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06年5月9日。北京。

那天，有人看到一个黄点从天空的云层中极速坠下，应该落在了公主坟一带。

公主坟是北京市一个极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东西卧着一条长安街，南北竖着一条三环路。西北角的城乡贸易中心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也是北京西部的一颗明珠，那时候北京的大商场还不像现在这么多，什么当代、双安、赛特、燕莎还没出世。西南不远那个有点像骑马蹲裆式的建筑便是亚洲最大的火车站——北京西站，有人戏称北京西站像一个人在蹲坑，想象力可谓丰富。

一辆奥迪正以百公里的时速在公主坟立交桥上由南往北飞驰，司机忽然看到一团黄色的影子从前方急速落下，他刚看清楚那是个人，那人就被奥迪的鼻子铲飞，一个碗口大的铁环从那人身上飞出了立交桥，挂在了三路边上的一根树杈上。

这个被铲飞的倒霉蛋当然就是黄眉大王。他被雷电从时光隧道里劈了出来，直接落在了2006年5月9日的公主坟立交桥上。没想到刚一落地就被一个怪物给撞飞。

黄眉身形刚一落地，又一辆卡车从身上碾了过去，将黄眉碾成了相片。相片黄眉从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而后象充了气一样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时又一辆吉普车撞了过来，黄眉匆忙中飞身而起，落在马路两侧的高压线上。接着只听他“吱儿”地一声，浑身冒出一团黑烟，整个身子在高压线上不住地抖动了起来，而后从十几米的高空一头栽倒下来，又落在了三环路上。

黄眉刚摔在地上，又一辆飞速而来的面包车撞了过来。黄眉紧闭着双眼，正要承受这一切。那辆面包车吱——地一声急刹车，停住了。

刚刚或轧或撞过他的几辆车，也都已经停在了路边。

面包车司机探出头来，胆战心惊地望着黄眉大王，黄眉也胆怯地望着面包车司机。

先前撞了黄眉的那个奥迪司机试探着走了过来：你……你没事吧？

奥迪司机来扶黄眉，黄眉却忽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指着车问道：告诉我，这是什么宝贝？

奥迪司机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什么宝贝？

黄眉：你用什么宝贝撞我？

奥迪司机：……车。

黄眉：车？没马拉也能跑？你骗我！

黄眉说着将司机举了起来。这个司机个头高大，也很强壮，看上去足有一百八十多斤。黄眉能这么轻易地把他举起来，这对现场的人来说，可真算是开了眼了。世界举重冠军能这么轻易地单手把一个一百八十多斤的人举起来么？

被举起来的奥迪司机更加惊慌了：没有，我真没骗你。这是汽车呀。

黄眉：汽车？莫非是用气吹出来的车？

奥迪司机真是欲哭无泪，看来向他解释清楚汽车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办到的。这时，黄眉大王感觉到左手上潮潮的，撤下来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气坏了“尿？你敢尿本大王手上？”

黄眉大王单手举着奥迪司机，将他抡了一圈，正要扔出去，忽然马路对面传来一声厉喝：“把那个人放下！”

黄眉大王偱声望去，只见一辆警车停了下来，几名警察手持电棍走了过来。

黄眉不高兴地望着几名看来很不友善的警察，又把奥迪司机抡了两圈，手一松，奥迪司机飞了出去，穿过北京西站的裆部，一路朝西南飞了出去。三分钟后，有人在北京西南亦庄开发区看到了那个一百八十多斤的尸体。

那个司机撕肝裂肺的惨叫声由近而远，像一首歌的尾音，听得现场所有人心惊胆寒。另外几个司机吓得几乎心力衰竭，心里隐隐有个庆幸的声音，幸亏刚才没下车。几个警察也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眉从几个警察的眼神中判断出了他们的敌意，一步步走了过来。几名警察大吃一惊，有的立刻开始呼叫支持，有的掏出了枪，匆忙上膛，指向黄眉大王。

黄眉狐疑地望着警察手中的枪，忽然伸出手去，那条胳膊长出几丈长，猝不及防地夺下了一名警察的枪。

警察们惊呆了。战战兢兢地对视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黄眉把玩着手枪。

警察甲：放下枪……不许动……

黄眉没有理会警察，仔细把玩着手中的枪。当他的目光落在了扳机上时，想起刚刚那个警察的手指在抠着扳机，黄眉明白了，也用食指抠住了扳机，这时枪口正好对着他自己的额头，“砰”地一声，子弹正射中他自己的眉心。黄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几名警察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慢慢靠近黄眉。

一阵警笛声传来，接着两辆防暴警车从西边开上公主坟立交桥。几十名特警下了车。现场几名警察简要地想前来增援的特警说明了情况。这时，也有一些围观群众插嘴说看到了黄眉大王被车铲飞，被高压线电晕等等情况。特警队长似信非信，他觉得这些人说的太玄乎了。

