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天，超男一进门就嚷嚷：“你看看人家，就是有路子就是有办法，我真有可能去重点中学了。蓓姐的面子，那个大。”四海说，还是钱的力量大，有钱能使鬼推磨。超男冷笑道：“钱？我们请客吃饭，给别人一点儿跑路费，这点钱也叫钱？”四海说怎么不叫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现在深圳有钱人遍地都是，光有钱有用吗？不是说一句俗的，没有路子，拿着钱你都没处花去，”超男撇撇嘴，“像我这么优秀的教师，教着全区最差一个班，带那群毛孩子，还负着伤，受着冷嘲热讽。”超男瞬间有些失落。可她懂得自我安慰：“不过，这马上就要拆了线，胳膊也正常了，正好去重点中学教书，离我们家也不远，连车都不用买了，自行车上下班，省了一笔，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呀。”四海小声道：“重点中学有那么好吗，去了压力还大呢。”
超男立刻纠正他，说：“重点中学、重点中学，那是重点，那是一种身份和地位，是你在行业里的水准，那里的孩子基础好，容易教，上着课你都是开心的。而且你想，如果我是重点中学的老师，那得多少人巴结我，即使将来我不在那儿做了，我到外面的培训机构，有这一段经历，那身价，也是可观的。”
四海妈在一旁听着，笑道：“我支持超男。”超男说，妈你就该教育教育四海，什么叫上进，什么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什么叫双手劈开生死路，这不闯，能行吗？四海及时认错，这话就不提了。
说到拆线，四海妈说：“男男，我陪你去拆吧。”超男这才说：“忘了提了，我妈下午打电话来，说拆线那天她来，陪我过去。”四海妈连忙说：“哦，亲家来，那家里不够住了，要不我先回去。”四海不说话。超男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搬出来，睡客厅，让两个妈都睡卧室。”四海表态。
超男说：“我看两个老太太都睡卧室也行，我妈也不是那矫情人，条件有限，都艰苦朴素吧。”
当即说定。超男对四海妈的姿态表示满意，显然，到了大都市，四海妈迅速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在村里，她是一霸，到了这里，别说是她，就连有工作有收入的陈超男，也都只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一分子。超男和四海妈都认识到，要在这个城市立足，她们就必须通力合作，内讧要不得，只能一致对外。
四海妈问超男爸过不过来。超男说：“暂时不过来，家里还有弟弟呢，得照看着。”超男弟弟学历不高，又没有一技之长，目前在家啃老。
没几日，超男妈来了。超男问，朵儿妈也在深圳，要不要见一见。超男妈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都是女儿，差距不小，超男妈不打算讨这个没趣。当初给女儿取名陈超男，是想让她超越男人，立足社会，可现在看来，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她也未曾超越多少。牛朵儿自己干得好，薛蓓嫁得好，超男是两不沾。超男妈总觉得提不起气。
亲家见面，一团和气，婆婆和丈母娘似乎也没什么矛盾，住在一间房里，东拉西扯说了不少。一起吃饭，超男妈问了问亲家老家的情况，还有没有地。四海妈则问超男妈退休的情况。
超男妈说：“有一份退休工资，不拖累孩子们。”
四海妈则说：“我们没有退休金，但提前存了点钱，凑合养老，再加上两个孩子孝顺，给买了寿险，也算有个保障。”提到寿险，陈超男立刻建议自己妈也买一份，说回头找薛蓓咨询一下，在深圳这几天就办了。
