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次被“大众传媒理论”课老师高亢无比的音调吵醒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愤怒了。一直说教师是体谅关怀我们的园丁,却不让学生睡一个好觉是什么道理。
我摸出手机,看看还有十分钟下课,于是也就不再倒下。整理了一下头发,摸出镜子看了看脸上被压出的睡痕,然后准备下课不去吃饭直接回寝室窝着。
对于最近在减肥的我来说,午饭是恶魔,不能将之铲除,那至少一定要远离。
Kitty前天堂而皇之挂出来的签名档深深地刺激了我,这个身高一米六九的女人非常不要脸地用MSN签名档刺激了她整个联络簿里的人——“天哪!我竟然88斤了!”那个时候,我义愤填膺地关掉了MSN。刚想转过头告诉南湘这个女人的卑劣做法,结果看见她在吃一个奶油面包,手边还有一杯蜂蜜。我看了看她如同林志玲一样纤细的胳膊和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唯一比较瘦的地方就是胸(……)。我用尽全力扔了一个枕头,砸向这个睡前吃奶油蛋糕喝蜂蜜糖水却死也胖不起来的女人。我愤怒地打开房间的门,去隔壁找唐宛如了。要知道,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动力一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几分钟后,我飞快地跑了回来死死抵住房间的门,丝毫不理会唐宛如在外面发疯一样的号叫:“林萧我要把你浸猪笼!”
我的内心得到了平衡,也就不管唐宛如的死活了。
但是我一觉醒来,手机上没有任何人的短信。这稍微有点不正常。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我的手机上应该满满的都是另外三个妖孽的短信,彼此相约午饭的场所,倾诉课堂上遇见的帅哥或者猥琐男,互相传黄色短信恶心对方或者一起商量着下午是否逃课。
但一直熬到了下课,我的手机依然没有什么动静。我收拾好课本,背着包离开教室。
走在路上的时候,简溪的电话来了,我非常甜蜜满脸桃红地接起了电话。
——南湘和唐宛如都曾对我接简溪电话的表情作过形容。南湘说:“每次接简溪电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动画片里用泥巴捏成的巴巴爸爸或者巴巴妈妈……你能稍微挺拔一点么?你看起来就像一条裹满了泥巴扭来扭去的蝮蛇!”
而唐宛如因为没有南湘那种善于形容或者精通刻薄的天赋,所以她的版本比较直截了当:“别发骚了。”
只是在接通电话两分钟后,我脸上不再堆满了桃花,而是堆满了……随便吧,剪刀也行,锥子也行,斧头也行,电钻(……)也行,所有满清十大酷刑的道具都可以往我脸上堆。
我默默地挂掉电话,麻木地站在学校巨大的人工湖边上。虽然已经接近春天,但是风里卷裹的寒冷依然可以把脸庞吹得失去知觉,我抬起手,拍了拍脸,感觉像是在拍一块木头。
这个巨大的人工湖从学校建立那天起就存在了,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和人民币,湖中心的人工小岛上有高傲的孔雀在散步,正中间有巨大而复杂的音乐喷泉,喷泉下有配合音乐变化的彩色灯光设备——总体来说,差不多可以对外卖票让民众进来参观游览了。湖里甚至还有黑色的珍稀天鹅游来游去,虽然唐宛如第一次看见它们的时候,脱口而出:“你看这鸭子大的!”
简溪在电话里轻轻地告诉我:“顾源和顾里分手了。你知道么?”
我并不知道。
这几天里,我所看见的顾里,依然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每天清早都会精神抖擞地在浴室里化出精致的淡妆;依然在没有课的下午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时尚杂志,茶几上是她从家里带来的顶级蓝山咖啡,每克差不多可以让我和南湘吃一顿午饭;依然会在晚上收看《第一财经》,并且可以很冷漠地看待上海发疯一样猛涨的楼市和如同面包发酵般膨胀的物价,“刷刷”地在她的Moleskine笔记本上写下相关的看法和分析;依然面不改色地刷卡从IT里买回两千多一副的手套;依然和唐宛如每天晚上斗嘴吵架,依然每天早上对着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我和南湘轻蔑地翻着白眼。
在我的眼里,顾里表现得非常正常。
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认为),我并没有发现她和顾源分手这件事情。
我擦了擦眼眶里莫名其妙渗出来的泪水,拨通了南湘的电话。
我和南湘坐在学校图书馆门口巨大的台阶上,周围来往的人很多。
他们分为两种,一种是戴着厚厚眼镜的书呆子,他们像是伴随着《黄河大合唱》的旋律一样朝图书馆踢着正步走去,他们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谁都不会没事去盯着八九点钟的太阳,那对眼睛的伤害太大了,我们都视其为不存在),他们同时也是我们心中约会对象准则里的“生人勿近”。