大家正在说话的时候，黄眉大王忽然动了动。几名警察和特警队长都吃了一惊，脑门中枪，竟然还没死。

黄眉大王使劲晃了晃脑袋，从额头抠下了那粒子弹。

特警队长吃惊地望着他，一挥手，几十名特警涌上前来，几十支各种型号的枪瞄准了黄眉大王。

黄眉大王看了看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发怒了，狂吼一声，身子忽然飞离地面，从半空中朝几十名特警扑了下来。眼看黄眉距离众人还有十米远近的距离，特警队长大喊一声：开火——

嗒嗒嗒……，几十支枪里的子弹射进了黄眉的身体里，黄眉被打成了蜂窝，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再次跌落在地上。

大家停止了射击，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

黄眉仍旧没死，他悄悄睁开了眼睛，胆怯地朝众人瞄了一眼，忽然念了一声，“遁地”，一脑袋撞在地上，但却没有钻进地里去。他又连着喊了几声遁地，脑袋撞出了几个大包，还是没有钻进地里去。黄眉急了，摸着水泥路面吼道：这什么地这么硬？！

众人从四面围了上来，几十支枪对准了黄眉。黄眉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胆怯，忽然拱手作揖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他把这些人都当大王了。

几名特警上前摁住了黄眉，戴上了铐子，押上了警车。

几辆警车离开公主坟立交桥时，从大王身上被撞飞后挂在树枝上的那个碗口大的铁环悄悄从树上滚了下来，刚一落地，被一个小孩儿捡了起来，装进了书包里。

黄眉大王的那件黄袍上全是筛子眼，穿了几百个洞，已经看不出是一件袍子了，像一块抹布，再加上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被地面蹭黑的脸，比过街天桥上的乞丐还惨。此时黄眉大王正坐在行驶的警车里，从身上往外抠子弹，边抠还边数，333……334……335……336……那些子弹本来嵌在大王的皮肉里，子弹抠出来之后，那些弹坑迅速愈合，完好如初。这让特警队长忧心忡忡，他们都清楚，以这个“人”的本事，是根本制服不了他的。他们不知道这个人——如果可以称他为人的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要干什么，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太大了，大到足以震惊世界。他马上就能成为比萨达姆、拉登和布什更吸引眼球的人物。

所有子弹都抠出来之后，黄眉有些狐疑地望着一车特警，问：你们到底是仙是妖？

特警队长：我们是人。

黄眉不相信地打量着他们：不可能，你们不是人。

没有人笑，也没有人觉得黄眉在骂人。他们也觉得黄眉不是人。不过他们以前也没朝“仙”或者“妖”上去想，经他一提醒，他们也开始朝那方面琢磨了。一边琢磨还一边奇怪，怎么可能呢？世上真的会有妖怪？真的有神仙？

黄眉见没人再理会他，开始琢磨腕子上的手铐，他的两只手很轻松地从手铐里脱了出来。

戴上！特警队长用命令的语气说。

不戴。

特警队长拿出了一根电棍，声音中透出了几分威严与威胁：戴上！

不戴。黄眉这会儿还有点耍无赖的劲儿。

特警队长用电棍在黄眉的手上点了一下，黄眉立刻唧纽一声惨叫，接着连声求饶，我戴我戴我戴戴戴……

重新戴上了手铐，黄眉胆怯地看了看他们手中的电棍和枪支，忽然他想明白了什么，你们要真的是人，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特警队长闻言一怔，真后悔刚才不该多嘴。

黄眉新奇地望着车窗外一幢幢的高楼，有点乡下人进城的意思。警车沿着西三环一路朝北开去，行至紫竹桥的时候，黄眉忽然仰着脑袋玩命朝天上看。他看到了云端有一点光芒正在迅速下落，露出了欣喜之色，使劲仰着脑袋盯着那点光芒，兴奋地喊了起来：傻妞——，送我回去——

特警队长：别叫唤！

黄眉不顾特吴大鼎的命令，喊得越来越凶了。边喊边拼命地朝车窗外顶，但一直没能得逞。他摸着车窗玻璃，诧异地道：这又是什么宝贝？

黄眉顶不出去，再次把手从手铐里抽出来，一拳将玻璃打出了一个窟窿，身子忽然扭曲了几下，越扭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蝴蝶，忽扇着翅膀从玻璃的窟窿里钻了飞了出去，朝那个亮点直线落下的方位飞去。

一车特警们都傻眼了。大家愣了半天，都忘了告诉前边要马上停车。所以，蝴蝶飞出去都半分多钟了，十几辆警车还在朝前开。半分钟以后，特警队长才拿出对讲机，报报报……报告局长，犯罪嫌疑人变……变成一只蝴蝶跑了。

