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根花见明玉一脸审视地打量她,心里明白这个苏家女儿来是为什么,忙客气地往里面让,一边热情地问明玉吃了饭没。明玉冲她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走进客厅自己找地方坐下。明成没回客房,站阳台上吸烟,对明玉不理不睬,但不清楚她来做什么,总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苏大强坐电脑前看到明玉,傻了。没想到给明哲打电话,却招来明玉这个煞星。蔡根花跟进来给大家倒水,倒完水,她拉来一把椅子,远远坐在厨房门口。
明玉不等蔡根花坐稳,便眼睛都不抬,冷冷道:“蔡根花出去一个小时,这儿苏家开会。”
蔡根花看看苏大强,见他蔫头耷脑没一点神气,又看明玉与苏家儿子不同,满眼睛的杀气,连忙转身出门去。
明玉用手背缓缓将面前的茶杯移开,等关门声音出来,才抬眼看住苏大强,声音四平八稳地道:“你要结婚,我不反对。就你与你亡妻两人的关系,我也没有要你守足一周年的要求,等不等到元旦后,我不关心。”
苏大强一听,眼睛一亮,这明玉说的都是他心里话啊。不错,这个女儿一向与她妈唱对台戏,他再婚明玉只会拍手叫好。但没等他高兴多久,传来明成一声喝:“不行,发什么花痴。”明成这才明白大哥为什么一次次找他,原来不仅仅是为他,还为老头子结婚的事。大概找不到他,大哥只好找苏明玉了。但找苏明玉,不是与虎谋皮吗?
苏大强立刻将脖子又缩了回去,不敢看明成,但是这事儿事关他的幸福,他不能不争取,他中气不足地嘀咕出来:“成年人结婚,父母儿女都不得干涉。你只有赡养我的义务,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明玉一听,不怒反笑,心里还替父亲补充一句:父母对成年儿女无赡养义务,可以不必提供房子给成年儿女居住。
明成这时回过头来,客厅本就不大,他一眼就看到明玉在笑,心说她可得意了,她巴不得把妈清扫出门。只要他在,她别想得逞。他又瞪眼对父亲道:“你这种人,蔡根花图你什么?图你一月一两千退休工资吗?等着你死继承房子吗?你别头脑发昏。”
苏大强壮着胆子道:“我不管她图我什么,我死后房子给谁都不重要,我只要小蔡在我生前用心伺候我。你不也在图我的退休工资吗?你这几天吃的用的都是我的退休工资。”
“你敢。”明成无言以对,又加被父亲在明玉面前揭底,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大步过来一把抓住苏大强的胸口,怒目而视,总算是拳头没有下去。因为苏大强早蔫了,激不起明成更大的冲动。
明玉冷眼旁观,心说都不是好东西。这个老头子果然够自私,难说结婚后有人撑腰了,还是他第一个跳出来问她要钱要物。而苏明成除了拳头,还知道什么?
明玉冷眼看着明成“哼”了一声将老头子放下,她才干咳一声,道:“说到房子,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爸,我得跟你算一笔账,账清了你即使做蔡根花家倒插门往后姓蔡我都不管。本来,我的财产与你的混在一起也无所谓,以后你死了也是我们来分。现在不行了,得多出一个人来,不,蔡根花还有儿子,也是你未来的儿子,这房子得五个人分。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得把自己的先取回去。”
明成正生气,听明玉这么一说,忽然咂岀味道来,讪讪地退回阳台,又是一脸与他无关地吸烟,搞得正戒烟的明玉烟瘾发作。苏大强也感觉到了什么,看了明玉一眼,见明玉客客气气的,他才问一句:“什么财产?”
明玉还是不温不火地道:“这么说吧,原来的一室一厅是你们两夫妻的共有财产。现在一个去世,你可以得到其中的八分之五,我们三兄妹可继承到其中的八分之三。这八分之三折合人民币大概是八万。然后买现在这所房子时候,老大老二家出钱,加起来十几万吧。还有这儿的家具都是老大家出的钱。另外,你们夫妻共有的钱财我们也要分八分之三,你得把存折拿出来核算。这样算吧,你如果要结婚,我给你两项选择,一是卖掉房子我们取得属于我们的部分之后,剩下的钱你爱买什么房子住就买什么,你自己管自己,我们不管了。我们可以管你,但我们不管蔡根花。二是你可以留下房子,但你把我们的钱还给我们,然后你爱结婚就结婚,结几次都无所谓,我们什么话都没有。你自己斟酌,我不是恐吓,你什么时候擅自结婚,什么时候等着接法院传票,等着法院将这房子贴封条将你强制出门,拍卖了房子还我们的钱。你自己选择吧,这事情决定好,你就是明天登记结婚也无妨,我们不干涉,有人伺候你我们省心,以后就把你扔给蔡根花。”
明成一听,立刻就明白了明玉的意思,不得不赞,这话真是打到老头子的七寸了。他当然不会喝彩,但他有点自惭,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招数,驱强虏于谈笑间呢?但又一想,人家是有备而来,不稀奇。这才安了心,在阳台悠悠地吐出一口烟。
苏大强听了明玉的话,却好一阵才计算清楚,激动地抖着满头白发问:“你……你们想赶我出去吗?”
