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临下班前,陶无忌又做成一笔大单。这个月已是第三次了。
临下班前,陶无忌又做成一笔大单。这个月已是第三次了。客户直接打他电话,说要存款,数目都在五六百万。都说部里来了个小福将,不用跑业务,客户自己找上门。陶无忌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了。要说是运气,不至于一个月内摊上三次;要说不是运气,就更解释不通了。这一阵跟着老关,陶无忌也学了个大概。对客户经理来说,顶顶要紧的就是客户。一存一贷,通常都是有来有去,这次贷款给他,下次存款自然也是找你。老关说得没错,客户是要养的,好好呵护,才能建立长期联系。找上陶无忌的这三家公司,以前都没在S行开过户,纯属新人新户头。天上掉馅饼,砸在他头上。操作时,陶无忌忍不住想多问几句,打听些端倪,但人家一副公事公办、闲话莫提的模样,他竟也无从开口。
“会不会是苗晓慧她爸?”
蒋芮异想天开。这家伙上周刚辞职。其实也不能叫辞职。P2P公司倒闭了,老板卷钱跑路,留下一群莫名其妙整天打满鸡血的员工,工资基本没拿,还要倒贴饭钱和交通费。当然也并非全无收获,警察局都去过几次了,录口供,查档案,也算长见识了。这几日蒋芮在找工作,简历投了一圈,还没下文。他不敢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便谎称出差,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搬来与陶无忌同住。陶无忌倒也无所谓,反正白天不在家,就当多个看门的,晚上弄个睡袋打个地铺,也凑合。蒋芮在男生里属于不邋遢的,内衣裤基本天天洗,会扫地,勉强还会烧两个小菜,番茄炒蛋、醋熘土豆丝那种。
“我猜,可能是程家元他爷爷,想提拔我当支行行长。”陶无忌正色道。
蒋芮哈的一声:“少来——怎么就不会是苗晓慧她爸呢?天底下哪个当爹的犟得过女儿?他嘴上说不接受你,心想早晚要答应,还不如现在先把你弄妥帖了,给你铺路搭桥。老头子拎得清,对你好,也就是对他女儿好——没错,肯定是这样!”
“你想象力太丰富。”陶无忌摇头,“人跟人是讲感觉的。我跟她爸爸打过两次照面,就已经完全清楚了,气场不合,两条平行线,老死不相往来。”
“那怎么办?只有私奔了,偷户口本去领证?”
“这话题太没劲,不提也罢。”
“咱不能当鸵鸟啊。”
“那行,我把她爸爸电话给你,你替我搞定。”陶无忌作势去拿手机,被蒋芮嬉笑着拦下。“你小子,吃我的住我的,”陶无忌笑骂,“还不给我老实点儿。”
老关的一个客户在五星级酒店上班,送了些自助餐券给他。老关丢了几张给陶无忌:“喏,哄女朋友去吧。”陶无忌带苗晓慧去吃了一趟,生鱼片帝王蟹牛排,还有哈根达斯。苗晓慧感慨:“跟着大户吃香的喝辣的,感觉真不错。”陶无忌嘿的一声:“我要真是大户,就直接花钱请你来吃了,哪里还用蹭免费券?”苗晓慧撇嘴:“花钱哪有白吃的感觉好啊,一顿饭七八百块钱,那不是大户,是冲头(方言,意为傻乎乎的人)。我们不是花不起,是没必要。”
陶无忌知道她是哄自己开心。这阵子跟胡悦住得久了,傻大姐也开始走善解人意路线了。——这么说,其实对苗晓慧有些不公平。她与胡悦是不同风格的好姑娘。陶无忌第一次接触苗晓慧,是她分发巧克力给大家,那种很贵的小众品牌。陶无忌本想走开的,不好意思占女孩子的便宜,苗晓慧一把拉住他:“同学,来一颗。”他只好接过,却没拿稳,掉在地上。他当时有些窘。苗晓慧先他一步拿起了巧克力:“没关系的。”又给了他一颗新的,然后吹了吹那颗脏的巧克力,若无其事地放进嘴里。后来陶无忌渐渐了解到,苗晓慧家里很有钱,她曾外祖父早年在杭州做丝绸生意,大户人家。她妈妈是那种标准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咖啡只喝现磨的,茶叶只喝明前的,随便一件夹克衫就是好几千。