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梁大作家制造的抄袭事件虽然沸沸扬扬好一阵子，但3月底就淡了下去。赵 国鑫、王^萌虽然全程目击，但几乎没有参与，他们还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编校工作。

赵国鑫忙得团团乱转如陀螺，王阳明传记和普京传记都已交稿，科普选题通 过后作者也很快将稿子整理好发过来，现在要同时编校三部稿子，还得跟美国专 家沟通选题策划方向。目前他唯一完成的工作是给王阳明传记起了一个初步得到 孙蕾认可的名字一《超凡出圣：王阳明的胜者之路》。

王萌手中稿子虽不多，《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内文编校接近尾声， 但封面迟迟没有做好，出了七八稿孙蕾都不满意，只得继续重新设计，健身书合 同双签次日作者就已交全稿。作者迅速交稿对编辑来说是好事一件，但也有不好 的地方，那就是自交稿日起就会天天问什么时候上市。

张晗君原本想先编校《漫长的挽歌》，但抄袭事件的后遗症就是，发行、营 销一致要求《现代欺世录》提前出版，可《漫长的挽歌》也不能就此延迟，因为 她只是《民国国民》的联名策划编辑，爸爸坚持认为她不是畅销书策划编辑，所 以就更加忙碌。一笑清城的选题也成功通过立项，但稿量不够，还需要作者再写 五六篇，好在伊坂幸太郎新书早就被其他公司高价竞走，更好在伊坂幸太郎不像 其他日本作家一样一年有十几本书推介到中国出版，现在她要同时编校的稿子只 有两部。

工作与生活又归于琐碎平淡，就连老板的每日鸡汤都无可吐槽之处，唯一的 谈资是王萌的神秘选题终于曝光。原来他被伊坂幸太郎选题讨论启发，自主策划了一个选题《竟无言以对的人生真相》，立意是：古今中外很多大作家都写过一 些令人无法反驳的人生真相，比如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说：“他们喜欢一 个人，只凭眼睛，不凭理智。”“不要借钱给人，因为债款放了出去，往往不但 丢了本钱，而且还失去了朋友。”选题就是辑录各个作家关于人生真相的连珠妙语， 分门别类编辑成书。

自主策划选题最能显示一个编辑的策划能力，王萌为此兴奋数日并做了一个 无懈可击的选题表，但刚一出击，就被孙蕾兜头泼一盆凉水。她觉得这种金句网 络上随处可见，不太会有人愿意买一本通篇这种句子的书。王萌反复争取，孙蕾 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同意放行，张让反倒很看好这个选题，但他也只有一票而 已。鉴于孙蕾不同意，王萌预料可能有不少发行更不认可，而他们又不会认真看 选题表，所以他就大胆层层当面“宣讲”，倒也得到了不少同情票，呈报董事长后， 董事长一看这个选题稿费只有8000块钱，立刻同意立项！

王萌借用了梁清锋的笔名潘小闲，写了段夸张但不失真实的作者简介，然后 攒起了这部稿子。当然他也向张晗君和赵国鑫求助，集思广益地找各种“人生真 相”，他从张晗君那里得到不少简•奥斯汀的人生真相，也从赵国鑫那里得到不 少阿兰•德波顿的人生真相。王萌按图索骥，去阅读这些作者的所有作品，辑录 了更多人生真相。

为尽快向自己交稿，王萌经常加班到很晚，孙蕾几次加班结束时都看到他在 工作，被他的努力感动之余，也施以援手，贡献了自己多年的阅读摘抄，甚至将 原本打算做编剧时摘抄的一些有意思的语句和台词都发给他选用。王萌f次按图 索骥，又去阅读这些作者的所有作品，自然又辑录到更多的人生真相。

白板显示，4月初七部共完成7179188.8码洋，定价48元的《民国国民》一 书独占550余万。本书销量突破11万册虽属意外，但给整个编辑部极大鼓舞， 他们深信一定能完成码洋任务，每个人也都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出畅销书来，一时 之间工作热情比以前更高涨。热情高涨时往往会遇到更多需要热情的问题，仅仅 —周之后，他们每个人的稿子都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张晗君的《现代欺世录》遭遇出版社退稿，并非稿件质量、编校质量问题， 而是该社认为书稿不符合他们社积极向上、弘扬正能量的出版方向。这家出版社 原来出过不少此类书，所以在报选题时，孙蕾特意要求总编室选择与之合作，不 料仍被退稿，令人十分不解，后来得知是被新社长亲毙。

