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岗的消息在公司里越传越凶,公司上下皆是人心惶惶,越是人心惶惶,就把离岗这个谣传传得越凶,好像那个并不确切的谣传会在一夜醒来后降临到自己头上。这样的消息郑家浩听得心慌,为了不让马青梅跟着担心,回家也不敢说。晚饭后,他不是到台上烟就是到街上看别人打扑克,看着那些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中老年男人,他一阵阵的悲凉,暗自想:像这些人,如果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也不会在角落里靠几十张纸牌打发下半辈子吧?
之前郑美黎也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昆明,他没跟她说真实原因。郑美黎头脑简单,最多是跟他耍耍横,可他得防着点儿何志宏,别看他戴了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很像个通达理的读书人,可肚子里的弯弯绕多着呢,怕他知自己这一两个月内去不了昆明就无端生出些事来,应了夜长梦多这句古话。所以,每每郑美黎问,他就说过两天就去,这一等,就过去了好些子。他不是管理层,如果离岗的事真到了要敲定的坎上,不会因为他这个普通员工的缺席而推后。届时如果他不在场,他实在不敢想象这后果,倒不是觉得人心险恶,而是他知,那是饭碗攸关的要命时刻,为了保住饭碗,谁还顾得上谁?马青梅看出了郑家浩有心事,也问过他,郑家浩只好把郁闷的理由推到暂时不能去昆明找葛秀这件事上,说总是这么拖着,心里有点儿不安。
郑家浩一向是个认真的人,马青梅也就当了真。
过了一阵,何志宏突然来了,郑家浩才知郑美黎已经从马青梅里盘出了实话。
自打何志宏和郑美黎来员郑家浩一起去找律师扯个没找到葛秀的谎言被拒绝后,他就再也没到这个家踩个脚印子,连爸爸的头七都没来烧。
马青梅知何志宏这小子得粘上就是只猴子,没便宜占的时候,请都请不过来。有时候,她真替郑家浩难过,不到两岁就没了,爸爸带着他迁到了这座城市。现在,爸爸走了,除了小帆和马青梅,郑美黎就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她是抱养的,但他和爸爸都很宠她。或许就是从小受宠的原因吧,郑美黎变得越来越自私,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对她好,而且是天经地义的。在她的人生词典里,不仅没有“感恩”这个词,甚至连领都没必要有。她结婚后的这些年,对郑家浩貌似很近很亲昵,但是,那种亲昵,是蚂蟥附在了人上的亲昵,如果没利益,她才不屑一顾。这些,郑家浩都很明白,可是他看重亲,对郑美黎的忍让到了纵容的程度。
马青梅给何志宏泡了茶,他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扯了半天,脸上才突然有了些隆重的忏悔表,说他和郑美黎这些子没来,不是心里没有哥哥、嫂子,是因为惭愧,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和过分,觉得对不住爸爸也对不住哥哥、嫂子,没脸来见他们……
何志宏说着说着,眼睛里竟然有了泪意。马青梅原本是冷着脸的,也被他煽起了绪,忙说:“算了,都过去了,还说这些什么。”
何志宏哽咽着说:“要说的,不说出来怕是哥哥、嫂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们。何况在这座城市里,你们是郑美黎唯一的亲人,至于我呢,在青岛也是举目无亲,我们也是一时让贪昏了头,才说出了那样的混账话,希望哥嫂看在爸爸的面子上原谅我们。”
何志宏的话,触了郑家浩心里最柔的地方,眼睛也悄悄地了,“你明白这些就好,以后别欺负美黎了。”
马青梅虽然觉得何志宏这次来,不会单单是为了向他们表示忏悔,但还是不愿意把人往坏想,倒真希望他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知了人该怎么做,子该怎么过,少闹些是非,她和郑家浩也乐得清闲。马青梅就推心置地说:“我和你哥没什么,只要你跟美黎好好过子就行了,夫嘛,就是要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别闹荒唐了,女人就这样,你让她受什么苦遭什么罪都能忍,就是忍不了男人在外面……”
何志宏就连忙打断她,“嫂子,上回那件事是个误会,是别人发错了短信发到我手机上的。”
马青梅说:“这样,看你们闹得,又打又杀的。”
何志宏讪讪地笑了一下,“嫂子,我有个想。”
马青梅猛地就警觉了起来,心想:果然不只是表达歉意这么简单……就没吭声,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是要说房子呢还是存款的事。房子的事,她和郑家浩已经拒绝过一遍了,如果又要跟她翻腾爸爸存款的事,她可真就不客气了。
何志宏看出了马青梅的警觉,就笑着说:“嫂子,我和美黎商量来着,爸爸活着的时候,我和美黎忙得没顾上在前尽孝,现在爸爸走了,我们想弥补一下,你们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吧,要不然,我们这一辈子心里都愧得慌。”
马青梅捉不透何志宏说的机会是什么,难他们想给爸爸买墓地?可爸爸早就说过多次,不要为他修墓地,等他去世一年后,把骨灰撒到大海里就行了。
何志宏没让马青梅的猜想继续下去,接着说:“听说大哥公司有不少人要离岗了,暂时没去昆明找葛秀。我刚刚签了一笔大单,今年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请多长时间的假都没问题,我想替大哥去昆明找葛秀,把她早点儿接来,也算替咱爸早点儿了了心愿。”
郑家浩和马青梅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何志宏就笑着说:“去昆明的费用,你们也别管了,我签的这笔单挣了不少提成。”
马青梅说:“这可不行,爸爸说过让你哥去的,怎么好连费用都让你掏呢?”
何志宏有点儿内疚地说:“嫂子,你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就别算得这么清楚了。爸爸生病的这两年多,说应该由美黎和你一起照顾咱爸,可你不是也没抱怨什么就一个人全包了吗?”
