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杜铁林重新梳理了振华控股内部的合伙人制度,按照贡献大小、层级高低,做了统一安排,每个人的收入待遇、职级晋升,都同公司事业的成功与否紧密地挂了钩。更为神秘的是,作为原来的自然人股东,杜铁林的名字几乎在振华控股的股东名单里消失了,除非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揭下去,才能依稀在一个几经包裹的有限合伙企业里,发现杜铁林的影子。同时,振华控股母公司层面的法人代表,也由杜铁林换成了AMY。这一切,都是杜铁林深思熟虑后的安排。
至于具体经办业务的北京公司和上海公司,从明面的法律框架上,近乎被拆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公司。在公开资料里,沈天放就是北京公司的老板,法人代表、股东构成里,体现的都是沈天放,而在上海这边,老板就是薛翔鹤。至于他们“昔日”共同的老板杜铁林,名字去哪里了,一般人是绝对找不到的。如此一来,原本就已经很低调的杜铁林,变得更低调了,采访也好,论坛活动也好,杜铁林一概拒绝。在网上搜索杜铁林的照片,几乎没有踪迹,这跟当年林子昂初次见杜铁林时,还能多少从网上查到一些资料介绍相比,又神秘了。
2013年的4月,一切安排妥当,杜铁林决定去一趟美国。杜铁林带上了林子昂,并让沈天放和他的副手大刘,薛翔鹤和他的副手大张一同前往,总共六人。这次美国之行,主要是去纽约谈事,顺道参观了纽约城里的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同一些华人学生做了交流,希望能找到合适的好苗子到振华控股来工作。
在纽约的时候,一行六人连轴转,拜访了各种牛鬼蛇神,全程浸润在英语环境中。杜铁林的英语口语尚可,应付一般的日常会话完全没问题,但要是谈得深入的时候,杜铁林就需要林子昂在边上帮忙。林子昂虽说是中文系毕业,好在高中就读的学校主打英语教学,底子打得牢,大学里英语也没荒废。这没有荒废,也主要是因为修依然逼迫着他一起考了托福和GRE。所以说,这许多不经意,最后回溯,都是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杜铁林的美国朋友全是典型的华尔街做派,把振华控股和杜铁林个人的背景资料摸得清清楚楚,深知杜铁林的能量。几次交流下来,或正常的会见,或私下的宴请,林子昂发现杜铁林这几年真是交了不少美国朋友。而与这帮华尔街朋友的频繁来往中,大家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在彼此迥异的法律金融体系里寻找巨大的商业机会,横竖都是钱从哪里来,钱到哪里去,钱怎么退出这几个永恒话题。
杜铁林同这些老外交谈的时候,尤其是在饭桌上,聊得更深入,更私密,更透彻之际,经常会从中国古代典籍里寻找灵感。林子昂作为助理兼翻译,因为中文英文两种语言在大脑里不停切换,又碰上杜铁林的“神来之笔”,便经常痛苦走神。好在脑子到底灵活,屡屡都能解围,但也有实在没辙的时候。
那天,一众人在纽约顶级的牛排馆吃晚餐,刀叉运用中,杜铁林见对面的老外谈起生意,远比自己更残酷,更血腥,便联想到《庄子》里对于“盗亦有道”的阐释。自打自己开了公司,做了生意之后,杜铁林便觉得,拿这“盗亦有道”来形容金融行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于是,等到对面的老外一通大道理讲完,杜铁林便接着美国朋友的话,直接就开始背诵起《庄子》来:
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
杜铁林背诵完毕。林子昂瞬间走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翻译。
一旁的杜铁林大概也是意识到了林子昂的窘境,便接着说:“盗亦有道,核心总结其实就六个字,先入、后出、均分。我的理解就是做我们这个金融行当,就是进得去,出得来,分得平均,这三样东西,少一样都不行。”