另一种是在大冬天里也会穿着超短裙、披着长长的柔顺的秀发、拿着莎士比亚情诗去图书馆约会的美女,比如我和南湘(……)。
此时,两个美女坐在如同布达拉宫前庭般高大的台阶上,非常惆怅。她们陷入了沉思。
“我刚看了看顾里的课表,她下午没课,应该在寝室。你回去安慰她。”我打断了沉默,心怀鬼胎地说。
“得了吧,让我去安慰失恋的顾里?我情愿去伏地魔床前给他讲故事。”南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翻着白眼看我,“你哪次不叫我去送死?要去你去。”
说实话,我也不敢去。我情愿去挖伏地魔的祖坟。
最后,拉锯战以我和南湘共同跳火坑、要死一起死作为结束。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同甘”没有多少次,“共苦”一次都没有落下。
在回寝室之前,我和南湘绕去学校后门,帮顾里买了她最爱吃的小笼包。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不排除用小笼包做武器自卫的可能。
但是,当我和南湘心惊胆战哆哆嗦嗦地用钥匙打开寝室的大门时,我们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在iPod底座音箱播放出的《柏辽兹幻想曲》精致的旋律中,顾里在客厅的中央铺了一块白色的柔软毯子,此刻她正穿着性感的紧身两截式露腰运动装,固定着一个极其扭曲超越人体极限的姿势在做瑜伽。她听见声响,幽幽地转过头来,瞄了瞄提着小笼包穿着破牛仔裤的我和南湘,用一种很怪力乱神的气音和表情对我们说:“你们还不快来……”
那感觉,如同盘丝洞门口倒挂着的裸体蜘蛛精在无比妖媚地对唐僧四人说“你们还不快来”一样。
于是我和南湘迅速加入了她。
并且南湘还去房间里倒腾出了多年前我们去峨眉山时带回来的檀香。我看见那些檀香的时候人中都缩紧了,那简直是一场噩梦一样的旅行。因为有了唐宛如的加入,我们的“清幽峨眉之旅”,从踏入山门,唐宛如那一句极其响亮的“我靠,这山高的,等我们爬上去……顾里,你腿儿都找不到了吧!”开始,就彻底地转变成了“四女大闹峨眉”的戏码。整个闹剧在唐宛如入住离金顶不远的卧云庵时泪眼婆娑地说“如果我三十未嫁,那我就来这里清修”时,达到了高潮。顾里看着她忧愁地摇头,“谁敢收你?”
南湘幽幽地接了一句:“法海。”
好多次,我们都想把她直接从金顶上推下去,比如:
在素菜馆餐厅里,她肆无忌惮地抓着旁边的一个店员问人家:“四川回锅肉很出名呀,来,点一份。”
她也在一路疲惫的登山途中,数次直接把她的裙子掀起来上下煽风……(虽然她里面穿着安全短裤),周围的外国友人十分诧异。
她也在我们严肃认真地站在佛像前并成一排,准备跪拜的时候,突然一跟头朝前翻倒在烛台上,当然,伴随着猛烈撞击声的,还有她标志性的惊声尖叫。
在我们忧心忡忡、担心回上海后随时都会有报应地离开峨眉山的时候,她在山脚下的那个古钟前,整个人像一条壁虎一样倒挂在上面,死命大叫要我们帮她拍照,周围的人都震住了,因为实在不能想像她是怎么折腾到那个钟上面上去的。
一整个旅途下来,我发现顾里皱纹都增加了三条。
南湘把檀香点燃在旁边,于是,烟雾缭绕里,三个女人开始抬腿拧腰,挑战着种种人体的柔韧极限。
这对南湘和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我和她,都是学过现代舞的,而且南湘比我专业多了,我游手好闲地学了三年,南湘坚持了六年。南湘无聊的时候,经常在夜店或者KTV里活动活动筋骨,轻描淡写地就把腿举起来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去,我对此习以为常,并且偶尔还会加入。但是周围的人往往受不了这个刺激。曾经有一个男的被南湘吓得目瞪口呆,然后把一颗龙眼连皮带壳地吃了下去,嚼得咔嚓咔嚓的。
瑜伽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中途休息。
顾里企图把她买回来的那瓶大瓶装的饮料打开,但是死活拧不开那个瓶盖。我曾经喝过这种运动饮料,虽然它瓶身上的大串英文不是全认识,但是对它那种能够瞬间击穿天灵盖的劲爽清凉和活力四射的口感记忆犹新,于是我守在边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但是,我们三个人轮流用尽吃奶的力气之后,依然没有打开那个瓶盖。我绝望地瘫倒在沙发上。顾里非常愤怒,她冷静地抄下瓶身上的厂商电话,准备打电话投诉。南湘受不了了,起身去饮水机处放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喝下去。
她一边喝水,一边挤眉弄眼地暗示我,然后就默默地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了。这个骗子!又出卖了我!
