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特站的居民开始从隧道里冒出来,原本用来驱赶人群的守卫也已经加入了这场混战。反抗米勒的游骑兵士兵从不同的方向撤离了车站。阿尔乔姆被两个陌生士兵夹着,看不到车站里的情形,但他还是对着黑色的后背大喊。
“整个世界还存在!我们并不孤单!他们在欺骗你们。你们可以离开地铁!他们对你们撒谎!别相信他们!”
然后守卫又封住了阿尔乔姆的嘴。
游骑兵里还忠于米勒的人掩护他撤回了位于阿尔巴特站的指挥部。他们把摔倒的米勒扶上了他那台已经被压弯了的轮椅,把他推到了他的办公室——就是那间挂着阵亡名单,放着伏特加的办公室。
阿尔乔姆和伊利亚都被关押在了接待处旁边的一个小隔间里,阿尔乔姆并不认识看守他们的士兵。有人走进米勒的办公室,透过没关紧的门,阿尔乔姆听到他们在讨论是否要处决囚犯,但米勒还没有做决定。
一个冷漠的新兵沿着走廊走来走去,不停地把一些纸条传进房间:有些是从米勒的办公室传过来的,有些来自于车站方向。阿尔乔姆和伊利亚可以听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阿尔巴特站。人们正在讨论游骑兵的事,他们不停重复着阿尔乔姆说过的那些话。
阿尔乔姆心想,还好自己投降交换了安娜。
安娜应该逃走了吧!
伊利亚-斯特帕诺维奇看着那些黑衣人,身体颤抖着。阿尔乔姆闻到了一股尿味,也许伊利亚正在想象一颗子弹穿过自己额头的情形。但伊利亚没有抱怨,只是小声地自言自语。
“当然,他想干什么都行。他的女儿没有手指。他有把他女儿绞死吗?没有,他留下了她。也许他看着自己女儿长大,和她一起玩耍。而且他的妻子也活着。她没有上吊自杀,没有把自己吊在天花板上,没有露出黑色的舌头。”
一个守卫看了一下手腕,从他的手上阿尔乔姆看到了无限的可能。他计算着荷马需要多少时间到达帝国,阿尔乔姆想象着自己如何找到干燥的纸张,让荷马写下文本。他们不必把传单带到每个车站,只要能把传单散发到大都会和花卉大马路站,这些信息会慢慢在地铁里散布开来的。
除了莱约克和荷马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个计划。所有汉莎来的新游骑兵都在这里了,他们都站在米勒这边,期望能阻止已经开始散布的真相。
办公室里传来喊叫声。
“打贝索洛夫的电话!再打一次!我要和他私下谈!”
米勒被人从坐骑上打落下来,迷茫不已,不停地尝试着联系自己的主人。他联系不上贝索洛夫。那莱约克还有机会在米勒找到他之前抓住他。
阿尔乔姆想象着荷马在契诃夫站下了船,莱约克继续划船前往花卉大马路站。阿尔乔姆想象着莱约克在游骑兵老兵的掩护下,穿过迷宫般的妓院,不知不觉地包围了萨沙的小屋子,然后完成了阿尔乔姆未尽的使命。不对,莱约克把贝索洛夫作为人质,带着队伍进入了地堡。
“再给他打电话!继续打!”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三十分钟,四十五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车站里已经越来越吵了。大都会议会派来的管理员在喊着什么。但围观群众并不愿意离开。他们问守卫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嚎叫着说还有其他幸存者的人是谁。
“我女儿有什么?一条小尾骨而已。那个尾骨可以被移除,就在这儿。真是个小可爱。娜琳说,要是是女儿的话,就用你妈妈的名字给她取名,叫马琳娜,马琳娜-伊利尼查娜。马琳娜-伊利尼查娜-沙科基娜。”
阿尔乔姆突然意识到伊利亚-斯特帕诺维奇不是在自言自语,他是向阿尔乔姆讲述这一切,就算他没有看着阿尔乔姆。阿尔乔姆同情地摇了摇头,但脑子里还是在想自己的事。
“快闭嘴!”一名守卫威胁伊利亚,“听你唠唠叨叨我脑子都要炸了!闭嘴!不然我就给你一枪。反正我们要把你们处决的!”
