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小河赶赴上海,来到浦东香格里拉酒店旁的一间创投咖啡馆。
这间咖啡馆占据了这繁华上海滩的黄金商业位置,可听到黄埔江中汽笛声声。借着酒店外墙那不断变幻的七彩灯光,躲藏在薄纱般江雾里的咖啡馆有种难以名状的浪漫。跟北京随处可见的那种创投咖啡馆里洋溢着的燥热截然不同,沪上的人即便是在谈事情,也是吴侬软语、声线低垂。
创投行业鱼龙混杂,每一天都有数百个项目冒出来,投资人对于项目的焦虑感逐日俱增。财务顾问就是投资圈里面的经纪人,他们首先获得要融资的项目公司的委托,去帮助项目公司在一定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投资人。如果最终投资人投资了这个案子,那财务顾问会按照投资金额的2—5%的一定比例抽取佣金。因此,每一个FA手里,都会储备大量的项目,顶级的FA,手里的好案子则更多一些。
同时,财务顾问有自己的人脉渠道,纵横捭阖,大脑就像数据库,对每个投资人在跟进的案子、每个投资人的风格,都心知肚明。甚至于哪个投资总监现在已经被边缘化,推不上去案子了,也都第一时间知道。这样就保证了作为财务顾问推荐案子的效率。
所以,财务顾问作为信息中枢的作用是每个投资人都需要的,不可小窥。
小河心知自己已经在世纪资本内部“失势”的情况躲不过财务顾问的耳目,因此特意约了相熟的FA,就是为了明确展示自己的实力,表达自己的态度。顺便透露自己最近在募集一只新的基金,希望FA与自己互帮互助。
新基金成立之后能给FA带来什么好处,FA自会判断。
与FA相谈顺利,愉快告别。离开咖啡馆的小河信步走到外滩,看那江面薄雾若有似无,一片混沌。转身过来,正面向华尔道夫酒店的门口。
忽然,小河看到从华尔道夫走出两个熟悉的面孔—于时、梁稳森。于时居然跟元申股份的总裁在一起。
怎么会?
世纪资本在新的人民币基金即将募集完毕的关键时刻,与原定认缴数亿份额的一支国内重量级母基金的谈判仍处在拉锯状态。
原来,在刚刚募集基金的时候,于时曾经口头承诺过会给这支母基金额外几个点的返佣,是为“抽屉协议”。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于时现在不打算给这额外的返佣。于是,人家就压住即将定稿待签的LPA一揽子协议,基金交割受到严重影响。而其他准备签署基金LPA的投资人也处于观望状态。
如何跟其他LP解释?如何跟已经签了term的项目解释?刚从佳品智能事件中恢复声誉,又赶上这个事儿。于时得尽快搞定一个有分量的行业金主入资做LP。
这个时候,于时想到了元申股份的梁稳森。
元申股份近年大笔收购、手笔阔绰,公司账上现金流应该十分充裕。
于时原本打算在年会上跟梁稳森搭话叙旧,但是碰巧赶上梁稳森要去国外陪儿子,就搁置下来。
而说起于时当年与梁稳森的相识,也是机缘巧合。本来二人并无交集,一次投资论坛前,二人同在休息区聊天。梁稳森向于时问起国外读商科专业的情况,原来梁稳森的儿子梁豪在国内高中成绩一般,清北无望。芝加哥大学毕业的于
时向梁稳森详细介绍了几所国外商科学校的优劣特点,还主动帮梁豪写了推荐信。就这样,于时与梁稳森有了接触。
随后,元申股份疆域扩大,世纪资本也发展迅速,两人在不同的会议上也时常遇到,梁稳森欣赏于时青年才俊。二人虽然没有直接做过生意,但交情一直不错。梁稳森常让于时跟周维多交流合作机会。然而,于时跟周维却一直关系疏远,淡淡点头之交而已,甚至有些别扭。
此时,小河只见十几米外的于时礼貌而熟稔地跟梁稳森道别,梁稳森乘车离开后,于时转身也走向江边。
小河看得出于时眉宇舒展,心情不错。她不愿被于时发现,赶紧闪在一辆车后面。
于时的确心情很好。他有九成把握能拿下元申股份的LP份额。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于时和梁稳森坐在华尔道夫Pelham's西餐厅,一边品着配梨酱和樱桃酱的鹅肝,一边聊着中国的新兴行业趋势。