随后,杜铁林转身对林子昂说道:“子昂,前面那段古文你不用翻译,就翻这段。”
林子昂如释重负,一番翻译,恰到好处。老美听完,顿觉古代中国人的智慧大大的,连声称赞精妙。事后,傲娇如薛翔鹤这般,都主动过来拍着林子昂的肩膀说:“子昂,你这个助理,真心不容易。”
杜铁林他们在纽约整整待了五天,完事后,沈天放和薛翔鹤各自国内还有工作安排,要带着副手先行回国,剩下杜铁林和林子昂还要再去一趟华盛顿。临分别前,一行六人在纽约吃了顿告别晚餐,特意选了哥大附近的一家网红湘菜馆。因为这次纽约行程收获丰富,杜铁林便心情愉快,自己把自己喝嗨了。见老板已有醉意,众人也就早早收场,回了宾馆。
林子昂刚回到房间,准备洗漱,就接到沈天放的电话。
“小林,还没睡吧?五分钟后下楼,哥带你去家CLUB。”沈天放说。“啥CLUB呀?我就不去了吧。”林子昂说。
“别废话,这是你纽约最后一夜,五分钟后下楼。”沈天放命令道。
五分钟后,林子昂乖乖地下了楼,沈天放直接拽着他出了酒店大门,上了一辆“大黄”出租车。
“沈总,我们到底去什么CLUB呀?”林子昂问。沈天放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大黄”载着这两个中国人,穿梭在曼哈顿的街头,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小小的一个门面,就一扇铁门,进去之后经过一个狭长通道,里面音乐声渐起。林子昂睁大了眼睛,乖乖,原来是一个脱衣舞CLUB。不用过多虚伪的掩饰,那一刻,林子昂的真实感受就是新奇,随后便是兴奋,再紧接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玩”,感觉自己就是个土老冒。
好在沈天放是行家里手,由他带着林子昂出来耍,其实根本就不用林子昂瞎操心。此时,沈天放已经点好了两支啤酒,又塞了一沓零钱美金给林子昂,主要是一块和五块面额的。
沈天放说:“小林,我们就玩一个小时,然后回去睡觉。速战速决。”
音乐声暂时轻了下来,刚才还在舞台中央劲舞的金发白人美女已经从台上走了下来,依次走到各桌客人面前,客人便把桌上准备好的零钱递给金发美女,一般也就一块美金,碰上偶尔有人塞了张五块的,美女便又贴着客人的脸,挑逗戏弄一番。此时,金发美女已经走到林子昂他们隔壁一桌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人老头,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了,和金发美女顺带哈哈了几句。走到林子昂这里,林子昂就学着沈天放的样,依样画葫芦。
“小林,放开点,这里没人认识你。都是合法的。只要你别对人家动手动脚就行了。”沈天放说,“来,纽约最后一夜,我们喝一杯。”
此时音乐声又起,一位肤色健美的巴西美女上台表演,煞是诱人。林子昂知道沈天放根本就不把这种事情当回事,所以自己也不需要太矜持,反正自己又是单身,又是身处异国,何必装模作样呢?便喝着啤酒,和沈天放有说有笑着。等到一曲结束,巴西美女准备下台之际,沈天放将服务生招呼过来,耳语了几句,对方示意明白。
“小林,一会儿我和你都上二楼单间,就玩二十分钟。放开玩,你英语好,你跟人家直接勾兑吧。”此时正好巴西美女走过来,直接挽了沈天放的手臂去了二楼。
林子昂正犹豫中,服务生和他一番沟通,他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一会儿也上了二楼。前前后后,差不多半小时,就像沈天放说的那样,反正也没人认识你,反正也是合法的。二十五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也需要释放天性。尽兴之后,林子昂扶着楼梯从二楼往下走,只见一楼的中央舞台,正在全裸真空上阵。那一刻,林子昂觉得,纽约真的蛮好的。
此时,沈天放也已经回到座位上,正喝着酒,和台上的舞娘互动着。见林子昂回来了,便说:“怎么样,小林?我叫你出来,没错吧?”