明玉依然淡淡地道:“废话少说,我们的意思很清楚,养你,没办法,养蔡根花,我们不干,你喜欢她,你自己养。就这么着。你可以拿着剩下的钱到郊区买间一室一厅跟她一起过日子,你那些钱够你花,我们也不会稀罕你手里的钱。”
明成心想,够狠,知道老头子是贪财的,她以毒攻毒,拿剥夺利益来制约他的手脚。
苏大强又气又急,可在场没一个人可以商量,精神支柱蔡根花又早被明玉驱逐,他只能腿脚簌簌发抖。儿女是他的物质生活保障,儿女如果不保障他,他还有几个钱养蔡根花?他还哪有现在这么丰衣足食有保姆伺候的好日子?终于,他有气无力蹦岀一句话:“我找明哲,要明哲跟你们说话。”虽然心疼国际长途电话费,他还是动手拨打了,明哲是他唯一的希望。明玉没掏自己手机给他,只冷冷看着父亲颤抖的手指拨好几遍才拨对号码,心说明哲家遭灾了,午夜凶铃。
苏大强一听见大儿子的声音,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稻草,迷路的孩子看见亲妈,未语泪先流。被电话吵醒的明哲一听父亲的哭,自然而然就想起母亲去世那天,父亲打来的报丧电话,忙说声:“爸你放下,我打给你。”拿起电话下楼,怕吵醒楼上睡熟的人们。
小小客厅电话铃响起时候,明成很有过去接起说明原委的冲动,但是他畏缩了,他怕大哥趁机询问他为什么搬回家住,他无颜以对。明玉心烦这个苏明哲,怕接了电话就是又搭上苏家的天线,听见电话铃响她就转身背对。
苏大强接了电话,一开口就是:“明哲,明玉要逼我净身岀户,你来救救我啊!”
明玉嘿的一声笑了,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撒谎?但别说,可怜人哭哭啼啼地撒谎还真是效果不错,悲情戏。她料定老头子已经幡然悔悟,再不敢打结婚主意,她也不想多待在苏家这种黑暗的地方,走过去也不管明哲在电话里跟他爹怎么说,依然如拉家常似的道:“结婚?你无非想拉拢个长期女佣,让我们替你背着包袱,休想,没人是傻子。可惜你三言两语就被我探岀用心,你若是真心真意,我还真支持你一把。走了。”她当然没与明成打招呼,转身就走。可身后却传来明成大声说话,“他当着你的面都敢撒谎,你以为他对你说的你的身世会是真话?”
明玉一愣,扭头看住明成,一时挪不开脚步。是,这个父亲的话能相信吗?另一个当事人已死,他更有说谎的空间。这一回明成说的是人话。她的身世……究竟是怎样?她一时迷惘了。
明哲在美国听爸哭诉,大惊,没想到明玉解决问题的手法如此暴力,又听电话那端明玉隐隐约约在说什么,还有明成的声音,他忙道:“爸,你叫明玉听电话,我跟她说。”
苏大强放下电话,以哭腔喊明玉:“你大哥要你听电话。”
明玉没理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明成好一会儿,转身出门。
明成看着明玉出门,心中忽然痛快,好像是替妈平反昭雪了似的,冲过去拿起电话,对大哥道:“没人赶他出门,他撒谎。你放心,他永远不敢再提结婚。”说完就烫手一样地挂了电话,怕大哥问东问西。他知道大哥没弄明白,肯定还得打电话来问,与其看着老头子啼哭撒谎,他还不如出去压马路。
但他才走到下面,就看到明玉在楼道口与保姆说话。他没再往下走,不愿与明玉擦肩。
明玉是心烦意乱地走下楼梯的,但看到蔡根花,她就立刻恢复精神,招手叫她过来。本来,她也可以走过去,但是今天不行。这是个姿态,一丝一毫,体现的是主动与被动,主与仆。明玉平时不爱摆架子,但是今天必须做出这个姿态,让蔡根花明白两者的身份。
