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申屿阳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找工作了。
无论是马路上挨家挨户的地毯式搜寻,还是托人找关系,都没有合适机会。
工作日早上,申屿阳七点四十分起床,冲上一杯咖啡就坐在自家小院子里迎来送往。街坊邻居看见他如此悠闲地吃早餐,无不羡慕。
隔壁大哥一走一过的感慨,“还是实现了财务自由得好啊,哪像我们还得早出晚归。”
申屿阳心中苦笑,自由确实是自由,财务却日渐紧张,每一天都是坐吃山空。
戚濛比他晚起半个小时,下床时,申屿阳已经吃完早餐。
戚濛算着日子,例假已经推迟三天还没来。她没多想,之前生理期也有几次推迟。但她坐在马桶上,总感觉那个抽屉在对她施法,让她去打开那满怀希望的验孕试纸,像是潘多拉的盒子。
戚濛一边降低自己的期待值,一边又忍不住熟练的抽出一条。等待的两分钟时间里,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连洗脸的动作都放迟缓。可还是几秒钟就去看一眼。
验孕试纸先是显示出上面一条深红色的标准线,下面又是明晃晃的大白板。戚濛挑了挑眉,假装不当回事的把它扔进垃圾桶。
又是白努力的一个月。
事实上,戚濛一直在瞒着申屿阳备孕。虽然算不上欺瞒,但至少这件事另一个当事人是完全不知道的。
自从回到渤州,顺利搬家之后,戚濛就萌生要二胎的想法,而且目的明确,定要一举得男。
是的,即使在现在二十一世纪,戚濛也坚定的认为得有一个儿子才行。
这是根深蒂固的想法。她出生之前,家里就有两个姐姐。在计划生育的年代,三个孩子已经是超生。但周围的环境,不得不让戚家继续追生。
戚濛出生在南方的小镇,镇上的居民思想观念守旧,许是劳动力的缺乏,每家依然重视男丁。戚家又是当地的大家族,对于传宗接代更是看中。戚濛的印象里,她从懂事起,就看着母亲被各路亲戚欺负。这一切直到第四胎拼到她弟弟戚淳才算完。
父辈之间的遭遇,没有随着时代更迭而进步,从她出嫁起,戚母就明里暗里的提醒她,“女人一定要生儿子,后半生才能安稳有地位。”
是的,任谁也不会想到时髦的戚濛骨子里会有这样的老旧思想,她也曾听过很多朋友说,现在生女儿比生儿子贴心,但她就是改不掉原生家庭带来的引导。
她要生一个儿子,飘飘需要一个弟弟。
算下来戚濛备孕也有小半年,每次都不见动静,让她有些着急。她各种母婴APP的看帖,突然像触电一般冲进厕所。不顾一切的把验孕试纸从垃圾桶里又捡了回来。
是意念灰,没有错!
验孕试纸完全干之后,戚濛隐隐约约的看见号称只有亲妈才能看见的痕迹。戚濛激动的赶紧又找出测排卵试纸,又验一次。不是排卵的日子测出来鲜红的双道杠,双保险之下,怀孕这会是稳了。
这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戚濛穿着睡衣,就快活的跑去小院子里跟申屿阳分享喜悦。
刚一开门,却看见申屿阳满面愁容。
戚濛问,“怎么了?”
申屿阳往前推了一下桌子上的手机,说,“万达要开业了,之前托人问的他们有没有管理层招人,那边回信说没名额。”
眼下戚濛的心思才不在这里,与申屿阳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喜笑颜开的脸。
她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申屿阳见她这么高兴,问,“怎么,你中彩票了?”
戚濛一顿猛点头,然后把验孕试纸举在申屿阳眼前,“你看!可不就是中奖了!”
有过一胎经验的申屿阳认得它,心里咯噔一下。定睛一看,还好是白板,只觉松一口气。
他接过来,轻松的问,“大白板有什么可看的。”
戚濛凑过去详细指导,“你仔细看,这里,是不是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红线?”
申屿阳光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大冬天的手心冒汗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没有啊……”
不,有。
他看见了。
戚濛一刻都等不下去,趁着没吃早餐赶紧拉着申屿阳去医院抽血,她需要官方给各执己见的他们下定论。
小城市的好处是,即使没有提前预约,只要肯等,不出一个小时也能排到自己。戚濛加了加急,两个小时就出结果,她甚至都没出医院,就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上网查“生男生女清宫图”。
她一个个的看过去,根据她和申屿阳的年龄和受孕月份做十字交叉,当定位在“男”这个字的时候,她都想兴奋的大叫。
她摇着申屿阳说,“是儿子!这次肯定是儿子!”
