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龙哥请了钟点工,在成都的房子里大扫除,家里头干干净净之后,他才把对联、窗花贴上。今天,甘孜的老父母要坐车到成都来,跟他短暂团圆。
忙活一早上,刚坐下,他瞥见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巴云野说,头几年到孤儿院旧址里闹的主谋就是宋凡,还有一个叫“*豪彰”的。
“宋凡……”龙哥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过了多久,一拳狠狠砸在沙发前的矮几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平放在桌面的玉化星月手串被这么狠狠一震,一下子滑落在地,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他不禁想起前几天回成都途中,拉萨那边租车行的老板老丁给他打的一个电话——
“阿龙,你上次给我的车牌号……不是我这边的租出去的。我帮你在别家打听好了,租那辆车去云南的一共三个男的,手机号我一会儿发给你,看归属地是北京那边,但租车人提供的身份证,不是北京人。”
“车子还了?”
“没呢,车子他们现在开到丽江。租车行的老板说,三个人其中一个一看就是老司机,哈哈。”
“哪个?”
“名字不太清楚,他见到人才知道。”
龙哥吹捧道,“牛逼啊,跟福尔摩斯一样,一眼能看出谁是老司机。”
“别瞎扯淡,都是老在路上跑的,谁是老司机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件事还得麻烦你,帮我问那个租车行要一段他们三人都出现的监控视频。”
“这好办,拿到马上发给你。”
“对了,你知道他们三个当时住拉萨哪个酒店?”
“就租车行对面那个……雅桑客栈。”
“感谢啊老丁,节后我到拉萨,咱们出来喝酒。”
昨天,几个在拉萨做客栈生意的同行帮他拿到那三个客人的名字——石松,刘丰田,厉豪彰。
想到这里,龙哥捡起手串,左手慢慢拨动念珠,给巴云野去了条消息。
“*豪彰,姓厉。跟踪你的人之一,现或在丽江。”
旧址坐落在一个小山包的半山腰上,虽然铁栏杆生锈得厉害,但没有想象中那么破败杂乱,红砖白墙,一共三层,阁楼上一个半圆的小窗,居然有几分西洋色彩,跟一路上的傣家建筑全然不同。
“……20年代一个德国人建的,抗战胜利后他好像回国了,不知道巴奶奶是怎么拿下的房子。别看它老,算是危房,可我瞧着蛮坚固。”远远看到那栋小洋房,巴云野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好像一只在外征战的母豹回到自己的巢穴,眼底甚至还有些晶莹的水光。
刁琢似乎感到周围环境的惬意,放松地活动活动肩膀,“世外桃源。”
她一乐,“你在这里呆两天,回去发现已是20年之后。”
近了,发现上头有人。
巴云野笑容凝固,又进入备战状态,跑过去一看,原来是昨天喷漆的几个小混混正老老实实按照她说的,把墙壁和铁门“恢复原状”,小混混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想以后遭罪。
昨晚被她揪着讯问了一宿的男人见她真的过来“视察”,屁颠屁颠过来,发现她旁边站着个人高马大、看着更加不好惹的男人,有些忌惮地又退开两步,赔笑说今天之内一定弄好。
巴云野懒得理他,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带着刁琢往里头走。旧址里的每一处,都有她的童年回忆,在这里,她不是雄鹰俱乐部一姐,也不是越野领队巴爷,她只是一个出身不幸但受好心人照拂的孩子,坚硬盔甲之下的软肋都在这个小洋房里。
她有些感慨,“我带过一车很有钱的客人,跟他们一起住过拉萨最豪华的酒店,有回带新藏线,也住过一个一出门就是高山河川的客栈。但无论我住哪儿,都好像没有以前住在这里时那么舒适。我太喜欢这儿了……别人过年都是回家,我过年就到这里,就算看一眼,我都觉得旧的一年算圆满,新的一年也有好开端。”
刁琢环顾四周,桌椅陈旧,灰尘遍布,屋顶大片的渗水痕,墙角有青苔,一些地方还长出了草。他静静听完她的讲演,点头,“我也喜欢这里。”
“拍马屁。”
刁琢顺势把她搂到身前,“没骗你。”
“真喜欢?”
“嗯。”
巴云野的笑声淹没在吻里。
外头传来吵杂的声音,好像在打架。巴云野跟刁琢对视一眼,两人赶紧出去,只见小混混跟一个人扭打在一起。
“牧野!放开!”巴云野认清来人,冲上前去拉架。
牧野看上去异常愤怒,因为唇部轻微缺陷、本来就比较沉默寡言的他现在脸都憋红了,指着小混混们,“昨天你们就捣乱……今天又来!!”