苗晓慧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她被判给父亲,依然是被掌上明珠似的养着。一众女生里,唯独她用全套的雅诗兰黛化妆品,里里外外都是名牌。她妈妈每隔几周便从国外寄来一批服饰和日用品。某年她的生日礼物竟然是一辆宝马MINI。但难得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娇气,相反,还有些粗线条。她与陶无忌第一次约会,看电影,半途去洗手间,然后突然消失了。等到散场后,陶无忌才在前排的某个座位发现了她——她与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坦然坐在一起,完全没发现异样,甚至还吃光了人家手中的爆米花。
直到现在,陶无忌依然有些不明白,苗晓慧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换个角度,如果他是她,应该是不会的。外地人,家境贫寒,长相也普通,读书是过得去,但也没有到那种让人五体投地的地步。至于前景,那更是一两句话说不清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尤其在女孩子家长的眼里,是顶顶靠不牢的,是虚的,是为眼下窘境开脱的借口,很无力,也很可笑。搬去胡悦家之前,苗晓慧拉着陶无忌逛商场,竟然还买床单。她说别人家的床单用着不习惯。两人在喜来登的柜台前挑了半天,像极了一对新婚夫妇。最后,她看中一款淡紫色锦缎四件套,打完折三千块不到。他抢着埋单,被她拦下:“钱留着给我买戒指。”她真的带他到珠宝店,指着某一款。“记住了没?”她一本正经地问他。那一瞬,他是有些感动的,觉得欠了人家姑娘,无以为报的感觉。
苗晓慧其实和父亲很亲。上周,苗彻到浦东支行办事,恰恰苗晓慧也来等陶无忌下班,父女俩在大堂碰见。陶无忌从电梯里出来,瞥见苗晓慧挽着父亲的手臂晃啊晃的,噘着嘴,像撒娇,又像在商量什么。苗彻板着脸,眼睛里的笑意却掩饰不住。陶无忌躲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好在苗彻很快便走了,离开前还嘲了苗晓慧一句:“见你一面不容易啊。”苗晓慧咯咯笑着,回道:“我是慈禧太后老佛爷,要预约的。”
陶无忌的父亲在信里提了几次,“等我啥时候来上海,约姑娘的家里人一起见个面”,陶无忌都敷衍过去,不知该怎么跟父亲解释。老派人的想法,尤其看重对方家长的意见。倘若父亲看见他与苗晓慧眼下的局面,不知会多么担心。说是担心,其实伤心倒占了大半。儿子是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家里唯一的男孩,也是心尖儿上的宝贝,从小到大在镇上拔尖的,也是出了名的。愈是这样,便愈是尴尬。陶无忌的二姐嚷着要看弟妹的照片,陶无忌只得发了一张过去。二姐看了,评价说,还行。照片上的苗晓慧,穿着休闲服,不施脂粉,也没戴首饰,用家乡人的眼光看,其实是有些普通的,二姐心里必然还觉得配不上自家兄弟——考虑问题倘若不在一个层面上,通常就会尴尬,还是那种拐弯抹角的窝塞,一两句话解释不清。陶无忌几次遇到苗彻,鼓起勇气想要对个眼笑一笑什么的,他都故意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那一瞬间陶无忌便格外灰心,想,倘若找一个外地女孩,或是家境差些的,也不致这般折腾了——当然这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否则便真的对不起人家姑娘了。
“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非得是上海人?”蒋芮问。
“那也不见得——像你这样的上海人,肯定不行。”陶无忌笑笑。他与蒋芮是铁哥们儿,从大学起就无话不谈百无禁忌的那种。
“我不跟兄弟抢女人。”这家伙厚颜无耻,又道,“——程家元那种呢?”