我像是演八点档连续剧一样非常做作地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假装无所谓地提起:“这几天没看见顾源嘛。”说完后我看见南湘整个背都僵硬了,我也迅速摸过一个沙发靠垫放在自己的胸前,随时准备着,提防顾里突然冲我扑过来用她的钢笔戳瞎我的双眼。
顾里一边抄着瓶子上的电话,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顾源啊,我们分手了啊。”
我看见南湘转过脸来,张大了口闭也闭不上,纯净水顺着嘴巴流出来。
在下半场的瑜伽时间里,我和南湘不断地企图挑起关于顾源的话题,但是,顾里依然如同泰山一样岿然不动地维持着她的瑜伽姿势,四两拨千斤地回答着我们的各个问题。我和南湘如同鹅毛一样,被她轻轻地随手拂开,所谓“蜉蝣撼树”就是我们三个的剧本名。
后来我们都放弃了,专心地沉浸在优美的幻想曲里,幻想着自己正在完善的玲珑曲线和不断增长的浓郁女人气息。南湘在我身边平静地说:“林萧,我觉得我的胸部正在膨胀……”
而这时大门打开了,唐宛如又尖叫了一声。
“我靠吓死我了,我一进门看见烟雾缭绕的,还以为烧起来了,而且面前还有看不清楚的三个玩意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说“三个玩意儿”的时候,翘起兰花指,对着我、顾里、南湘,指指点点。
唐宛如结束了我们的瑜伽时间,她一边抱怨着她父亲设计的魔鬼训练模式,一边去浴室把热水器打开,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水热起来。
她随手拿过那瓶我们没有打开的运动饮料,轻轻一拧,然后倒了一杯喝下去。
我和南湘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都停止了。
顾里双眼发亮,迅速地行动起来,她走过去亲切地拉住唐宛如的手,温柔地说:“宛如,我和你讲哦。”
在顾里极尽词汇之能事地表达了我们三个对那瓶饮料的无可奈何,接着再一次极尽词汇之能事地描述了唐宛如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瓶盖为我们解决了重大难题之后,唐宛如一言不发,黑着一张脸进去洗澡了。顾里用一句“下次瓦斯用完了,我打你电话哦”结束了这次愉快的谈话。
整个过程里,浴室寂静无声,没有传出唐宛如往日嘹亮的歌声来。
南湘拱拳对顾里说:“佩服佩服。”
顾里摆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们遭到了报应。
南湘在半清醒状态下,起床去洗脸刷牙。我在被窝里躺着,默默地反复对自己说“最后睡五分钟”,然后突然听见了南湘尖锐的惊叫声,之后唐宛如更加惊世骇俗的尖叫立刻配合着响起。我下意识地觉得寝室里一定闯进了变态,于是也躲在被子里拼命地尖叫着附和她们。
我听见顾里从房间里走出来,镇定而平静地问:“是着火了吗?”
我披着被子哆嗦着走进客厅。
据南湘的形容,她打开房间的门,在昏暗的还没有亮起来的清晨光线下,一个满脸惨白毫无血色、没有下半身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从地上抬起头,用两个空洞的没有眼珠的眼洞瞪她。
而唐宛如的形容是她正在净化心灵,用冥想来排除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如同厉鬼惨叫般的女声突然从她天灵盖上破空而下。
而当顾里打开灯的时候,发现了正劈腿盘在地上、贴着面膜做瑜伽的唐宛如。
在我和南湘依然惊魂未定的时候,唐宛如和顾里已经收拾完毕,各自说了一声“我有事先走了”之后,关上门扬长而去。
我和南湘依然懒洋洋地披着被子毯子,窝在沙发上,等待着灵魂清醒过来。
顾里走在清晨的宿舍园区里,人还不是很多,大部分的学生都还没有起床出门。每个寝室的窗口都亮着黄色的灯光,偶尔看得见站在窗户边上刷牙洗脸的剪影,有的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这是体育系的;有的穿着皱巴巴的棉毛衫,这是哲学系的。
顾里提着手里的LV提包,转了几个弯,朝男生宿舍走去。
她走到顾源的寝室楼下,那个守寝室的老女人精神矍铄地端个凳子坐在大门口,看见顾里走过来,刚要张口,就被迎面丢过来两张粉红色的一百块砸在胸口上。于是她翻了个白眼,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嘴,把凳子朝边上挪了挪。
顾里在一群穿着棉衣棉裤,偶尔有一两个不怕冷的只穿着内裤的男生惊悚的目光下,平静地朝楼上走。
她站在顾源寝室门口,回忆了一下出发前心里想好的台词,然后抬起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把牙刷塞在嘴里的陌生男人,他看见漂亮的顾里,混浊的眼神晃了一晃之后迅速发亮起来,“咕噜”一声吞下了一大口牙膏泡沫。