巴云野看了一眼牧野带来的东西,是一些油漆和墙面漆,原来他也是来“恢复原状”的。每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都对这儿有种特殊的感情,即便各奔东西,也依然把这边当成不可侵犯的故居。
不远处,原野也来了,没上来打架,只是默默淌泪。
巴云野望着两个弟弟妹妹,有些动容,一时情绪翻涌,抿唇忍住,只是眼眶有点红。“你们别激动,他们不是来破坏的,喏——昨天喷上去的东西,我叫他们重新弄好。”
原野和牧野放心下来,三个人拥抱在一起,好像儿时玩闹时一样,只是心情大有不同。
几个人一起来到院子里,生锈的秋千一碰就往下噼里啪啦地掉锈屑,半人高的野茅草把跷跷板都给淹没一半,几个石凳子上落满厚厚一层树叶。牧野闷头闷脑地拿着刀割野草,卖力又认真,虽然知道这里再不可能启用,可他是几个孩子里唯一一个每年都会回来清理院子的人。
原野笑着用手肘动动巴云野,下巴指一下脱了外套、帮忙割草的刁琢,“这是姐夫吗?好帅好man啊,比我们学校那些打篮球耍酷的男生可强太多啦!”
巴云野这时笑得也纯真,“你不是喜欢花美男、小鲜肉吗?”
“唉,那些啊……好看的皮囊兜不住他们空虚的灵魂。”
“有文化。”巴云野点赞。
“龙哥和河马还好吗,好久没吃到龙哥做的菜了。”原野一副嘴馋的模样,拉着巴云野问。
“河马……别提了。”巴云野说,压低声音问她,“对了,你记不记得大姐……有台电脑?”
原野一脸迷茫,摇摇头。
巴云野叹口气,那时原野还太小,怎么会记得那么多?瞥一眼牧野,她更不抱希望,牧野的年纪比原野还小,对大姐是否还有记忆都是个问题。
即便如此,她还是叫住牧野问了一句。牧野抬眼看看她,也摇了摇头,俯身继续干活。
龙哥发来的信息引开巴云野的注意力,她默念着“厉豪彰”这个名字,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她冷哼一声,左手指微屈,右手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咔响,自言自语道,“早知道是这人跟着我,当初就不是戳破他车胎这么简单!”
小混混们把喷上去的侮辱词汇全部清理干净,巴云野便没再为难他们,气势汹汹威胁几句,就放他们回去。几个人去市区一起吃个便饭,要告别的时候,牧野忽然扯一下巴云野的衣角,她心领神会,借口去洗手间,跟牧野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没想到,牧野竟告诉她,他知道巴希野旧电脑的下落,巴奶奶重病时还交代过他,除非有证明巴希野并非第三者的可能,否则绝对不能拿出来。
“在你哪里?”巴云野激动地抓住牧野的胳膊,“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放心,不在我手上。”牧野说,然后附耳对她说了几句悄悄话。
她大吃一惊,咬咬下唇,好像万般纠结的样子。
明天就是除夕,河马开着车去机场接何政韧的儿子,把他送到家,何政韧显得很高兴,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小何去洗澡后,河马进来跟何政韧说,厉豪彰暴露了,不但被巴云野查到雇佣混混去孤儿院捣乱,连去租车行提车的监控视频都被龙哥掌握。
何政韧很淡定,好像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似的,从容地点点头,“小厉是个粗人,脑子和个性都直来直去,办事不如老张、老宋和你机警。”
“你不怕龙哥顺着厉豪彰就查到您?刁琢难道不认得您的司机?”
“这些年小厉只在我身边开车,别的我很少叫他做,认识他、见过他的人不多,包括刁琢。不过,他的暴露恰巧说明巴云野已经有了反抗的意识,为什么忽然就觉得自己腰板直了?——理直气就壮。她手里应该有些能证明刁军没有出轨希野的证据。”
“那次的车祸……”河马疑惑道。
“车祸就是一场意外,现在谈这个没有意义。”何政韧轻轻摇摇头,“小厉查没查到巴云野回普洱期间见了什么人?”
“除了那些打砸过孤儿院的混混外,还有刁琢、巴原野、巴牧野。后两个是跟她一个院里呆过的,我以前也听她提起过几次,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平时跟她联系不多,她大姐走的时候,这俩孩子才几岁,您不必在意。”
何政韧嘲讽道:“刁琢也去了?他现在还真是一刻也离不了她。”
河马笑笑,好像在回忆什么,说:“算算日子,刁琢是我所知道的在她身边最久的男人。我想,他俩可能真的互相对上胃口。”
“这只是一时的,他们成长环境不一样,知识水平不一样,互相吸引纯粹因为荷尔蒙作用。久而久之,对一件事情的看法、反应和处理方式一定会成为他俩的矛盾,而且不可调和,不信走着瞧。”何政韧对这两人的感情没多大兴趣,问:“……还见过其他人吗?”
“基本都跟刁琢在一起。”河马耸耸肩,“想也知道,两人毕竟不常见面。刁琢连西安都不回,据说整个休假期间都会跟她在一起。他俩感情确实不错,没准整天喊着不婚不婚的巴爷,会在刁琢这里破例。”
何政韧报以一声冷笑,“在我看来,你跟巴爷的感情也不错。”
河马有点尴尬,赔笑,“虽然性格太冲,但她可是个大美女……有时我还挺想她。”
“想她,你回她身边去。”
河马时常挂在脸上笑容变得几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