总编室换报新社，加之《漫长的挽歌》网剧官宣将于4月底开播，所以现在 这本R又成为张晗君工作的重中之重。

赵国鑫的《超凡出圣：王阳明的胜者之路》编校完毕后很快送社，封面也几 易其稿，但发行、营销太迷信可读封面要求照抄。赵国鑫认为公司发行、营销都 无法跟可读相提并论，模仿封面也不过是空有其表，并无用处，坚决不从。发行 的反击就是不再看好本书，征订不积极，出版也被延后。而《普京传》则因为是 当下重要政治人物，需要审读比较长的时间，科普选题也存在很多问题，除了错字、 病句，图片分辨率低，还有些名词与惯常用法不一致。

只有王萌因“反乌托邦三部曲”尚未交稿而遇到比较少的问题，除了《我逝 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封面迟迟没有定稿，除了健身书稿件不知如何编排， 就是《竟无言以对的人生真相》选用非公版期作者金句会不会侵权。

大多数图书编辑都会遇到此类问题，虽不难解决，但也不易。不过对他们来说, 现在有一个方法可以既容易又一劳永逸地解决一转行！

最近远在美国的老板不再发鸡汤，而是天天转发IP相关文章，不仅转到朋友 圈，还发到编辑部总监群以及公司员工群，大有也要搞1P、进军影视行业之趋势。 郁震几次跟编辑部总监们聚餐时也频频提到要成立IP部，做影视项H前期孵化。 因为孙蕾在影视公司工作过，所以一直不太爱发言的她成为聚餐主角，每次都会 被问各种五花八门的问题，郁震也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让孙蕾转做IP,负责重 塑文化影视丨P部，虽遭到孙蕾当场拒绝，但她要去IP部的谣言有鼻子有眼地传遍公司。

董事长在会见一家跑到美国去买IP的皮包影视公司董事长后，立即发邮件让 郁震一个月内筹划成立IP影视部。所有人认为IP影视部会由孙蕾担任，这也成 为七部主要话题。

最担心的是张晗君，在“孙教头”三个月的教导下，她刚找到做图书编辑的 感觉，也更加坚定成为畅销书编辑的信心，结果领路人却要抛弃自己。

虽然孙蕾去担任其他部门的总监不会使自己信心倒塌，但肯定会是一个不小 的打击。所以其他人还能按部就班地工作，张晗君则心烦意乱，无心工作。今天 刚上班，看到老板发的新鸡汤“我们努力向前奔跑，但也选择突然改变方向”后 又气不打一处来：“‘努力向前奔跑，突然改变方向’，不轻车不熟路，很容易 阴沟里翻船吧？”

赵国鑫一听就知她所指何事：“你最近情绪不太对啊。要稳重点，毕竟另一 只鞋子还没落地，不要激动，等鞋子落地再看也不迟嘛！”

张晗君也觉得自己最近情绪容易波动，不过是一个谣传而已。她也觉得孙蕾 不可能“突然改变方向”，况且她之前在影视公司工作过，如果想做影视就不会 回来做出版，但就是忍不住想吐槽几句。

赵国鑫又说：“你不用担心啊，就算孙总去IP部也可能会带咱们部门一起去 的吧？毕竟不是真正做影视，需要的还是会策划、懂编辑的员工。”

王萌觉得孙蕾看起来好像十分热爱出版，但并不尽然，因为从她的朋友圈能 看出，她读的不少书与编剧技巧有关，还有一些出版毒药——剧本书。他觉得孙 蕾可能是在上一家公司做影视时并不顺利，想以退为进先打好基础再出击。他不 像张晗君那样焦虑，一是他也明白有一个好上司固然非常重要，但最终还是得靠 自己；二是他也认为孙蕾要撑起另外一个部门也得招人，极有可能会带所有人去 新部门。当然，他也不希望换部门转行，因为他确实热爱出版。他没有远大的理想， 但有步步为营的打算，在第二次去心仪的出版社面试失败后机缘巧合加人七部，暗暗打算历练一年后再去面试。