“那也得苗晓慧答应。”陶无忌耸耸肩。
蒋芮与程家元打过一次交道。程家元约陶无忌喝酒,喝到一半,蒋芮给陶无忌打电话,诉苦说冰箱都空了。陶无忌便对程家元说家里还有一口,“离家出走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程家元听了便道:“一起来啊。”那天气氛不错,蒋芮是那种扔在冷水里都能冒热气的个性,宾主尽欢。回到家蒋芮听陶无忌聊起程家元的情况,当即便懊恼了,一拍桌子:“嘿,早晓得让他爷爷介绍个工作多好!”又说陶无忌“攀上高枝了”。
陶无忌忘了那天自己是什么反应,应该是极力撇清,或者笑笑,显出岂有此理的模样。喝了酒,脑子就有些跟不上。其实不该叫蒋芮来的,平白又牵扯上一个。与程家元的关系,陶无忌是再三权衡过的,顶要紧的是分寸,太过头或是不到位都不行。怕过不了自己那关,也怕失了机会——“机会”这两个字,便是放在心里,也是一笔带过的,有点儿那个了。程家元很少提到他爷爷。唯独一次,他说他爷爷身体不好,像是心脏病什么的,他去医院看望,碰到叔叔、婶婶、姑姑、姑父,大家聊天,言谈间都把他爸爸当笑柄,诸如“傻乎乎”“缺根筋”之类。那次陶无忌才知道,原来苏见仁离婚时与父亲闹得很僵,差点儿还为这个断绝关系。老爷子是军人出身,是家里的绝对权威,说一不二,几个子女的婚事,桩桩都是他老人家做主。苏见仁当初说要离婚,老爷子一口便弹回去:“放屁!”苏见仁那次是铁了心了,几乎被老爷子一脚踹出来。用程家元的话说,是“鬼迷了心窍”。
同在业务部,程家元与苏见仁打照面的机会不少,食堂、电梯、会议室、卫生间、停车场……哪里都是耳目众多,这父子俩居然一直没露馅儿。也不是没有短兵相接的时候——老马那人属于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的,又很会诉苦,在苏见仁那里都说了几回了,程家元做事木腾腾,反应又慢,“带他一个,比带十七八个还累。人的精力就这点儿,我自己也有生活要做,顾着这头,顾不到那头。带徒弟没啥津贴,业绩差了,奖金倒是照扣不误”。业务部墙上有个公告栏,每个月都排座次,业绩最差的要罚扣奖金。老马做事不大卖力,上了年纪,懒得风里来雨里去地搏命,连着轮到两次倒数第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拿程家元出来说事,其实也是欺负老实人。过几年就要退休的人了,老资格,横竖横拆牛棚,倒也不怕程家元有后台什么的。苏见仁居然也真的把程家元叫去谈话。隔着一扇玻璃门,陶无忌瞥见苏见仁脸上公事公办的神情,略微带些安抚,留有余地。到底是新同志,不好一棍子打死。领导也要讲究策略。程家元则是有些沉痛的模样,间或还点一下头。不用说旁人,便是陶无忌,也丝毫看不出异样来。他又觉得纳闷,想既然如此,程家元又何必巴巴地跑来S行?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出丑,那自是更加难堪。全上海那么多家金融机构,便是大大小小的银行也有十几家,凭他爷爷的关系,完全可以挑挑拣拣。
“我来S行,我爷爷本来不同意。我对他说,去不了S行,我就待业在家,他才答应了。”一次,程家元这么告诉陶无忌。
陶无忌有些意外。
“就是想待在他边上,”程家元补上一句,“——让他不自在。”
陶无忌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上海话叫“吃得太空”,吃饱了撑的。关键还是衣食无忧,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做无聊的事。
苏见仁也找过陶无忌一次,面儿上是鼓励,诸如“干得不错,很有前途”之类,东拉西扯一通,又带到程家元身上。“你是他朋友,他家里情况你了解吗?”苏见仁一脸若无其事。陶无忌便摇头,说不太清楚。“放在学校里,还可以家访什么的,现在上班了就有点儿麻烦,总不能给他父母打个电话,让他们到行里来一趟咯。”苏见仁开着玩笑,又叹气,“小程人不错,老实孩子,就是干起活儿来有点儿牵丝攀藤。”陶无忌帮着程家元说了几句,也是点到为止,心想,这父子俩捉迷藏似的,都是吃得太空。
