没法再想下去谁是萨沙的主人,或者谁是米勒的主人。
另一个念头浮现在阿尔乔姆的脑海中:我是有多蠢,怎么能信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说的话?也许巴拉希哈什么都没有,梅季希也没有,科罗廖夫也没有,奥丁斯托夫也没有,从来就没有什么适合生存的地方。
“你被辐射了,是吗?”萨维利亚说,“还是昨晚喝醉了?”
“我们走吧,”阿尔乔姆关上车门。
沿着花园环线他们开到了一条浑浊的小河旁边,河里冒着一些黄色的雾气。他们又开过了无数的空房子,经过了一个奇怪的小教堂,上面挂着红色的十字架。萨维利亚伸出手打了阿尔乔姆一下。
他们面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马路,就像红线一样:没有弯曲和拐角。这是一条双向六车道的高速,还有旁边的应急车道。但出城的路上挤满了车——它们想要逃离这个有毒的城市。
莫斯科的血管被堵住了。
“狂热者的高速,”阿尔乔姆念着一块蓝色的牌子。
他们的车开进了一个金属罐头。汽车残骸里的汽油早就被取走了,但没人来收拾里面的尸体,你能把他们安置在哪儿?车子都挤在一起,连车门都打不开。所以那些车主人还都坐在车里,试着开向东方。尸体早就被侵蚀地只剩骨头了,有的人脸趴在方向盘上,有的人靠在座椅上,还有人抱着小孩。还好他们是被辐射死的,而不是饿死的。也许他们是被毒气毒死的,不用忍受太久就离去了。
路上原来只有双向八车道,但有十二道的车挤了进去。每隔四米就有一辆车,每辆车里估计平均有三个人,一共有多少人在高速上?阿尔乔姆想,这条路有多长?通向哪里?
盖革计数器开始尖叫。萨维利亚非常焦虑,在座椅上扭动着身子,他的座位上垫着一块白色的动物皮毛,这样可以坐地舒服一点。他们得沿着路沿上一块狭小的地方开。
“好了,狂热者?”萨维利亚问阿尔乔姆,“快到巴拉希哈了,不是吗?”
“我是个胆小鬼,”阿尔乔姆回答。阿尔乔姆不再看那些车里的尸体了,他已经厌烦了。阿尔乔姆闭上了眼睛。嘴里有一股铁锈的味道。萨维利亚和阿尔乔姆没有到达无辐射的地方,其他人说得对,阿尔乔姆错了,他已经疯了。
萨沙说阿尔乔姆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三个礼拜?
妓院里的那个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她给阿尔乔姆下了个诊断书,但她也只能诊断,她没有任何药物。
阿尔乔姆这三周能干什么呢?他在这段时间里该做什么呢?
回去,向所有人乞求原谅?
他要想安娜道歉,因为阿尔乔姆不想和她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和她一起有孩子。要向米勒道歉,因为阿尔乔姆拐走了他唯一的女儿。要向苏霍伊道歉,因为阿尔乔姆从没叫过他爸爸,六岁的时候没有,二十岁的时候也没有,他走的时候没有道别,只是拿了钱。
如果他的腿还能动的话,阿尔乔姆可以去找猎人。和他最后喝一杯,告诉他,“你活得并不如意,我也是。我的头发也掉了,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死之后,人们就会被困在地铁里,吃虫子,在黑暗中徘徊,讲着一些离奇的故事,交易着猪屎,互相厮杀到最后一口气。我不会帮他们打开牢门,我不会放走他们,我不会教他们怎么才能不被太阳灼伤眼。”
然后从苏霍伊那里拿点子弹,去花卉大马路站,把钱都给萨沙,和她温存一会儿,就躺在床上看着对方,其它什么也不做。对了,还要拜托荷马把萨沙从那里带出来。
好吧,这个计划还不错。
这辆日本车好像加速了。
“看。”
阿尔乔姆睁开了眼睛。
前方是一条平坦的路,汽车残骸被推到了两边。好像是有一个巨型的推土机经过,把汽车残骸都清到了旁边。有人在这一堆铁锈中开了一条路,一直通向远方。
“那儿,”阿尔乔姆说,“看那儿!你觉得是谁干的?”