“顾源呢?”顾里像是白素贞一样,端庄地笑着。
“跑步去了。”男生拿下牙刷,抹了抹嘴边的泡沫。
这下轮到顾里无语了。
在她的计划里,并没有想到顾源这么早也出去跑步。
她顿了顿,然后打开自己的包,把一叠用纸条扎好捆紧的四千元人民币用力丢在男生的胸口上,说:“给顾源。”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幸福有点太过突然。
被钱砸死是多少男人的梦想,而被一个美女用扎成捆的钱砸死,则已经是终极家庭梦想了。
三月的天气慢慢转暖。
虽然凌晨的空气里还弥漫着尖锐的寒冷,但是随着天空云朵里的光线慢慢转强,温度迅速地上升起来。
顾源的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停下来脱掉上身Lacoste的运动外套,在操场边上的水泥台阶上坐下来。
还未完全亮透的天空。空旷的足球场像一个巨大的剧院。
唐宛如经过几天的调查,发现每天早上8点半的校队晨练,卫海都是第一个到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8点就到了。一个人在体育馆里练习着步伐,或者挥拍做准备运动,要么就是一个人做俯卧撑或者仰卧起坐。对于刚刚进校队的新人来说,卫海的确非常努力。
学校的羽毛球队在整个上海来说,也算是非常厉害的,男生和女生都有八名。
女单一号和二号,都是从国家一队退下来的。唐宛如是女单三号,再加上另外一个大一的女生,她们四个是校队的一队。另外四个实力弱一点的女生是二队。平时参加全
市甚至全国的比赛,差不多都是一队出马。男队也是一样的,而卫海是男单八号。唐宛如这几天一直心怀鬼胎地朝父亲打探关于卫海的各种消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
不殆,她迅速得知了他的优点是“力量突出,体力充沛”,缺点是“技术不细腻,想法单一”。所以,她迅速在心里形成了一个作战方针。
果然,走进体育馆的时候,已经听见里面的跑步声,羽毛球鞋摩擦地板特有的“吱
吱”的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回响着。唐宛如走进去,就看见了正在独自练着步伐的卫海。卫海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是唐宛如,整张脸迅速地红了起来。他支吾着打招呼:“早……”唐宛如笑靥如花(这个微笑已经对着镜子排练过无数次了),然后回了声“早
啊”。看见对方并没有一上来就发动“我的奶啊”之类的语言攻击,卫海显然松了口气,
于是在听到唐宛如提出两个人对打练习练习的时候,卫海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唐宛如说:“你们男生力气大,不准杀球。”卫海点点头,说:“嗯,好。”
毕竟卫海是新人,而唐宛如在对方不能大力杀球的前提下,靠女生细腻的手法,把卫海搞得大汗淋漓。两个人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坐到场边休息。因为也快8点半了,等下其他的人就会来。
唐宛如心怀鬼胎地从自己的羽毛球包里拿出一瓶蓝色的饮料,递给卫海。“啊,不用了。”卫海摆摆手,显得很不好意思。“没事,这饮料蛮好的,我爸爸说补充体力很好,你下次也喝这个。”唐宛如把自
己的爸爸抬出来。“真的啊?”卫海拿毛巾擦了擦汗水,接了过去看饮料的名字。唐宛如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摸进自己的包里,把另外一瓶粉红色的饮料拿出来。这饮料就是前段时间电视里一直打广告的那个“他她”,以男生女生作为噱头。唐
宛如假装若无其事地拧开瓶盖,喝着“她”的饮料,顺便拿余光偷瞄正在仰头喝“他”饮料的卫海。但显然,木头木脑的卫海并没有发现饮料瓶子上包装的秘密。灯光下卫海的喉结上下滚动,还混合着香皂的汗水味道在自己的身边浓郁地包裹
着,唐宛如简直像一条端午节的蛇一样浑身燥热无比。下一个画面,卫海起身把衣服一脱:“热死了。”
当卫海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唐宛如的时候,唐宛如已经差不多快要缺氧致死了。虽然梦中也曾经回味过很多次卫海的裸体,但是如此近距离地再一次看见他结实的胸膛,依然让她觉得五雷轰顶。
卫海慌张地把衣服套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抓抓头发。
唐宛如装作非常镇定地转开话题:“你的体力很好。”
卫海一瞬间更加尴尬了。
唐宛如警觉过来:“我不是说你床上的体力!你不要想歪了!”
