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地刮来,脚下一个没踩稳,就容易被吹得东倒西歪、失去平衡。好在之前经过多次拉练,大家手里紧紧握着登山杖,根据风向偏移身体的重心,匀速行走着。
刁琢一边走,一边继续往后看,巴云野以为他在看自己,可留意一下他目光的方向,似乎是山下。“嘿,你看什么呢?难道我后头跟着个没穿衣服的美女?”
他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有所发现,又走了一阵,他忽然停下来,看看身后,走几步,转身一看,几秒后,对巴云野说:“是这里。”
巴云野本一心在想付迎涛的事,猛然一听,不明所以。
“照片拍摄地,在这里。”他又说。
“什么?!竟然是在大本营去C1的路上??”巴云野赶紧掏出手机,指着屏幕说,“你确定?”
“看背景。”他指着山下广袤开阔的荒原,“……从我这个位置往下拍。”
照片拍摄角度是从上往下,背景大多是人身后的乱石,只有约莫五分之一是更远处的荒原,何况又是黑白照,清晰度实在有限,在普通人看来根本难以分辨具体位置。
听他这么笃定,巴云野几步跑过去,跟他一起往下看。褐色荒原尽头是连绵的群山,一宽一窄两条河在荒原之上蜿蜒,荒原并不平坦,在阳光的照射下,起伏处有阴有明。巴云野认真看一看照片,人站立的位置不同,俯瞰荒原的角度也不同,恐怕只有刁琢才能精准地判断出方位。
“真……真是这里?!”她惊讶道。
河马站的位置比他俩高,一眼就看到他们的动作,急忙下撤几步,恰好看见刁琢正在定位这里的经纬度。他眼疾手快,马上掏出手机查看一眼现在的坐标,截图一张,心里长长地舒一口气,抬头就见巴云野直直盯着自己。
他喜道:“你们找到那张照片的拍摄地了?”
“找到了。”巴云野抬脚跺一跺,说,“就在我们站的这里,你下来看一看?”
“确定了就好,我下去干嘛?”河马开启拍照功能,“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地方,我帮你们拍个照吧。”
“也好。”巴云野说,从包里掏出一台微单,对河马说:“多拍几张。”
河马乐呵呵的接过,“你这次应该带一套婚纱来!”
“穿那玩意我迟早被吹到山下去……”很少拍照的巴云野大大咧咧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见刁琢一动不动,就用手肘顶他一下,“要跟我合照就认真点,至少比个‘耶’。”
刁琢忽然弯腰横抱起她,“你看这样好不好?”
巴云野手不知道往那儿搁,只能圈住他的脖子,“不好,我要骑你身上拍。”
“来。”他放她下地,她腿一抬,跨上他肩膀,他一手一边扶着她小腿,长舒一口气,一用力,猛地站起来。“哇哦~”视野一下子变高,她欢快地尖叫一声,高举双手,“我!最!高!”
河马赶紧抓拍下来,对刁琢竖起大拇指,说:“唉!就你愿意陪她胡闹!纵着她,以后她上房揭瓦!”
几个人声音太大,付星月跟蒋奥航都转身看着他们,对视一眼,只听付星月轻笑一声,好像在自言自语:“呵呵,刁琢看着挺稳重,也愿意陪巴爷这么疯狂一把。我还真羡慕她。”
蒋奥航微微一怔,“星月,你为什么忽然这么感慨?他们感情再好,毕竟还没结婚,未来如何谁都不知道。我听河马说,巴爷云南、四川、西藏到处跑,而那个刁琢在喀什那边一个什么地方做项目,十万八千里的异地恋啊!在我的印象中,异地的都没有好结果。我们……我们俩不比他们好?”
异地的都没有好结果。
这句话好像锥子扎进付星月心里。听说蒋奥航谈过两个女朋友,前任毛睿睿大学毕业后因为异地最后与他离心,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毛睿睿走出象牙塔后意识到房子和车子比山盟海誓重要。
蒋奥航不是个买得起车和房子的男人,而且他一直自认为有一套得到车子和房子的便捷通道,那就是到城市里找一个家庭条件不错的独生女。
他的想法,付星月早在他追自己之前就注意到了。公司高管的独生女不止她一个,但她是最好攻陷的,即便只是“看上去”而已。
蒋奥航是个莫名自信且很容易受人鼓动的男人,他相信自己的一切判断,并且认为自己的聪明可以替自己达到目标。他就像只眼里只有蝉的公螳螂,挥舞两只大刀,躲在树叶后面,以为谁都看不见他。
但他似乎忘了,公螳螂遇到母螳螂也好,黄雀也好,都是食物。
“……我们当然比他俩好。”付星月笑。
“快走吧,他们体力好,一会儿会赶上咱们的。”蒋奥航揉揉肩膀,招呼着。
付星月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渐冷,直至毫无温度。
巴云野闹够了,大笑着从刁琢身上翻下来,喘得厉害,一个劲儿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我还总是叫人家不要乱跑乱跳,轮到我自己完全忍不住……一会儿肯定高反!”