“马琳娜-伊利尼查娜!”伊利亚小声说着,守卫没听见,但阿尔乔姆听到了,“小马琳娜-伊利尼查娜。她的奶奶会很开心的。”
莱约克能抓住贝索洛夫吗?
他有能力抓住他,带着他走过半个地铁吗?毕竟,他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他只是一个交易员,不是士兵或杀手。在无线电中心的时候他表现还可以,但那时他也只是躲在角落里,吸引了一下子弹。
没关系,他能做到的。
那些老兵会帮他的。他会把所有事向他们解释清楚地,是吗?
他会的,那是一个使徒的职责。他与阿尔乔姆一起经历了所有事。他不需要别人来说服他,他记得每一件事,他亲身感受过这一切。
“不才不管他接不接!继续打!”
要是贝索洛夫已经被抓住了呢?要是他们已经拖着他肥胖的身体,前往地堡的秘密入口了呢?要是荷马已经印好传单就好了。但就算没有传单。。。他什么都知道,是吗?要是印刷机没法启动,他可以把这一切写下来,告诉所有人,就像那个真正的荷马一样。。。
大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共有三个人走了进来,他们看上去非常急躁:一个穿着袍子的婆罗门,一个戴着双头鹰大檐帽的军官,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平民的人。他们敲了敲米勒办公室的门,小声说了几句,越来越紧张了。他们也在寻找答案。
外面的车站里有些东西正在发酵,慢慢成型,势不可挡。这三个人想要把车站的骚动压制下去。
米勒生气地回了他们几句。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我们必须要召集大都会所有的议员开会。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让大家各抒己见,然后我们会根据讨论结果向大家通告情况。至于你手下游骑兵的分。。。你想办法解决!”
“要是帝国真的并不存在呢,”伊利亚说,“要是元首他本人就是假的呢?要是帝国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我算什么,我在干什么,他们弄死我女儿是为了什么,娜琳的自杀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他们让我写书,但我能写什么?叫我如何写下这些?”
阿尔乔姆的嘴里被塞上了破布,他没法回答,也没法让伊利亚住嘴。
那个婆罗门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他的袍子拖在地上卷起一阵灰尘。那个军官大步跟在他后面,闻上去一身汗骚味。那个平民模样的人走在最后。
“我们去说服他!”
那个三人组走远了,挤进了走廊远端的人群当中。
“我们要真相!”大门外传来人们的喊声。
伊利亚-斯特帕诺维奇站起来,靠着墙,慢慢靠向人们叫喊的方向,但一个戴面罩的守卫朝他脑门打了一拳,阻止了他前进。
伊利亚不说话了。
看:人们终于觉醒了,阿尔乔姆的嘴又被封上了,没关系,现在有其他人帮阿尔乔姆出声,还有人在帮他行动。阿尔乔姆朝各个方向都送出了信使,死了也值了。
他能听到那三个人轮流向人群解释,但人们还是不停地在提问,他们不想听这些哄小孩子的说辞。
阿尔乔姆心想,谢谢你,勒太迦。
你死了太可惜了。
你的死太奇怪了。
你怎么会不能再向我眨眼睛了呢?你再也不能讲冷笑话了。现在我该问谁借血呢?原谅我到最后一刻还在怀疑你,勒太迦。但你在最后还是怀疑我,不是吗?
你确实还有疑虑,但你说出了所有真相,这样他们就没法立刻绞死我了。
很可惜你没法听到现在人们的叫喊,他们在寻求真相。
我们两个将为大家打开气密门:你和我。我们一起带领大家走出地铁。
我们的其他伙伴正在忙碌,荷马在印制传单,莱约克正把枪对着贝索洛夫的太阳穴——逼他打开大门。让米勒在这里干着急吧——他就是一条没有主人的狗。
大都会的议会会讨论什么呢?怎样掩盖事实?怎样把所有叛徒一个个压制,这样流言就不会在地铁里散布开来?
“继续打!给每个地方都打电话!给花卉大马路站打电话!”
他们没法压制所有人。
“告诉我们真相!”外面的人在喊。
“你说的都是真的?”伊利亚问阿尔乔姆,“你告诉荷马的那些,都是真的?”
