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南坡大本营又渡过一个平静的夜晚,第二天清晨,天上的云层稀薄许多,还有放晴的倾向,至少不会再下雪。经过一夜的再适应,大家的肌体更加习惯高海拔和含氧量,留下来的人不仅没有再出现高反症状,连早饭都吃得更多——吃得下饭其实一直是登山教练们口中是否适应海拔的重要标志。
登山教练规划在傍晚到C1营地,可巴云野并非要冲顶的登山客,行动自由得多,早饭后就带着虎子四处活动,培养感情和默契。
这时,付星月与付迎涛一起走过来,问巴云野对这里的路熟不熟,能不能带他们提前几小时上去C1适应一下。换作前两天,能隔开付迎涛和蒋奥航,巴云野求之不得,但现在看到他俩避开蒋奥航要先上C1,心里发怵。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建议你们这样没有丰富登山经验的人提前去到海拔5600米的地方适应环境,几乎没有人会在那样的海拔呆上大半天。况且,你们的行动最好跟几个登山教练保持一致,不要私下决定行程。”
面对这种直白的拒绝,付迎涛显得非常不高兴,估摸着他在公司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上下打量她几遍,“我听说其他地方来的几个男的,昨天雇佣大本营这边的当地人,去了一趟C1先适应一阵,昨晚回大本营睡觉……”
“每批登山客的情况不同,登山向导和教练都有自己的一套带队习惯。”
“今天这一天就这么浪费了?”付迎涛还是不太情愿,“听说C1风景不错,能俯瞰可可西里荒原。我们去的时候都天黑了。”
巴云野蹲在地上搂着虎子,再次拒绝道:“大本营离C1很近,大家结队慢慢走,半天就能到,何必提前折腾?那种海拔谈不上适应不适应,就算是我,也不愿意早几个小时上去自虐。”
付迎涛似从她的话中听出别的意思,“不然你说说看,带队一趟多少钱?”
又提钱?
“两千。”她没好气地说。
从大本营就开始徒步C1,但是中间要过河,绕道而走就得爬冰川,不仅消耗体力,还存在一定滑坠的危险。现在许多人选择在格尔木就找好商业登山队或者在大本营雇佣向导一路护送,后者大约2000块。巴云野仅带路去C1就故意开价两千,之前打听过行情的付迎涛勃然大怒,“啧”了一声,“你这是坐地起价啊!”
付星月及时制止她爸即将出口的其他话,声音依旧轻柔谦顺,好像在虚心求教:“正因为我们没有经验,提前适应一下不是更好吗?”
说起这个,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带着客人往西藏跑的巴云野最是擅长,“人从低海拔地区去往高海拔地区,如果不是作死地又跑又跳,好好走路的话,有的人至少7小时之后才会因为体内的氧气消耗完,又供应不足、缺氧而出现高反,当然,也有人在这几个小时内已经适应氧含量的变化,任何不舒服都没有。你们太早去到含氧量更低的C1,只会把供氧平衡打破,登顶时会更难受。”
“为什么别人就能去C1适应?”付迎涛还抓着这一点不放。
“别人是别人,都是一帮二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巴云野伸手指着天,“想顺利登顶就听登山教练安排,如果只是想从高处看看可可西里,C1我可以带你去,两千不还价。”
付星月不再坚持,和顺地对付迎涛说,“爸,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跟大部队一起去C1好了。”
“女人就是心眼小……”付迎涛依旧固执己见,扔掉手中燃尽的烟屁股,很愤懑地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这种没个正经工作的人就是斤斤计较,一毛钱都抠得那么紧。星月,你看见了?我当初叫你好好读书、好好考大学,找个稳定的工作,为的就是不要变成这种人,在社会上还真是让人看不起……”下一秒,他的肩头被人重重一拍,身子一歪差点没坐倒,他受到惊吓,猛地转头,只见巴云野目有厉色,直直瞪着他。
说真的,之前还没人敢对巴爷说这种话。
“付迎涛!老子警告你——”巴云野的匪劲上来,老一套的不管你是皇帝老子还是地痞流氓,现在就亮亮堂堂撕个逼,“不要以为你当个破经理就能在任何人面前耀武扬威,张嘴闭嘴钱钱钱,老子又不是乞丐稀罕你几个臭钱?狗咬吕洞宾,给自己积点德吧!别闲着蛋疼动不动作死,一把年纪不好好在家呆着来爬什么玉珠峰?你这么有钱怎么不直接登珠峰呢?死得比这次更快!”
付迎涛估计也没被人这么斥骂过,气得眉毛都倒竖起来,扬起手就要扇巴云野一巴掌。
巴爷要是那么容易被人碰到,几年都白混了。她手轻轻一抬,不仅挡住他的手,还顺势牢牢扣住他的手臂,身子一低,身形快得谁都没反应过来,付迎涛就被她一个过肩摔,摁在地上。
她很快卸力,退开一步问:“还来不来?”