“是..挺好玩的。”林子昂说。
沈天放见林子昂神情放松了,便从包里取出一个表盒,放到桌上。借着闪烁的灯光一看,原来是一块劳力士的绿水鬼。
“小林,这块绿水鬼,是我专门在纽约买的,送给你。”沈天放边说,边将手表递给林子昂。
“沈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小东西而已。你在老板身边,不能太炫耀,他不喜欢。但也不能太寒碜,老板会觉得你不懂事。”
“谢谢沈总点拨,但这个确实不能收啊。”林子昂继续推辞着。
“小林,别推了。你不收,就是不相信我。你收了,我才能相信你。这道理,你懂吧?”沈天放说道,“还有,我是把你当小兄弟看的,好好干,兴许哪天,你会比我们干得都出色。”
林子昂听完沈天放这番话,再不收下的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便向沈天放道谢,将手表收了下来。沈天放很是开心,要林子昂把手上的浪琴表摘下,直接帮他把绿水鬼戴上。在CLUB时而昏暗时而闪烁的灯光下,绿水鬼倒是闪着特别的幽光。
第二天一早,林子昂跟随杜铁林前往华盛顿。这是林子昂第一次来美国,一切听从指令,但跟着老板去美国首都看看白宫长啥样,林子昂很是期待。在路上,杜铁林说自己1997年第一次出国,就是因公出访去的美国华盛顿,因而如今每次去,都有故地重游的感觉。
“我那会儿跟你差不多,小年轻一个,生平第一次来美国,内心很激动。但因公出访,凡事都跟着大部队,不便私人走动。”杜铁林说,“那时候参观了林肯纪念堂,还在白宫附近兜兜转转,顺便也看了华盛顿不少的博物馆。但论中意程度,还是最喜欢城里的乔治敦老城。”
杜铁林告诉林子昂,他知道乔治敦这个地方,是因为看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的简介,知道克林顿大学本科就读的就是华盛顿这里的乔治敦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个老城很有味道。又因为有 大学的缘故,Georgetown这里便住了不少老教授,很多老教授身故之后,子女不待见父母的藏书著作,有的老教授甚至膝下也无子女,临到最后,诸多藏书收藏就散落到了社会上。因而Georgetown这里有好多旧书店和古董店,专做这个生意。杜铁林说,这次去华盛顿,就是要去一家他常去的旧书店淘宝。杜铁林兴致盎然地带着林子昂来到Georgetown,热心做起了“导游”,那叫一个轻车熟路。因为临近中午,两人先到M大街上的一家越南餐馆吃牛肉河粉。杜铁林说,这M大街上总共两家越南餐馆,经他比较,这家的牛肉河粉的汤更地道一些。当然,这是杜铁林的说法,对于老板的讲法,老板怎么说,林子昂就怎么听。只是此时此刻的杜铁林,在林子昂看来,难得的“闲情逸致”,真心像个轻松游玩的“游客”。
吃完中饭,出了越南餐馆,两人拐到三十一号大街,继续往前走,约莫过了三个街区,在路口左侧有一个扶梯,可以直接下到一个地下室。也没什么特别明品的招牌,就挂了个“ USED BOO”,不看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杜铁林推门进去,林子昂跟在后面,进门后就是一个典型的二手书店布局,过道很窄,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到处堆满了书。
林子昂左右看看也没找到店员,突然角落里的台式电脑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一个戴眼镜的老头,感觉应该是巴基斯坦或者伊朗那边的人。
“你好啊,萨义德先生。”杜铁林用英文说道。
“原来是你啊,我的中国朋友。”老头名叫萨义德,确实是伊朗人,来美国三十几年了。林子昂再一推算,估计当年老头在伊朗也是有些身份的人,后来革命了,才来的美国。
“这次来美国还是谈生意吗,杜先生?”萨义德问。
“是啊,刚从纽约过来。”杜铁林回答。
“你们中国人的嘴巴里,反正永远是生意,说来说去都是生意。”萨义德说。“赚钱不好吗?”
“赚钱没什么不好,但你们中国人为了赚钱,都不要朋友了。”听萨义德的意思,还是要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多关心一下国际上的贫苦兄弟们。
林子昂觉得这个伊朗人好有意思,便悄悄地用中文问杜铁林,“杜总,您怎么认识这个人的啊?”
“我也是前几年在这闲逛,无意中找到这家店,你别看他脾气怪怪的,这里的好书很多。你帮我仔细找找有没有1900年前后出版的历史书,里面有地图或者铜版画的那种,能找到一八几几年的最好。”杜铁林吩咐道。
林子昂便仔细寻找起来,将他觉得还可以的书堆放在一个旧木椅上,供杜铁林进一步筛选。翻找中,还发现了不少中文专著和中文画册,说明这个地方,还真有不少大家隐居在此。
“萨义德先生,你觉得奥巴马连任好不好啊?他去年连任成功了。我记得我第一次来你这里的时候,他刚当选总统,你还很开心的样子呢。”杜铁林说。
“管他呢,不管谁去做,都一样啊。”萨义德说,“噢,对了,杜先生,我最近收到一些银币,是中国的,但我不认识中国字。在Ebay上我对照着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能帮我看看吗?”