阿尔乔姆的胸膛剧烈地上下浮动,穿着厚厚的防护服,阿尔乔姆已经全身开始出汗。喜悦让他把嘴里的酸液咽了回去。他现在不想浪费任何一秒。
所以红线找到了某种装备,运到了这里,秘密地在地面上清理路面,打通了一条通往东方的路,通往巴拉希哈。也许除了红线以外没有人能秘密地搞这么大的工程,所以隧道里的人没有骗他。阿尔乔姆只需要赶到路的尽头,然后就能到达那个哨所。那个人们可以在地面上生活的神奇的地方。
所有这一切都没有白费。
阿尔乔姆不是一个疯子,不是一个蠢货,不是一个可悲的梦想家。
“开到那条路上去。”阿尔乔姆对萨维利亚说。
莱约克在打瞌睡。收音机里发出嘶嘶的噪音。风拍打着挡风玻璃。萨维利亚把车速提到了100码,一点也没有减速的意思。阿尔乔姆有一种感觉,萨维利亚正在防毒面具下微笑。
路两边的房子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树林:树枝交缠在一起。但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好像是树木在争取阳光和水分,但耗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养分储备。开这条路的人也把挡路的树干清理掉了。
前方的路又多了两条车道,路的其它地方堆满了生锈的汽车,最后他们开到了一个转弯的高架桥上。
“我们正在穿过莫斯科环路,”萨维利亚宣告,“巴拉希哈马上就到了。”
阿尔乔姆几乎要从座椅上站起来了。
你在哪里,奇迹?就在环路之后吗?过了环路之后,辐射值就会立即下降吗?不,盖革计数器的示数还是很高;路变窄了——开路的人到这里没有那么细心了——车子不得不降了速。
环路非常宽阔,像是死人王国的高速路。路上挤满了小轿车和大卡车,既有俄罗斯国产小车,也有进口的豪华轿车。有些卡车的车头向前倾,好像是头被切了一半。金属的长龙延伸到了远方。
车子还在向前。
他们路过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巴拉希哈”。
环路外面和里面没有什么区别。
房子变得更稀疏了,居民楼变少了,工厂变多了。还有什么?倒了的公交站雨棚,还有商贩的小摊,像毒气室一样的公交车。风从东方吹向西方,吹着阿尔乔姆的脸。天变得更亮了,但没人来欣赏景色。阿尔乔姆原本就要放弃了,但一件事阻止了他:那条路还在延伸,通向哪儿呢?
“好了,那个哨所在哪儿?”萨维利亚问。“走哪条路?”
“哪条路?”阿尔乔姆想问问那个隧道里的人。
为什么要相信他?萨沙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
但我怎么能不信呢?我还有什么其它信念呢?
“看那儿!那里是什么?”莱约克开始在后座骚动起来。
“哪儿?”
“在那儿!左边那里是什么?它在动。还不止一个!”
它们都在动。
是在转动。
那个东西矗立在路旁边的一块开阔地:像是一座塔,但不是塔,像是一个风车,但也不是风车。。。一座金属塔,有四层楼高,上面有三个巨大的叶片在转动。东风吹向那座塔,推着叶片转动。
风力塔一座接一座沿着路竖立在地面上。一,二,三,四,有好多。每一个叶片都有三米长,长的不是那么规则,外面镀了一层灰色的涂层,一看就知道这是人造的东西,应该是大战以后有人从工厂里找到了配件,然后组装起来的。这就是红线最近在建造的东西。
最近,就是现在!
有人为了某种目的,在这里建造了风力发电机!——在地面上!
每个风力发电机都各自转动着,看上去好像是许多飞机的螺旋桨在转动。有好像是这些机器在推动着地球,想要挪到其他地方去——也许是一个适合人类生活的星球,人类可以逃过去。
“它们是干嘛用的?”莱约克在后座问。
阿尔乔姆知道。
“它们就像是地铁站里的自行车,”阿尔乔姆停顿了一下后回答,“它们是发电机。它们把风力转换成电能。”
“干什么用?”