见何志宏突然如此通达理,马青梅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她这人向来是这样,遇上不讲理的人,她的嗓门比谁都大,勇往直前地冲着也比谁都勇敢,可要是遇上讲理又会说会哄的人,她反倒是手足无措到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三个人又客套了半天,最后敲定了让何志宏去昆明接葛秀。何志宏大包大揽地说就算是没地址也难不倒他,这些年做广告这行把他给练出来了,只要知一个产品,他就能把公司搜出来,只要把公司搜出来,他就能横扫重重障碍见到老总。马青梅不愿意欠何志宏这么大的人,就把辅导班老师发给小帆的奖学金给了何志宏,“小何,我们不能让你辛苦一趟还搭上钱,家里能拿出来的钱,就这点儿了,你别嫌少,要是不够的话,等我们有钱了再补给你。”
何志宏决不要,拉锯似的和马青梅推来推去,郑家浩脆把钱直接了何志宏的口袋,“小何,你嫂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别推让了。”
何志宏走了,马青梅感慨地说:“真没想到这两口子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郑家浩就笑着说:“谁都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你呀,以后别戴着有眼镜看美黎了,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除了任点儿,坏不到哪儿去。”
马青梅把茶几上的杯子收拾起来,“但愿他们是真的良心发现了。”见郑家浩没言语,就又补充了一句,“何志宏平时可是个连豆子都不掉一颗的人,遇着便宜,没捡着就算丢了的主儿,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要是把葛秀接过来对他有啥好嘛,我还能理解……”
郑家浩觉得马青梅多虑,就打着哈哈说:“行了,老,小何就是替我跑趟,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良心这东西,偶尔打次盹是在所难免的,可它不能老打盹,总得睁睁眼不是?”
十天后,何志宏回来了,在郑家浩的公司门口打电话让郑家浩出来。少顷,郑家浩就颠颠地跑了出来,却见何志宏边只有一个旅行包,别的啥也没有,就觉得有点儿奇怪,“辛苦你了,葛秀呢?”
何志宏哭丧着脸说:“大哥,别提了,葛秀已经死了。”
郑家浩心里一惊,急忙问:“死了?怎么会死了?”
何志宏了上的口袋,问郑家浩:“大哥,上有没有烟?我这一趟出去,花得爪净,连买包烟的钱都没了。”
郑家浩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哈德门,给他,说:“别嫌烟不好就成。”
何志宏出一支烟来点上,地了一口,仿佛终于过足了瘾。“我在昆明这一顿折腾,连媒都惊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还是个死的。”
“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两个多月了。”
“噢……生病去世的?”
何志宏点点头,“她邻居打电话告诉我的,我琢磨着,光拿说不行,将来办理遗嘱转移得有个证明才行,就去了街办事,他们给我开了一份证明。”
何志宏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郑家浩。
郑家浩接过来,皱着眉头看。上面写着葛秀已于今年天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七岁,下面还盖着街办事的章。郑家浩默默地把这张纸折起来放口袋,感叹着说:“怎么会去世了呢,咳……”
“谁说不是呢。”何志宏恍惚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哥,我就别一个人啵啵地说了,你还是打电话再跟街上核实一遍吧。”
何志宏不由分说地掏出手机,翻着找街办事的电话号码,下拨出键递给郑家浩,“就这个号码,街办事的主任姓王。”
郑家浩有点儿尴尬,觉得这么做好像不相信何志宏似的,但何志宏已拨了号码,又把手机到了他手里,就顺推舟地把手机在耳朵上。亲耳验证一下,心里也踏实。
王主任很热,说葛秀确实去世了,郑家浩就问那她的家人呢?王主任说家里没人了,就她自己,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又把何志宏夸了一顿,说他办事很认真,问郑家浩是不是他的领导。
郑家浩说不是,跟王主任完谢,就挂了,把手机还给何志宏,让他早点儿回家休息。
何志宏背上旅行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大哥,既然葛秀已经死了,爸爸的遗产怎么办?”
郑家浩知何志宏这是在提醒他呢,原本以为飞了的遗产又回来了,他们需要重新考虑怎么分割这块蛋糕。
“你和美黎时间回趟家,一起商量吧。”
郑家浩心里很乱,说真的,他不是不稀罕财产,可是,如果财产的到来意着家无宁,他宁肯不要这财产。他是那么希望葛秀还活在人世,他照遗嘱把房子给她继承,然后他和马青梅了无心事地搬回华路的旧房子,继续过他清贫却也平静的子。
可,葛秀已经死了,他必须再一次面对遗产的分割问题,一想到这个,他的头就跟要炸开似的。
依着他的心思,他宁愿把房子给郑美黎,只要家里别再起战争。可,就算他愿意这样做,马青梅也未必同意,也不是马青梅贪财,而是马青梅这人向来丁是丁卯是卯,别人的便宜她不会占,但是属于她的,除非是她心甘愿地给,可如果是谁想从她手里抢,她绝不会答应。
尤其是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她大方,哪怕是为了小帆的未来着想,她也不会把遗产拱手让给郑美黎,何况郑美黎前一阵子那么闹,已经起了马青梅的敌对绪。
郑家浩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就也没急着把葛秀去世的消息告诉马青梅。
晚饭后,郑家浩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马青梅不时地看看表,说:“小帆怎么还不回来?”
小帆的辅导班九点钟放学,以往他九点半之前就到家了,可今天都快十点了,还不见他的影子。郑家浩正想心事呢,就恍恍惚惚地说:“路上堵车了吧。”
马青梅瞪了他一眼,郑家浩才想起小帆是单车去辅导班的,堵车和他没关系,遂讪讪地傻笑了一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还没老就糊涂了。”
对儿子的担心让马青梅坐不住了,郑家浩也披上外套,说:“我出去看看。”
“我先给辅导班的老师打个电话问问。”马青梅噼里啪啦地电话号码,刚说了几句,脸就青了。
郑家浩看得出马青梅一直竭力地压抑着愤,礼貌地跟老师说了谢谢,放下电话,拉起郑家浩就往外走,“小帆早就不上辅导班了。”到了门外,马青梅就哽咽着说,“小帆肯定是觉得咱家太穷才把辅导班退了,他怕我跟他急,还骗我说退回来的学费是老师发给他的奖学金……”
可是,小帆退辅导班都快一个月了,他还装模作样地每天晚上出去,他都去哪儿了?什么去了?马青梅突然就不敢想了,拉着郑家浩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到了街上,郑家浩说:“小帆该不会在网吧玩游戏吧?”