第二只鞋子很快落地，周例会结束时，孙蕾公开跟他们谈了这个遥传：“你 们也应该听说了公司要成立IP部，估计也听说郁总想让我去这个部门。你们不用 担心，当然你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担心。我是说，如果你们担心我去的话，那就请 放心吧，我不会去的。”

鞋子落地最开心的当然是张晗君，但她也好奇孙蕾不去的原因：“孙总为什 么不去呢> ”

“首先，我要兑现承诺，我们签了保证书，就不能临阵脱逃。其次，虽然有 人说出版行业是夕阳产业，有不少人转行，但我不这么认为，只要有人类存在， 就有阅读的需求。最后，对我个人来说，做出版才让我感觉人生有意义。”

“最后”说得这么重，张晗君和王萌都不敢回话，赵国鑫问道：“那您觉得 我们做出版好，还是转行做影视好呢？最近一两年确实有不少图书编辑转行做影 视去了呢！”

“我不能给你们规划人生，做图书编辑也不是我帮你们选的不是？当然，签 码洋任务事后想想，可能是我赶你们上架了，但我确实是相信我们能够完成这个 码洋任务。”

王萌也问：“纯属好奇，做图书编辑对以后做影视有什么帮助吗？”

“虽然我觉得你问我是问道于盲，但应该是有吧，起码编辑更了解市场上都 有哪些书，就是比较了解所谓的IP吧？总之，我觉得你们还年轻，人生还可以有 很多选择。不要急着跟风，先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确实想去做影视, 我可以向郁总推荐你们，先从我们公司的IP影视部做起会容易人行一些。”

张晗君说：“孙总您也还年轻啊。我们都是年轻人啊！”

孙蕾叹息：“年不年轻并不是年龄，而是心态。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斗志,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鼓起斗志了，也许会失败，也许会成功。”她越说声音越小， 最后一句仿佛变成了自语，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们确实想做影视，我可以推荐你们去影视IP部，但你们要提前告诉我，我也好提 前找人来接替你们。”

张晗君急于表态，但还没开口就被孙蕾制止：“像我说的，先思考一下自己 到底想要做什么再决定^ ”

但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因为郁震专门召集他们开会讨论此事。最近每 次开会都会拿一本三联•新知或广师大•新民说的郁总编今天却拿着一本《你的 剧本逊毙了！》，看来公司确实要成立IP部做影视。

郁震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是来辟谣的！或者说是将谣言坐实的。”他停顿 —下，继续辟谣，“都说摇言止于智者，在座各位都是智者，所以我要跟你们辟 一下谣。”

依然无人接话，郁震继续唱独角戏：“今天召集你们来是要正式告诉你们， 公司经过慎重考虑，一致认为孙蕾是IP影视部总监的最佳人选。”

既然领导提到自己，孙蕾也只得见招拆招：“感谢公司的认可，但我对公司 的认可表示不认可。”

郁震早已习惯孙蕾的耿直，也不以为忤，笑看她说：“你越是不认可公司的 认可，公司越是认可你，我今天的工作之一就是让你认可公司的认可。”

孙蕾也笑看郁震：“那看来今天你的工作之一很难完成，我‘不忘初心，不 改始终’。”

郁震说：“我不信有人没改过‘初心’，人是善变的，人生也是一直在变化的。 你孩提时的理想就是做图书编辑吗？我那时候听说过图书，也听说过编辑，但没 听说过图书编辑这个职业D再者，你之前不是干过影视策划吗？”

孙蕾反驳得异常轻松：“我是干过影视策划，但因为‘不忘初心’，所以又 回来做图书编辑了啊！”

郁震觉得现在的对话把几天前他们的单独对话变成了彩排，就换了个进攻方 向：“ ‘穷则变，变则通。’我认为你图书编辑做得够好的了。不说以前，就说现在， 才人职三个月，带着三个普通编辑，做了一本10万册的畅销书，选题储备也还 不错——”

“但是呢？”孙蕾不等他铺塾完就打断。

郁震从语气判断出她的戏谑，白了她一眼：“但是呢，你确定能完成4000万 的码洋任务吗？三个月的时间你们才完成了 700万多一点。”

“敢情郁总不是急于成立IP影视部，而是担心我们完不成任务啊！真是感谢！”

郁震被戳穿，恼怒地说：“我这是一举两得，既快速成立IP影视部，又解你 们于完不成任务的倒悬，何乐而不为呢？”