卫海喉咙里的水都呛了出来。
唐宛如想:“好了,又毁了。”
两个人尴尬地坐着,唐宛如在思考着如何改变眼前的冷场。在唐宛如还没想好对策的时候,卫海站起来,指指她手上的饮料,说:“把你的饮料都喝啦,真不好意思呐。我去再买两瓶,等下还有两个小时的训练呢。”唐宛如心里充满了甜蜜,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啊。”(这个动作,也在镜子前练习过了无数次。)卫海看着脸红的唐宛如,怔了一怔,然后笑着露出白色整齐的牙齿:“好,那我去买。”唐宛如看着乖乖听话跑出去买饮料的卫海,不由得母性大发,她站起来从包里扯出
一张毯子说:“外面冷呢,你要不要披一下啊?”卫海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说:“不用,打完球正热呢。”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唐宛如握着毯子,激动得快要哭了。这一回,她是真的把自己套进去了。
周三的时候,简溪来学校找我。他今天只有两节课,用他的话来说,“我用我帅哥的美貌勾引了一个同教室的女生帮我签到,我就旷课出来找老婆了。”所以,我也勉为其难地逃了课。其实简溪过来并不仅仅只是找我,在顾里把钱送回给顾源之后,顾源彻底被激怒了。他在电话里告诉了简溪。
简溪觉得这样下去事情要搞大了,我和他的看法一致,以顾里倔强的个性来说,这样僵持到最后,很可能两个人就这么黄了。
我和简溪坐在学校湖边的草地上,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从后面抱着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手长腿长,我朝后靠着他,感觉自己像坐在一个温暖而舒服的大沙发里。旁边是简溪在学校门口买的我爱吃的话梅和软糖,还有他喜欢喝的绿茶。他总是这么细心。我闻着简溪身上和草地类似的清新味道,然后被春天的阳光照耀着眼皮,觉得这日子真幸福。如果没有顾里顾源两口子那档子事儿,这生活完美得都快虚假了。
消耗完一个上午的时间之后,我和简溪商量出了一个结果:我们要迅速地把顾里搞出病来,在她身虚体弱的时候,让顾源去照顾她,然后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于是我和南湘迅速地行动起来。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决定不择手段。
无论是在顾里洗澡的时候从外面关掉热水器,还是在她刚刚起床的时候,关掉空调然后把窗户全部打开。
以及在她睡着之后,悄悄潜入她的房间把空调开成冷气。
我们的计划里,甚至还包括让唐宛如动手把她推下湖去的方案,当然,唐宛如尖叫着殴打了我们两个,说她情愿去把校长推进湖里,也不愿意推顾里。
在这样疯狂的行动下,我和南湘成功地发烧感冒了。(……)
在我们裹着毯子,彼此幽怨地注视着对方的同时,还要接受顾里的嫌弃,我们用过的杯子或者吃过的东西,她总是迅速地推得很远。甚至不让我们使用客厅里的餐巾纸,没事也不准我们俩在客厅待着。看她的样子,如果不是嫌太麻烦的话,她一定会去搞来一整套的消毒设备放在寝室里,然后把我和南湘关进玻璃箱子里隔离起来。南湘瓮声瓮气地说:“我得的是感冒,又不是瘟疫!”
甚至连唐宛如,也对我们表达了她的厌恶。这就让我和南湘太不能接受了。当我们在客厅里的时候,她绝对不出房间。在学校碰见我们,她也捂着鼻子远远地就尖叫着逃开了。那阵势弄得像我们得了狂犬病一样。
南湘在唐宛如门口用像是被人捏着鼻子一样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吼:“唐宛如!就你那身板,就算把流感病毒直接放进汤里让你喝下去,你都不会倒下的!宛如金刚!胜似金刚!”
然后门打开了,顾里戴着口罩,露出两只眼睛问我们:“学校超市有卖消毒液的么?”
一转眼周五了,我一口气吞了两倍用量的感冒药片,喝了三杯咖啡,看了看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然后转身抓起包,朝《M.E》杂志社走去。
虽然Kitty已经反复询问过我到底是否需要她代班,但我坚定地拒绝了她。
轻伤不下火线。老娘不信一个感冒就可以把我撂翻了。更何况之前Kitty脚上包扎着纱布的时候,依然穿着高跟鞋跑来跑去的,一个感冒算什么,等得了癌症我再来开病假单。
我看了看工作日程,最重要的是今天上午10点钟陪宫洺和Chanel公司的人谈这一季关于他们新推广的香水的广告合作。
而其他的还有他在干洗店需要取回的一件礼服(我送过去的时候,干洗店的人反复地询问我这真的是脏了的衣服吗)。
他养的狗需要作新一次的健康检查(他的那条大白熊站起来比我高,我一直担心会不会被它强暴)。
他家里的加湿器坏了需要送修(我从来没见过家里二十四小时空调不停的人)。
他看到了一种新型的羽毛球拍然后我要想办法在国内帮他买到(这个我已经问过唐宛如了,确定了她爸爸可以帮忙从国外带回来)。
还有他指定的一些书目(我已经在网上买好,昨天公司的邮件管理人已经告诉我送到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觉得还不是太热,至少我还能清醒地回忆起这些事情来。
从收发室取出那一摞厚厚的书之后,我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了宫洺的办公桌上,顺便把取回来的那件礼服挂在了他办公室的衣柜里。
我往宫洺杯子里倒纯净水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担心顾里的事情。感冒的症状还是困扰着我,虽然鼻涕控制住了,但是整个人在药效的作用下显得昏昏沉沉的。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了看时间,9点3刻了,我走到自己座位上,拿着资料夹,朝会议室走去。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宫洺已经坐在会议桌上了。
他穿着Gucci的修身西装,浓郁的黑色。衬衣的领口上,那根白色的领带以一种巧妙的方法扎起来,我记得在时尚杂志上看过,是今年流行的领带的最新打法。
我小心地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轻轻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像是动物一样狭长的眼睛半闭着看我,浓郁的长睫毛把眼神都遮盖起来,我也无从得到眼神的任何讯息,不知道他是在和我打招呼,还是有话对我说。他修整得很干净的浓眉毛皱起来,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尴尬地笑着点点头,“早。”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用那张白纸一样的苍白的脸看着我,不耐烦地用冷冰冰的声音对我说:“我的杯子。”
我恍然大悟,迅速低下头出去拿水去了。
会议进行到一半,我在感冒药的效果下有点想要打瞌睡,中途甚至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宫洺正在和对方那个四十岁的阴气沉沉的男人谈话,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望向我,那个眼神足够让我清醒得如同回光返照一样。
过了几分钟,对方那个叫Ken的中年男人问:“那你们这一期的广告别册,用什么纸张和工艺呢?”