“小帆是个懂事的孩子,绝对不会去网吧。”
郑家浩说:“要不回家等电话吧,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着出去找,也不是办。”马青梅不愿意回家,想出去找又没有目标,心里一急,眼泪就憋不住了,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郑家浩在心里恨恨地骂着是自己这当爸爸的没本事,才落得儿子连辅导班都上不起。郑家浩见马青梅站在路边急得团团转,恨不能让她骂一顿解恨他心里才好受点儿,可马青梅虽然脾气大,却从不是个胡乱骂人的人,他就更难受了,恨不能拿头去撞墙。
两人正心急如焚呢,郑家浩的手机就响了,说是小帆被人捅了一刀,正在医院里抢救。郑家浩一边慌张地接着电话,一边拽着马青梅跑到路边,伸出胳膊拦出租车。
马青梅知事不小,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郑家浩,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她不想问,是害怕一问,那些胡思乱想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把她打垮。
上了出租车,郑家浩对司机说:“去市医院。”
马青梅的眼泪就滚滚地落下来了。
小帆已经从急救室送到了病房,医生说幸亏这一刀捅在了肚子上,没有伤及主要脏器。
躺在病上的小帆像自知做了错事不敢面对家长的孩子,低着头不敢抬眼,马青梅扑上去,一句话也不说,捧起他的脸来看了半天,倒是净净的没有伤痕,就颤着手去掀罩在他上的薄被,“小帆,你跟人打什么架?是不是嫌心得太少了?”
小帆嗫嚅着争辩说:“我没跟人打架,从辅导班回家的路上,看见几个歹徒正在公车站抢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包,就想制止他们,不小心被他们捅了一刀。”
马青梅心得心尖都发颤了,可一听他还在撒谎,就火了,“小帆,你什么时候学得满说谎话了?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了。你是不是想把气死?”
小帆的头就垂得更低了,像是要把脸膛里去。马青梅越说越生气,扬着手就要打,巴掌却在迟迟落下的时候变成了掺杂着心酸的。郑家浩觉得这一幕让人心碎,默默地转去了走廊,冲着墙泪。
马青梅了泪,掀开被子看小帆的伤口,问:“不?”小帆摇着头说:“不。一开始我还不知自己被扎了一刀呢,是追歹徒的时候摔倒了,起来时一,发现衣服是的,才知被人给扎了一刀。”
马青梅给他盖上被子,责怪他,“你不该瞎勇敢,打110报警不就行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打得过几个青壮年歹徒?”小帆说:“当时那个女孩子死死地拽着包不放手,都被扎了好几刀了,如果我再不和他们打,他们会把女孩子扎死的。”
小帆是在做好事,只是,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中考了,别人都在拼命学习备考呢,他却躺了医院……马青梅知小帆心里肯定也着急,上又带着伤,就不忍心再多责怪他。她想起还没给小帆医疗费,忙回头去找郑家浩。
一对中年夫妇正在走廊里围着郑家浩谢来谢去,马青梅上前一问,才知是小帆救的女孩子的父,女孩子是和小帆一起被送到医院的,小帆的医疗费,他们已经给垫付上了。
马青梅去隔壁病房看望了一下女孩,她伤得比较重,因为护着包,手腕上的脉都被歹徒扎断了,口还被捅了一刀,肺叶都被扎破了,因为刚做完手术,还在中没醒过来。马青梅望着女孩子苍白的脸,心里感慨万千,虽然发生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小帆的中考,可救了一条人命,也算是值得了。
第二天,当地大报小报登了小帆见义勇为的事迹,不少人跑到病房里看望小帆,也有人要为小帆捐款,马青梅都决地谢绝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想让这件事给小帆留下只要做了好事就一定会有回报的想,如果做好事是为了回报,那就不是做好事了,是换。美好的做人品质,不应该被物质化,她得保住小帆心灵的纯净。
小帆的事迹见报的当天,马大海和马良躬也来了,马大海着小帆的脑袋说:“嗬,小子,行,这就给舅舅接班了。”
小帆笑得光灿烂。
马青梅也笑着说:“可不是嘛,外甥像舅舅。”
马大海从小就是个炮筒子脾气,打抱不平。十几岁的时候,因为看不下一个小混混欺负推着车子卖香螺的郊区渔民,就跟他了一架,事后却遭到了混混的报复,被堵在学校门口一顿揍,直到现在马大海的额头上还留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疤呢。
马青梅出来送父亲和马大海的时候,马大海问她家里的钱够不够用。马青梅不敢说实话,她和郑家浩掏遍了上的口袋凑在一起也不足一千块钱,可再有半个月就是马大海的婚礼了,就算她再困难也不能说,就说:“够用,你甭管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敢再看马大海怀疑的眼神,催着他们赶快回去,说小帆的伤不算重,等他出院了她就过去帮着马大海持婚礼。
马大海说:“婚礼的事你就别心了。”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拿起马青梅的手拍去,“别亏着小帆,给他买点儿东西吃。”
马青梅感觉信封有点儿厚,忙往回,“不用不用,筹备婚礼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自己留着吧。”
马大海见她推让起来没完,就有点儿急了,说:“姐,我知你要强,在我面前你还要什么强?我是你弟弟,你再不要我就扔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良躬也劝马青梅:“既然大海给你就收下吧,要是实在不过意,就等有了再还给他。”
马青梅只好收下,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问:“酒店找好了吗?”