不久,蒋芮在证券公司找到工作,请一众同学吃饭。陶无忌临赴约前,程家元忽对他道:“我晚上还有事,不去了。”陶无忌这才知道,蒋芮也邀请了程家元,想他倒是有意思,只见一面就成朋友了。以程家元的性格,自是不会轻易参加陌生人的聚会——谁知吃饭时,程家元竟又来了,与胡悦肩并肩走入。见到陶无忌,程家元解释道:“本来是有事,后来临时取消了。”陶无忌便笑笑,装作不知道他是为了胡悦。胡悦把程家元介绍给大家,旁人还当是她男朋友,纷纷起哄。胡悦澄清:“是普通同事。”众人道:“普通同事怎么带来这里?”胡悦便朝蒋芮一努嘴:“问请客的朋友呀,人是他请的,跟我没关系。”
“他喜欢胡悦。”上厕所时,蒋芮对陶无忌道。
陶无忌耸耸肩,做了个“还用你说”的表情。
“胡悦喜欢你。”蒋芮说下去。
“胡说八道。”
“少装蒜,全世界都看出来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陶无忌没吭声。说不知道肯定是骗人。男女之间有时候很微妙,不说开,心照不宣留有余地,倒是能做一世朋友的。陶无忌觉得与胡悦就是这样。男女间若也能成为哥们儿,那他与她肯定便是。两人都极聪明,也知道分寸,有那层朦朦胧胧的感情打底,比哥们儿更多了三分知己的意思。当然,站在男生的角度,有个不错的女生暗恋自己,说完全不得意那肯定是假的。唯独那次,胡悦悄无声息地调来S行——陶无忌是吓了一跳,归根结底还是觉得愧疚,她对自己的心意是一桩,接纳苗晓慧同住又是一桩。她自己也是租的房子,小两室,四五十平方米。女生不比男生,杂七杂八的东西多,苗晓慧说要来,她非但没有为难,还欢天喜地地把书房腾出来,说这下好了,有伴了。苗晓慧一住就是大半年,研究生宿舍偶尔也住,但她嫌那里环境不好,大部分时间还是与胡悦同住。换了别人两三天或许无所谓,日子一久难免要别扭,唯独胡悦毫不介意,亲姐妹似的待人。这里头多少是有些为了他——偏偏她连一丁点儿意思也不露,是怕添了他的负担。这点陶无忌心知肚明。胡悦在大学里不乏追求者。蒋芮也曾断断续续追过她一阵,碰了钉子,嘴上却还是念她的好,“我这块料,配不上人家姑娘”——这就是胡悦的魅力了,追过的,没追过的,男生也好,女生也罢,提到胡悦,都只有两个字:服气。
吃到一半,苗晓慧才出现。导师的工作室搬家,她去帮忙,又碰上堵车。进门后她跟同学们一一打招呼,说抱歉。蒋芮往杯子里倒满酒,递到她面前:“光说没用,罚酒。”陶无忌半途截下,一饮而尽:“别欺负女生。”蒋芮嘿的一声:“没劲。”
“现在成证券界精英了?”苗晓慧说蒋芮。
“证券界是进了,不过成精英还早,不能跟你老公比。”蒋芮推陶无忌一下,“——拿出来呀!”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拿什么?戒指吗?求婚?”一人道。大家顿时兴奋起来,盯着陶无忌揣在兜里的手。陶无忌瞪了蒋芮一眼,慢慢掏出首饰盒,打开——果然是一枚戒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苗晓慧被推到陶无忌面前。两个当事人互望一眼,虽是再熟稔不过的,但这当口儿,竟也是涨红了脸,十分局促的神情。苗晓慧瞥见戒指正是当初自己拣定的那个款式,想虽是句玩笑话,亏他倒还记得,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反剪着手,把下嘴唇咬得血红。呆了半晌,陶无忌拉起苗晓慧的手,低着头,把那枚戒指套了上去。
“套牢了。”回去的路上,蒋芮对苗晓慧道。
几人都搭程家元的车。陶无忌坐副驾驶位置,蒋芮、苗晓慧和胡悦坐后排。苗晓慧向胡悦展示那枚戒指,问她款式怎么样。胡悦拿着苗晓慧的手,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就是这样经典的款式最好,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陶无忌道:“钻石小了点儿。”苗晓慧撇嘴道:“太大了像颗玻璃球,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这样小小巧巧的。”蒋芮插嘴道:“少虚伪,我不信拿颗五克拉的来,你会不喜欢。”苗晓慧点头道:“好啊,我等着,看你将来送你女朋友五克拉的钻戒。”蒋芮嘿的一声:“还不是陶太太呢,就已经这么向着你老公了。”苗晓慧从后面一把抱住陶无忌的脖子,娇笑道:“那当然了,我不向着我老公,难道还向着你?”