“你……”付星月大惊,急了,“你怎么能对我爸动手呢!也……也太没……”
摊在地上的付迎涛好像昏死过去一样,脸色发紫。高海拔地区打架,输家都这德行,巴云野跑车几年见得多了,轻描淡写一句:“吸点氧就好,再不行今晚别上C1,放弃登顶,省得麻烦。”
“爸爸!!”付星月急哭起来,她的声音终于引来其他人。
大家纷纷从登山大帐里涌出来,经验丰富的陆建毅给普兰使个眼色,后者马上拿来一瓶便携氧气给付迎涛罩上。相处几天,他们都知道付迎涛是什么性格,只是没想到他会跟巴云野起冲突,后者来的时候就说过,此行不是为了登顶。
“巴爷,怎么了?”河马第一个跑到巴云野身边。
“话说得难听就摔得难看。”她难得言简意赅。
刁琢看一眼倒地的付迎涛,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巴云野,好像在问“这是你阻止他登顶的方法吗”。她还没作出回应,蒋奥航忽然像疯狗一样从人群中挤出来,不知是不是为了表忠心,不由分说指着她大骂:“泼妇!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长辈?!有没有家教?!”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的景物一晃,好像被人一下子从一边拎到另一边,回神后眼前站着刁琢。他深吸一口气,占了理似的,“你也不……”
“我什么?”刁琢眉一皱,悍然。
刁琢这种结实强壮的男人不凶则已,凶起来也是怕人,尤其平时就不怎么笑的严肃脸一放,冷峻盯着你的时候,好像多废话一句就会挨揍,除了时不时闹着要跟他干一架的巴云野外,似乎没有其他人会觉得自己在干架方面能赢过这样一个壮汉。
好汉不吃眼前亏。蒋奥航抿唇认栽,只能帮着去扶老岳父。
吸了几口氧气,付迎涛醒过来,看着头顶乌泱泱的人头还有些懵,半天才回想起刚才发生什么事,挣扎着坐起来,口鼻处罩着氧气,说不了话,看得出来咽不下这口气。
巴云野摔他的时候还是保留了一番实力,并没有下狠手,只求放倒,不求伤害,所以他除了过于激动脑缺氧晕了一会儿外,身上既没有擦伤更没有扭伤。可他觉得自己遭受奇耻大辱,恨不得冲上去再战,无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也不是强龙。
夫妻俩扶着他回到帐篷里,巴云野把刚才二人的口角经过简略一说,跟她一样跑车的河马义愤填膺,“我们怎么就没正经工作?!他妈的!老子再去揍他一拳!”
“本想溜溜狗的,现在罢了。”巴云野抚摸着虎子的脑袋,遗憾地说。
刁琢心里有一番别的打算,因口袋里没带烟,问大强他们要了一包,也走回帐篷。巴云野在外头拿小饼干喂鼠兔玩,不知过了多久,大帐里叫吃午饭,刁琢叼着烟走出来,带她找个避风的地方,“我分别向老付和蒋奥航陪个不是,几根烟套出他俩不少话。”
“你就是想抽烟。”巴云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刁琢摁灭烟头,举手投降,铮铮硬汉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乖得跟兔子一样。
她噗嗤一笑,“说吧。”
“老付他老婆很多年前就被确诊肝癌,手术后病情控制下来,那时小付还在上大学。小付跟蒋结婚后不久,他老婆就有复发的迹象,医生明言坚持不了多久。但蒋却不知道岳母那次生病是肝癌复发,以为发现时就是晚期,所以很快去世。”
巴云野诧异地问:“这么说,他岳母的癌症其实跟他没半点关系,只是病情控制失败?”
“老付说,几年前发现癌症的时候医生就不排除再次复发的可能,只是时间早晚。小付婚前跟他说,怕丈夫觉得养母生病是个负担,要求老付隐瞒病情。”
巴云野冷哼,“怎么还有人把这样的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以为是自己手持死亡笔记,让谁得癌症就得癌症?”
“心理战……”刁琢无奈地摇摇头,远眺玉珠群山,“记得他们一起吃的维生素E吗?我猜,小付的同伙是个有医学或者药学背景的人,才能忽悠得蒋以为用下药或者骗着吃药的方法能将岳父母陆续害死还不被人发现。养母因病去世是必然,把这件事做得像人为,让他有一次自以为成功的经验,才会放心大胆做第二次,同时,使另外那个同伙更能够得到他的信任。”
“处心积虑啊!”
“你终于用对一个成语。”
巴云野觉得很困惑,“也不知老付做了什么让她厌恶的事,还有,她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刁琢想了想,“应该就在这次登山途中,尤其是出发冲顶到登顶前、太阳还没升起的黑暗几小时,她有把握‘一击必中’,而且说不定还会借蒋奥航的手,至于他知不知情,我们不得而知。否则,前几天铺垫那么多次等于白费功夫,老付一出事,她觉得我们都是可以证明是蒋心怀不轨的人。”
“只能说,她选错了人。”巴云野双拳微微一握,“我们登顶时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时时留意她的小动作。我看,接下来再找机会跟老付干架,最好把他留在大本营,不要登顶。”
“念头不死,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难保以后不出事。”刁琢不太同意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粗点子,“一定要想办法让付星月悬崖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