马良躬说:“找到了,这几天就去定金。”
马大海拉了父亲一把说:“走吧。”又跟马青梅说,“姐,别着急小帆,伤慢慢就好了。也别心我婚礼的事,自己的事自己来。”
马青梅点了点头,看着马大海和父亲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点儿酸。马大海十四岁的时候,亲就走了,虽然父亲健在,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对家务不在行,好在马青梅已经长大了,马大海的事多数是她一手打理的。很多时候,她觉得马大海不像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她的孩子。
回到病房后,马青梅回想马大海的表和口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每每她问起婚礼,他就一副婚礼与他无关的样子。马青梅隐隐觉得可能是他和李小红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自打他们到现在,因为李的横拦竖挡,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问题就一直没断过。只是,小帆躺在医院里,就算她再牵挂再忐忑,也没力去问个究竟,还是等小帆出院了再说吧。
小帆救的女孩子醒过来了,因为她父死活不肯收替小帆垫付的医疗费,马青梅也不想欠太多人,每次给小帆送饭时,都会多做一份送给那位女孩子,当然,这饭菜不能太寒酸,要有营养价值。后来护士催着续住院费,马青梅生怕女孩子的父知了又会悄悄替她上,护士前脚走她后脚就去把住院费续上了。眼瞅着,马大海给的那五千块钱越来越薄了,薄得让她心下发慌。
陪的闲暇里,她问小帆:“既然把辅导班退了,为什么还要每天晚上出去,都是什么去了?”
小帆起初不肯说,被问急了,才说出去是因为不想让父知他把辅导班退了,就每天晚上去学校的传达室学习,传达室大爷对他很好。
小帆见马青梅很黯然,就跟她说虽然他没上辅导班,可辅导班的课程他一点儿也没落下,就是学得比别人晚一天而已。辅导班里有他的好朋友,老师讲了什么题,第二天都会告诉他,还会把老师布置的习题让他拿去复印一份。
“你从哪儿来的钱去复印?”马青梅问。
“从饭钱里省下的。”小帆怕马青梅难过,又强调说,“复印店的老板认识我,复印一张只收我两钱。”
马青梅把小帆的手攥在手心里,泪在眼里转圈儿,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小帆每天中午的午餐费只有五块钱,他还要从中挤出钱来去复印,天知他的午饭能吃到什么。
郑家浩不想再给马青梅添心事,想等小帆出院之后再告诉她葛秀去世的事,没承想被沉不住气的郑美黎给捅破了。
郑美黎以为马青梅已经知葛秀去世的事了,却只字不提房产该怎么分割,是为了独占爸爸的房子而装痴卖傻,索借着去医院看小帆的机会,直白地问她:“嫂子,你没想想爸爸的房子该怎么分配?”
马青梅一愣,说:“还能怎么分配,遗嘱里不是说了给葛秀吗?”
郑美黎这才知,哥哥并没有把葛秀去世的事告诉马青梅,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葛秀已经去世的事说了一遍。
马青梅蒙头蒙脑地看着郑美黎,问:“真的假的?”
一听马青梅的口气,郑美黎就不高兴了,“我哥连死亡证明都看了,还能有假?”
马青梅虽然生郑家浩的气,可在没问他之前,不想贸然对郑美黎说什么,就说了句:“等小帆出院以后再商量吧,现在顾不上这事。”
晚上,马青梅跟郑家浩吵了一顿。
郑家浩也烦得很,“我倒想告诉你跟你商量来着,可小帆在医院里,再把这事出来,这不是乱上加乱吗?”
马青梅叹了口气说:“不吵了。”拉着郑家浩坐下,想跟他好好谈谈,“家浩,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有句话我必须和你说明白了。咱爸的遗产,我不想独占,也从来没想过要独占,如果我有钱,我可以顺应你的心思,全给你妹妹。可是家浩,我们没钱……我需要一笔钱改变咱家的现状……”
小帆出院了,因为伤口在部,不能背,马青梅两口子就扶着他上楼。二楼的邻居听见声音,探出头来,先是寒暄了两句,然后小声地告诉马青梅,这几天郑美黎整天在楼里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哥哥、嫂子欺负她。
马青梅知郑美黎这是开始制造舆论了,她不想让邻居们觉得郑家兄妹为了爸爸的一套房子闹得跟仇人似的。毕竟外人不了解详细况,她也不可能把每个邻居拽到跟前解释,再说,解释多了,说不准还会让人传来传去传成更大的是非呢,就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可能是郑美黎误会我们了,跟她解释一下就好了。”
郑家浩倒是生气了,气呼呼地说:“这个美黎怎么能胡说八呢?”
马青梅拉了他一下,“等回家打电话跟美黎解释一下。”
葛秀去世了,房产分配是早晚要面对的事,只是小帆这一出事,把家里的钱花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拿得出钱退还华路房子的租金?马青梅心里郁闷得要命,跟郑家浩商量,是不是让郑美黎夫通融通融他们,等华路房子的租期到了他们再搬,等分割遗产的时候多分一点儿给郑美黎,就当是他们住在这儿的房租了。
郑家浩想不出别的办,只好点了头。马青梅不想让郑美黎在邻居间散布闲话,催着他当晚就给郑美黎两口子打电话。
郑美黎在电话里倒没说什么,却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了郑家浩,眼泪鼻涕地诉说她去医院看小帆时,马青梅是怎么拿话噎她,看那样子,摆明了是想把爸爸的房产全部收归在她名下。
郑家浩知郑美黎的话有很大的夸张渲染成分,却不好意思当面戳穿让她难堪。他只好抹糨糊似的说:“你别误会你嫂子,小帆这一出事,我们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人家退租,华路的房子退不了租,我们搬到哪儿去?美黎,你就当是把房子借给我们住一阵行吗?我和你嫂子哪能独占咱爸的房产呢?”