阿尔乔姆朝他点点头。伊利亚脑子里在想什么?
戴手表的守卫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看表,真相正在势不可挡地从米勒的办公室涌向外面。
阿尔乔姆又想起了安娜。
她的爱是多么坚定不移。
阿尔乔姆的内心和安娜不一样:他先是感受到了安娜的冷淡,然后以冷淡来回应。就好像他自己无法辐射出爱,只能反射安娜的爱。阿尔乔姆能感受到安娜对他的关注,然后他把这些爱意汇聚在一起反射回去——从而获得了更多安娜的温暖。但当安娜开始变冷淡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反馈的。然后安娜的态度越来越冷漠,阿尔乔姆也对他们的未来失去了信心。
但安娜的内心构造从头到尾都完全不一样。之前看上去好像她已经不需要阿尔乔姆了——因为阿尔乔姆无视她,固执己见,不愿放弃自己愚蠢的梦想。也许安娜真的考虑过先甩掉阿尔乔姆。她对阿尔乔姆的感情已经快要熄灭了。但阿尔乔姆一离开,她的爱火又重燃了——充满了倔强。爱的火焰如此热烈,以至于阿尔乔姆想要盖住自己的双眼以防被烧伤。阿尔乔姆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热量还是传到了他这儿。阿尔乔姆能在这股热量中看到安娜的身影——虽然有些扭曲滑稽——但变得越来越清晰。
爱情真是奇怪!
“还没有回音?”
也许没人会回答你了,老头。已经过去很久了,要是莱约克运气好一点的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地堡也许已经被我们夺取了。那些肥猪已经被带到了塔甘站,穿着他们那滑稽的外衣,复述地理老师给他们上的课,像小学生一样。(译注:这里是指让地堡里的人给地铁民众讲述外界情况。)
“安佐尔!”
安佐尔走进了办公室,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瞄了一眼阿尔乔姆和伊利亚。他听了一会儿米勒的咆哮,然后用那快散架的轮椅把米勒推了出去。
”这些人怎么处理?“一个守卫问。
”我还没决定,等议会的讨论结果吧,“米勒头也不回地说。
他自始至终都没能打通那个电话。
”我们就把他们关在这里?“
”对。不对,等下。带他们跟我走。也许他们会有用,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说话。“
守卫把两人拉了起来,阿尔乔姆的嘴里塞着破布,伊利亚已经尿裤子了。守卫把两人拖进了明亮的阿尔巴特站,他们排成一个尖角的队形,强行在人群中挤出了一条路。他们大步穿过了整个车站,好像根本就听不到人群的怒吼。
大都会的议会就在这儿开会:这就是为什么米勒的办公室在阿尔巴特站的原因。
守卫都站在议会厅外,阿尔乔姆和伊利亚并没有被传讯。游骑兵像路障一样堵住议会厅的入口,米勒和安佐尔进去了,然后几个婆罗门也走了进去,大门被关上了。
“他们说他们收到了某种无线电信号。。。”到处都有声音在议论。
“好像我们并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还有哪儿存活下来了?谁说的?”
“议员们出来后应该就知道了。他们正在开会。”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些年他们什么都没提到。。。现在却——”
“游骑兵发现的。他们在争论要不要告诉大家。”
“那他们是谁?坐在椅子上被绑住的人是谁?”
“他们抓住了一些恐怖分子。他们马上会告知我们的。”
阿尔乔姆看不见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他能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后背,每个人都穿着防弹背心,两腿岔开站着。但阿尔乔姆能感受到那些人:他们的好奇已经充斥了整个空气。这里有成百上千的人,就让米勒去回答他们的问题吧。
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有人正试图穿过人群。
“我们要去议会!让一让!”
门口的守卫也搞不清楚情况。一开始他们收紧了防线,但又犹豫地松开了。
那是提莫尔的声音吗?他是阿尔乔姆和勒太迦的盟友,一个叛逆者。他是与莱约克和荷马一起离开的,他们带着安娜!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为什么要回来?现在他应该在夺取地堡。还是说他已经成功了?他有带着贝索洛夫的狗头来议会吗?
“让一让!我们有议会的邀请!”
