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PS轨迹显示着三个月前的一天有人从日土县出发,第5天路过长热保护站,随后偏离绕行,第16天路过羊湖,第19天走到耸峙岭雪山附近,前期路线跟邹开贵惊人地相似。
“捡的。”老金翻着白眼,极度不配合地说,保护队员不训斥,他就不多说,来回较量半个小时,断断续续说出手持GPS和干粮是今天早上从一辆雪地车上捡的,雪地车倒在距离耸峙岭雪山约40公里的一个淡水湖边。
跟羊湖一样,耸峙岭是个重要的地理节点,是可可西里和羌塘的分界线之一,海拔6370米。
大家拿着手持GPS翻来覆去地看,议论纷纷。
“是邹开贵吗?”
“很可能是!”
“去看看,就算不是邹开贵,也极有可能是其他在羌塘失踪的人。”
叶讯说:“他是不是也想拍什么星空,掉水里去了?”
可惜现在小紫已经离开,他这话虽然讽刺,但刺不到任何人。
河马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低声跟巴云野说:“邹开贵穿越的时候是三月份,那时这里冰天雪地,海拔这么高,湖怎么可能化掉?他又怎么会掉水里去?”
巴云野点点头。
休整一番,车队顺着GPS轨迹往耸峙岭雪山的方向开,不一会儿,就能眺望耸峙岭全貌。和著名的梅里雪山、南迦巴瓦或者冈仁波齐比,耸峙岭雪山显得十分普通,远远看去就是一些连绵起伏的小山脉,上面盖着个白被子。耸峙岭附近有几个广阔的淡水湖,一路上,一群一群的藏野驴依旧好奇地抬头看着移动的车辆。
又行驶一阵,前方一个湖边,出现几只藏羚羊,其中一只雄藏羚羊姿态及其高傲优雅,长长的黑色羊角像齐天大圣冠上帅气的雉尾,带着些弧度指向天空,黑色的面部十分肃穆,几只母鹿悠闲地分布在它四周,脑袋毛茸茸的,十分圆润,看上去灵气十足,不愧是高原的精灵。
车队为了不惊扰它们,绕道而走,叶讯见了藏羚羊十分兴奋,停下来用望远镜看个没完,还拜托河马帮他拍照留念。
刚才一番折腾,巴云野有些累了,没下车,不知从哪儿翻出根棒棒糖叼在嘴里,撑着脑袋靠在车窗边。
扎巴多杰说:“藏羚羊每年都会从这里迁徙到可可西里的太阳湖和卓乃湖生产,那些盗猎的就等在那边捉它们。听说现在还有个新发现的聚集地叫‘天措’……唉!也是玄乎。早几年盗猎的非常多,沿路经常碰到藏羚羊腐烂的尸体,现在国家管得很严,迁徙路线上设了很多保护站,可是还有些该死的要进来杀它们出去卖。”
这就是所谓的“利益能驱动魔鬼,也能把人变成魔鬼”。
老金哼了声,嘴里用方言腔调很浓的普通话嘟囔着,“天措个屁,也不知那个挨千刀的胡说八道,爷爷鬼都没看到……”
巴云野抬眼看看他,又瞅一眼叶讯,见他毫无反应,就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又开了一阵,秃子懒洋洋地指着一个方位,“在那边……”
夕阳西下,坎下镇笼罩在一片橘黄色的暖光中。海面波光粼粼,下午归来的渔船停靠在码头上,今天的收获早就被抢购一空,几个妇人操着难懂的方言,一边用刀剜海蛎一边家长里短地聊。退潮之后的海水和沙滩之间露出大片滩涂,渔家的孩子们嬉笑着用靶子挖沙捉寄居蟹,笑声、叫声不绝于耳。
龙哥刚走进秋里村一户人家的院子,就被下了逐客令。
“我都跟他离婚多少年了,他欠你钱,跟我有什么关系?”邹开贵的前妻陆春华双手叉腰,身材尽管瘦小但气势很足。她与前夫的儿子已经12岁,长得比她还高,手里牵着一个5岁的小男孩,是她与现在的丈夫生的。
龙哥看着小男孩挂着鼻涕的小脸,目光更加温和了。
“大姐,钱我是不指望了……”龙哥站着没动,他面善的样子让人很没警惕心,“但是他总拿借路费找孩子的借口敷衍我,我就是不甘心,路过这儿,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女儿。”
陆春华叹口气,没再赶人,“有是有,但被他弄没了。”
龙哥戏精附体,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怎么没的?他弄没的,还满世界找?”
“我那女娃,出生的时候产钳夹坏了,医生说,脑瘫。”说到这个,陆春华还是有点难过的模样,“娃娃小的时候,老邹就总说要给丢海里淹死,我看着可怜,没同意。但是他没死心。这不,我跟他一离,第二天孩子他就说丢了,遭人贩子拐了,我不信,跟着亲戚们找了好几天,最后报警。老邹一口咬定是他与小叔子出海打渔的时候(女儿)给阿妈带,阿妈眼睛瞎,没看住,被人贩子掳走,警察没查出来,现在……也不知道娃娃在哪里。”
“他是不是重男轻女?”
