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卖了,除去房贷还剩三百万。
行李寄回去渤州一批,闲鱼上卖二手一批,朋友挑挑拣拣拿走一批,扔一批。
最后就剩下两个行李箱,和一家三口人,站在房子里。
虽然明明已经都检查好几遍了,但临交钥匙,戚濛还是坚持最后再看一眼。
申屿阳拉着飘飘站在门口,孩子不明白怎么回事,还在问他,“爸爸,我们这次走多久?”
“很久。”
差不多有一辈子那么久。
就在这时,戚濛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欣喜的叫申屿阳他们过来。等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戚濛已经把贴在墙上的穿衣镜揭了下来。
上面是模糊不清的,飘飘曾经用油画棒画的小画,画里是四不像的他们三人,手拉着手。
申屿阳其实最怕见到这些,才宁愿在门口等着,但真看见了,眼睛却拔不出来,他拉着飘飘的手不自觉的微微使了使劲,“这是飘飘三四岁时候画的吧?当时你还埋怨自己没把她管住,到底还是往墙上画了。为了挡住这些,第二天非得去买个穿衣镜。”
“那时候我们还没买车,舍不得打车,从宜家生生把镜子搬回来的。下公交车之后还下雨了,踩了一脚的泥,还生怕把飘飘浇感冒。”戚濛附和着说。
飘飘也不甘示弱,“我也记得我也记得!那天还给我买了个娃娃。”
戚濛转过头宠溺的捏了捏飘飘的鼻尖,“三岁的事情都记得呀,我们飘飘怎么这么聪明。”
申屿阳付下身子摸了摸那副画,“我们一家三口,要这么一直手拉手一辈子啊。”
“会的。”
关上门,他们心照不宣的,谁也不再提任何关于房子、北京和所有的回忆,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他们把家卖了,过去全部的回忆卖了三百万。
那个六十平米的小房子,是他们对这座城市的卖身契,而现在,他们自由了。
高铁一路北上,这条路申屿阳从大学开始走了将近二十年,但这一次心情却和以往都大不相同。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怀揣着假期的心情,从上火车开始就在倒计时。而今天,这趟列车只有单程票,往后余生都不再会有人告诉他,时间到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接近梦中的家乡,脑中的北京却越发清晰。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北京上学的场景,在那之前他从没有去过,那时的北京其实还不是梦想,只是天安门、是故宫、是颐和园,是电视剧里的那些人喊出的,“死也要死在北京”。
也许那时的他正被喜悦冲昏了头,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回来或留下的问题。
转眼意气风发的少年成长为中年,才知道什么是初生牛犊,什么是北京。
直到广播中响起“渤州北即将到站,请到站的乘客……”申屿阳的思绪才被打断,一回神,方才手忙脚乱的赶紧从背包里抽出一件外套把飘飘裹得像粽子一样。
戚濛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窗外,不解的问,“屿阳,现在是三伏。”
“你对北方的天气一无所知。”
是的,下了车戚濛才知道所谓的三伏和立秋只有一墙之隔,而这面墙,就是车门。
看着平时精心打扮的申屿阳,这会大包小包的,戚濛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恭喜你申屿阳,从Eric变回了乐乐。”
申屿阳没听懂,追问了一句,“谁是Eric,谁是乐乐?”
戚濛看着七点钟就降临的夜色,和只有一排出租车长龙外别无他物的车站,抱紧了自己那支neverfull,就像抱紧新的生活。
说来也巧,申屿阳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刚好蓝叉梦之队跳到第三节,全体队员绕场一周,玄之又玄的是,刘秀梅那么巧就转到最靠边的位置。
申屿阳和戚濛看着惊讶不已的刘秀梅,停住脚步,津津有味的欣赏她脸上惊喜的神情。
即便飘飘已经把“奶奶”喊出口,刘秀梅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前后左右越来越多的人说,“秀梅姐,那不是你家屿阳吗?”
她才一声尖叫,朝申屿阳飞奔过来,结结实实的抱住他。
“大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戚濛注意到她说的是“你”,不是“你们”,但还是陪着笑,安静的站在旁边,乖巧的喊她“妈”。
刘秀梅这才注意到儿媳妇和孙女,开心的抱完这个抱那个。
一进家门,不等申屿阳开口,她就张罗着,“都饿坏了吧,怎么都没提前说一声,臭孩子,还想给妈惊喜。快让你爸煮饺子先吃点,一会咱们下馆子!东明,你看谁回来了!”