宫洺回过头看我,我迅速翻开资料,核对了两遍之后,小声说:“是用唯美超感E402,140克的纸。”
对方反问我:“我又不是纸厂的人,你和我说型号没有任何意义。你说的那种纸,到底是什么纸?”
我被对方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转过去问宫洺,宫洺也在用同样疑惑的眼神问我。我突然想起来这个纸张是由印制部的人直接决定的,不是宫洺选的纸。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迅速跑过很多的字幕,包括“怎么办,好紧张”,“没事,放松。你行的”,还有“死了”,甚至还有“恐龙为什么灭绝了呢”。我吞吞吐吐地,像是有人掐住我的舌头一样结巴地说:“嗯……表面光滑,但是又不太光滑。嗯,有粗糙的手感……但是……其实也不太粗糙……”
我眼角的余光瞄到宫洺,他整张脸变得像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Ken把手上的资料一摊,双手抱在脑袋后面,身子靠向椅背:“你们杂志社到底有没有人能向我解释一下到底这个见鬼的E402是什么东西?”
宫洺把会议桌上的电话机拿过来,按了免提,然后按了“1”的快速拨号键。对方的电话刚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声音非常镇定冷静,而且婉转动听。
“你好我是宫洺先生的助手。”
“Kitty,是我。你可不可以对钟先生解释一下我们广告别册用的纸张?”
“OK,没问题。钟先生,您记得你们曾经和《VOGUE》杂志2007年合作的那一张2008春装广告内文折页么?”
Ken探过身子,说:“几月份的?”
“《VOGUE》2007年12月。那个折页的纸张就是唯美超感E402,但是那个是100克的,我们这次使用的是140克,克数更高,纸张会更硬挺,所以对图片的表现也会更细腻。这个纸张的质感比较高贵,不像是普通铜版纸张,而同时图片细节的表现也更细腻。”
“好的,知道了。谢谢你Kitty。”
“不客气钟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拿一份制版部的别册打样给您看一下。”
“那最好了。”
“好的,那我十五分钟之内过来。您稍等。”
Ken的脸色变得稍微好了一些,宫洺拿过资料夹,继续和他谈论之后的细节部分。
说实话,在整个对话的过程里,听见Kitty镇定而优雅的声音,并且准确而得体的回答,我觉得非常的羞愧。一种耻辱感迅速地从心里漫上喉咙。对于从小到大都是领着奖学金,在学校都是老师的宠儿的我来说,第一次感觉到了浓厚的自卑。
面对漂亮女生的时候,比如南湘,我会自卑。
面对有钱人的时候,比如顾里,我也会自卑。
但是这些都不能深深地刺痛到我,因为我觉得这些是不重要的,这些是天生的,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而且我还有很多别人比不上的地方,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人类的生存法则。
但是,当我坐在会议桌上,被Kitty这样婉转轻松地击败的时候,我觉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十二分钟之后,当穿着简洁高雅套装、脚踩着10厘米高跟鞋、妆容精致的Kitty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Chanel公司所有的男人都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她淡定地从资料夹里拿出一本手工装订好的册子,轻轻地放在宫洺面前。
宫洺对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竟然觉得那一瞬间宫洺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宫洺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林萧你去买七杯星巴克上来。”
我站起来,强忍着眼睛里的泪水,点点头,转身走出会议室。在轻轻地关上门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叫Ken的阴沉男人,用充满讥讽的语气对宫洺说:“你可以多发她一点钱,让她买双像样一点的鞋子么?”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上三叶草的运动球鞋,眼泪顺势掉了下来。
这是2006年的时候,简溪在淮海路上adidas旗舰店门口,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限量款。他有一双男式的,我有一双女式的。他送给我的时候,满脸高兴,像是小时候拿到压岁钱一样。
但无论这个鞋子在全球的数量有多少,需要排多久的队才可以买到,在上海时尚圈里,球鞋永远敌不过细高跟鞋。
我提着整整七杯咖啡,站在公司的楼下。我没有脸上去。
我在公司门口的绿化台阶上坐下,摸出电话打给简溪。
我一边哭一边对他说着刚刚自己受的委屈,我说了宫洺冷漠的眼神和Kitty超越我十倍的能干,并没有提起宫洺对Kitty的那个微笑。
当我哭哭啼啼口齿不清地说到他们讽刺了我的鞋子的时候,简溪在电话那边生气地大骂起来。
我哭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挂了。
我得赶紧把咖啡送上去。虽然我没有Kitty能干,但是至少买咖啡的工作我还是可以的。我走到会议室的门口,Kitty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她看到我明显是哭过的红红的眼睛,没说什么,指了指我手上的咖啡,问:“我不得不提醒你,宫洺那杯咖啡有多加两包糖进去么?”