郑美黎听着听着,角就斜斜地往下撇了下去,“哥,我不知你是淳朴呢还是打算糊我,街面上行的两句话,你不应该没听过吧?宁借老不借房子,一个是房子一个是钱,这两样东西,借着借着就借出故事来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亲经历去验证前人总结出来的真理。”
笨的郑家浩被郑美黎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半天才说:“美黎,我家现在的况,你又不是不知,你总不能着我搬到街上去吧?”
郑美黎撅着,说:“哥,你看着办吧。咱爸的存款不见了,我就不计较了,可在分房子这件事上,你可不能再让我吃亏了,我也不吃。”
郑美黎撂下这句话甩手就走了。
郑家浩站在公司门口了两支烟,才悻悻地回去了。
晚上,郑家浩见马青梅心很好,就小心翼翼地说:“青梅,咱俩商量个事。”
马青梅把目光从电视屏幕转到他脸上,“别这么隆重,有事你就说吧。”
郑家浩知自己的话一出口,肯定又会引起一场海啸,就期期艾艾地:“青梅,咱还是搬回华路吧,葛秀已经去世了,咱爸这房子还是早理早利索。”
“你妹妹找你了?”
郑家浩点点头。
“你没跟她说就当是租给咱住一段时间?”
“说了。”
“她不答应?”
郑家浩用左手拼命地搓右手手背,没吭声。
马青梅知答案了,“你就那么听她的话?”
“青梅,我不是听她的话,我是实在很烦。”
“人只要活着,就要烦。家浩,不是我赖在这儿不走,我到哪儿去钱退人家房租?”马青梅抬手关了电视,一脸忧戚地看着他,“下周,小帆就可以去上学了,我出去找活,攒齐了钱,就把房租退给人家。”
郑家浩闷着头说:“找工作也没那么容易,再说,就算你找到工作了,指望着攒工资退人家房租,那要攒到什么时候?我还是找人借点儿吧。”
“就咱家这样,莫说没人敢把钱借给咱,就算是人家敢借给咱,咱敢借吗?要是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咱拿什么还人家?”
郑家浩蔫蔫地看了她两眼,站起来往外走,马青梅跟在他后,问:“你去哪儿?”
“去看别人打扑克。”郑家浩头也不回地说。
马青梅茫茫然地坐在那儿,电话突然响了,是李小红。问马青梅有没有时间,约她出去聊聊。
马青梅就自责了起来,原本想等小帆出院后找马大海和李小红聊聊他们的婚礼呢,可是让郑美黎给折腾得心里乱乱的,就给忘了。
两人约好了见面的地方,马青梅换了套衣服,打了一点儿口红,见郑家浩的手机在茶几上,就顺手带在上,想在路上打电话问问马大海到底是不是和李小红闹矛盾了。因为刚才李小红在电话里的绪似乎不高,别等和小红见了面,自己这当姐姐的对弟弟的混账行为还丈二和尚不着头脑呢。
马青梅很喜欢李小红这个新时尚的准弟媳妇,格直,讲理,事得,人也善良。以前马青梅没少敲打马大海,能娶上李小红这样的媳妇,是他上辈子的造化。马大海也不否认。上高三时,马大海就看上了上高二的李小红,还偷着给人家写书,却没胆子往外寄,马青梅帮他收拾桌子的时候看见过,装在一个铁盒子里,码得整整齐齐。马大海大二那年,马青梅知李小红也考上大学了,就悄悄把马大海的信寄了出去,还闹出了笑话。李小红以为信是马大海寄的,把回信写到了马大海的学校,把马大海给美得,打电话跟马青梅好一顿,说李小红跟他心有灵犀似的,主给他写信了。直到是年暑假,马大海约李小红到家里玩,马青梅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李小红倒也没见怪。在高中时马大海是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彩,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还拿过不少奖。她蛮喜欢他,却没承想被他暗了两三年,接到马青梅代他寄出的那一大包信,有点儿正中下怀的喜悦。五十多封信,每一封都不少于三页,足见马大海对她的钟,虽然信是马青梅寄出来的,可信的内容是马大海写的不是?多能满足女孩子被追求被仰慕的虚荣心哪。所以,李小红打心眼里感马青梅的玉成之美,也特相信马青梅,和马大海的事也从不瞒她。马青梅也因此而开心,大姑姐和弟媳妇相得好是难得的缘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马大海和李小红这谈得也算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熬到能结婚了,他们这又是怎么了?
马青梅知马大海是属炮仗的,一点火就着,在公车上给马大海打电话时,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和李小红闹别扭了,只是婉转地问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马大海刚说了句什么,公车上的报站广播就响了,马青梅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马大海就有点儿不耐烦了,说忙着呢,以后再说,就挂断了电话。
马青梅再打,马大海就不接了,马青梅冲着手机骂了句倔驴,惹得坐在旁边的男人白了她一眼,得马青梅有点儿讪讪的,只好收起手机。
李小红已经等在茶楼里了。
她和马大海闹矛盾了,她倒不是指望着马青梅帮她跟马大海和好,而是想找个人聊聊,把发酵了一肚子的神垃圾倒出来。
前不久的周末,李小红和马大海去布置新房,马大海无意间发现了放在梳妆台屉里的婚前个人财产公证书,登时就翻了脸,拿着公证书看了半天,走到李小红面前,晃了晃,了声:“小红。”
李小红瞄了一眼,就在心里暗暗苦,知坏了,虽然给他们买了婚房,但一直没看好马大海,生怕将来发生什么变故让女儿吃了亏,买房不久就死拖拉着李小红去公证做了一份婚前个人财产公证。她们从公证出来顺回了新房子,后来有人打电话约过去喝茶,她顺手就把公证书放在屉里了,让李小红回家的时候带回去,没承想李小红忙来忙去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公证书在马大海手里捏着,李小红也装不了傻,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你拿它什么?”