杜铁林说:“好啊,没问题。”
萨义德从一旁的玻璃柜里取出一个锦盒,拿给杜铁林看,原来是民国时期的银圆,有的是孙中山头像,有的是袁世凯头像。
“应该值多少钱呢?”萨义德问。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在中国,这些银圆现在的价格有高有低。”杜铁林对于这些俗称袁大头、孙小头的银圆行情略知一二,但究竟值多少钱,他也没有准数。
“你估计呢?”萨义德又问。
“估计,估计也就一百五十美金左右吧。”杜铁林盘算着,大概也就人民币千把块钱的样子,但具体每个版本有差异,又不是专业的,谁懂这些啊。
“杜先生,我们是朋友,这些中国的银币,我一枚一百美金给你,怎么样?”萨义德很正式地看着杜铁林说道。
杜铁林太了解这个伊朗人的精明和冷幽默了,便摇摇头说道:“我这次是来买书的。”
“好吧,那你继续挑书吧。我也不知道这钱币值多少钱,这些中国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的中国朋友。”萨义德说。
正说话间,林子昂找到了一本1905年纽约初版印刷的美国南北战争史,很大的一个开本。第一张图片就是整版的林肯画像,铜版印刷,十分细腻,里面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插图一百多张。林子昂便把这本书拿给杜铁林看,特别沉的一大本。
杜铁林仔细看了看,决定要了,便问老板萨义德这书多少钱。
萨义德戴上老花眼镜,把书拿来翻看了一下,说:“这本书确实不错,是我上次从一位老教授家里获得的。你是我的老朋友了,卖给别人要三百美金,我就给你二百六十美金吧,因为你刚才帮我鉴别中国银币了。”
杜铁林听后一笑,示意让林子昂买单付钱,他们还有下一站任务。书店老板萨义德接过钱,又花了五六分钟,把书仔细地包装好,方才交给林子昂。这间隙,杜铁林告诉林子昂,这书是送给张局的,张局业余时间喜欢研究历史地理,尤其对英文版本的历史书籍和地图册有兴趣,回北京后由林子昂把书亲自交给黄秘书即可。
其实当天下午,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纯粹就是闲逛。从伊朗人的旧书店出来后,又到波多马克河边走了走,还专门在横跨波多马克河的Key Bridge
上拍了照留念。林子昂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站去了隶属于圣公会的华盛顿国家大教堂。据说当年小布什准备发动伊拉克战争前,就是在这里做的祷告。林子昂很少进教堂,也很少去寺庙,对于这些宗教场所,他总有些不适应。但林子昂知道杜铁林喜欢去这些地方,老板似乎对所有具有“仪式感”的场所都很有兴趣。
那天傍晚,已近黄昏,林子昂跟着杜铁林走进华盛顿国家大教堂内部,找了座位坐下。抬头仰望这座宏伟建筑内部的穹顶,在如此高耸肃穆的穹顶下,感觉个人好渺小,又仿佛从上面传下来一个声音,说着:“很多时候,我们是渺小的,很多时候,我们也必须承认,我们并非无所不能。”林子昂默默感受着,他看到杜铁林端坐在最前排,静坐了许久,直到教堂即将关闭,他们方才站起身离开。
经过一个晚上的满血休整,林子昂精力充沛,早早地起了床,在酒店周边慢跑了一个小时。这次他们住在城里的丽兹卡尔顿,进出都还方便。都说晚上不要在华盛顿城里闲逛,治安堪忧,林子昂心想,人家这地方是美国的首都,谁会觉得首都的治安不好呢,肯定是胡说。但人生地不熟的,晚上回到宾馆后,也就没有出门瞎逛。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太阳升了起来,再不出去逛逛,就有些辜负时光了。出门前,林子昂还是多了个心眼,把护照钱包存放在了房间的保险箱里,随身就带了一个手机,裤兜里塞了二十块美金的零钱,还有一张护照签证的复印件。如此安排之后,身心轻松地出了酒店。