申屿阳一点都不在乎儿子还是女儿,他只希望医生告诉他这是个幻想出来的受精卵。
在戚濛描绘着他们儿子长相的时候,他在祈祷戚濛的子宫里一无所有。
但,这一次,戚濛赢了。
化验单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妊娠一周。
申屿阳只觉得死期将至,为失业的烦恼雪上加霜。
戚濛自己庆祝了半天后,才看出老公的不对劲,诧异的问,“屿阳,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高兴?你又要当爸爸了,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
没错,申屿阳是喜欢孩子,不管是飘飘,还是朋友家的宝贝,哪怕是路上偶遇的陌生小孩,他都会想要去抱一抱,逗一逗。
但这不代表,他也喜欢再负担一个孩子的精力和财力。
申屿阳知道戚濛一直都喜欢儿子,上一次怀飘飘的时候她就买了一堆男孩的衣服,推进产房的一瞬间,她还认为自己会生儿子。她对儿子的执念太强了,申屿阳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扶着戚濛坐下,旁敲侧击的说,“你不是已经很喜欢飘飘了吗?”
“我是喜欢飘飘啊,可我也会喜欢一个新的孩子。”
“但我们现在的情况,不一定能负担起另一个孩子的花销啊。你看,我到现在都没找到工作,我们卖掉北京房子的钱现在也就还剩下不到一百万。飘飘还没有上学,我们才三十几岁,后半生如果都没有之前的赚钱能力,这一百万是要花到死的。真的不宽裕。”
“卖掉房子,或是省着点花啊。那么多人不如我们不也都生二胎了吗?”
“我们不一样,你用惯了好东西,喜欢住大房子,每年去旅行。你知道再生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吗?我们现在所能享受的一切,都没了。我们要节衣缩食每一天,没有尽头。”
戚濛听出了申屿阳的画外音,收起了原本的笑容,“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孩子,我们别要了。”
“不可能,他是我的儿子,我必须要他。申屿阳,你可真自私。”
戚濛虽然预感到申屿阳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渴望儿子,但她以为只要怀上了,他也会欣然接受。可没想到得到的确实如此明确的拒绝。
她一个人冲出医院,打上出租车去镜湖花苑,她不信作为爷爷奶奶能不期盼一个孙子。
等申屿阳开车追去的时候,戚濛已经坐在刘秀梅旁边,二人死一般的寂静沉默,申东明也不表态,躲清静的去做午饭。
“妈,这一胎我查了,一定是男孩,我们申家有后了。”刘秀梅是戚濛全部的指望,她需要拉一个同盟来一起努力保住这个孩子。
但刘秀梅却没有给她满意的答复,出乎意料的说,“啥有后没后的,老申家也没有王位继承,我们没有什么男孩女孩的偏见,我觉得有个飘飘就挺好的。”
戚濛继续努力,“古往今来,哪门哪户不讲究延续香火。爸没有兄弟,屿阳也是独生子。这个孩子可是三代单传,如果这个孩子不要,我说句难听的,申家就绝后了。”
什么三代单传,刘秀梅只觉得这个词像是在古装剧里才能听到的,她默默的说了句,“什么年代了,还有绝后一说。没事,全国姓申的那么多呢,不差这一个。”
一向温和的戚濛这次是真的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申家对于她怀二胎的态度竟然会这样,难道不是所有家听说有孙子都会敲锣打鼓吗?
见说不通,她也无需赘言,直接说,“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孩子我要定了。”
半晌没人接茬,申屿阳刚要说什么,又被刘秀梅打断,问戚濛,“那孩子生下来,怎么带?”
戚濛生飘飘的时候,刘秀梅还没退休,以工作为由没有去北京帮忙陪她坐月子,带孩子。只请假去了一周看望,给包个红包,也就了事了。是娘家来人出的力,刘秀梅明知道这次换自家主场,躲是躲不掉了。但还是不想劳累,死马当活马医也要问一句。
果不其然,戚濛说,“上次就是我妈来帮我带的飘飘,她离这么远,我又在渤州,肯定不好再麻烦她来。妈,可能要辛苦你帮忙了。”
刘秀梅只觉得五雷轰顶,退休不到三年,她刚享受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好日子还没过够,就又要被判有期徒刑,这么想着都绝望。
最后,刘秀梅只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我去年冬天胳膊摔骨折了,医生说不能提重物,孩子可能也抱不了。如果你实在想要,到时候不然我们就出一人工资请保姆吧。”
各有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