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之死和曹魏建国是一个不祥之兆,意味着曹操已彻底由乱世英雄变成了乱世奸雄,也意味着他将以更加残酷的手段来对付反对派。实际上曹操一直就是两面作战的,既要对付公开的敌人,又要对付隐藏的敌人。那么,在此之前,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前三集我们讲到,曹操破马、韩,征孙权,伐张鲁,军事上半途而废;起先“如萧何故事”,继而封公爵建国家,最后晋爵魏王,政治上得寸进尺。这说明曹操的战略重点已由军事军事转向政治,由战场转向官场,而且在背离自己初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当然是他野心膨胀的结果。于是,进退失据的荀彧只好去死,同样退无可退的曹操则继续杀人。
实际上曹操早就在杀人了。自从曹操进入朝廷,“奉天子以令不臣”或者“挟天子而令诸侯”以后,反对派就一直存在。这也并不奇怪。一个人,把持朝政,大起大落,为所yù为,居然没人反对,那才是咄咄怪事。何况曹操是要两面作战的,朝廷内外的敌人都要对付。比如荀彧之死,当时就有人大做文章。孙权把这消息公开告知刘备,刘备马上说:“老贼不死,祸乱未已。”可见当时曹操确实腹背受敌,内外交困,非心狠手辣不可。
问题在于,曹操并非听不得不同意见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多听不同意见对自己有好处,因此鼓励大家实话实说,多提意见。这有他的言行为证。所谓“言”,就是他在建安十年(公元205年)十月颁布的《求直言令》;所谓“行”,就是他在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重赏反对他征乌丸的人,这事我们前面讲过。在《求直言令》中,曹操指出,作为下级,最不可取的,就是当面说是,背后说非;而重赏反对征乌丸的人,则是明确告诉大家,只要你是出于好意,又说得对,哪怕和我意见不同,一不会得罪,反倒还会受赏。
那么,你怎么区分“善意反对”和“恶毒攻击”?你又怎么在营造轻松环境、鼓励正当批评的同时,防止有人利用舆论图谋不轨?当你打击那些敌对势力时,会不会也弄得万马齐喑、人人自危、鸦雀无声?这可是考水平的。
曹操的做法,是“三个区分”。一是区分“提意见”和“唱反调”;二是区分“闹别扭”和“搞yīn谋”;三是区分“一个人”和“一伙人”。如果只是一个人,又不过是闹别扭,那么,哪怕是故意唱反调,曹操也未必杀他,比如祢衡(祢音mí,旧音ní)。
祢衡,字正平,平原郡般县(今山东省乐陵市西南)人,《后汉书》将其专列入《文苑》传,并说他“少有才辩”,看来是个文人,也是个才子。文人兼才子多半有个通病,就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祢衡便正是这样。所以,尽管他满腹经纶,却没人用他,只有孔融深爱祢衡之才,上表朝廷,极力推荐,把祢衡说得简直天下第一,后来,又多次向曹操举荐。曹操自己也是爱才的人,便也想见一见这位名士。可是祢衡却看不起曹操,自称狂病,不肯前往,背地里又大放厥词,讥讽曹操。曹操哪里受得了这个?但考虑到祢衡才气大名气大,也并不想杀他,只想杀杀他的威风。听说祢衡善击鼓,便召祢衡为鼓吏,并大会宾客,阅试音节。这回祢衡倒是来了,而且鼓击得十分精彩漂亮,据说是“荣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祢衡又走到曹操面前,却被负责礼仪的吏员呵住,说鼓吏应该换上专门的服装,你怎么就这样走进来了?祢衡说:喏。于是当着曹操的面,不慌不忙地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脱得赤身**一丝不挂,然后又慢慢吞吞换上制服,再奏鼓曲而去,脸上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这一来,曹操反倒弄得下不了台。不过曹操到底是曹操,便呵呵一笑对宾客说:我本来是想羞辱一下祢衡的,没想到反而被他羞辱了。
这事连孔融也觉得太不像话,下来就责备了祢衡一番,并再三申说曹操的慕材之意。祢衡便答应见曹操。孔融十分高兴,立即跑去对曹操说了。曹操听了也很高兴,吩咐门人,祢衡来了立即通报。谁知一直等到下午,祢衡才来,而且也不是来道歉,而是来骂人的。只见他身穿一件单布衣,头戴一顶粗布巾,手上一根木棒棒,往大营门口一坐,开口就骂。一边骂,还一边用木棒击地,骂得抑扬顿挫,有声有sè。曹操勃然大怒,回头对孔融说:祢衡小子,算什么东西!孤要杀他,不过杀一只麻雀老鼠罢了!