但是面对蔡根花的时候,明玉和颜悦色,“不好意思,大冷天要你外面来等着。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老爷子暂时不搬去我的别墅,你继续在这儿做保姆。对了,这房子是我们三兄妹买的,本来老二准备卖了房子抽去他的几万块钱做生意,想把老爹赶到我空着的别墅去,现在谈好了,这儿生活方便,我们不换住的地方。几万块钱我可以另外给老二。老爷子说,你做事情不错,伺候得很好,这是好事,只要你伺候好老爷子,我们不会亏待你。你的工资之外,我额外给你设两项奖金,如果全年没一天缺工,年底时候我给你全勤奖一千。如果老头子被你伺候得满意,他不向我们告状说你不好,我给你鼓励奖两千。做满一年,第二年月工资加一百块,第三年再加一百块,每年加。只要你好好做,做得好,有你的好处。你要是有个三心二意,让老头子到儿女面前告状,那我没二话,立刻开除。我们这样的工资,外面多的是抢着做的人。上去吧。”
蔡根花连声应“是”,也不敢上去,看着明玉开大车子走了,才敢动。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房子不是老头子的,那还不如做保姆合算,一年收入都要比儿子好了。原来这老头子骗她,什么房子不房子的,他是个没家产的,只有两千块钱退休金够什么用,以后一生病还得欠债。看来这结婚的事以后提也别提,否则背上一个大包袱,得伺候上一辈子。如果结婚,肯定得罪他们儿女,工资奖金都捞不到,老头子的退休金她也用不着多少,完了。蔡根花虽然胆小,但头脑还是有的,这么一算计,回头再也不与苏大强提起,苏大强落个清静。
明成最先听着什么别墅,什么老二卖房子,刚才没说起啊。到后来才明白明玉的意图,心说她倒是一点不会吃亏,即使撒谎,他也肯定是奸角,她自己是好人一个。不过这办法倒是好,拿点小甜头稳住蔡根花,让蔡根花为了每年加一百的工资不舍得离开。老头子还能有几年活,最多十来年,加一千也差不多到顶了,十年后通行的保姆工资怕是也要涨不止一千了。奸!
他也不走了,回到客房,将今天谈判写成邮件,发给大哥。免得大哥在美国干着急。一边写明玉的发言,一边感慨,他是事后诸葛亮,难怪他不是对手,也难怪妈当年也不是对手。写的时候,他更加意识到,明玉说话布置得滴水不漏,才想到她扯了一大通的房子长房子短,目的是为了告诉蔡根花老头子只是穷光蛋一个。后面又如果不给蔡根花一点甜头,她结婚不遂,闹点事情出来,收拾残局的还是他们几个儿女。而且,明玉厉害的是,压根儿一句不提他们闹结婚的事,根本就当这事没有,不给蔡根花一点说话逞脸的机会。一通说话,让蔡根花只有点头哈腰说“是”的分,将身份弄得清清楚楚。
想到老头子还不知道中计,向明哲哭诉明玉要赶他出门,这不正好向蔡根花补充说明了老头子没家产吗?这一下,两头都摆平,以后不止老头子不会提起结婚,蔡根花估计也不敢再提结婚。这么臭,又这么老年的老头,谁要。
发出邮件,他就跑到客厅,抢过电话要明哲看电邮,就又挂了电话。
明哲正被父亲哭得抓头皮,心里已经打算要不请假回家一趟解决了此事,听明成一说,立刻上网查邮件,一看,就安了心。他相信,明成说的是真话,因为明成一向对明玉没好气,应该不会替明玉说话。而这份邮件的字里行间,却满含着拍案叫好的意思。而明成最后的一句话也让他深思,明成说,“我当场向明玉指出老头子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都敢撒谎,可见他嘴里出来的话可信度不高。这话我也要向你说,大哥,你以为你写的家史,这份从老头子嘴里掏出来的家史,有几分可信?”
明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是的,不可信。他潜意识中一直反抗着从父亲嘴里吐出来的母亲的形象,可是想到父亲苍狼一样的号叫,和老泪纵横的脸,他又不能不信父亲。现在明成以事实告诉他父亲的话不可信,他轻易就接受了。
这时吴非下来,趴在他肩上看了这封邮件,看完叹息,“还是明玉。”虽说请这尊神出山不易,可越难请的效果越好。但是对于明成为婆婆的辩护,她动用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心想,老头子编谎能编得这么完美吗?可她没揭穿。
明哲高兴一夜解决两桩大事,一转手,将明成的邮件转发给了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