“啊!”我手一抖,差点把咖啡全部掉下去。她像是早就料到一样,镇定地走到她的工作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星巴克的糖包,撕开后迅速地放了进去。然后接过我手上其他的咖啡,对我摇了摇头,推开会议室的门,轻轻地把咖啡放在会议桌上。
我看见Kitty安静地坐在宫洺旁边,她低着头迅速地记着笔记,偶尔在宫洺转头向她询问的时候,低声地提醒着他。其中一个外国人发言的时候,她也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回答着对方。
我站在边上,不知道应该坐过去,还是应该退出去。
而这个时候宫洺抬起头看见了站在玻璃门外的我,他用苍白而英俊的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没有任何感情地对我挥了挥手。
掌心向他,手背冲我,然后朝外轻轻地挥了两下。
我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我其实情愿宫洺对我发火,而不是对我做出这样的手势。我甚至觉得他像是隔着空气对我挥了两个耳光般的难受。
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趴在电脑键盘上哭,眼泪流了一些进键盘缝隙里。
哭了一会儿我打开电脑,在启动的时候,我看见了留在我桌面上的一个资料文件夹。上面写着“林萧收”,标题是“会议相关资料备忘”,落款是Kitty。
我翻开来,里面是所有相关的讯息,包括纸张。
“如果对方问起具体的纸张,就告诉他们是和他们曾经与《VOGUE》杂志合作过的2007年12月的春装广告折页同样的纸张。”
“但是克数增加到了140克。”
“保险起见,你可以问制版部门要一些打印好的样张,装订出一个册子来。”
而这个时候,我电脑屏幕上MSN自动登录完成了,对话框跳出来,是Kitty给我的留言:“林萧,桌子上我给你放了备忘的文件。你记得看。”
我呆坐在电脑桌前,脸上是无法褪去的灼热的耻辱感。
差不多12点的时候,他们结束了会议。我看见Chanel公司的人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了。
宫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忙他的事情。
Kitty走到我的面前,看了看我,说:“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觉得今天是你自找的。”
我点点头。我心里也这么认为。
“不过,我也想和你说,我在你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刚进公司犯的错误,比你多多了。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在哭。”
我抬起头,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在我印象里无所不能的女超人一样的Kitty。她冲我挤了挤眼。
她转身走之前说:“剩下的就交给你啦。我还得赶回我爸爸的生日宴会去呢,今天他六十大寿。”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内心涌动起很多很多的感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永远都在崇拜着那些闪闪发亮的人。
我们永远觉得他们像是神祇一样的存在。
他们用强大而无可抗拒的魅力和力量征服着世界。
比如现在正在打电话的宫洺,比如刚刚离开的Kitty。
但是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样的代价,去换来了闪亮的人生。
我所看见的宫洺,被Prada和Dior装点得发亮,被宝马车每天接送着,一双脚几乎不沾染地面的尘埃。他的鞋底有时候比我们的鞋面还要干净。他挥霍着物质,享受着人生,用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买一个杯子。他对别人冷漠,他不近人情。他看不起很多的东西,他把别人轻蔑地踩在脚下。
我所看见的Kitty,沉迷在美丽的衣服和奢侈的鞋子里,追求庸俗的外在美貌,阿谀奉承机关算尽,拼命想要升职。
我所看见的顾里,挥霍着她父亲的财富,尖酸刻薄地嘲讽着其他外表庸俗的男生,用尽手段只为了买一个限量的名牌奢侈品,买到之后用不了一个月,就丢弃在家里。
但我没有看见的他们的部分,却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当我沉睡在被窝里的时候,当我为爱情心花怒放的时候,当我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肥皂剧的时候,他们喝光了新的一杯咖啡,揉揉眼睛,继续新的事情。他们握着手机在沙发上稍微闭眼休息一个小时。
哪怕是顾里,也用和我同样的时间,完成着两个学科专业的学士学位。对金融市场的敏锐直觉和对财经的专业分析,都可以让她在一毕业的同时就跻身准高层的行列。
旋转着的,五彩缤纷的物质世界。
等价交换的,最残酷也最公平的寒冷人间。
宫洺在MSN上告诉我他要出去了,让司机在楼下接他。
我赶紧打了电话。
之后他对我说,你也可以下班了。
我提着自己的包,非常沮丧地走出公司。走出大堂的时候,我看见站在公司门口的简溪。他斜挎着一个Disel的包站在路边,跟所有青春蓬勃的男生一样好看。我望向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温暖的笑容在眼泪里折射出光彩
来,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我走向他,他把我手里的包接过去,然后伸手把我揽进怀抱里。他用脸颊轻轻地贴着我的耳朵摩擦着,安慰我说:“别沮丧了。我陪你回家。”我点点头,然后又听见他问我:“那个就是你的变态上司?”我赶紧脱开他的怀抱,回过头去,宫洺站在路边上,正看着我。身后,那辆宝马车