守卫让开了一条路——他们让提莫尔进去了,普林斯和卢卡跟在后面,这些都是老游骑兵。提莫尔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阿尔乔姆,朝他点了点头,但没有试图解救他。提莫尔走进了议会,普林斯和卢卡在外面警戒。
议员们在讨论什么?他们在争论什么?拖延时间吗?草拟最后通牒吗?乞求宽恕?还是在研究放在盘子上的人头?
议会厅异常安静。
他们都被毒死了吗?
“让一让!让一让!我们要去议会!”
这次又是谁?
人群又不情愿地让开了,嘴里嘟囔着:为什么又要让?阿尔乔姆伸长了脖子,这次守卫也没有立刻放行。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贝索洛夫。
他看上去还活着,脸色严峻,不说话。莱约克在贝索洛夫身后出现。贝索洛夫用阴沉的目光看了阿尔乔姆一眼,没有打招呼。相反莱约克朝阿尔乔姆点点头。他们两个都走了进去,莱约克这是带了个人质过来?还有两个老游骑兵护送着他们,这两人也停留在了议会厅外。
阿尔乔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尝试着说话。但他的膝盖后侧被打了一下,又摔倒了。卢卡和普林斯示意了一下那个击倒阿尔乔姆的守卫,两人都把手伸向枪套。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放了下来。
所有决定将在那扇门后产生,而不是在这里。
车站里的人越来越多,就像当时在共青团站一样。人们不停地往前挤,守卫艰难地维持人墙,不能放弃防线。天花板上两米宽的大吊灯好像在随风摇动——车站里的人太多了,他们正在以同一节奏呼吸。
突然。
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划过了整个车站,一声咳嗽。
守卫们都抬起了头;人群安静了下来,开始环顾四周。那是从车站里各处扬声器传来的广播声。看来这里也有公共通告系统。(译注:红线和帝国车站里都装满了喇叭。)
“测试,测试。一,二,一,二。”
一个悦耳的男低音传过整个车站。
“亲爱的公民们,请注意。马上会有一个重要通知,别走开。”
“告诉我们真相!告诉我们真相!”人群朝扬声器喊道。
但播音员只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就不说话了。
“重要通知。。。”
“难道真的是。。。”
“太不可思议了。。。”
过了不知多久,议会厅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棕色西装的胖子走了出来,神情严肃。他戴着眼镜,额头上的头发被整齐地梳到了后面。他的助理扶了他一把,帮他站上阿尔乔姆旁边的大理石长凳,这样大家都能看到他。
“那是议会的主席。。。他亲自来了。。。”
米勒和安佐尔出现在了走廊里,提莫尔在他们后面。出来后他们就分开了。
那个胖子吸了吸鼻涕,用他那脏手帕擦了擦满是汗的额头,然后又擦了擦眼镜的镜片,最后把眼镜戴了回去。
“公民们。今天我们因为一件不幸的事聚集在一起,在保护我们且非常受人尊敬的游骑兵内部。。。有一些分歧。这个我们过会儿会谈。”
“别废话了!直话直说!”