申东明正在阳台摆弄花,见了申屿阳回来,匆忙之中差点把花盆都碰下楼去,嘴角都裂到了耳朵根,笑得满面红光。想好好看看数月不见的儿子孙女,又想起来刘秀梅说他们还没吃饭,搞得自己横竖都顾不过来。
申屿阳见他慌忙,赶紧说,“爸,不急,我们不饿,在车上吃了麦当劳。”
刘秀梅抢在申东明之前就去冰箱拿饺子,被申东明扯着脖子纠正,“上车饺子下车面,快给他们煮面。”
“对对,面,你爸擀这面条可劲道了,昨天还说呢儿子从小就爱吃他做的面,怎么样,还真给念叨回来了。”
申屿阳按住了他们,一字一句的说,“爸,妈,这次真不急了,以后啊我们能天天都回家陪你们吃饭,我们不走了。”
刘秀梅的笑还挂在脸上,眼睛倒好像是先得到了耳朵的指令,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复杂的喜悦与不解交错。
“什么叫你们不走了?这次的假长?”
申屿阳把两位拉着坐到沙发上,又把身边的位置空出来给戚濛,等大家都就坐后,他宣布了这个申家二十年来最大的决定,“我们要留在渤州生活了。”
他本以为这对于二老是天大的喜事,可却意外的没有掌声也没有欢笑,甚至连刚才的欢庆都没有了。
刘秀梅和申东明直愣愣的看着对方,谁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
到最后还是一家之主申东明拿了茶几上洗好的桃子递给飘飘,又问他,“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
刘秀梅第一反应就是儿子一定是在北京遇到了天大的困难,神情变得慌张,紧张兮兮的说,“是北京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这么说,申屿阳反倒不知该维持团聚的雀跃,还是该义正言辞的说那些糟心事,幸好戚濛反应快,先打个圆场,解释说,“屿阳说爸妈年纪大了,想多陪陪你们,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我们俩一商量就回家了。”
刘秀梅听完这话先是感动,一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孝顺,哭的大泪小泪,但又怕这是真的。他们是一时冲动,但当妈的不能真成累赘,赶紧说,“妈知道你们孝顺,心意爸妈领了,你们才三十多岁,正是奋斗的好年纪,不用担心爸妈,我们俩身体还好,你们忙你们的事业,该回北京还是要回北京的。”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申东明,她太想跟别人分享,她的儿子是多么的百善孝为先,紧着往自己脸上贴金,“看看咱儿子,多孝顺,为了妈什么都能不要,妈真是上辈子积德。”
他这么一说,申屿阳有点懵,看不懂她究竟是欢迎自己回来,还是在往北京劝回。暗暗的觉得是不是戚濛说的太委婉,他们没听懂,于是索性说得再具体一点,“妈,我们真不回北京了。工作已经都辞了,飘飘也退园了,房子都卖了。”
刘秀梅攥着申屿阳的手放开了,从感动到暴怒只零点一秒,“什么?你们怎么能想一出是一出!屿阳你那是金饭碗,你说不要就不要,后面你上哪找赚那么多钱的工作。还有那北京的房子,你卖了,以后那不是连个窝都没有了!”
“妈,北京的工作也往上没什么晋升空间了,你看我们赚的是比在家多,但花的也多,去掉房贷和日常开销,根本攒不下什么钱。与其那样,还不如回家。我想了,哪怕在渤州一年赚十万,都比在北京赚四十万强。”
“渤州哪有赚十万的工作啊!”
“行了行了,都没吃饭呢,先出去吃饭吧,回来再说。”眼看着刘秀梅就要跟申屿阳起冲突,申东明赶紧打岔,还给戚濛硬挤出来一个笑容,方才想起来寒暄一下,“濛濛饿了吧?一路上带着孩子,肯定累坏了,想吃什么跟爸说。”
戚濛对刘秀梅的行动力是相当服气的,当他们刚进了饭店报上包厢号,一推门,就已经看见申屿阳的老姨刘秀竹、老姨夫徐伟庆、表弟徐楠齐刷刷的坐一排。
还有那一句,“去接姥姥,她家没人,可能去超市了,没联系上。”
渤州可真厉害,五分钟之内全员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