聊至兴起,于时顺势提到世纪资本的新基金募资,表示还有一些LP份额可以分给元申股份。于时讲了这只基金未来投资的方向,他将世纪资本在这几个领域研究所得的发展趋势报告也跟梁稳森做了分享。
于时自认已经引起梁稳森对于做基金LP的兴趣,然而梁稳森却没有立即拍板,“元申股份是认可通过出资私募基金去拓展新领域、布局新行业的价值的,我总体上支持。这样,我安排你跟周维再把细节碰一下,包括出资额、基金条款这些具体的条件,你们再细聊。“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
跟梁稳森道别后,在江边吹了吹微微凉风的于时又回味起梁稳森的话,想到接下来还要跟周维再谈一次,而且作为募资求钱的人,在跟周维谈的时候,自己的姿态恐怕还要放低一些。
“周维。”
想到这个名字,于时的心上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厌恶。而此时的小河却有另一层疑虑。
投资佳品智能,元申股份实打实地损失了一个亿,这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是梁稳森其人如坊间所说有大格局,也不会与于时再谈私交并不合理,但现在看于时跟梁稳森的关系融洽,这背后并不简单。
小河本就对媒体喧嚣中元申股份的沉默感到意外,她原本以为这赖于周维的克制,但现在,新的疑问点产生,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张宏达的死,将这一切都掩藏得严严实实。
而另一个知晓这背后谜团的人,是元申股份的王东宁,这段时间他的日子和江小河同样难熬。
由于佳品智能一案投资失利,周维坚持要查清背后真相,虽然被彭大海百般阻挠,梁稳森念及老将,并未追查,但自知在元申股份升职无望的王东宁,则更加消沉。
事有凑巧,正喝着闷酒的王东宁又碰到小河和迈克品评自己,虽然在吴跃霆的帮助下,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但是,他对周维的隔阂更深,埋怨也更重。
所以,在谢琳慧向他采访佳品智能背后的故事时,他才新仇旧恨一起报,大肆爆料,将能泼的脏水都泼到了小河和世纪资本头上,以尽力抹平自己投资失利的责任。
自上海返京后,小河约王东宁吃饭。一来是道个歉,她从心底对老同学过意不去;二来,王东宁是整个事件中的关键人,有些事情她还是要亲耳听到真相才能画上句号。她的微信已被这老同学拉黑,只好硬着头皮拨电话,发信息,几番下来,总算约到了人。
然而到了约定那天,距约好的时间已过去一个小时,王东宁还没现身。天色渐暗,小河看着已经点好的红酒,我等。能屈能伸,化敌为友。
终于,高瘦的王东宁晃晃悠悠地出现在酒吧,径直走到小河对面椅子边,把包砰的一声重重地扔到桌子上,一屁股坐下来。
“说吧,啥事儿?” “对不起。”
“对不起?江小河,你跟一个被你害得要失业的人说对不起?”
“东宁,长话短说。今天请你出来喝酒,我就想告诉你一句话:我从没做过昧良心的事。当时我一心只想着让元申股份的投资款快速到位后,帮助佳品智能快点儿发展起来。而且,资金快速进入也是应了你跟张宏达的委托。还有—”小河放慢语速,认认真真,“我跟于时不一样。”
过往一阵子,小河做了极大的努力,想将身边一切跟于时有关的东西都消除掉。但是,在不同场合,她却总是被人跟于时放在一起评论。
王东宁听出小河的声音发颤,他不再言语,带着点儿怒意喝了一口酒。
小河就势给王东宁倒上酒,自己也续满,“东宁,我连干三杯。请你包涵,既往不咎。”
小河连喝三杯。王东宁随后也连灌自己三杯,但他似乎不胜酒力,脸涨得通红。
“江小河,元申股份内部的考核非常严格,”王东宁放下空杯,抓起红酒瓶,仰头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一抹嘴,“今年年底考核,是我一大关口。周维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又出了这事儿,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他就是个小人!伪君子!”