“对,当然。直奔主题。我们已经确认。。。这让人难以置信。但我们有确凿的证据,当然我们会公布的。我们已经完全确认莫斯科不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城市。我们截获了一段无线电广播。”
人们都呆住了。除了那个胖子的说话声外,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阿尔乔姆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先知,就和在看临死前的勒太迦一样。好像那个胖子是个圣人。
“我们准备让你们听一下这段广播。但先让我说几句。我和你们一样对此感到震惊。关键是这段广播是从大西洋对岸传过来的。亲爱的公民,同志,兄弟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那摧毁我们整个国家的敌人还活着,他们杀死了我们一亿四千万的同胞——有父母,孩子,妻子,丈夫。他们还没有被解决,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没有人再是安全的。要是我们泄露了自己的位置,敌人随时会发动一次全新的,终极的打击。”
阿尔乔姆发出一阵低吼声,滑下了椅子,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些年来是地铁拯救了我们。我们住在地铁里,知道地面上不适合生存。正因此我们活了下来。现在地铁是我们唯一能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我知道,这一切都很可怕,很难以置信。但我请求你们相信这一切,大都会议会请求你们。我们今天截取到了一段广播,你们自己听。这是从纽约发送出来的。”
扬声器又响了起来。
有人对着麦克风打了个喷嚏。
一首歌传了出来,是一首听上去很奇怪的外国歌,有鼓点和尖叫声,还有小号的伴奏。一个男歌手的声音响了起来,唱着介于教堂颂歌和军乐之间的曲调。还有女声给他伴奏。同样的歌重复了几次,让人感觉到了原始的愉悦和能量。
这就是那种听着就不自觉开始舞蹈的音乐。
但在这偌大的车站里,所有人都纹丝不动。
天花板上的大吊灯摇晃着,好像是地震了一样。人们听着音乐里的鼓点声,感受到了恐惧。
“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听到的。。。这就是那些穴居人的野蛮音乐。。。换句话说,当我们勉强温饱的时候,他们还在纵情声色。我们还有其它的情报表明他们保留了核打击力量。这是一个无比恐怖的敌人,我们得做出行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有人要做出一个申明。大家靠一靠。”
提莫尔走到了主席身边,他身形干练,黑色的头发中夹杂了一些白色。他弯下腰帮阿尔乔姆坐起来,然后爬到了长凳上。
“游骑兵的老兵们对前指挥官米勒上校独断专行的裁决非常愤怒。我们的一名同志没有经过公平的审判就被处死。对于刚才的骚动,我们向大都会的公民们致歉。现在宣布我们将退出指挥体系,我们将拒绝服从米勒上校的命令。”
提莫尔的语气非常坚决。他是游骑兵最好的情报官,他是勒太迦的前辈和导师。他有什么打算?
“我们将保留位于斯摩棱斯克站的游骑兵基地。我们将通过公正的选举选出新的指挥官。但是,考虑到现在迫在眉睫的冲突,我们将直接效忠于大都会。我们将誓死保卫大都会的安全,应对公开的和暗地里的敌人。”
提莫尔转向大都会的议会主席,朝他敬了个礼。
先是有一声掌声,接着又是一声,然后就像决堤一样,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太棒了!万岁!”
“**!”阿尔乔姆竭力想喊出来,“你这个大**!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都会!也不存在什么议会!你只是在向另一个傀儡宣誓罢了!别被他们骗了!”
提莫儿朝阿尔乔姆点点头。
“我们会把你弄出来的,阿囧。我们要并肩抵抗美国佬。”
“我不同意他们质疑我的方式,”米勒坐在歪了的轮椅上严肃地说,“但我不再追究,这不是一场哗变,只是暂时的分歧。现在祖国正处在危险之中,我们不能再为这种小事争斗了。我们会通过协商解决问题的。游骑兵已经付出过太多了。我也同样宣誓效忠于大都会议会。我认为该结束内斗了。我们没有权利再互相厮杀。不管是红线,帝国还是汉莎。。。归根到底我们都是俄罗斯人。我们必须要牢记这一点。我们面对着共同敌人的威胁。一旦他们发现我们还活着,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消灭我们。”
人们听着,全盘接收了这些说辞:没人反驳,也没人议论。阿尔乔姆挣扎着站了起来,趁米勒的守卫还没回过神来,他把米勒连人带轮椅撞翻在地上。
“抓住他!抓住他!”
他们开始殴打阿尔乔姆,而阿尔乔姆想要用剪刀腿勒死米勒。他们打下了阿尔乔姆的一颗牙,塞在他嘴里的破布也掉了出来。
“都是谎话!你们在撒谎!你们这些**!”
从人群里穿过去是不可能的了,黑衣守卫直接把阿尔乔姆拖进了议会厅的大门。其他人把米勒扶了起来。
“你这个狗屎!垃圾!我要把你碾压成灰。你还有那个不知感激的***,我要把你们都绞死!”