去拆线，超男妈陪同，四海去上班，四海妈就在家准备饭菜。等都回来，就庆祝超男身体康复。母女俩到了医院，拆了线，做检查，照X光看骨头缝隙严密程度。刚上机器，医生便喊停，跟着把超男扶下来，说：“陈小姐，建议你去妇产科做做检查。”什么，陈超男有点发蒙。妇产科！超男妈进来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超男没说话，又去挂号，去妇产科。超男妈一路问，超男也不答话。直到医生非常肯定地说：“恭喜你，确实已经有了妊娠迹象。”超男妈高兴地摇女儿肩膀，“真怀上啦！”
陈超男却怔怔地，她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孩子来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是来得却不那么是时候，她马上要进重点中学，难不成刚去就怀孕，没教几天课就休产假？学校该怎么想？介绍人又怎么做人？学校不是产房。
“不行就拿掉？”超男轻声说。超男妈连着轻打了女儿好几下，“闭嘴，这话可不能让四海和你婆婆知道，孩子是你一个人的吗？这是一条人命！这个孽，我绝对不允许你做。”
“不是妈，我这刚换工作，进重点中学。”
“工作重要人命重要？你昏了头了？以前没觉得你糊涂成这样。”
“这个事情你先不要跟四海和他妈说。”
“你什么意思陈超男？”超男妈一百个反对。可真等晚上到家，她还是听从女儿的建议，乖乖闭嘴了。四海妈问骨头长得怎么样。
“还不错。”超男妈简单应付，有心事。
四海拿来几罐啤酒，要庆祝。超男妈连忙阻止：“男男不能喝酒的。”
四海奇怪，笑道：“妈，你太小看男男了，她酒量不错，白的二两没问题，别说啤的了。”超男也跟着起哄，说来点啤的。
“陈超男！”超男妈大喝。
四海和四海妈傻了。自打认识超男妈妈以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脾气。超男嘀咕道：“不喝就不喝……哪来的邪火……”
吃完饭，四海妈去刷碗，四海下楼溜达去了。超男打电话给薛蓓，约了时间谈人寿险的事，电话刚挂，超男妈就凑到女儿眼前，指着女儿鼻子，小声道：“坚！决！不！允！许！”
超男笑道：“妈你这是唱的哪出，我没说不要啊。”
“不许不要。”
“也没说要。”
“死丫头，你如果不要，我死不瞑目！”
“妈你哪来这么大火气，死啊活啊的，至于吗？明天去谈保险，趁着这段把这事办了，马上我就要去重点中学了。”
“你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超男不理她，撤了。晚上睡觉，四海猴到超男身上，超男拒绝了。四海兴味索然。超男不经意问：“四海，假如我犯了一个错误，你能不能原谅？”四海说你能犯什么错误，出轨了？还是爱上别人了？提前告诉我。超男不细说，翻身睡了。
次日，超男和妈妈一起去见薛蓓，咨询了一番，认为问题不大，跟着就是检查。
“没问题。”薛蓓陪着，“阿姨容光焕发的。”
超男妈道：“唉，男男要有你一半的眼力见，也不至于今天这样。”
超男不答应，说，妈我怎么了，我好端端一个人，马上还要去重点中学。薛蓓一听，笑了。
检查结果要等一周。拿单子那天，超男一个人去。到手里，翻开，单子差点没掉到地上，检查结果栏，清清楚楚写了一个“癌”字。胃癌！陈超男直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倒在地上。
她打电话给四海，哭着说要见面。等真见了面，超男哭得更厉害了。
“怎么会这样，老天太不公平了，我妈苦了一辈子。”超男泣不成声。四海理智，说先确诊，又劝超男别哭，回去被妈发现就坏了。
超男只能抹掉眼泪。控制，必须控制。
回到家，陈超男控制着自己，没事，一切没事，她告诉妈妈，保险公司还有一项检查，需要继续配合。超男妈说没问题。第二天就配合着去了，躺在巨大的检测仪器里。
超男给妈妈鼓劲儿：“妈，没事的，不要乱动，一会儿就好。”越说越伤心。
超男妈道：“我跟你说陈超男，孩子你绝对要生！”
这个时候还说这个。陈超男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流成河。
“嗳，一定生，我绝对要生，不去重点中学也要生。”超男心如刀绞。
仪器启动，妈妈被送进去了，陈超男的一颗心悬在半空，整个人也仿佛飘在生与死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