王东宁自顾自又叫了一瓶酒,给自己的空杯也倒满。酒后吐真言。
王东宁酒后断断续续的话,向小河还原了事件的大致脉络。
这个项目原本是彭大海作为零售业务线老大,表示要扩大在智能产品线上的零售布局,坚持要投资,投资金额2个亿,彭大海告诉王东宁就按2个亿报投委会。梁稳森、肖冰、周维三人组成的投委会通过了审批,但要求分两批打款,每次1个亿。
这时候又遇到了新问题,由于佳品智能的VIE结构,正规的入资需要走一个外管审批流程,时间很漫长,会增加变数。
正在王东宁为这个新问题发愁时,他遇到了江小河这个老同学给他“出了个好主意”。他相信了江小河,没有走外管审批资金的漫长流程,直接将资金在境内以不规范的借款形式打入了佳品智能。
而这种借款形式,不仅仅方便了彼时的佳品智能资金快速使用,回过头来看,元申集团正是侥幸才因此得以在佳品智能破产后作为最大的债务人执行其全部资产,包括知识产权等。
小河回忆当时情景,让自己帮着王东宁“多想想入资路子”的人,正是于时。
现在回头看来,与佳品智能相关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只有世纪资本是唯一的保全者。
小河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做投资这么多年,其实她非常清楚,站在于时的角度,他并没有错。而小河纠结在心的,并非于时的这些“巧妙”安排,小河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于时原本可以将这一切背后的安排告诉自己,但他从始至终,只字未提。
小河对王东宁本来即抱有歉意,而今虽觉事情背后仍有蹊跷,但在于时是佳品智能垮掉的最终直接推手这件事情,她没有理由不信面前这个已经烂醉如泥吐胡话的王东宁。
王东宁酒醉趴在桌子上,江小河给他叫了代驾。
小河瘦小的身体支着王东宁的硕大身躯挪到马路边,所幸自己人瘦但力道够大,总算将东倒西歪的王东宁扶上车。并嘱咐司机师傅到地儿给自己打个电话。
然而,待车驶离,刚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王东宁却微微勾起嘴角。
他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睁开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江小河啊江小河,对不住了老同学,在投资界这个遍地都是聪明人的场子,活该你被欺被骗。
小河的基金募集不尽如人意。
基金募资就是“找钱”,跟创始人找投资人一样。以现在市场火热的情况,想“找钱”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小河和迈克在创投行业圈内都资历尚浅,人脉也不够丰富,缺少信任基础,这是最大的难点所在。
两人把手头能数得上的名片都摊在桌子上,拨拉来拨拉去,打起了“扑克”—这个平时没互动,这个上次联系还是半年前,这个据说已经换工作了,这个人长什么样儿来着……
从太阳当空照拨拉到日头西下,总算拨拉出来几个靠谱的联系人,两人将这几张精贵的名片摆到面前,仰天叹—
“唉!钱到募时方恨少。”
第一轮来自于市场化母基金的反馈情况很糟糕。小河和迈克对焦问题,还是两人资历太浅,案例又不够重量级,专业投资人对于他们这只年轻的新基金信心不足。
这一阵子,小河将募资的重点又做了转变,她看圈内做早期投资的基金,募资对象往往是国内的高净值自然人,也就是民间的财富基金或传统企业家,通俗讲就是“有钱人”。于是,小河将接下来的重点放在跟这些财富基金的个人投资人做路演上,但是结果也不乐观。
这些基金管理人问的问题都是“这几个项目什么时候报材料上市?”他们大多连最基本的商业模式和主要业务领域都没搞清楚,只关心一个问题:何时上市。成熟的美元基金机制成熟,拼耐力和趋势判断,所以历史上优秀的私募基金养出来不少优秀的高科技公司。而新生的人民币基金要的是百米冲刺的快感,今年投了明年就想上市,上市后就想着套现。恨不能比女人怀胎十月生孩子还快。
几轮下来,小河翻着手边整理过的潜在LP清单,上面的名字已经被勾去大部分,所剩无几。
小河将自己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眼望天花板。
募资不顺利,储备项目也不顺利,迈克仍然是跟风走,火急火燎地引荐了圈内正火热的几个项目给小河看,小河却觉得这些混风口的案子,实在是拿不出手来。
而且,现在募资的时机有些错位。股市向好,人们都在证券公司排队开户,大家似乎都性子急得很,都说要快进快出。
自己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每天要见各个LP,就没空深入研究行业,指望迈克去研究行业,他又不专心。
唉,小河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照例的每周碰头会。
迈克日渐沮丧,眉毛下耷,“现在人们把钱扔股市里,一个涨停就10%,咱们早期基金却是年化8%,搁我,我也不投资咱们这基金啊!”