提莫儿开始替米勒解释。
“这是一名被逮捕的破坏者。我们有证据表明他在从事试图暴露我们的间谍活动,调查还在进行中。”
最终他们把米勒扶回了轮椅,把阿尔乔姆拖进了议会厅。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有许多出口,他们把阿尔乔姆扔在地上。
阿尔乔姆仔细地听着。
“很好,斯威亚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诺维奇,”主席把他那颗梳的油光发亮的头转向米勒,“你的发言充满了对人类生命的关怀。在任何事情上我都会站你这边。我建议今天立刻向红线,汉莎,和帝国临时政府派出我们的外交官,把所有首脑都召集起来,解决这些年里困扰我们的冲突。其实我们的言行举止并没有太多的不同。现在我们必须团结一心,合并我们的武装力量,一起保卫地铁,这是我们唯一的家园,我们共同的家园。如果我们还想生存下去的话,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地铁将是我们唯一的家。地铁永远是我们神圣的家园!”
“没有那么大的不同?”米勒被主席的发言吓到了,“‘我们并没有那么不同,首先我们都是俄罗斯人。’那我们团结起来干什么?为了什么?为了帝国元首吗?”
但他的喃喃自语被人群的嘈杂所淹没。人们先是感到震惊,然后开始整理思路,现在都被灌输了。
“美国佬。。。这些年。。。听音乐。。。吃东西。。。跳舞。。。像野兽一样。但我总有一种感觉。。。我们在这儿吃屎。。。他们却连屎也要抢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给我们任何生存空间。。。没关系,我们能等。。。我们会坚持住的。。。我们经历过更糟糕的时候。。。也许还和以前一样。。。”
“你们也知道,就算没有美国佬,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主席说,“蘑菇瘟疫已经将我们的食物储备消耗殆尽。以后我们得勒紧裤腰带了。但要是我们团结起来,我们可以。。。重建我们的超级大国!重归属于我们人民的时代!”
主席得用更大的声音喊,人们终于得到了他们想要听的真相。
阿尔乔姆心灰意冷地靠墙坐着,用舌头舔着嘴里的伤口。
贝索洛夫突然出现在了走廊里。他刚从一个会议室走出来吗?莱约克正大步跟在他后面。
“杀了他!”阿尔乔姆示意莱约克,“就是他!是他挑动的大家!”
“这个人是谁?”阿列克谢尔-费列克索维奇并没有认出阿尔乔姆,“这里还有其它出口吗?我可不想再穿过人群一次。”
“你忘拿雨衣了,”莱约克对他说,“让我来帮你拿。”
“莱约克!莱约克!你。。。怎么。。。但你得。。。”
“拿完赶紧跟上我!”阿列克谢尔-费列克索维奇快步朝走廊远端走去。
“听着。。。你知道,我决定了。。。用你的计划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杀了他没有用的。我们得从内部来改变这个体系!要慢慢改变,而不是激进的革命。你明白吗?”莱约克用略带抱歉的语气对阿尔乔姆说,“他给了我一个顾问的职位,做他的助理。我要从内部。。。从地堡里。。。慢慢改变。。。”
“你这个吃屎的!”阿尔乔姆急了,“你投靠地堡了?为了那些吃的?你为了吃的投靠地堡?你出卖了我们?出卖了所有人?”
“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莱约克有些不耐烦了,“我们是谁?没有什么我们!除了你以外没人想要你的革命!你马上就会挂了,但我还在,管理事务。”
“阿列克谢!”贝索洛夫叫他,“我还要等多久?这就是你刚开始工作的态度?”
莱约克没有向阿尔乔姆道别,也没有踢阿尔乔姆一脚。他转过头就赶上了贝索洛夫。
门开了一条缝,提莫尔把头伸了进来。
“你还能走路吗?”
“我不想起来。”
“快站起来!趁他们还在演讲。快点!”
提莫尔抓着阿尔乔姆的白衬衣领子,把他拉了起来,他让阿尔乔姆靠着自己走。
“我和你一起!”伊利亚-斯特帕诺维奇小声乞求道,“带我一起走!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别扔下我!”
“那里还有一个出口。我们走那儿。一旦老头下了狠心,你就等着被吊死吧。错过现在我们就再也没法救你出去了。”
“去哪儿?”
“去博罗维特站,安娜在那里等你。然后再去林地站,从那儿离开。你有可以躲起来的地方吗?”
“我可以回家。安娜。。。她还好吗?”
“她一直在等你!我们该带你们去哪儿?”
“去展览馆站,不用从林地站绕路了。我得去契诃夫站一趟,去帝国。”
“为什么?你去契诃夫站要干嘛?”