此时的华盛顿,肃穆而安静。清晨的空气清冽,因为还没到上班时间,人也不多,同纽约的嘈杂完全不同。加之是首都的缘故,政府部门、博物馆的建筑都盖得严肃而正经,林子昂戴着耳机,在周边慢跑,看周边的街景,便觉得似曾相识。乍一看,真有点像北京长安街,心想着,大国的首都,看来基调都是相似的。
因为互联网的关系,他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所接受的资讯信息基本上已经和国际同步了。来美国之前,NETFLIX新上了一个美剧《纸牌屋》,林子昂便在字幕组的帮助下,扒了“生肉”,看完了第一季。《纸牌屋》剧情硬核,把华盛顿的政治生态拍得波诡云谲,而中国人看政治题材的美国影视剧,容易以为真实情况就是这个样子。或者,天然觉得,美国的政治游戏,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但无论如何,周边华盛顿的街景,建筑风格,冷冷的色调,倒是和《纸牌屋》里的场景一一对照了。跑着跑着,林子昂的肚子感觉有点饿了,或许到了中午,应该能在华盛顿某个街区的角落,找到《纸牌屋》男主人公弗兰克最喜欢的那家猪肋排店吧。似乎,那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吃法。
林子昂不敢耽误时间,在周边跑完既定路线后便回了酒店,简单地冲了一把澡,接着把公司事情处理完毕,等待和杜铁林会合。好在有时差,在美国的白天时间,国内是深夜,也不用担心紧急电话和信息之类。倘若是这边的晚上十一二点,反而不敢睡觉,北京一堆的事情,时不时地就传过来。这几年,林子昂的神经始终紧绷,对手机铃声特别敏感,而且时间一长吧,也有后遗症,总觉得自己的手机在响,都有点幻听的嫌疑了。
上午10点,杜铁林准时到了楼下,林子昂和司机小梁已经在大堂等候了。小梁是这边的地接,在纽约接机送机,包括这次从纽约到华盛顿,顺道去费城停留,都是小梁开车并陪同。杜铁林有时候公务出访来美国,地接的事情,全部委托小梁所在的公司办理,国内若有重要客户来访,也都是由振华控股委托小梁所在公司负责全程接待。这两三年因为来得多,彼此也都非常熟悉。
开车前,小梁把一个文件夹交给杜铁林。
“杜总,根据您的要求,我先做了一些筛选,Fairfax这边的房子,符合您需求的,大概有这么三处。这三处房子离得也比较近,今天上午我们都能看完。预计12点半左右结束,然后我们就在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吃饭,位子我都已经订好T.
“好的,辛苦你了,小梁。资料我先看看。”杜铁林接过小梁准备好的资料,仔细阅读起来。
林子昂从来没听杜铁林说过这次来美国要看房子。老板是要准备移民吗?好像
完全没这个倾向啊。当然,这些都是老板的私事,不应该过问太多的。林子昂强行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
但好奇心仍旧会偷偷地冒出来,压抑不住。林子昂平时跟着杜铁林参加一些饭局,老板身边的一些企业家朋友倒确实都在美国买了房子,零零星星也在饭桌上谈论过。但他们这个身价的老板,一般都买加州洛杉矶的那种大House,或者就是纽约曼哈顿的高档公寓,这Fairfax是个什么地方,林子昂还真不知道。想到这,林子昂便拿出手机,在Google上查了一下。查后才知道,这Fairfax也是个富人区,算全美排名比较靠前的县郡,且挨着华盛顿,属于首都生活圈范围内的好地方。
“子昂,你也帮我看看这些资料,今天我们主要任务就是看房子。”杜铁林把资料递给林子昂。
林子昂接过资料,“噢”了一声,然后怯怯地问:“杜总,我们是要选办公室1? ”
“不,是我自己要买。”
约莫半小时左右,到达目的地。当地的房产中介已经等在那边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老美白人小伙子。杜铁林和对方打了声招呼,便在屋子四周随意地逛看起来。