小河捶了下迈克的肩膀,轻打三个响指,“这其实是人民币基金的根本机制问题。人民币基金的生命周期多为3+2,也就是5年基金要清盘。再考虑流程上耗费时间,以及中国资本市场的阴晴不定,大家恨不得今年投资了明年就上市,完全不想等开花授粉,直接要瓜熟蒂落。我们再想想,还有什么能拿到的钱呢?”
迈克可不愿再把时间放在募资上,他也不想由着小河这样“浪费时间”,毕竟这股指涨得火热朝天,错过这一次,下次何时爆发谁知道呢。
“要不跟吴跃霆聊一下?”迈克建议,他在吴跃霆合融财富的“财富顾问”的“指导”下已经赚到了一笔钱。“小河,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们争取三年内实现财务自由。”
“吴跃霆?”这每天混局的迈克居然跟吴跃霆也有交集。
迈克炫耀起自己最近在股市上的业绩,他投资的几只股票疯长,自诩新晋股神。
“小河,最近我刚刚挣了一笔钱,也不算多啦,十几万啦,不过牛的地方在于我是在短短一个月挣到的。人往高处走,咱们不能错过时代给咱们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河提醒他注意风险,“迈克,吴跃霆是什么人大家都心里有数。你别把你买房的钱也折进去。”
迈克摆摆手,“没事儿!到年底是肯定没问题的。你看啊,注册制、国家级LP、放开外汇限制……好多利好消息要出呢!我手边的存款全部压到股市里,在里面一个涨停,就够半年房租。而且,我也不打算买房了,下个月打算换到国贸、华贸附近,租套大户型的。”
“你怎么放了那么多的钱?!”
“我做配资加杠杆儿啊,杠杆做到1:3问题不大。我认识一哥们儿,做场外配资的,给我放的杠杆儿比别人还大一些。现在好多私募公司都在和证券公司合作,控制好平仓线,没啥风险。其实吧,小河,咱们的基金应当往这个方向走,做早期投资离钱太远,没啥意思。而且太累了,成天出差,跟销售真没什么区别。”
小河看着迈克的脸兴奋得涨红,突然想起了那挥舞着拳头、志得意满,立志在佳品智能上市后给哥们儿分钱的张宏达,又想到了高铁因疾速出轨。
高铁出轨之前,很多平衡感弱的人坐高铁时都曾经有过同样不好的感觉—太
快了,快得让人心里不安。
现在的资本市场正是如此。
迈克自打跟于时闹掰,反倒跟“不打不相识”的王东宁有了交情,又通过王东宁蹭上了吴跃霆。迈克虽还没从世纪资本正式辞职,上班也是混日子,就等着于时正式开掉自己。平时就兼着帮吴跃霆看看案子,拿点车马费。反正在世纪资本也是每天见不同的创始人,现在不过是自己见过,再引荐给吴跃霆而已。
吴跃霆精明得很:靠企业经营上那点儿盈利能赚几个钱。把银行股去掉,剩下整个A股2000多家企业,全年加一起净利润才一万多亿。而自己投资的科曼股份,辛苦打理,一年主营利润千万而已,两年都赚不出自己那套四环边上的别墅。反而是自己代客理财的合融财富,做些不规范的投资生意,这两年赚得盆满钵满。
这段日子以来,吴跃霆对迈克的兼职工作基本满意,毕竟是在业内知名的私募基金做过专业的投资,加上人长得有模有样,嘴甜会办事儿,场面上的事儿料理得利利索索,尤其是见项目开会时,迈克举手投足中那种海归投资人的范儿,让吴跃霆感到颇有面儿。因此吴跃霆一听迈克说江小河正在考虑募集一只自己的基金,当下就表示很感兴趣。
吴跃霆找江小河自然不是为了支持年轻人创业成长,自己现在的各种幕后操盘实际上都是高危操作,随着资本市场的监管深入,私募基金行业监管也会越来越严格,吴跃霆心知需要一个干净的、能跟自己切割开来的白手套,帮自己赚钱。而有经验、好管理、根正苗红的江小河和程迈克再合适不过了。
吴跃霆看人先看眼睛,他最欣赏眼神中有野心的人。就怕他们野心不够。