“你是在装傻吗?这说明有人在这里生活!就在这里!除此以外你要发那么多电干什么?看看有多少发电机!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还有那儿也有!它们可以给一整栋大楼供电!或者两栋,三栋!十四,十五,十六!一共有十六台,你敢信?有人建造了这些风力发电机!在地面上!这里辐射值有多少?”
“还是那么高,”萨维利亚说。
“好吧,算了。这说明他们找到了抵消辐射的办法。也许是他们建造了一些隔开辐射的装置。至少他们在地面上!为什么红线要上到地面?他们了解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他们在这里有电力!我们整个地铁发的电都没有这些风力发电机产生的多!这些电够一整个小区用!停车,伙计!”阿尔乔姆朝萨维利亚大喊。“停下。我想靠近点看!”
萨维利亚把车停在了路旁。
阿尔乔姆跳出车,蹒跚地朝一台风力发电机走去,眯上眼睛,看着天空,看着缓慢转动的叶片,叶片发出吱吱的声音。它们都靠风来发电,没有一台是歇着的。
萨维利亚握着他的9毫米特种部队狙击枪,小心地观察着风力发电机。同时他警惕地看着四周。
“但这些人在哪儿?”他问阿尔乔姆,“那个用电的小区在哪儿?嗯?”
“我不知道,伙计。他们躲起来了,这里是一条高速路,他们应该不会跑到这里来。”阿尔乔姆解释了一下。
“你说他们正在从暗处观察我们?”
“也许是。”
萨维利亚举起了狙击枪,透过瞄准镜看了周围一圈。
“看上去不像。这里和莫斯科一样,阿尔乔姆。一片死寂。”
“他们打开了一条路,还竖起了风力发电机。有人建造了这一切。他们有工人,工程师,电子技工!”
“这儿没有人。你又不是瞎了?他们造了这些,然后又回地铁了。现在辐射已经爆表了!他们的地表生存实验不成功!”
车子又慢慢地向前开动,他们放下了车窗,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活人。但就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树干。树丛后面竖着一些电线杆,输电线已经断了。风吹着发电机的叶片,电机发出不协调的吱嘎声,一直没有停下。他们可以看到发电机阵列的尽头,但还是没发现那个哨所。
“往回走。我们可能已经开过了。”
萨维利亚掉头了。阿尔乔姆感觉快失去耐心了,他想要再出去一次。他跳下车,观察着,倾听着。
人都在哪儿?
你们一定存在!你们就在这儿!出来!不要怕!我是友好的!
就算你们是红线也没事。谁都可以。那些地下的“颜色”在地面上还会存在吗?也许它们会在阳光下失去光芒?
一条狗出现在路边。
它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懒洋洋地叫着。
阿尔乔姆朝那条狗走去。这不是一条军犬:它没有项圈,没有狗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条脏脏的白狗。
“怎么了?”萨维利亚跟上来问。
“你看到了吗?”
“一条狗。”
“它不怕我们,它不怕人。看看它有多肥!这是一条家养的狗!明白吗?这里有一个居住区。在树丛后面的地方。这条狗很乖,就住在那里,就像我们车站里养的那些野狗一样。”
又有几条狗走了出来,如果阿尔乔姆在莫斯科的地面遇到狗,他会朝那条领头的开枪,不然就逃不走了。但这些狗不一样,它们并不嚎叫,也不会把你包围,它们眯着眼睛,只是轻声地叫几下。辐射影响到了它们——有一只狗有五条腿,还有一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头。辐射让它们异化,但没有让它们变残暴。它们都吃得很饱。
“这些狗是哪儿来的?看,看那儿!树丛后面有一条小路!人们住在那里!”阿尔乔姆指着那个方向。
萨维利亚把车停下来,熄了火。莱约克下了车,他的防毒面具上装了粉色的镜片,这样他的眼睛不会被太阳灼伤。
那些狗好奇地嗅着他们,萨维利亚挥枪把它们赶走。但那些狗只是懒懒地跑开几步,没有离开。它们已经胖的跑不动了。
阿尔乔姆抬起了一只手放在最前面,对着小路的方向喊:
“有人吗?嗨!别开枪!我们只是路过!”