祢衡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至少是,他不该把孔融也卖了,弄得孔融里外不是人,也让曹操看不起。也许正是出于这种极度的蔑视,加上不愿意背“不能容之”的恶名,曹操没有处死他,而是把他打发到刘表那里去。刘表素有宽和爱士的名声,祢衡去了以后,如能改弦更张,和睦相处,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可惜祢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终于刘表闹翻,又被刘表打发到黄祖那儿去。黄祖是个大老粗,哪里吃祢衡这一套?一次宴会上,祢衡又出言不逊。黄祖再也忍无可忍,便下令杀人。正好黄祖的主簿平时就痛恨祢衡,就忙不迭地把他杀了,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
祢衡的死,在后世博得了许多同情。同情的原因,也无非三个:第一,祢衡有傲骨;第二,祢衡骂曹操;第三,祢衡死的冤。死的冤也有两层意思,一是他不该死,而是他死于曹操之手,是曹操借刀杀人。其实,这些说法都似是而非。不加分析,就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
第一个问题,祢衡有傲骨吗?好像有。因为他所到之处,都要辱骂最高当局。在曹操那里他骂曹操,在刘表那里他骂刘表,在黄祖那里他骂黄祖。有几个人敢这样做?没有几个。这就很有些人钦佩。但我们不能这样简单地看问题。骂当局,也未必就是铮铮傲骨。我们还要问:一,这个当局该不该骂?二,这个人为什么要骂?三,他是不是从来就骂,从来就不和当局合作的?这样一问,问题就出来了。
首先,祢衡并非“不合作主义者”,他其实很想和当局黄祖合作的。《后汉书?祢衡传》说,祢衡原本是“避难荆州”的。当时在荆州避难的人很多,因为刘表创造了一个对本土人来说相对比较宽松的环境。这个时候,祢衡如果真是高士,他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像诸葛亮说的那样,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一种是像诸葛亮做的那样,待机而动,择时而出。但祢衡没有选择任何一种。他按捺不住表现自己的冲动,离开荆州,来游许下。据说,祢衡出来寻找发展机会时,曾“yīn怀一刺”。刺,就是名片,也叫名帖。也就是说,祢衡的身上悄悄地揣上了张名片,准备投给他看中的老板。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当时许多人也都是这样做的。问题是祢衡走来走去,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高就”的地方(无所之适)。这就让他非常失望,也就开始骂人。
史书所载祢衡的开骂,是在许县,时间则是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据《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引注《典略》,那时曹操刚刚迎奉天子,许县也刚刚建都,四方豪杰,云集于此,可谓人才济济。于是有人就好心好意地建议祢衡与陈群、司马郎交往,谁知他竟一脸的不屑,说我岂能和屠户卖酒的人打交道!陈群字长文,祖父、父亲、叔父都是当时的名士,他本人也和孔融是朋友,同朝为官,并不是屠户。司马郎字伯达,世家子弟,是司马懿的长兄,当然也不是卖酒的。赵某是当时的荡寇将军,饭量颇大。于是祢衡便嘴巴一瞥说:荀某可以凭他的脸蛋去司仪吊丧,赵某凭他的肚皮可以去监厨请客。请大家看看,这都是什么话!总之,祢衡谁都看不起,稍微看得顺眼一点的也就是孔融和杨修。但祢衡对他俩也不客气,常常对人说,也就大儿子孔文举(孔融),小儿子杨德祖(杨修)还凑合,其他小子都提不起来。祢衡说这话时,自己不过二十出头,孔融已经四十岁了,竟被呼为“大儿”!这哪里是什么傲骨?分明是狂悖!