马大海着能拧出来的一张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马大海就跟李得不融洽,李小红不想再给他们添堵,就想揽到自己上,嬉皮笑脸地夺过公证书,看也不看地合上扔到一边。“他们说现在可行个人婚前财产公证了,我这个人是时尚的忠实小跟班、前卫的奴隶,就赶了把时尚去做了一份。”
“不止这么简单吧?”马大海一坐到沙发上,跷着二郎,瞄着李小红,把李小红都有点儿看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婚前财产公证有什么不好?你也可以把你的个人财产公证一下嘛。”
马大海嗤之以鼻,“我公证什么?我的财产就我这副子骨,我去公证它属于马大海?”
李小红见马大海真生气了,忙坐到他边,着他的胳膊撒娇,“大海,你生气了?”
以往闹了别扭,只要李小红主撒娇,马大海就会立马手脚伏地地投降,可今天不成,马大海觉得自己被一纸公证书给羞辱了。他出胳膊,往旁边闪了闪,“我哪有资格生你的气?”
李小红连哄带劝地说:“连说话的儿都变了,大海,你怎么突然变得食古不化了?婚前个人财产公证可不是我发明的,在外,这都是正常现象。内这几年才开始行,我的好多朋友都去公证婚前个人财产呢,其实婚前公证好的,能避免不少烦呢。”
马大海扭头,不看李小红,“避免什么烦?不就是生怕将来会离婚,钱多的那个怕钱少的那个耍无赖,赖自己的财产吗?我不是那号人,你也别拿别人都去公证忽悠我。”
“怎么成我忽悠你了?如果房子是你买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主提醒你去做婚前财产公证的。”李小红觉得马大海有点儿不可理喻,索不哄了,抱着胳膊,瞄着他一声不吭,看看他到底能怎么着。
马大海斜着眼看她,“就算是房子是我买的,我也不会那么无聊,拿什么婚前财产公证去侮辱你!”
李小红也火了,“还上升到侮辱了?就算跟我结婚的人不是你,是别人,我也照样去做婚前财产公证,既然我们不是冲着谁的财产去的,公证一下怎么了?”
马大海也不甘示弱,“李小红,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让你去公证的?当初我追你的时候,她就没给我好脸看,要不是我考上公务员了,她还不认我这女婿呢。”
一听马大海终于还是把拽上了,李小红急了,就算是有点儿对不住马大海,她也不愿意马大海这么记恨她,再固执,那也是她亲,再对不住马大海,那也是因为她。“我想去公证就去公证,关我什么事?当初我不同意咱俩往,是因为你太能贫了,觉得你不踏实,当然,那是她对你的误解,可你也不能因为这就往歪里想,我没那么市侩!”
“好,你们不市侩,行了吧?!”马大海一把抓起茶几上的包,就往外走,“是我小肚肠!是我市侩,我再市侩也不会瞒着你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在大学里,李小红经常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演讲比赛,是个反应敏捷的主儿,见马大海要横到底,她就更不能承认原先是打算瞒着马大海的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我哪儿瞒着你了?我是压就没当回事,我想瞒着你的话,早把公证书锁起来了,还能随便让你看见?不就是一份公证书嘛,你用得着反应这么烈吗?”
马大海扒拉开李小红的手,说:“好,就算你没打算瞒着我,我承认我家庭条件不如你,你要送套房子给你做嫁妆,我上是欢天喜地地感着她呢,可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吗?为了不让你看出来,我忍着,我想后努力打拼,赚了钱就把房子钱还给你,可你们怎么就等不及呢?是怕我会赖你们家的财产还是怎么的?什么婚前财产公证,十二年的感比不上一纸婚前财产公证?!你也太看低我的人品了!”
“马大海,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我不是信不过你,更不是看低你的人品,咱俩十二年的感不会因为这一纸公证书就变了质,相反,我觉得它更能证明咱俩的感纯度。”
马大海冷笑:“对,还能证明我在你心目中,整个就是一歪瓜裂枣!”
李小红让他给气得直跺脚,“马大海!”
“你用不着心积虑地防着我,多累!这婚,我不结了,成吧?!”马大海摔门而去。
李小红知马大海天生倔驴一头,如果不主给他个台阶下,这事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程度,也顾不上别的,从沙发上拎起包一溜小跑地跟着下了楼。马大海噌噌地走着,很有些悲壮的,李小红边追边喊他的名字,马大海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路,李小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大海!”
马大海瞥了她一眼,扒拉开她的胳膊,拦了辆出租车钻了去。李小红砰砰地拍车窗,司机心车,“有话你们下车说,把我车玻璃拍碎了算谁的?”
马大海摇下车窗对李小红:“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这婚,我不结了!”
李小红冲着扬长而去的出租车跺着脚喊:“马大海,你什么牛劲?!”
之后,李小红给马大海打过电话发过短信,马大海就跟沉入了海底的泥牛,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李小红到家里找过马大海,可是,她前脚一门,马大海后脚就说有事要出去,马良躬拦都拦不住。李小红知马良躬有心肌梗死病史,没敢跟他说马大海跟她闹掰了,还要忍着一肚子气哄老人家说马大海最近真的很忙,听说局里要税务大普查了。
马良躬毕竟不是三岁小儿,从马大海对李小红的态度上看出了端倪,但李小红不说,他这未来的公公也不好点破,就装傻说马大海就这倔脾气,让李小红多担待他。
一天晚上,李小红又到马大海家去了,马大海还是一见她门就出去了,等李小红从家里出来,却见马大海站在街角等她呢。李小红鼻子一酸,就哭了,“你到底要怎么着?”
马大海皱着眉头看了她半天,“你别来磨我爸,没用!这婚,我暂时不打算结了。”
李小红本以为他会来哄哄她,没承想他却说了这个,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抡起包砸了他一下,“你说了不算,结婚是咱俩的事。”
马大海故意气她,摇头晃脑地说:“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我不结,你还能把我绑了去?”
李小红看着马大海有点儿得意的无赖脸,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得了吧,你当你是唐僧,是个妖就想把你绑了去?”