他们能听到吗,阿尔乔姆不知道。风力发电机发出巨大的响声,阿尔乔姆的声音被淹没了。
“有人吗?嗨,嗨!别怕。我们不会。。。”
戴着防毒面具很难呼吸。过滤器来不及提供阿尔乔姆所需的空气。他的面具已经起了雾,但阿尔乔姆不想再脱面具了:再多的辐射会要了他的命,他还得把情况搞清楚,他还得为自己和整个地铁找到希望。
萨维利亚和莱约克跟在阿尔乔姆后面。
那群狗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然后又跑到前面,给他们带路。透过树丛他们看不到什么房子,也没有篱笆,但隐约有一堆红色的东西在那里。
他们穿过了树丛,来到了一片空地。
那些狗摇着尾巴,看着来访者的眼睛,跑到了空地中间。到了那儿后,它们都消失了。阿尔乔姆走近了一点,也许那里有个地下掩体?
那里有一个洞。
是一个巨大的洞,用挖土机挖的。像是一个地基坑,挖出来的棕红色的土堆成了一座小山,这不是什么掩体。
坑里面都是人的尸体。
所有人都穿着旧衣服。
所有尸体都是男的。除此之外,阿尔乔姆看不出什么其它东西了,那群狗正在尸体上撕咬着。
有多少尸体?很多,顶上也许就有二十具。但下面显然还有一层,一层又一层,越来越深。
有很多狗——但尸体足够它们啃的,这就是为什么它们这么乖的原因。狗纷纷跳进洞里,继续啃着尸体。阿尔乔姆嚎叫了一声,想把它们赶开。
“你的那些工人都在这里,”萨维利亚在阿尔乔姆身后说,“工人,工程师和电子技工,都躺在这儿了。”
阿尔乔姆转过头。
“为什么?”阿尔乔姆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莱约克说,“帝国那么对我们又是为什么?好像你从没见过这些似的。你以为这里和地铁有什么区别?”
阿尔乔姆脱下了防毒面具,他急需一些空气,不然就要发狂了。他已经忘记了尸体散发出的恶臭,一股热流涌上喉咙,他吐了。
阿尔乔姆跑开了,远离那个坟墓。风力发电机的叶片不停地发出响声,刺激着他的耳朵。阿尔乔姆跑到一个发电机下面,要在这儿建风力发电机很难。但它们还是被建起来了,这一定花了它们很长时间。工人一个个地死去,然后又有人替补上来。不对,他们不是自愿来的,是被逼过来的,红线逼政治犯什么的来建造前哨站,几乎没人能活着回去。也许伊戈尔他们是唯一逃走的工人,但很快就在地铁里被抓住了,所以他们没法把这些都说出来。
巨大的叶片转着,像是绞肉机一样,把人变成喂狗的肉块。
“为什么?”阿尔乔姆问,”你们要发那么多电干什么?“
阿尔乔姆吐出了一口酸涩的唾液,又戴上了防毒面具。
树丛后面发出了一身巨响,是发动机的声音!
阿尔乔姆立刻趴到地上,同时向同伴挥手示意。另外两人也趴了下来,这样他们就不会被树丛后面的人发现。
一辆卡车开了过去,六个巨大的轮子,窗户上焊着铁杆,车头装了一个锯齿状的开路器,车后是一个铆钉接成的大铁皮盒子,上面有窄窄的观察孔和一个小门。整个车都被涂成了灰色。这辆车从一条小路开上了高速,然后开向那条清理干净的通道。卡车开过了萨维利亚的日本车,然后停了下来。它在等什么?