“荷马还在那儿,我得见荷马一面。”
“嗨!”一个长发的婆罗门从一个会议厅里往外看,“你们要去哪儿?”
“提莫尔,你还不明白吗?是那些隐形观察者,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他们向所有人撒了谎,他们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听着,阿囧。。。别向我灌输这些了。我不想多管政治上的事。我是一名士兵,一名军官。我不能把你扔在这里,但别再用你那套理论给我洗脑了,我们就做朋友不好吗。”
阿尔乔姆能拿他怎么办?阿尔乔姆能拿大家怎么办?
还有机会向所有人证明这一切。当他们在骗人的时候,阿尔乔姆得去契诃夫站,帮荷马印刷和散布传单。
三人穿过了一道道走廊,两边都是厚重的门。其他行人看了阿尔乔姆的衣服和被打肿的脸都会吓一跳。伊利亚-斯特帕诺维奇固执地一路跟着。头上的灯忽亮忽暗,脚下不时有老鼠跑过。最终迎面飘来一股松油味,到博罗维特站了。
“稍等一下,我去找你的爱人。。。然后我们去林地站。”
“不去林地站了。去契诃夫站,帝国。”
“你可以跟安娜商量。安静地坐在这里,别让其他游骑兵看到你,好吗?”
“我会好好坐在这里的,谢谢你,提莫尔。”
阿尔乔姆坐在一张木质长桌子上,把伤痕累累的双手抱在胸前。
他环顾四周:这是他在整个地铁里最喜爱的车站。
墙是用红砖砌成的,空气中飘着清香的松油味。这儿有一个个的小房子,还有布制的灯罩,某个地方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应该是某种弦乐器,人们穿着滑稽的长袍,捧着老旧的书本,低声交谈着书里的内容。他们就活在书本之中,没有高层和底层之分。
阿尔乔姆和丹尼拉待过一晚的那个房间在哪里?丹尼拉是他一天的朋友,也是他一生的朋友。看来有其他人住在了那里。
“荷马?”
那个人站了起来,身影很熟悉。
“荷马!”
他从哪儿过来的?怎么来的?为什么?他不是应该在帝国吗?
阿尔乔姆站起来,慢慢挪了过去。。。他揉了揉眼睛。老爷爷正全神贯注地查看着房间,一个小胡子的年轻婆罗门正在向荷马展示房间,并且把钥匙交给他。
阿尔乔姆是看错了吗?
“当然,这里放不下一张书桌,但你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工作。。。书架就在那里。。。唯一要注意的是——在这里你不能养动物。你得和那只鸡分开了。”
“这是规定吗?”
“是的。”
“那好吧。。。”
“荷马!”
老爷爷看了看四周。
“老爷爷。。。你在这儿干嘛?你怎么过来的?我们的人没有把你藏起来?你都处理好了吗。。。有关印刷的事?一切都顺利吗?机器能用吗?纸是干的吗?”
荷马像看死人一样看着阿尔乔姆——充满了悲伤和理智。
“你为什么不说话?机器能用吗?给我看看传单!”
“阿尔乔姆。”
“你想干嘛?”那个小胡子年轻人被惹恼了。
“那些传单在哪儿,老爷爷?你去契诃夫站了吗?”
“要我叫守卫吗?”
“不,不用了。”荷马摇摇头。
“等一下,你为什么不去阿尔巴特站?他们在那儿开了个会,已经开始颠倒是非了。。。就是那些老掉牙的谎话。大家竟然都相信他们。”
“我干不来这个,阿尔乔姆。”
“什么?”
“我干不来这种事。”
“什么?哪种事?”
“政治宣传。打印传单。这类的革命活动。。。我太老了,不是干革命的料。”
“你根本就没去契诃夫站?”
“没去。”
“为什么不去?”
“我不信,阿尔乔姆。”
“你不信什么?干扰器?隐形观察者?不信地表的世界?还是不信这地下无意义的一切?”
“我不信人们需要一场革命,不信人们需要知道这些。”
“但这是真相!真相!人们需要真相!”
“别喊那么大声。我该告诉他们那些真相?”