按照杜铁林之前的要求,房子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小梁不理解这不大不小到底是什么意思,尤其是遇见杜铁林这样国内来的老板,通常情况下,他们眼里的小房子放在一般人眼里,就已经是大豪宅了。杜铁林倒也实在,几句话就打消了小梁的疑问,这不大不小的意思,就是房子地上两层即可,加一个地下室,实际上就是三层的空间,需要两个车位,卧室不少于四个即可,总面积五千平方英尺以内,不要超过这个面积。至于总价嘛,控制在一百五十万美金以内即可。
小梁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杜总,您这个要求的话,总价不需要一百五十万,差不多一百二十万以内就可以了。如果是一百五十万的话,差不多得有六个卧室,面积也要六七千平方英尺了。这里不是洛杉矶,虽然已经很贵了,但真的没有洛杉矶那边贵。”
“我就喜欢这个地方,挺安静的,冬天还能下雪。我不喜欢加州的阳光,太晃眼睛了,天空也蓝得让人觉得不真实。这事就辛苦你张罗了,中介费用正常给,你的单算一份。”杜铁林说。
“我不用那个中介费,杜总能让我办这事,那是相信我。我会办好的。”小梁“这一码归一码,辛苦你帮我精挑细选了。”
杜铁林其实有朋友住Fairfax,大致也了解这边的行情,但他不愿意找朋友,一来他这些个朋友若帮了忙,欠了人情不说,以后碰到了免不了吹嘘“老杜美国的房子,那是我帮着找的”,倘若房价涨了,仿佛还需要杜铁林时刻感谢他们似的。二来,若是朋友知道杜铁林要在Fairfax买房子,肯定推荐自家附近的房子,美其名曰离得近,方便走动。但杜铁林独独不要的就是这方便走动,他要是为了方便走动,早就买在洛杉矶帕萨迪纳、阿卡迪亚这些华人居多的地方了。一帮不咸不淡的朋友整天混在一起,有啥意思呢,这点一直是杜铁林特别抵触的。北京上海见着就烦了,好不容易跑到美国来了,已经躲到这Fairfax了,还要整天混在一起,真是烦透了。所以,杜铁林便想委托小梁帮着办这个事。小梁的一番话说得很实在,因为他明明知道杜铁林是谁,这送上来的肉,谁不愿意吃呢?但他没有,完全按照客观实际介绍情况,因而杜铁林觉得这小伙子不错,没有中国人专吃中国人的意思,这点让杜铁林很满意。
经过前后几次邮件电话沟通,今天真的来看房子了。杜铁林看到房产中介是一位美国小伙子,而非华人中介,且小梁严格按照他的要求精选了房源,心情很舒畅。这看的第一处房子,其实就已经很符合杜铁林的要求了。尤其二层搭出来一个露台,正好有几株盛开的晚樱,粉色的花瓣落在枝头,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也颇有几分野趣。这里同国内的豪宅小区不一样,空间相对开放,倒是国
内的小区布局做得太有规划,太精致了,反而让人觉得紧张。当然,最大的区别还是这里没有围墙。
杜铁林在屋子的前前后后看了二十五分钟,然后重新回到房屋正门的草坪处,仔细打量房屋整体的外观,并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恰好有一对美国白人夫妇牵着一条金毛经过,对方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身运动装扮,一看就是牵着自家的爱犬进行户外活动的当地人。男主人主动地跟杜铁林打了一个招呼,女主人也微笑示意,一切都很自然,很轻松。杜铁林也同样跟老外打了招呼,仿佛已经是邻居一般。打完招呼,老外夫妇牵着大狗,沿着步道,向小树林方向走去。这种轻松愉悦,恰恰是杜铁林想要的社区氛围。
“小梁,就这吧。我要了。”杜铁林说。
“啊?就这么定了?另两套房子,不看了?”小梁有些惊讶。
“杜总,这个房子总价一百一十五万美金,因为这里以本地居民为主,外国人不多,所以很少有房子卖出来。但这个房子只有四千五百平方英尺,不算大,就这个价格而言,略微有点贵了。我还帮您找了另外一个地方,价格是一百二十万,但面积有五千五百平方英尺呢,而且是全新的房子,性价比我感觉那个更合适。要不您也看看?我找的这个老美房产中介,是这里的销售冠军,我把您的要求都仔细跟他讲了。给您看的材料里,这三处房子都出具了估价报告,您可以比较一下。”小梁继续说道。