现在我们也弄不清楚祢衡是因为到处碰壁而破口大骂,还是因为喜欢骂人而到处碰壁。依我看多半是第二种情况,或者兼而有之,恶性循环。《后汉书》说他“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也就是非常意气用事,非常刚愎狂傲,喜欢故意和时尚唱反调,故意和别人过不去,也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意思。《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引注《典略》则说他“恃才傲逸,臧否过差”。如果认为某个人不如自己,就懒得和他说话(见不如己者不与语),所有的人都因此而讨厌他(人皆以是憎之)。
讨厌他也是当然的。如此狂悖无礼的人,人际关系怎么好得了?而祢衡似乎也不想搞好关系。《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引注《典略》说,祢衡被曹操驱逐出境,众人来送他,相约说:“衡数不逊,今因其后到,以不起报之。”因此,祢衡来到时,众人坐的坐,躺的躺,都不理他。祢衡却一屁股坐下来放声大哭。大家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坐的是坟堆,躺着的是尸体,我夹在坟堆和尸体之间,能不难过吗?这样喜欢骂人,而且骂起来这样尖酸刻毒的家伙,有谁会喜欢?所以很多人都把他恨到了骨头里(众人皆切齿)。
显然,讨厌祢衡的,并非只是曹操、刘表、黄祖,而是除孔融以外的大多数人。祢衡对抗的,也不仅仅是大局,而是整个社会。事实上祢衡的所谓傲骨,毫无正义的内容,只不过他自我表现的恶性循环膨胀而已,而且到了不惜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地步。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其实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他的自高自大,就是他自私的表现。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所以他谁都看不起。为了表现他的所谓傲气,不惜把自己的朋友孔融推倒极为尴尬的境地。这就不能算是英雄,只能叫做混蛋。
何况祢衡也不是见了当局就开骂的。据《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引注《傅子》,他对刘表,就曾经赞不绝口(称表之美盈口),也是歌功颂德的。只是到了后来,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口出狂言(《后汉书》的说法是“后复侮慢于表”),这才被表打发到黄祖那里。到了黄祖那里,黄祖对他也很客气(祖亦善待焉),双方也曾和睦相处。但他忍不住又出言不逊,还骂黄祖是“该死的”(死公),黄祖这次杀了他。所以,祢衡并非傲骨铮铮,而是心理变态,骂人骂惯了,逮住谁就骂谁。
弄清楚了这些背景,我们就可以回到第二个问题了,那就是曹操该不该骂。
曹操无疑有该骂的地方,但不等于祢衡骂了他就是英雄,还要看他骂了什么,为什么要骂?当然,我们也弄不清具体内容。不过,根据祢衡的一贯为人,怕也没有多少正义性。有人说祢衡骂曹操,盖因曹操篡汉,是“汉贼”。其实曹操是否篡汉,本身就是个问题。建安元年时的曹操,也还没有什么篡汉举动,反倒十分遵奉天子。再说了,就算曹操篡汉,荀彧却是忠于汉的,为什么也要挨骂?这就只能认为是祢衡爱骂人。实际上祢衡骂曹操,是因为他对曹操既蔑视,又厌恶;既厌恶,又憎恶。《后汉书》的说法是“素相轻疾”,《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引注《文士传》的说法是“疾恶之”。为什么蔑视、厌恶、憎恨呢?不知道。但除了孔融、杨修,这个世界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人是祢衡不蔑视、不厌恶、不憎恨的。何况曹操对祢衡,实在在够意思的了。他受到祢衡的羞辱,并没有报复。听说祢衡肯来见他,还十分高兴,等到很晚(待之极晏)。礼贤下士如此,怎么就该挨骂?