阿尔乔姆屏住了呼吸。车上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吗?他们在搜寻阿尔乔姆一行人吗?他们注意到后面的那辆日本车了吗?
都不是,又是一声巨响,另一辆一模一样的卡车开上了高速。车身上的漆还很新,两辆车一前一后,冒着黑烟,朝莫斯科开去。两辆卡车正好可以开进那条通道,车身几乎要贴到两边堆着的汽车残骸了。过了一会儿,它们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它们是从那里来的。”阿尔乔姆说,“过了拐角那个地方。那里有什么?”
那排电线杆就在那里。
阿尔乔姆紧握着自动步枪,开始沿着车开过来的那条路走,他不在意萨维利亚和莱约克会不会跟着他。他必须要找到那个地方,他必须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牺牲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尔乔姆走上了一条连接着高速的路,上面有一个牌子,写着“近路”。
阿尔乔姆开始明白了,那些电线杆不是输电的,它们是无线电阵列。一,二,三,四。。。十。。。有多少杆子?这里是一个无线电中心!
阿尔乔姆缓缓向无线电阵列靠近,那些天线渐渐露出了身影。和它们相比,阿尔乔姆以前在摩天大楼顶上用的天线就是小儿科。这些无线电可以联络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如果用它们都不能收到极地曙光城的信号的话,那就没有其它办法了。
“等一下,”萨维利亚抓住了阿尔乔姆的肩膀,“你要去哪儿?你想从大门进去吗?你想撞枪口吗?”
“啊,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尔乔姆说,“就走大门好了。这是一个无线电阵列,懂吗?那些都是天线!这是一个无线电联络站。那些发电机都是为这里供电的。他们不是在建居住区,他们是在给无线电阵列供电!你明白了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在其他人联络!也许是说的乌拉尔山掩体!也许是亚曼套山的地下堡垒!那些红线的混蛋在和外面联络!懂吗?不然为什么要保密?你想干什么就去吧,朋友。我只剩三个礼拜可活了,我必须要了解情况。”
阿尔乔姆挣脱了萨维利亚,继续前进。
“等等,你这个榆木脑袋!”萨维利亚生气地说,“我们不能就这样冲进去!我们三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至少先想个计划。”
“你慢慢想,我去侦查一下。”
阿尔乔姆弯下腰穿过了树丛,他已经可以看见无线电后面的混凝土墙。要是他有办法越过那道墙就好了,走大门吗?不行,最好离大门远一点。
靠近墙的地方树木稀疏了一些,阿尔乔姆钻进墙边的灌木丛,混凝土墙上还有带刺的铁丝网。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尔乔姆不怕那些铁丝网,他用自动步枪勾住了铁丝网拉自己上去,铁丝划破了他的手套和裤子,还刺伤了他的腿,但他根本就没有注意。阿尔乔姆笨拙地翻到了另一边,用那条没受伤的腿落地。
要是守卫发现了他,会立刻把他射杀的。
阿尔乔姆跳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守卫没法立刻发现他。地上有灌木丛和垃圾堆,还有一些零散的砖头建筑。拐角的地方甚至有一台挖土机,也许就是用来挖那个尸体坑的。
一条黑背被惊到了,狂吠着朝阿尔乔姆冲过来。阿尔乔姆一枪把它打死了。那条狗哀嚎了一声就倒了。(译注:注意前文的细节,阿尔乔姆的枪是有消声器的。)
阿尔乔姆贴着警卫室的墙根走。他透过窗户瞄了里面一眼,里面有几个人,从制服上分辨不出是哪个阵营的。
阿尔乔姆绕到了警卫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打开了门,阿尔乔姆给了他们一梭子弹。你们也许会朝我们开枪,所以我先打死你们。以后再讨论我该不该杀你们,三个礼拜后我们再聊。
书桌上有一台小电视,上面是大门和围墙的监控视频。阿尔乔姆倒了一下视频:他们一定是没注意到阿尔乔姆翻进来那个镜头。。。上帝保佑了阿尔乔姆。。。阿尔乔姆很感激。。。整个旧约不就是关于战争和秘密行动的吗?