求婚的事,其实是苗晓慧先起的头。她的一个表姐刚生了孩子,她去探望,回来便感慨,有个孩子真好啊,太可爱了,趁势对陶无忌道:“我们结婚算了。”陶无忌觉得不切实际,没接口,其实是不想仓促做决定,说到底结婚这事对女孩子的影响更大,老丈人还没答应呢,又不是过家家。谁知隔了几天,胡悦跑来找他,说苗晓慧不大高兴:“误会你不想负责。”陶无忌连忙叫屈。胡悦表示理解:“女孩子容易多心,你要从她的角度考虑。”陶无忌不禁道:“难道她还怕我始乱终弃?”胡悦笑了:“谁晓得,陈世美脸上又没写字——”随即又劝他,“我知道你是怕委屈晓慧,可天底下最没道理可讲的,就是‘爱情’这两个字。要是非得把两个人放在天平上称一称,分量必须一模一样,那就不叫爱情了,变成做买卖了。你觉得自己是高攀,外地小伙找上海姑娘,可在晓慧眼里,你就是不折不扣的蓝筹股,现在不抓紧,等将来身价涨上去,想不做陈世美都难了。”这番话倘若从别人口中说来,多少有些刺耳,可胡悦不同,说得贴心贴肺,完全是为了两人打算。陶无忌考虑了几天,托胡悦悄悄弄来苗晓慧的手寸,隔日便去订了戒指,为表郑重,借蒋芮的饭局,请一众同学做个见证。
“你小子,我请客,给你做场子,风头全让你出了。”蒋芮对陶无忌表示不满。
“等将来我们结婚,请你当证婚人。”苗晓慧抿嘴笑道。
“女孩子,还是矜持点儿好,”蒋芮提醒她,“不要人家送枚戒指就忘乎所以了。”
“他这是妒忌,”胡悦笑着对苗晓慧道,“等你们的小孩将来上小学了,他那颗五克拉的戒指还未必送得出去。”
“钻石王老五晓得吗?男人跟女人不一样,越老越值钱。”蒋芮道。
“那你等到六十岁好了,结婚喜宴和人家孙子满月酒放在一起办。”
几人都是在学校里说笑惯了的,唯独程家元一人插不上话,自顾自地开车。一会儿,蒋芮又说起这次面试的经过:“本来都不抱希望了,人家上来就问,懂几门外语,CFA(特许金融分析师)、CFP(国际金融理财师)考过没有。我就搞不懂了,不过是应聘个小小的客户经理,有必要吗?我要是真懂八门外语,四大证齐备,吃饱了撑的来赚你这每个月几粒小米?”陶无忌安慰他:“面试也是种锻炼嘛!”他摇头叹气:“怎么说也是一本毕业,找个工作咋就这么难呢?本来还想和你们当同事的,全上海的银行投了一圈,不管是国资银行还是地方银行,统统没回音。那些小财务公司什么的,倒是抢着收人,可我吃过亏上过当啊,说什么也不敢了。别的不提,手机号都换了两回了,当初我拉来的那几个客户,天天盯着我要钱,要死要活的。我说我也是受害者,工资没拿到多少,还整天提心吊胆,怕好好地走在马路上被人砍,小命不保。”胡悦叹道:“资金链就这样,一个环节掉扣子,后面统统兜进。”苗晓慧道:“让你跟我考研吧,你不肯,好歹还能再潇洒两年。”蒋芮嘿的一声:“我怎么能跟大小姐你比呢?我妈还等着我赚钱养家呢,潇洒不起来啊。”胡悦问:“那后来呢?怎么又成功了?”他胡诌:“面试官里有个女的,一直朝我笑,估计是看上我了。”苗晓慧在他头上作势一拍:“去你的!”
正说笑间,苗晓慧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我爸——我刚才把戒指拍了张照,发朋友圈了。”几人顿时安静下来。苗晓慧接通电话:“喂。”手机隔音效果不好,电话那头的内容能听个六七成。苗彻应该是生气了,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夹着金属音的嗡嗡的回声,盘旋在车厢内。陶无忌有些担心地朝苗晓慧看。苗晓慧吐了吐舌头。
“你再不搬回来,我就打110,告他拐带妇女!”苗彻最后这句,说得杀气腾腾。
电话挂了。
车内几人面面相觑。唯独苗晓慧满不在乎:“我爸就这个脾气。没事。”
车子先到胡悦家。送完两位女生,然后是蒋芮,这家伙一找到工作就搬了回去,他父母纳闷,怎么刚出完差就换了工作?他胡诌说出差有补贴,捞完最后一票再走,他妈还夸他够精明会算计。最后剩下陶无忌和程家元。起初二人也不说话,被刚才的气氛带累着,找不到由头,也没心情。陶无忌让他在附近的地铁站停车:“不早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没事,”程家元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要不要再去喝一杯?醉了睡我家,我妈去巴厘岛旅游了。”
他们先去程家元家,停好车,到附近的酒吧,点了酒,边喝边聊。陶无忌说要弄根藤条,绑在身上去见苗彻:“看样子只剩这条路了。”程家元不会劝人,翻来覆去只是“没事,没那么严重”。喝到四五分的时候,陶无忌忽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他想了想:“我要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也没用。”
“谁?你喜欢谁?”陶无忌借着醉意,逗他。
程家元拿起酒杯,停了停:“——刚才在厕所里,你和蒋芮讲话,我听见了。”
陶无忌一怔,酒醒了一半,有些尴尬。
程家元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其实就算蒋芮不说,我也知道,胡悦喜欢你。”
不等陶无忌开口,他径直说下去:
“存款那件事,你真的猜不到是谁在帮你吗?”
陶无忌先是愕然,随即一凛:“难道——”
“没错,”程家元点头,叹了口气,“你总算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