东三环一处茶室。小河与迈克赴吴跃霆之约。小河倒不是被迈克说动了,而是她也很想会一会这位江湖上有传闻的人。
吴跃霆时年四十五,身着中式立领上装,脚踩一双黑色手工布鞋。嘴唇宽厚,一双贼亮的绿豆眼上有两道又浓又密的眉毛。
三人坐定,吴跃霆抬起短粗胖的一双柔软白嫩手,亲自给二人斟茶,“我在西二环有处会所,下次去那边喝茶。这边我只是包了一间房,为的是东三环找人谈事儿方便。”
透明茶壶中,飘浮着嫩绿的龙井茶叶,清香扑鼻。迈克赶忙接过茶壶,“吴总,我来倒、我来倒。”
吴跃霆笑,“年轻人有执行力、有干劲儿、又有专业能力,不错。”
这句话可说到了迈克的心坎儿里,“谢吴总夸奖,谢吴总信任。吴总啊,您最擅长的就是识人、任人、信人。我们敬您这句话。”
小河大大方方,礼貌回敬吴跃霆,“谢谢吴总今天的邀请。”三人同时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小河知道吴跃霆是江湖老兵,今天就是当面看看眼缘。
饮了茶,吴总摊起了大饼:“募资难,不是你们的问题,是他们不懂。专业人才就负责专心找好项目、投出去,不要为这些琐事操心。”
吴跃霆自带X光机,看透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句句都提在点子上。小河看一眼迈克正心神萦绕,就等着接这天上掉的大馅饼。
“吴总放心,我们一定不负重望。”果然迈克满口应承。
小河却讲起她对自己想做的这只基金未来投资方向的理念和想法。
迈克一个劲儿地给小河使眼色,让她现在别讲这些,小河却好像故意看不到一样。
小河仔仔细细地讲着,心里品着吴跃霆的目的,她已经看出来吴跃霆的心不在焉。
这吴跃霆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小河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碧绿的龙井绿茶,缓缓啜饮,在心中琢磨着各方的利益平衡点,语气换缓,“吴总,我是这样想的,将来把基金搞起来,一起做事,首先就是目的和诉求一致。所以我刚才如果哪儿说的不对,您尽管纠正。”
迈克听到小河这话,这才略宽心下来,他心中的小河是有那么点儿执念和不合时宜的原则,但却也冰雪聪明。
吴跃霆看得出小河是爽利的人,他也不想绕圈子,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现在摊开了说。他眼中射出一道光,“我要找聪明人,赚快钱。”
说到重点,吴跃霆一改刚刚的心不在焉,语气依旧随意,但话语却组织得十分有心,他开始讲自己在就读的EMBA土豪俱乐部中见过的“丰功伟业”故事。
“我有一哥们儿,在上一轮牛市中手边控制几百个证券账户,单日流动资金十几亿转进转出。只在“新会建材”这一票上,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就搞了个百亿市值的公司出来。”
这个案例大家熟知,这种赚钱方法却非小河所愿。
吴跃霆看得出迈克的心驰神往和小河的漠然,“那套其实也不复杂,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就是定向增发概念股。另外一边布好基金,在消息公布前买入,等到公司消息出炉后立刻卖掉。年轻人,想象力要大一些。”
小河垂头静听,琢磨着吴跃霆的“想象力大一些”。
迈克看着小河,分辨不出她的沉静表情是真是假,但他自己是的的确确被说动了。迈克琢磨着,既然吴跃霆这么个半路出家的投资人都能靠这个赚得盆满钵满,他更有信心也能在未来半年实现财务自由,最主要还有一个能干的江小河呢。