现在回答第三个问题:祢衡死得冤不冤?我的回答是,也冤也不冤。说他冤,是因为无论祢衡多么可恶和讨厌,至少罪不当死。说他不冤,则因为他多少有些咎由自取。实际上祢衡正死于他的盛气凌人。据《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引注《傅子》,他到刘表那里,刘表把他奉为上宾,他对刘表也不吝赞美之词,却又不断讽刺刘表的左右亲信。于是这些人便到刘表那里去打小报告,说祢衡赞美将军仁爱宽厚,其实是暗示将军不过妇人之仁,没有决断能力,必败无疑。这话击中了刘表的要害,祢衡却并没有说过。然而说它出自祢衡之口,却谁听了都信。结果刘表恼羞成怒,便把他打发到黄祖那里,《后汉书》的说法是“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横与之”。我们知道,曹操送祢衡到刘表那里,是知道刘表宽厚,对祢衡也尚能网开一面,希望他能好自为之,或者以观其后效(视当如何)的意思。刘表明知黄祖暴躁,还要把祢衡往他那里推,就是存心和祢衡过不去,甚至有借刀杀人之意了。但黄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祢衡难道不知道?怎么就不能收敛一点呢?恐怕是病入膏肓,不骂人没法活。
所以,祢衡之死,有三个原因,一是祢衡自己找死,二是刘表借刀杀人,三是时代社会黑暗。而且,说到底,祢衡是死于没有法制和人权。一个江夏太守,仅仅因为没面子,就可以随便杀人,这是什么主义?是**主义!这是什么社会?是黑暗社会!但即便是在**制和人权的社会,祢衡也不会讨人喜欢。在所有冤死的文士中,他最不值得同情。因为他太不尊重别人,也太不会做人,一开口就是狂悖之言,既不给对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余地,而且打击面极广,等于自绝于人民。他实在做得太过分了。
结论是:祢衡不该死,但也不值得学习,更不能当作英雄来歌颂。
孔融的死则有所不同。
论者常常将祢衡和孔融归为一类人物,在当时文士中他们两个的关系也确实是最好的,称得上是臭味相投。据《后汉书?孔融传》,曹操杀孔融的时候,就有人揭发说,孔融和祢衡相互吹捧。祢衡说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则夸祢衡是“颜回复生”。这个举报材料一再提到祢衡,可见孔融一案,在某种意义上是祢衡一案的延续。不过,孔融的来头比祢衡大,是孔子的第十二世孙;官也大,是将作大匠(建设部长)。所以,他死得也晚。
孔融被杀,也是得罪了曹操,而且不止一次。建安二年(公元197年),袁术称帝,曹操便想公报私仇,趁机杀掉和袁术有婚姻关系的太尉杨彪。孔融听说后,立即去找曹操,说《周书》有云:“父子兄弟,最不相继”,何况杨彪和袁术只是亲家。曹操打官腔,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孔融心想,扯你妈的淡!便反问:莫非成王要杀召公,周公也说不知道?如今天下人都要寒心。首先第一个,我孔融堂堂鲁国男子汉,明儿个就不来上班了!曹操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就不杀杨彪了,但心里肯定结了个疙瘩。
然而孔融却不放过曹操,一有机会就找他的岔子,用讥讽挖苦和故意捣乱的方式来发泄他对曹操才不满。据《三国志?崔琰传》裴松之引注《汉纪》,曹操为了节约粮食,下令禁酒,孔融又跳出来唱反调,说天上有酒星,地上有酒泉,人间有酒德,酒怎么可以禁?再说从古以来就有因女人而亡国的,怎么不禁女人?这些话,当然让曹操很不受用。但孔融来头大,名气大,曹操轻易也奈何他不得,但“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
如果孔融只是说些风凉话,或者话说得刻薄一点,也许曹操忍一忍也就罢了。可惜孔融还要攻击曹操的政治路线和政治纲领,对曹操的每一重大决策都要表示反对,这就使曹操不能容忍。比方说,官渡之战时,孔融就在朝廷散布袁绍不可战胜的言论,遭到荀彧的驳斥,事见《三国志?荀彧传》。又据《后汉书?孔融传》,孔融曾上书朝廷,提出应该按照古代的制度,首都千里之内不封侯。曹操便疑心是冲着自己来的,是要把自己这个侯爵打发到千里之外去。加上孔融和刘备关系非同一般,曹操便决定在用兵荆州之前,先消灭了孔融。