“所有的真相!你看到的一切!那个被棍子打***人,还有元首的小秘密!”阿尔乔姆朝着一路跟来的伊利亚摇头,“他们是怎么朝自己的人民开枪的!他们因为一条小尾骨就弄死婴儿!他们枪毙传播八卦的人!他们不给防护就把人赶到地面修建风力发电机!给那些干扰器供电!还有那些干扰器!那些吃死人尸体的狗!”
“这些真的是真相吗?”荷马问。
“那这些是什么?”
“这是些让人作呕的垃圾,阿尔乔姆。你真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些吗?他们就身处其中。他们不想回忆起这些,更不想去阅读这些东西。也许我该写写有关变种人的生活?或者是红线高层如何猥亵孤儿?汉莎和红线都一样。”
“那些有什么好写的?”
“那些也是真相。人们会想看这些东西吗?这真是他们想要的吗?我们不该让他们看这些垃圾。他们需要英雄。他们需要神话。他们需要看到其他人身上的光辉,这样能保持自己的人性。我能告诉他们什么?从一开始他们就被一帮官僚所统治?待在地铁里没有意义?在这儿什么都干不了?这些只会制造恐慌。地下确实到处都是黑暗,但他们需要光明!他们在寻找光明,就算是一根蜡烛也行,一丝微光也行。你想告诉他们什么?他们都是奴隶?棋子?**?没人会听你的!他们会把你绑起来!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
“那你——你会告诉他们什么?”
“我会告诉他们什么?这。。。我会写下一段传说。有关阿尔乔姆的。像他们一样,阿尔乔姆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住在一个远离环线的名为国经成就展的车站。有一天,他的家园面临着巨大的威胁。有一群来自地面的怪物想要摧毁人类最后的庇护所。这个年轻人穿越了整个地铁,在战斗中得到了锤炼,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个英雄。我要写下他是如何拯救人类的。这才是人们喜爱的故事。因为这是有关他们的,简洁而美丽。”
“你要写这些?那才发生的那些事呢?”
“那些都是政治,阿尔乔姆。都是权力斗争,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改变。我不想写传单,一旦把那些话写下来,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那你自己想要什么?名垂青史吗?”
“呃。。。名垂青史——太高端了。。。”
“我禁止你写有关我的事。我禁止,懂了吗?”
“怎么禁止?这故事已经不属于你了,而是属于全人类。”
“我不想在你的垃圾小说里做一个花瓶主角!”
“人们会读我的书。他们会了解你。”
“我不在乎人们认不认识我!这有什么关系?”
“阿尔乔姆!”安娜在叫他。
“问问伊利亚,他会告诉你的。谁会拒绝看这样一个故事??这是一本有我署名的真正的书!不是什么有关变种人的教材。而是一段流传千古的传奇。”
“他们把我们按在屎里,把我们当牲畜使唤,把我们当建筑材料。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而你。。。你还帮他们说话。。。”。然后阿尔乔姆突然明白了,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那里,自顾自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操,他说得对。那个唠叨的**,他都说对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我们’和‘他们’。只有那九头蛇,我们自己就是那九头蛇。就像一百年前被打倒的那些贵族一样,能怪谁?怪不了别人。我们这是自作自受。所有那些地堡里的人,都是哪儿招募来的?就从我们中间。现在。。。你,莱约克。。。九头蛇是不可战胜的。没人想与它作对。每个人都梦想着能成为其中一个头。他们说——来咬我吧,把我带进去,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外面一个屠蛇勇士都没有,但倒是自愿被咬的人排成了长队。。。这和权力有什么关系?我的天哪,我真是个**。。。你知道吗?随你写吧,老爷爷。把书印出来,祝你长命百岁。我的天哪,操。。。”
阿尔乔姆用笑声给自己缝上伤口。
阿尔乔姆不想哭出来,他笑得就像一条疯狗一样。
“阿尔乔姆!”
他看到了安娜,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原谅我。”
“阿尔乔姆,你怎么了?”
“好吧,我们真的去契诃夫站吗?”提莫尔问,“那些法西斯随时都有可能回去。要不还是去林地站?”
“不了,把通往地面的气密门打开。我要到地面上去。”
“什么?”
“阿尔乔姆!”
“把门打开!打开!”
“阿尔乔姆,你怎么了?”
“我们上去,安娜!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