阿尔乔姆按了一下一个标着“大门”的按钮,然后走到了外面。
此时,他期待已久的一发子弹终于从他肩上划过。阿尔乔姆跑到了墙后,还好有堵墙挡在了敌人的子弹。阿尔乔姆举起沉重的自动步枪,随意地朝敌人打了些子弹。又一发子弹从阿尔乔姆头旁边掠过,一块碎石打裂了他防毒面具的目镜。这儿地形不好!于是阿尔乔姆跑向对面,敌人正下方的墙。可是受伤的膝盖一阵剧痛,阿尔乔姆摔在了地上。敌人的子弹在地上打出了一条线,逼向阿尔乔姆。刚要打到他的时候,有人开始在大门那里开火。阿尔乔姆用一只眼瞄了下,是莱约克!你吸引了他们的火力,多谢。
阿尔乔姆爬起来,又摔倒了——有三个穿防护服的人从房子里冲了出来。他们穿防护服一定花了不少时间。莱约克还是躲在大门旁的拐角。有人从屋顶的一个角上用重机枪向莱约克倾泻子弹,让他动弹不得。那三个人发现了再次摔倒的阿尔乔姆,举起了枪瞄准。阿尔乔姆只需要再走两步就可以躲进掩护,但他没时间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辆日本车从大门冲了进来,萨维利亚一个急刹车漂移,把车头掉向那三个人撞了过去,三个人都被撞到了车前盖上。屋顶的重机枪开始扫向日本车,但莱约克立刻朝屋顶开火,再次引开了机枪手的注意力。阿尔乔姆顺利地挪到了房子的门附近。萨维利亚下了车,躲在车后,他用狙击枪的瞄准镜锁定了屋顶上机枪手,两发点射解决了他。莱约克跑了过来,这时一个被车撞倒的人站了起来,用枪托打中了莱约克的下巴,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瞄准莱约克,此时阿尔乔姆打中了他,阿尔乔姆救了自己的救星。阿尔乔姆推开门,开始沿着走廊奔跑,一个人拿着手枪出了房间,阿尔乔姆根本就没有思考——只是扣下扳机;那个人打了个趔趄,倒下了。战斗结束了。
一切都变安静了,外面也没有枪声。透过窗户,阿尔乔姆看到萨维利亚在踢那几个被他撞到的人,确保他们都死了。
这个房子其实并不大。
一条走廊,有几个房间。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二楼布局也差不多。二楼有一个控制室一样的房间,但阿尔乔姆已经把会操作的人干掉了。
操作室的面板上有许多按钮和开关,尽管旁边的标注写的是俄语,但都是些缩写,阿尔乔姆完全看不懂,没人来把全名解释给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坐上了一个转椅。
他摘下了碎了一边的防毒面具。
阿尔乔姆开始试着按按钮。好吧,哪一个可以帮我接通极地曙光城呢?
阿尔乔姆好像摸索出怎么调频率了。桌上有几幅耳机。耳机里是一些噪音。
下一个频率。
还是噪音。
那声音好像是一个挤满肺结核病人的房间,所有人都在咳嗽。阿尔乔姆想起来席勒站的那些奴隶,他们不停地咳嗽,哪儿也不想去,不想跟阿尔乔姆上到地面。他们说,地面上没有哪儿可去,一切都被炸平了,所有东西都有毒,所有东西都被污染了。
阿尔乔姆用拳头砸了一下控制面板。
“快点!”
他又砸了一下。
“快点工作,混蛋!你这堆狗屎快运转起来!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听什么?你们在和谁联络?为了建这些死了那么多人!他们是为了什么?快工作起来!快工作!”
又是一拳。
耳机里还是不断的噪音。
这么大的天线。足足有十个正宗的无线电塔!他们可以在全波段接受发送信号。这机器那么大,但为什么是个聋子?
你们在这儿怎么广播信号?我该怎么向全世界喊话?
萨维利亚走了进来。
“我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它们不管用!不管用!”