孙蕾收起戏墟表情，严肃对待：“感谢公司的认可。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 想做影视我就不会回来做出版，所以郁总另请高明吧！”

郁震假装无奈：“老板命令我成立IP影视部，公司也有人毛遂自荐，但那几 个人编辑都没做好更何况影视。万里挑一除了我，只有你。”

郁震最后一句玩笑话缓和了气氛，孙蕾很久没有回答，赵国鑫趁机问了他们 最关心的问题：“孙总如果去IP影视部，我们部门可就群龙无首，不对是无头苍 蝇，啊，也不对，不就是没有管理者了吗？”

赵国鑫再次看到机会，自己的工作能力比孙蕾不足，但比张晗君和王萌有余， 现在招人又比较困难，孙蕾调任其他部门，自己很可能会成为部门主管，或者至 少是暂代。

没有人看出他的私心，但郁震的回答也浇灭了他刚生出的希望小火苗：“这 你不用担心，把你们全叫来，也是要告诉你们，如果孙总同意调任IP影视部，你 们也都会转人IP影视部，你们现在做的书转给其他部门。不愿意做影视也会分到 其他编辑部，七部整个撤销。”

张晗君担心孙蕾调走，自己跟去自然成不了畅销书编辑，调到其他部门选题 可能就会被重新分配，自己经验不够丰富，可能会被当成文字编辑，也不可能在 三个月内成为畅销书策划编辑。她紧张地等待着孙蕾的决定，但孙蕾沉思不语。

赵国鑫再次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笑了笑回答说：“哦，这样，那我就 放心了。，’

郁震见孙蕾一直没回答，就问赵国鑫：“那你是想做影视，还是继续做图书 编辑？”

赵国鑫毕竟是职场老手，回答得滴水不漏：“做影视，我需要考虑一下，做 图书编辑，我目前觉得还可以。当然，我也不反对做其他工作，学点本事，毕竟 艺多不压身嘛！”

“那你们两个怎么想的？”郁震转头问一直一言未发的张晗君和王萌。见王 萌无意回答，张晗君就先表态：“我觉得我还年轻，刚才赵国鑫也说了，艺多不 压身，所以我想先学会做编辑。”

郁震问他们是想各个击破，孙蕾再是强将，手下无兵也不可能完成任务，就 有可能就范。目前他只击破半个，剩下的王萌如果支持自己，自己也算是跟孙蕾 打个平手，所以就问王萌：“你呢，王萌？”

王萌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打算先工作几年，争取在工作的同时找到自己喜 欢的文化方向转去搞创作，工作经历丰富一些有助于创作。”郁震点头赞许，王 萌继续说，“我又觉得搞创作得先了解市场，不能闭门造车，做图书编辑最能了 解市场，所以我目前还是想再做几年图书编辑。”

郁震看了看胳膊肘下压着的书，觉得自己今天自编自演的这出戏真是“逊毙 了”，但也不能就此作罢，他直接逼问孙蕾：“孙蕾，你表个态，到底是要做编辑， 还是去IP部？”

孙蕾神色凝重地说：“几年前，我遇到一些问题，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离开 了图书行业。后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逃兵。现在虽然行百里于十，但 我坚决不会再做逃兵！”

郁震觉得说服不了孙蕾，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重重拍着书说：“那我丑话 说在前头，原来觉得你们完不成任务，还可以帮你们求情，毕竟情大于理是我们 社会的传统。但既然你们这么坚决，那就按保证书来吧，完不成任务，你们都给 我滚蛋！”

说完之后，他连书都没拿就摔门而去，目睹全过程并一言未发的韩小蓓急忙 拿起他的书，一路小跑着追出去。

孙4关上会议室门说：“虽然我们做了一本十万册的书，可离完成码洋任务 确实还很远，郁总觉得我们完不成也有道理。完不成不仅我们要滚蛋，他这个同 意我们签保证书的也有责任。去IP部确实可以一举化解他的两个难题。”

郁震摔门而去的行为把张晗君吓得不轻：“那我们怎么办呢？”

孙蕾反问道：“你说怎么办呢？尽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交给运气。”

赵国鑫又问：“我们完不成任务不会真被辞退吧？”

孙蕾反问道：“保证书签的不就是完不成任务部门解散吗？”

她说完后起身推门离去，留下三人在偌大的会议室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