“不绑拉倒。”
李小红忙说好话:“大海,我们可是早就说好的,不许冷战,不许提分手。请柬也发了,酒店也订了,你就别倔了。”
“不行,除非你把公证书撕了。”
“我要不撕呢?”
“那……就推迟婚期,等我把买房子的钱还给你,再把公证书撕了就结婚。要不然,那张公证书硌着我的心,我不踏实。”
“马大海!”李小红生气地瞪着他。
马大海无所谓地说:“你瞪什么瞪?你不瞪我也知你眼大。”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吃定了我?”
“哪儿能,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我要能吃定了你,还得着让你千辛万苦地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李小红转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马大海,你不要后悔!”
马大海依然是无所谓地笑。
“马大海,你不是要推迟婚期吗?我还不推迟了!”
“随便你。”
“我不嫁了。”说完,李小红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马大海在后嚷着:“李小红,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小红本来说的就是气话,没承想马大海非要赶着她往架子上,这一上去下来就难了。走出十来步,李小红就后悔了,就故意走得慢了点儿,想给马大海个台阶下,让他醒过儿来跑过来求她。在以前,这是常事,马大海完浑总是很快就醒悟过来了,跟强盗似的跑过来扛起她就跑,一边跑一边要她求饶,她要是不求饶,就扛着她一直跑下去。李小红通常不忍心累着马大海,就快快地求了饶。
可这一次,马大海没有,她都走出快一百米了,回头一看,马大海又点上了一支烟。
李小红知,如果她回去主求和的话,马大海会更得寸尺地要她把公证书撕了,她倒是想撕,可已经把公证书拿回去了,和她的金银珠宝首饰一起锁了保险箱。要肯定是要不出来的,一旦知了马大海要撕公证书,肯定要跳脚,不好会找上门来说出难听的话,现在,马大海只是说推迟婚期,到那时候怕是马大海真的就撂了挑子不结婚了。
她原本以为马大海会后悔,后来一天天一夜夜过去了,马大海不仅没有跟她和好,反而她打电话他都不接了。
马青梅听完,就知李小红是捅在马大海自尊的马蜂窝上了,在心里也暗暗地有点儿怨李小红,更怨李小红的也有点儿太看低马大海了,奋斗了十二年才奋斗出结婚的曙光,好端端的他们离什么婚?就算将来他们会离婚,马大海也绝对不是那种昧着良心赖老家产的人,这婚还没结呢,就让岳当成白眼狼防着了,马大海不生气才怪呢。退一万步说,李小红和马大海谈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着马大海的脾气?就算拗不过去做了公证,可她怎么就不小心点儿,还让他看见了呢?见李小红的眼睛红红的,马青梅就不忍心怪她了,问父亲知不知,李小红说看样子是马大海没说,不过,父亲好像是感觉出她和马大海闹矛盾了,忍着不问就是了。
马青梅知,父亲早就把婚礼请柬发出去了,马大海要是临时取消了婚礼,父亲得在亲友面前尴尬成什么样?不好,要是一气之下了心脏病就毁了。
李小红说:“姐,你别跟大海说是我去做的公证,大海和我的隔阂本来就够深的了,我不想让他们之间再起矛盾……”
马青梅点头,安她说:“大海就是一时了牛脾气,别看他现在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又臭,心里惦记你还不知惦记成什么样了。”
李小红这倒相信。有一次,因为李对马大海的态度,马大海跟李小红吵了起来,马大海说不过她,一生气扭头走了。李小红也觉得因为的态度马大海心里一直气不顺,却因为她而隐忍得憋屈,就主打电话向他歉,马大海接通电话就说:“咱俩分手吧,别找我了。”李小红伤心得要命,觉得自己披荆斩棘地着他却得不到他的珍惜,索就不再联系他了。半个月后,她陪外地来青岛的表弟逛街遇上了马大海,马大海站在马路对面,隔着十几米宽的马路瞪着眼看他们,眼睛灼灼地像是在火。李小红懒得答理他,挎着表弟继续逛街。马大海就像矫健的豹子翻过了路边的栅栏,穿越了疾而过的汽车奔到她边,看也不看地把她的胳膊从表弟的臂弯里出来,霸地把李小红往自己怀里一圈,推了已经吓傻的李小红表弟一把,“离我女朋友远点儿!”事后她才知,自打说完分手马大海就后悔了,又放不下架子去求她,每天下班后他都远远地跟着她,倒不是为了监视她有没有上别人,而是希望装作和李小红无意间遇上的样子,搭个讪好开口歉。久了,李小红就着他的特点了,只要他们吵了架,她也真跟他恼了,几天后她保准会在某个地方巧遇马大海。如果她生气生得不厉害,就会给他个台阶下,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看着他,马大海也装模作样地说:“真巧……”如果她生气生得很厉害,就装作没看见他,噌噌地往前走,马大海就急急地追上来,“哎,李小红,这么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李小红又跟马青梅把她抱怨了一顿,马青梅就笑着说,虽然她这么做是有点儿伤马大海的自尊,李小红可不能不领。父不管对儿女做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害儿女,老人家或许做事会有点儿偏固执,别人可以不理解,但做子女的一定要谅。马大海倔了点儿,在这件事上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他要是真敢推迟婚礼,她和父亲都不会答应。
李小红也皱着鼻子说:“就是,他要是敢当落跑新郎,我就把他绑来。他都祸害了我十二年了,想跑?没门!”