“也不是,主要是女娃儿那个病,比较花钱。”陆春华说,“他又爱赌,家里哪还有钱?我给娘家开口借,借多了也不好意思。听说这几年他日子好过,还是爱赌,赌这个东西,沾不得……”
“我也奇怪呢,打渔的时候反而穷,不打渔,反而好过。”龙哥再次套话。
“听说是跟了个大老板,带有钱人旅游,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
龙哥想,这生意跟我们还有点像,不过我们的客户不都是有钱人。他笑笑,稀奇古怪的地方……也不知所指何处。
湖水泛着宁静又苍茫的蓝,静止着一动不动,像冰雪女王淡定的蓝眼睛,威严凝视。水上仍有浮冰,白得通透,其中一块梗在一个凸起物上,似乎在提示岸边的人,往这儿瞧瞧。
两个队员忍着刺骨的寒意,一起下水,半个身子泡在冰水里,合力把雪地车从湖里捞出来。后架上的包还在,遗憾的是因为之前被盗猎者打开乱翻过,里头大部分东西可能已经掉进湖里,刁琢又组织队员们下水去捞。
巴云野跟河马又像两个土拨鼠似的,站在岸边看。河马打个寒颤,说:“看着真冷。”
“冷,该下去时也得下去。”巴云野抱着双臂,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的样子,“以前不管下雪还是暴晒,该趴就趴,该跑就跑,该下水就下。人命关天,你就不会顾及这么多。”
“巴爷女英雄。”河马竖起大拇指。
岸上的几个人把剩下的东西一一掏出来看,一个用密封袋包好的日记本引起所有人注意。
叶讯一把抢过日记本,嚎啕大哭,抱在怀里不撒手。巴云野看他一眼,发现他哭得似乎很伤心,可惜眼泪老半天挤不出来。
其他东西意义不大,那本日记是个要命的所在。
她伸手,“叶总,劳驾,日记我们得看看,才知道他一路怎么走、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叶讯护得紧紧,一副不愿意给的样子。
巴云野笑笑,流氓口吻,“如果叶总实在舍不得,我只能抢喽?”
刁琢站在水里,大半个身子都湿淋淋的,双臂交叉做了“失败”的手势,意思是,什么都没打捞上来。要在不知深浅的湖里打捞物品,只能依托船只和打捞队,可惜这里根本没这个条件,在湖里多呆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下水的队员只能上岸,在帐篷里换下湿掉的衣裤。
尽管叶讯竭力想保住日记本,但巴云野轻松几下就把他的手别到身后,将日记本抢走。“叶总,不好意思,跟里头记录的什么事相比,其实对您来说,找到人最重要。”
“拿过来!”
“不给。”
“巴云野,雇你带路的钱是我出的,你得听我的!”
“可你们请我带路是为了找邹开贵。”
“你怎么知道靠这本日记就能找到他?!”
“吵什么?”刁琢一边穿外套一边说,他换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出来,一张脸更加严肃起来。
巴云野转身,“冷不冷?”
“还行。”冷得刺骨。
“就当洗澡了。”她挑高一道眉。
刁琢沉声:“说正事。”
她告状,“邹开贵的日记本,叶总不让看。”
“偷看日记是侵犯公民隐私权!!”叶讯厉声说。
巴云野摸摸下巴,“侵犯公民隐私权判几年?”
救援队里没有读法学的,更何况大家也不想较真。
刁琢清清嗓子,望着远处,“判刑也得讲证据,我不知道你到底看没看。”
巴云野受此提点,更加猖狂,“刁队长湿身一次,果然活得更明白。你们谁看到我看日记了?”
大家装聋作哑,任由她撕开密封袋,在叶讯的大喊大叫声中,掏出巴掌大的日记本。“我就一文盲,现在仅是默读,您再干扰我,我可要大声朗诵了?”
叶讯被她气得没办法,只能重重哼一声。
其实他并不知道邹开贵写了些啥,但隐隐觉得不能被旁人看去。
邹开贵的日记写了18篇,记录自己从日土县走到耸峙岭一路上的经历和内心想法。巴云野真的是个不爱读书的人,翻过几页后新鲜感一过就烦了,把日记往刁琢手里一塞,“你看吧!”
“你居然会在违法的道路上忽然踩下刹车?”
“机会让给你,亲。”巴云野挑眉。
刁琢翻开一看,也难怪巴云野不爱看,邹开贵写的字狗爬似的,又小又歪,看起来相当糟心。他耐着性子坐在马扎上翻看几篇,里头时不时出现的“叶讯是个王八蛋”“对不起小文”“打道回府”“骗局”之类字眼,令他的眉头慢慢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