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一的生日初三过。薛蓓勇于表现，包办。过年饭店不好定，薛蓓敦促晓涛找了人，定下二十人的大包间。菜提前点好了，还有生日蛋糕，晓涛定了个寿桃，薛蓓嫌太老气。“本来姐姐就不愿意过生日，再用寿桃就不妥当了，催人老，用白雪公主的。”

女人再老都是公主。

薛蓓为了给自己撑面子，还是希望朵儿来，认识的人里，也就朵儿一个“科学家”，名头听上去上档次的。电话里说明利害，朵儿当即就答应了。“你们三个在外头一定要相互帮衬！”妈妈的叮嘱言犹在耳。好姐儿们的场，得撑。薛蓓问老默过不过来。朵儿说随便，态度平和，她并不觉得老默和她同场出现有什么不妥。薛蓓又请温晓涛去请老默来，他会唱歌，搞不好能表演一曲助兴。老默也同意了。晓涛说：“等着听兄高歌一曲啊。”老默客气，“多少年不唱了。”薛蓓又通知超男。超男本来不打算让四海去，怕坏了事情，或者抠抠搜搜上不了台面。可眼下的情况是，胳膊还吊着，四海陪着，也算个照应。于是她便提前给四海打预防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然都是她的想当然。四海说：“知道啦，到时候有酒，我替你挡。”

年初三一早，薛蓓便起来洗澡，化妆，收拾好了就提前去酒店里照看。晓涛晚一点儿去。快到点，开始上客人了，晓涛的嫂子和姐姐到了。姐夫没来。薛蓓也不问。姐姐自己倒先说，你姐夫又去见个什么客户，我们吃我们的，算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又过了一会儿，朵儿和老默一起来了。好几个人上去招呼。薛蓓要介绍，早就有人说，牛朵儿，知道，女科学家。

“算不上科学家，就是做实验的。”朵儿客气一下。薛蓓觉得脸上有光。一桌客人，各行各业，教育系统，IT行业，金融系统都有。温晓涛到了，和老默等几个男宾站在处理间里抽烟。四海和超男夫妇一到，薛蓓就把教育口的朋友介绍给他们认识。超男聊得手舞足蹈，忘记有绷带，疼得直叫唤。

简单介绍一下。开始上菜了。姐姐旁边的座位还留着，给姐夫的。嫂子笑道：“刚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就来。”薛蓓率先举杯，说我们敬寿星一杯。

大家都站起来举着红酒。

目光集中到晓涛姐姐这儿。姐姐笑道：“我们家以前吧，过生日总是偷偷摸摸就过去了，现在年纪大了又懒得过生日，再说也没人张罗，现在都忙。妹妹要管孩子，晓涛没结婚之前，也是神游，现在好了，有人管了，蓓蓓以后你多管管他。”众人笑了。姐姐继续说：“今天大家都来给我捧场，我特别感动，尤其是这位，还打着石膏。”

指陈超男。超男连忙说：“祝姐姐，万寿无疆！”

一片寂静。这显然不是一句合时宜的祝福语。这么直不愣登说出来，又有一种喜剧效果。几秒钟后，众人举杯，也跟着说，“万寿无疆！”喝酒。吃菜。

菜上齐了，姐夫还没到。话说干了，姐姐脸上有点挂不住。薛蓓给姐夫打过去，用姐姐电话，没人接。薛蓓怕冷场，找晓涛商量，要不要让老默高歌一曲。晓涛凑过去跟老默提议，立刻获得响应。晓涛站起来：“下面有请廖自默先生，为我亲爱的姐姐，献上一首歌曲。”朵儿拍拍老默的背，鼓励他去。她当然知道老默会唱歌，可在这种场合表演，还是第一次看。

老默款款上台。先是致辞：“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孩子们的，今天，是一位尊敬的女士的特殊日子，我就唱一首《致亲爱的天使宝贝》送给大家。”

超男和薛蓓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再看朵儿，她并没有拿眼神回敬她们，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脸幸福的光。

老默唱歌，是借花献佛。亲爱的宝贝，显然不是，或者不仅仅指温晓涛的姐姐，而是指向牛朵儿，或者是，朵儿肚子里的宝贝——一个即将来到人世的小生命。隔着好几个人，薛蓓都能感受到朵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的力量。她找老默，也许真找对了。这是个没有多少牵挂的男人。那未来呢？是人都要老，老默一天天老去，薛蓓不愿意再多想。谁不会老？谁又知道未来会怎样？能抓住今天的幸福，就已经是幸运的。可是，不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吗？薛蓓有些迷惑。

老默的歌声似乎有种魔力，混合了美声、流行、古典，说不清道不明，魅力独到，唱到高潮处，众人听得呆了。没人注意包间门被推开。温晓涛的姐夫走进来，后面跟着个男人。中年人，中等身材，简单的平头，看上去很精神。晓涛姐夫招呼他进来。可能是生意伙伴。薛蓓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转头一看，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她连忙转过头，不看那男人，可闪烁的目光在逃离的瞬间还是被那人捕捉到。超男在薛蓓旁边，问：“蓓姐，这人你认识啊，一看就是成功人士，是教育口的吗？介绍我认识认识。”超男下定决心在社交场有所斩获。

薛蓓无心答应，只“嗯”了一声，脊背嗖嗖冒凉气。老默的歌声继续，优雅得仿佛在歌剧院。那男人竟悄悄走到薛蓓身后。薛蓓一转身，脑袋轰然一响，本能地躲避，朝包间外头走。

男人跟上。薛蓓心中大乱，失了阵脚，懵懵懂懂间朝洗手间去，那男人竟抢先一步，挡在洗手间门口。

“李安东，你到底要干吗？！”薛蓓轻吼。

李安东的情绪却并没有起伏。“我也是客人，是被邀请来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已经说清楚了，这辈子都不要见面。”

“缘分来了，你说怎么办？”

“闪开。”薛蓓露出凶相。

“你现在和温晓涛在一起？”

“跟你没关系。”

“都是生意伙伴。”

正说着，温晓涛朝洗手间走来。看到两人，愣了一下，问：“安东大哥，你们认识？蓓蓓。”温晓涛看向薛蓓。薛蓓道：“不认识。”说罢迅速走进女卫生间。

隔着门板，薛蓓听到李安东说：“也刚知道是晓涛您的太太，晓涛，好福气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太太。”温晓涛客气了一下。李安东说：“我刚来深圳，多亏你姐夫帮忙引荐了一些朋友，你们在本地路子广，多关照啊。”

温晓涛忙说哪里哪里。

薛蓓在洗手间暗骂：虚伪！她对着镜子，打开水管子，狠劲地冲自己的手。

坑。这聚会就是个坑。自己挖坑自己跳。这也是命。

薛蓓隐约觉得，这聚会仿佛把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