刁琢拿着相机四处拍照,好像要把这里所有的景物都装进去似的,河马不再当他俩的电灯泡,快走几步赶上队伍。
巴云野原地站了一会儿,喘匀之后说:“就算我们知道这里是拍摄地,可是具体哪一年拍的,这儿也没写。照片中除了你能认出的饶教授之外,其他几个人看不清楚脸,根本不知道是谁。饶教授的日记中有没有写过?”
“青海他来过5次。90年代来过的那次可以排除,彩色照片那时已经普及。其他4次他记录得不是很清楚,没写具体年月,只知道是在7、80年代,他的工作重心显然不在青海。”刁琢心中似有什么打算,“照片中的河道跟现在有些不同,而且,少了些什么,似乎是湖……”
“嘿!你俩跟上!!”陆建毅在高处喊。
刁琢抬手示意自己马上来,偏头看着巴云野,“我们回去再说。”
她紧张地追问,“有把握?”
他沉默几秒,“有。”
一行人徒步约3个小时,傍晚前到达C1营地。C1位于玉珠峰西南山脊与南坡相接的鞍处,是一块开阔的空地。站在C1营地往下望,是神秘又迷人的可可西里大荒原,不远处,玉珠峰顶端线路清晰可见,看着甚至仅有几步之遥,纯白的冰雪将C1以上的斜坡完全覆盖,冰坡与平地的夹角约莫30来度,果真十分平缓,就像个毫无难度的小丘陵。
没有山和巨石的遮挡,劲风肆虐,云从营地飘过。海拔近5600米,比大本营寒冷许多,只要静止不动,就能感觉彻骨的寒意从外往内钻进身体,即便戴着厚厚的手套,手指一会儿就被冻僵。
寒冷外加高反,大家几乎是一到达C1就钻进帐篷不愿出来,标示着-20°的睡袋都难以让他们的身子感觉温暖,高海拔那硬邦邦的寒冷,只有你亲自来了才能感受。风并没有因此放松对外来客的捉弄,它们剧烈拍打在帐篷上发出巨大的“噼啪”声,像什么东西飞快跑来又不断撞击,随时会把帐篷整个掀翻。
随着海拔上升而出现的头疼和反胃几乎折磨着每一个第一次来玉珠峰的登山者,即便常年奔走于各种进藏线路的巴云野,也难免感觉胃部总顶着东西,头也隐隐作痛。之前陆建毅卖关子的事,大家现在都一一了然——之前的登山客确实留下不少食物,什么桶装泡面、面包、压缩饼干,甚至还有自热小火锅,前提是你得吃得下去。大家的胃在如此高的海拔之上都停止工作,似乎进入休眠状态,强壮如刁琢,也仅能勉强喝完一盒热牛奶。
C1没有自来水,水源全依靠那些附近取之不竭的积雪。普兰取来几桶雪,用自带的便携煤气灶帮大家加热。
保温壶被统一收走时,付星月有一瞬间的失神。陆建毅则按照巴云野的吩咐,将每个人的保温壶内部细细用水冲过,灌进新烧开的水,付迎涛等三人的保温壶,他更是里外冲洗三遍才倒进开水。
普兰把热葡萄糖水分给大家,顺便鼓劲,说如果能睡着就尽量睡一下,凌晨三点开始冲顶。
付迎涛依旧挑剔,“雪水到底能不能喝?万一被人踩过几脚,你们还拿来煮开水?”
普兰解释道,“我们知道哪里的雪比较干净。”
“你们难道没带几瓶矿泉水?”
“水太重,而且上来之后冻成冰块,既不能喝又不好加热。”普兰说。
“爸,将就将就。”蒋奥航劝道,他总算作罢。
付星月也被高反折磨着,喉咙里好像堵着东西,咳不出来、咽不下去,就算时不时深呼吸几下,也总感觉气短。跟她相比,蒋奥航好上许多,帮他俩去取更多的开水进来。
“明天天气怎么样?”他站在帐篷外大声问陆建毅,声音被呼啸的大风盖过。
“好天气!”里头的人说,“适合登顶,你们放心!”
“汪汪!”虎子附和主人,它依旧神采奕奕。
蒋奥航若有所思,然后笑了笑,风将他的表情吹得有些扭曲,笑容些许诡异。他道声谢,回到帐篷内继续殷勤照顾着岳父和妻子。
营地提供的是单人帐篷,河马出来撒尿,回头发现他们三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有点担心,悄悄跟陆建毅说了声,陆建毅马上提醒夫妻俩到别的帐篷去,让付迎涛一个人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