马青梅被李小红乐了,“成,到时候我和你一起绑,不信我们两个巾帼英雄绑不了他一个马大海。”
李小红的心好了很多,两人又嘻嘻哈哈地闲聊了一会儿,一起出了茶楼。马青梅又叮嘱李小红:“这件事千万别让双方老人知,否则保不准又要出什么乱子。”
李小红说:“知。我就是对谁都不敢说,憋着一肚子委屈才找你倒神垃圾的。”
第二天上午,马青梅就去所里找马大海,他正跟一个偷税、漏税的小贩争辩呢,见姐姐来了,就飞快地填了张单子,小贩的手里,“别磨叽了,没用,赶把税补上才是正事。”
小贩嘟哝着走了。
马大海拖了把椅子让马青梅坐,马青梅觉得在办公室不是说这事的地方,就让马大海跟她出去。
马大海猜到了姐姐来找他的目的,不太愿地跟了出来,在冷饮摊的太伞下坐了,又买了两瓶饮料。
马青梅把马大海数落了一顿,马大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用饮料瓶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沿,不管她怎么说,对婚礼的事就是不松口。马青梅问马大海:“你到底要怎么样?”
“把买房的钱还给李小红她再结婚。”
马青梅急了,“把钱还给小红再结婚,那是多少钱?你去偷还是抢?”
马大海定定地看了马青梅一会儿,说:“姐,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别嫌我混账,你说,咱爸的钱都到哪儿去了?”
马青梅料到马大海会这么问,就没好气地说:“我问了,咱爸就是不吭声,我怎么知。”
“咱爸该不是把钱借出去了吧?”马大海有点儿喃喃自语似的。
“有可能。”
马大海的脸就不好看了,“他到底是把钱借给谁了?我到底还是不是他儿子?”
马青梅既不想谴责父亲助长马大海的气焰,也不想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马大海,就模棱两可地说:“咱爸是不是把钱都投资到他的专利产品上了?”
马青梅本想转移马大海对父亲不顾他结婚在即却把钱借出去了的埋怨,马大海倒像是草终于遇上了明火,噌地就着了起来,“不可能!去年秋天我就为这跟他吵了半个月,他答应得好好的……”说着说着马大海就让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难咱爸瞒着我投产了?!”
马青梅见弟弟火得跟要跳墙似的,就很后悔自己无意间多了这么句,忙打断他,“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就当真了?”
“我不是当真,是替他害怕,放着现成的专利费他不拿,非要自己投资生产,他瞎折腾什么?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就算他有这心,可他有这能力吗?”马大海愤愤地点了支烟。
关于父亲想委托厂家生产专利产品的事,马青梅知。那会儿郑家浩的爸爸健康状况还可以,就是有点儿行不便,父亲还特意来找他探讨过这件事的可行。两位老人家热烈地讨论了好几个下午,郑家浩爸爸很支持父亲。起初,马青梅还高兴的,特意给马大海打电话说了一下。马大海火了,在电话里咆哮了一顿,说父亲不自量力,因为这项专利产品投产需要的资金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承担得了的。
马青梅不想让弟弟和父亲因为这件事闹出矛盾来,等父亲走了,就婉转地跟爸爸说了马大海的态度,希望等下次父亲来了,爸爸转换一下立场,给父亲泼泼冷。爸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说了一句:“难得你爸爸有这个决心。”
再后来,父亲来了以后,爸爸就和他出去聊了,至于聊了些什么,俩老人都不说,马青梅也不好问,只是知后来有家公司购买了父亲的专利。因为父亲带着他的专利参加过一次外贸易会,有外商要订购这款产品,据说是因为是带着订单转让专利,专利费卖得不低。
面对马大海的过反应,马青梅觉得他像只惊弓之鸟,把他数落了一顿,“咱爸都说把专利卖了,他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撒谎?”
马大海气哼哼:“卖了?钱呢,我可是子儿都没见着一个。”
马青梅知,不管父亲拿了多少专利费,现在正是马大海急于拿钱去岳家赎回面子的时候,父亲却拿不出一分钱,这只能让马大海更是愤。索她就不想继续这话茬儿了。
当初马大海跟李小红登了记打算尽快举行婚礼时,父亲就给马青梅打过电话,让她从侧面问问马大海和李小红,婚礼是不是等到秋天再办。马大海恨不能在登记的当天就举行婚礼,一口回绝了马青梅,还愣头愣脑地问马青梅是不是看李小红哪儿不顺眼了,吓得马青梅就不敢把这话题继续下去了,生怕被马大海误解了,万一传到李小红那儿,让未来弟媳妇把她当成破坏弟弟的罪魁祸首可就坏了。
现在,马青梅才回起父亲当初让她跟马大海商量秋天再办婚礼可能是有原因的,就把父亲当初的话跟马大海重复了一遍,“我现在才回过儿来,咱爸让你秋天办婚礼,可能就是因为钱。”
“咱爸秋天就有钱了?”马大海把脖子一梗问。
“不是没这可能,或许咱爸是真把钱借出去了,等秋天就收回来了。”马青梅小心翼翼地附和他。
“那我就把婚礼推迟到秋天。”马大海站起来,把空饮料瓶子扔一旁的大筐里,“我回去上班了。”
“现在不能推迟了。”马青梅一把拽住马大海,“你就强调你的面子了,怎么就不谅谅咱爸的难?你以为就你难受?咱爸比你还难受!”
“姐,你嚷嚷什么?你嫌我在小红跟前丢面子丢得还不够?在我上班的这一亩三分地上,你还想让我再丢一次?”马青梅没完没了地员他如期举行婚礼,让马大海听得有点儿恼火。
马青梅知马大海是属驴的,要顺着,遂又放缓了口气,“大海,不是我跟你急,你也不想想,咱爸的心脏病是一着急就。父把儿女拉扯大,就不欠儿女的了,是咱做儿女的欠着父的恩,父有能力帮儿女一把,做儿女的要心存感,父没能力,帮不上咱也不能抱怨不是?”
“好了好了,姐,你别给我上课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自己没本事就怨咱爸不出力。”马大海自知态度不太好,口气也缓和了下来。
“别油调的。去,好好给小红个歉,坐下来商量商量婚礼的事,都谈了这么些年了,别让一张公证书给绊住了。”
马大海边往税务所走边说:“姐,我的事你就甭心了,我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