吴跃霆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低头喝茶。他从不强迫人,世上赚钱的道儿很多,就看你取哪一条。
吴跃霆看人很毒,看小河眼中的爽利劲儿就十分满意。如果她能为己所用,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如果江小河不加入,单只是一个程迈克,他是不会长久大用的。迈克这个人终究太浮,不忠不定,不是长久做事出活儿的人。但是,今天他也看得出来,江小河还是抱定阳春白雪,“想象力不够”。
沉默喝茶,吴跃霆抬眼瞥下小河,幽幽地加了句:“我这个人从不听媒体报道上那些扯淡的话。”
恰此时,吴跃霆的手机响了起来。
小河礼貌起身,“吴总,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您了。迈克跟我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趁着吴跃霆接电话,小河拉着意犹未尽、仍然打算听书做梦的迈克向吴跃霆告辞。
江小河拉着迈克前脚走,王东宁就赶紧凑到吴跃霆身边。他自知在元申集团已职位不保,现在还指望吴跃霆这儿能给他留个坑儿呢,此时唯恐吴跃霆将江小河招至麾下。
王东宁一边揣摩着吴跃霆的态度,一边又巧妙地添油加醋“吴总,世纪资本的人,都一个一个那么假清高的样子。您看,他们的年会论坛,于时仍然没发邀请函给您吧?但元申那儿好几个高管他都是亲自送的邀请函。这些人真是太不懂规矩了……”
吴跃霆眉头一皱,王东宁立时噤声。王东宁在吴跃霆眼中,似一条狗而已。狗,摇好尾巴就行了,别给主子添堵。
吴跃霆不是斗气的人,但王东宁却的确点到了他的七寸。吴跃霆确实正需要让于时这样自诩私募投资界正统派的精英,摆正位置跟自己建立个“平等的合作关系”。
“东宁啊,”吴跃霆勾手示意王东宁凑近,“替我送个'年会礼物'给于时吧”。
走出茶室的门,迈克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以为小河是在考虑如何开始跟着吴跃霆做事情了。
小河一语中的,“吴跃霆的目的就是拿我们当白手套。”迈克一听没戏了,沮丧起来。
小河想着二人在世纪资本正面临的困境,看向马路的尽头,“你有没有梦想过有一天能陪着咱们“莹晖资本'投资的公司一起上市敲钟?”
迈克心里的话没敢说出口,他知道一准儿会被小河给怼回来。他从来没有过陪着自己投资的公司上市敲钟的想法,他就觉得来钱快、来钱多就是好生意。小商贩倒买倒卖和投资人做投资对他来说没区别,都是低价进,高价出。他与吴跃霆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他也清楚,没有江小河,就凭他自己做不成这个事儿。
迈克急了,拦在江小河的面前,“有的人牛,是因为他钱多地多财产多,有的人牛,是因为他能操纵的财产多,或者人路广,钱对于这种人来说,根本和普通人的理解方式不一样,不是用来花的,那是用来玩的,这么说你懂不懂?”“程迈克,我跟钱大爷也没仇。但你看到的是人前玩钱的痛快,而我看到的是有些人玩着玩着就把自己都玩进去了。”
迈克看着江小河的神情,心就凉了半截,知道这事儿百分百的没戏,江小河不想干的事情,一准儿不会干。
事后迈克也收到了吴跃霆对小河的点评:“想象力不够的人做不了投资,你那个好朋友吃不了投资这碗饭。”
迈克倒不觉得小河是“想象力不够”,她就是轴,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