“好吧,那有没有其他人回话的?不然这些不都是浪费时间吗?”
“他们会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萨维利亚没有回答。他用靴子捅着无线电操作员的尸体,可惜操作员已经死透了。
“好了。我们得撤了。他们可能通知了那些卡车里的人。如果那些卡车开回来,我们就死定了。莱约克已经没法战斗了。”
“他还活着吗?”
“昏过去了。那人打得够狠。我把他放进车里了。快点,把这些家伙的枪都带走,我们回家吧。至少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
阿尔乔姆点点头。
他留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
阿尔乔姆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膝盖没法弯。他的眼睛很干。他的手指还是卷曲在那里,好像握着枪托一样。
阿尔乔姆捡起了无线电操作员的手枪。那个操作员的制服没有任何标记,也没有任何徽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尔乔姆走出了房子。捡起了一把又一把自动步枪。他记得屋顶上还有一挺重机枪。但他不想再回那栋楼了。
车门敞开着,莱约克正在慢慢醒过来,嘴里嘟囔着。车子的收音机播放着和控制室一模一样的噪音,又响又清晰。阿尔乔姆不必再回控制室了。他不必再杀陌生人了。也许三周以后有机会再去赎罪。
阿尔乔姆坐到了地上,呆滞地看着四周。
警卫室的门开着,一个死人的手臂伸到了外面,手指还攥着一把碎石。警卫室旁边是一个变电站——门上有一个闪电的警告标志。这里有一栋两层楼的无线电中心,还有一个神秘的无线电操作员。那些守卫在保护什么东西?为什么这里会有两辆大卡车?为什么要建造那些风力发电机?为什么要用挖土机挖坑?为什么要把工人从地铁赶到这里来?来喂狗吗?还是来寻找幸存者?
那些风力发电机把电力输到变电室,然后给那些该死的天线供电。
叶片转得很艰难,像是在搅拌阿尔乔姆的胸膛。
还有那没用的天线收到的噪音。
阿尔乔姆跳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变电室,心中的仇恨驱使着他前进。他用枪托打掉了门锁——冲了进去。屋子里都是配电板,有许多开关和小灯。
阿尔乔姆举起枪用力地砸着配电板,许多小灯都被砸坏了。
“为什么,混蛋?你要这么多电力干什么?”
阿尔乔姆把枪当木棒用,把枪托狠狠地挥向面板。被打碎的塑料和玻璃溅的到处都是,许多保险丝掉了下来,阿尔乔姆头上的灯熄灭了。
阿尔乔姆捡起一堆彩色的电线,用力地拉扯着它们。
阿尔乔姆内心地怒火在熊熊燃烧,所有东西都被砸坏了,但阿尔乔姆的愤怒还是没有得到释放。他想把这里的一切都摧毁,把这废物一样的无线电站整个拆平,把那些该死的电通到地下,或者是天上去,通到太阳也可以。
也许眼泪可以帮些忙,但阿尔乔姆已经哭不出来了。
“嗨!快过来!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走出了漆黑的变电室——那黑暗让他感觉紧张和不适,他还是害怕那可恶的黑暗。他的耳朵蚊蚊作响,嘴里又感觉到了铁锈味。
阿尔乔姆看到萨维利亚站在日本车旁边,向他挥着手。
不知怎么回事萨维利亚摘下了他的防毒面具。
“怎么了?”阿尔乔姆大喊了一声。
萨维利亚轻声回答了他一下,示意他快过去。
“嗯?”
“过来,你这个木头脑袋!”
萨维利亚脸上的皱纹挤成了奇怪的形状,他好像在笑。或者是他被自己的机智惊呆了。他一笑就露出了钢做的假牙。
“怎么了?”
“你没听到吗?”
阿尔乔姆终于走到车边了,他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车里传来一些声音。。。一些声音。。。
阿尔乔姆不敢相信地看了萨维利亚一眼。他跳进前座,用颤抖的手摸索着收音机,怎么样才能调大音量?