正缓慢地朝他开过来。
他的那身Gucci西装让他显得更修长,他手上那个提包我曾经看见过,摆在LV橱窗的新款非卖品柜台里,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也没有说话。像是一个正站在街边等待被镜头捕捉的外国模特。冷漠的神情和像是黑夜般漆黑的头发将他装点得像一个精致的机器假人。我回过头偷偷看了看简溪,他也在用同样一张冷漠而微微带有敌意的脸庞望着宫洺。
他们对峙的时候,我感觉到简溪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
司机下车伸手恭敬地帮宫洺拉开车门,宫洺转身坐进了后座。
窗户玻璃缓慢地摇上去,宫洺那张完美的侧脸消失在玻璃的倒影背后。
简溪揽过我,低沉着声音说:“走吧,回去了。”
淮海路上迅速奔流着高级黑色轿车,街边巨大的法国梧桐把阳光过滤后投影下来。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奢侈品橱窗里,模特展示着下一季的流行。他们和宫洺一样,有着阴郁而邪气的五官,却也英俊逼人。
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边踩着高跟鞋飞快赶路一边用英文讲电话,转身消失在淮海路沿路的高档写字楼里。还有更多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素面朝天,踩着球鞋,穿着青春可爱的衣服挽着身边
染着金黄头发的年轻男生幸福地微笑着。我是这些女孩子中间的一个。我们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流,交错旋转着,从世界的南北两极而来,汇聚在上海
的空气里。青春的炽热,和强力的寒流。
而在大学与世无争、像是伊甸园一样的环境里,唐宛如怀着如同初恋一样的心情,
反复地看着自己包里做好的便当。她在等待男队训练结束。当卫海换好衣服,穿着一身帅气的休闲服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她快步地走了上去,
甚至为他穿上了难得的裙子。她从包里拿出便当盒,告诉他里面是她做的饭团,很好吃的。卫海有些惊讶,随即开心地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高兴。他摸了摸头,
说:“谢谢你啦,正好要去图书馆,来不及吃饭了。”他摸摸肚子,像是饿了的样子。她目送他拿着她的便当盒离开,心里像是盛满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卫海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微笑着,依然是那个露出整齐洁白牙齿的微笑,他说:
“我可以给我女朋友吃吗,她特别喜欢吃饭团呢。”唐宛如愣了一愣,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哦,好
啊。”卫海笑了笑,朝图书馆跑去了。绿树掩映下,这个奔跑的挺拔的背影,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唐宛如的梦境里。
唐宛如呆呆地站在那里,几分钟前还沉浸在美好而甜蜜的喜悦中,而几分钟后,她却像是被拔掉电线的电视机一样,没了声音。过了很久,她终于哭了起来,眼泪弄花了她早上花一个小时化好的妆。
而校园的另外一边,顾里一个人在寝室里,站在客厅里动也不动。因为刚刚宿舍的阿姨说有人给了她一个包裹。她下楼取上来一个很大的纸箱。打开,里面都是她曾经给顾源的礼物。有D&G的限量球鞋,一个范志毅亲笔签名的足球,一件Kenzo的毛衣,一个和自己
现在正在用的笔记本一样的Moleskine,一副LV的手套,一条LV的围巾。她站在敞开的纸箱前,然后慢慢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
回到家之后,我就去浴室洗澡了。我觉得像是整整工作了二十四小时一样疲惫。
简溪和我爸妈都很熟悉,他们在客厅里聊天。在我放水找衣服的时候,简溪帮妈妈削好了一个苹果。他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微笑着问我,“林萧你要吃吗,我帮你削一个。”
我摆摆手,无力地走进浴室。
我把花洒开得很大,呆呆地站在莲蓬头下,任水从头发上流到脸上。
其实我有很多眼泪没有流,现在要把它们一起排出眼眶。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简溪在门外叫我,他说:“林萧我先回家啦。”我问他:“怎么急着走呢,不是说好了等下陪我吗?我马上就洗好了。”他笑笑说:“妈妈还在家等我吃饭呢。要不是你在电话里哭了,我才不出来找你
呢。”我冲他说:“嗯,好吧。”然后我听见他对我爸妈说再见。
而我所并不知道的事情是,他躺在我房间的床上,看见我的包敞开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各种文件和化妆品,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帮我整理起来,直到看见那个宫洺送我的钻石戒指。
那颗钻石发出的光芒像是在他眼里撒下的一把针。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戒指塞回我的包包。
然后他就走到浴室门前,温柔地和我说话。
我在热水下,眼泪顺着脖子、肩膀然后流到脚底。门外是简溪离开时的关门声,他的动作总是那么温柔。关门声很轻,像一声短促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