对讲机里传来了公安局长的声音：又变蝴蝶了？局长显然已经得到了那个变黄烟的消息，……我马上向上级报告。记住，千万不要声张，一定不能让新闻界知道消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后来新闻界终于得到了这个消息，不过仅限于少数人知道。报纸、电视、网络各种媒体媒体的报道一律被封杀，也有现场围观者在网上发了一些帖子，但总在几个小时之内被删除。虽然也有几个遗漏的帖子被浏览的次数多了一点，但后面总跟着一堆类似于“胡说八道”“无稽之谈”之类的跟贴。

没有人相信这件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过。

   
紫竹桥的得名，源于立交桥西北侧的紫竹院公园。紫竹院公园虽然不像颐和园、圆明园那样名满天下，却也是北京西城一个很好的休闲之所，而且门票便宜。紫竹院公园里景色怡人，树木繁多，南墙外也是枝繁叶茂。

   
那只蝴蝶飞出了警车，穿过马路，在紫竹院南墙外的路边停下，扭曲了几下身子，变回了黄眉。黄眉仰着脑袋，高举着双臂等着接高空坠下的那个亮点。好在是在宽广的马路边上，没有影响到交通。大街上人们行色匆匆，各怀心事，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大树底下忽然多了个人。

   
一团浓密的云悄悄挡住了阳光。那个亮点也失去了光芒。黄眉眯缝着眼睛朝上看，却怎么也看不到了，他有点着急，但却高举着双臂不敢动地方。

   
这时那几十名特警已经追踪而来，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几十名武警和防暴警察再次下了车，举枪对准了黄眉。马路边所有人看到这阵势，都停了下来，远远地观看，也有人自作聪明地朝前挤，一边挤一边嚷嚷：拍电影的拍电影的。要不就是拍电视剧的。

   
特警队长已经前进到了黄眉十米之内，大喝一声：别动！举起手来——

   
黄眉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臂：这不举着的吗？

   
他的确一直在举着自己的双手。特警队长不作声了，大家小心翼翼地朝黄眉靠近，黄眉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们，又抬头朝上面看了看，十分着急，他怕他们影响了自己的位置。

   
特警们此时也很尴尬，对付这样一个特殊的嫌疑人，他们不敢贸然进攻了。公安局长正火速赶来，他们也在等着新的指示。场面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特警也都不时抬头朝黄眉看的方向张望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到。不到两分钟的工夫，周边已经围了上百人。围观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只要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不管何时何地，就算是蚯蚓放了个屁，只要有俩人围着观看，很快就会围上来一大群人。何况此时有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在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一个看上去象叫化子的人。大家虽然不敢靠近，但却可以在一定距离之外，保持着围观的传统。

   
上百人也都跟着黄眉仰着脑袋，什么也看不到，但仍使劲看，直到仰酸了脖子，才有人陆续把视线再次集中到黄眉的身上。而且，围观的圈子越围越小，竟然有人都紧紧地靠在特警的身后了。所以我国围观者的勇气也是很值得钦佩的。

   
僵持了足足有五分钟。黄眉脸上再次洋溢出了欣喜之色，他终于又看到了。虽然没有再发光，他已经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从上方落了下来。黑点越来越大，终于可以看清楚了，是一个巴掌大的玩具娃娃。眼看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就要落入黄眉手中，忽然被上方的斜着伸出来的一个树枝挡了一下，下坠的方向偏离了，接着又被另一个树枝挡了一下，再次朝那个方向偏离出去，即将落到地面的时候，竟然和黄眉的位置拉开了二十米远，落在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背后敞着口的书包里。

   
那个小伙儿感觉到身后动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以为是后面的人碰到了自己，没有在意。这时他听到身边一个中年人说：哎呀这人长得太难看了！那语气简直就象一脚踩到了大便上一样。小伙儿扭头再去看那个满脑袋乱蓬蓬的黄发怪物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小伙儿有点心虚，胆怯地朝那个中年人身后挪动了一下。

   
黄眉忽然伸手朝小伙儿一指：别动！

   
那个刚夸了人家容貌的中年人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回头看了看小伙儿，朝一边挪了挪，把小伙儿让了出来。黄眉朝小伙儿走去，小伙儿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慌乱，边朝后退边辩解着：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眼看黄眉一步步逼到了跟前，小伙儿忽然转身挤出人群，撒丫子逃了出去。黄眉正要追，特警队长猛窜上来，扑倒了黄眉，又上来几名特警，一起摁住了黄眉，再次给他戴上手铐。

黄眉使劲挣扎了几下，不动了，又扭成了一只蝴蝶，从众警的缝隙中飞出，朝小伙儿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特警队长一挥手，几十名特警举着枪一起去追蝴蝶。

   
围观者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愣了半天没挪地方。终于，还是那个嘴欠的中年人第一个开口：拍电影的，这是特技，咱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