“这是你的CD吗?你在玩我吗,混蛋?”
“蠢货!”萨维利亚哈哈大笑,“你分不出神童乐队和lady gaga的歌吗?”(译注:lady gaga是在2008,09年左右火起来的,萨维利亚已经快五十岁了,所以当时他大约二十多岁,一定听过lady gaga的歌。)
喇叭里传出了音乐声。
那音乐柔软而又颤抖,伴随着嘶嘶的声音,和阿尔乔姆在地铁里听过的音乐完全不同。不是用吉他或者破钢琴演奏的,也不是那种忧伤的低音。那乐曲听起来有些搞笑——充满了活力和生气。阿尔乔姆想随着节奏开始跳舞。但还是能听出有那熟悉的噪音。。。这是无线电播放的音乐,不是放的CD。一定是无线电信号!是音乐!不是呼叫信号,却是音乐!在某个地方有人在听歌!还有人在演奏乐曲!他们没有直说,但信息就是:我们过得还行,你们生存下来了吗?他们放了音乐让大家一起跳舞。
“这算什么?”阿尔乔姆问。
“当然是无线电信号,”萨维利亚还在解释。
“但这是从哪个城市传来的?”
“鬼知道。”
阿尔乔姆按下一个调频率的按钮。如果还有其它信号呢?
收音机立刻就找到了下一个频道,立刻,就花了一秒钟。
“请回话,请回话!这里是圣彼得堡。这里是圣彼得堡。。。”
阿尔乔姆现在没法回复,他又切下一个频道,里面有人在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说话,好像是嘴里塞满了蘑菇说话的那种感觉。
“是英语!”,萨维利亚推了推阿尔乔姆被子弹划伤的肩膀。“英语?美国佬?那些混蛋也存活了下来?”
阿尔乔姆继续调台。
“柏林。。。柏林。。。”
“喀山。。。能听到我们吗?你们的信号很清楚!这里是乌法。。。”(译注:乌法是俄罗斯的一个城市,西乌拉尔山的工业中心,人口一百多万。)
“海参崴呼叫米尔内。”(译注:米尔内是俄罗斯远东的一个小城,当地有丰富的钻石矿藏。海参崴即为符拉迪沃斯托克,俄罗斯远东第一大城市,靠近中国与朝鲜。)
无线电信号还是盖了一层噪音。
“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的公民们,大家好。。。能收到信号的人。。。”(译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是叶卡捷琳堡在1924年至1991年间的称呼。)
阿尔乔姆已经来不及在脑中处理这些电波信号了,他背靠座椅,完全沉浸在了其中。他看着萨维利亚,但嘴里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
“我砸了。。。配电板。我应该切断了一些电源。我想要切断那些天线。”
“看,你一定是把它们的电给断了。”
“我。。。我不明白。”
“嗯,不会有其它解释了。”
“呃,什么?”
“你以为那些天线是什么?”
阿尔乔姆下了车,盯着那些天空中的天线,它们看上去和半小时前一模一样,只是现在它们没电了。
“断电了又怎么样?”
“你把它们都关掉了,然后收音机就有信号了,笨蛋!整个世界都向我们打开了!这说明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些天线是干扰器!”
“什么?”
“干扰器!它们发出干扰信号!它们在所有波段上大功率发送干扰信号!”
“这怎么可能?”
“所有无线电信号都被干扰了!所有!全世界!就和苏联时代一样!”
“全世界?”
“别装傻了。。。”莱约克在车后座有气无力地说,他的嘴已经合不上了。
“全世界,兄弟!所有信号!整个世界都存活着,你意识到了吗?我们自以为世界都被毁灭了!这就是我们会这么想的原因!但世界还在!你——明——白——了——吗?” (译注:无线电干扰虽然不能消灭信号,但在功率足够大的情况下可以大大降低信噪比,让人耳无法识别语音。大战之后,幸存城市的广播功率应该不会很大,所以能被大功率干扰信号完全淹没。之前地铁有人偶尔收到外界信号应该是干扰器故障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