但孔融毕竟不是什么无名鼠辈,杀他还得讲点程序。正好,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六月曹操改革官制,恢复了丞相和御史大夫,新任御史大夫(监察部部长)就是前面一再提到的郗虑。郗虑原本与孔融不和,对曹操的任命也心领神会。据《孔融传》,郗虑很快就收集到孔融的罪状,并让一个叫路粹的人写了举报材料。其中最严重的一条,是扬言“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卯金刀就是刘字。这便是谋反了,当然该杀,可杀。于是孔融就很快被下狱、处死,时年五十六岁,老婆孩子也统统受到株连。
不过曹操杀孔融,用的却不是“谋反”的罪名,而是“不孝”的罪名。据《三国志?崔琰传》裴松之引注《魏氏chūn秋》,因为孔融名气太大,曹操怕别人不服,还特别公布了罪状。据说,孔融有两条“不孝言论”。一是说,父与子,有什么恩?论其本义,不过当时情yù发作而已。子与母,有什么爱?就像一件东西暂时寄放在瓦罐里,倒出来后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二是说闹饥荒时,有点吃的,如果父亲不好,便宁肯拿给别人去吃。这样的言论,当然是“不孝”。所以,曹操在布告上恶狠狠地说:“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离,虽肆市朝,犹恨其晚。”也就是说,孔融不但该杀,而且还杀晚了。
这是典型的以言治罪,也是典型的**政治。首先,我们并不知道孔融是否真有上述言论,布告上讲是听祢衡说的。祢衡从孔融那里听说后,便到处传播,影响恶劣。然而祢衡已死,死无对证,哪里说得清?依我看,这话倒像是祢衡说给孔融听的。但曹操说是孔融所说,那就是,不容申辩的。其次,即便这话是孔融所说,也顶多是不像话,有错而无罪。但曹操那个时代是不讲人权的,连“腹诽心谤”都有罪,何况“猖狂攻击”?当然该死。第三,曹操自己说“唯才是举”,盗嫂受金、不仁不孝也不要紧,怎么可以因为不孝而杀人呢?岂非出尔反尔、自打耳光?再说,孔融只不过有不孝的言论,曹操还把它用到组织路线和人事政策上去了,岂不是该杀?不过,这些话我们不能去问曹操。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们倘若去问他,恐怕他把我们也杀了!”
其实,曹操用不孝的罪名杀孔融,用心是很深的,再次表明曹操是极有心计的政治家而孔融是意气用事的书呆子。首先,汉王朝历来主张以孝道治天下。曹操杀孔融,说明他维护孝道,而维护孝道就是维护汉室。这就光明正大,同时还洗刷了自己“谋篡”的嫌疑,政治上又捞了一票。其次,这样做,不但消灭孔融的**,还能诋毁孔融的美誉。你想,孔子的二十世孙居然主张不孝,他的人品还靠得住吗?一个连祖宗都背叛的人,难道还不该死吗?显然,曹操不但要整死孔融,还要让他遗臭万年。这一招是非常狠毒也非常厉害的。因此陈寿作《三国志》时,便不敢为孔融立传。
说来曹操的杀孔融,除消灭异己外,也确有正一正风气的目的。只不过这风气与孝不孝没有什么关系,却与政治关系颇大。我们知道,东汉末年,许多名士都以“清流”相标榜。其中自然有洁身自好的高洁之士,也不乏沽名钓誉之徒。但不论何种“清流”,共同的特点,是才气大脾气也大,或没有才气脾气却很大。他们都自命清高不肯与所谓俗人来往,也不肯和当局合作,或假装不和当局合作。如果只是个人生活闹闹脾气,还不要紧,然而他们还要把这种风气带到政治生活中来,而且弄得影响很大,这就不能不让曹操头疼。曹操是一个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他要专政,岂容别人天天说他的怪话?他要用人,岂容大家都不来合作?这就要杀一儆百,而孔融正好是这样一只大公鸡。
祢衡死了,事在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孔融死了,事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荀彧死了,事在建安十七年(212年)。以后,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和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曹操又先后杀了崔琰和杨修。他们的死,在当时也既是大案,又是疑案,而且情况与前三人不同。那么,崔琰和杨修又是为什么被杀的呢?
请看下集:命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