“没事,就这个房子吧,我挺讲究眼缘的。你跟中介确认一下,后续需要怎么签署文件,我们这次来,就一并办掉吧。然后,这个房子后续有什么需要打理的,你也多帮我关注一下,毕竟我不常驻这里。关于这个房子后续的事情,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可直接联络子昂,他是我的助理,他都会及时办理的。”杜铁林说。
“好的,杜总,那我这就跟中介确认手续文件的事情。”小梁说。
“辛苦你和老外中介沟通了,我和子昂到二楼再去看看,我特别喜欢那个露台。”杜铁林转身跟林子昂说道,“子昂,我们上去再看看。”
林子昂跟着杜铁林走到二层露台。这房子真是不错,室内铺着地毯,走上去软软的,屋子里的内设简洁而大方,一层客厅还有一个大壁炉,料想冬天在壁炉边烤火取暖,屋外下着雪,应是不错的景致。华盛顿的冬天自然是冷的,但论寒冷程度,这里比波士顿、纽约要好一些,就好比住在北京和住在哈尔滨,这冬天还是有差异的。然而这地方,纬度又不像加拿大魁北克那么极端,林子昂知道不少中国人移民到魁北克那边,冬天零下三十多度,像是发配宁古塔一般,纯属遭罪。
单论美国房子的价格,林子昂脑子里一计算,这栋房子合下来人民币也就八百万不到,北京那边的公寓房子,随随便便就一千万了,真是莫名其妙。林子昂心想着自己以后多努力,等到哪天能有这么一座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子昂,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杜铁林问。
“我觉得,美国的房子,真漂亮。”林子昂答道。
“这是东部的房子,风格上和加州还是不一样。不过,我就是喜欢天冷一点的地方,天冷的地方适合思考。”
“是,住在这地方,早上出去跑步,心情都不一样呢。”
“子昂,我跟你商量个事情,这个房子我想用你的名义购买,所有的手续都写你的名字,你帮我代持。至于相应的可能产生的法律风险,我们可以签署一份代持协议写清楚。”杜铁林说道,“另外,之前让你在香港汇丰开好的银行账户,都办好了吗?”
“半年前都已经办好了,沈总帮我联络的那边的张小姐。而且,陆陆续续已经打了有五十万美金过去了。”林子昂说。
“是你本人的账户吧?”
“是我本人的账户,用港澳通行证办的。”
“这次回去之后,我会让人再往那个张戶里汇八十万美金,合下来就有一百三十万。这里面包括房子的钱和中介的钱,还有后面三年的房产税和一些管理费
用,都统一从这个账户里出。因为是用你的名字购买房子,所以资金支出必须
从你账户走才合适。你觉得可以吗?”
“我听杜总的。”林子昂回答。
杜铁林说:“等到全部手续办完,过个一年左右,最多两年,可能会让你再把房子转让给我的一位亲戚。具体你等我通知,可好?”
林子昂说:“好的。”
当杜铁林说完这些话,林子昂其实是感觉有些奇怪的。如果房子最终还是要转给杜铁林的家人,那杜铁林为什么不现在直接写家里人的名字呢?杜铁林是民营企业家,又不是政府官员,何必弄得这么神秘呢?但老板说的话,老板要做的事情,总归有他的布局安排,反正听老板的就是了。倒是刚才老板最后一句充满商量口气的“可好?”,让林子昂倍感亲切,因为林子昂知道,每当老板嘴巴里带出这句带有安徽话口音的“可好?”时,他就真的是在和你商量,是特别放下身段的时候。
正当林子昂脑袋里胡思乱想之际,杜铁林又正儿八经地对林子昂说道:“子昂,这个事情纯粹是私人层面的事情,我不会让你白干的。转让完成之后,如果账户里还有剩余的,统一都留给你做零花钱。如果不够,我再补上,你看这样行不行?”
“明白,我都听您的。”林子昂答道。
前前后后也忙到了12点,同老美中介告别后,小梁开着车,载着杜铁林和林子昂去中餐馆吃午饭,饭后又逛了几个博物馆,便回了酒店。一行人约定第二天一早签署相关文件,中介那边当天晚上会把全部文件整理完毕,电子文本先统一发过来。这些文件,林子昂作为杜铁林的助理,都仔细地进行了核对,更何况从法律层面上而言,其实是他林子昂在美国买了一个一百一十五万美金的大房子,因此看得特别认真,生怕有任何陷阱。
第二天上午,小梁和老美中介一同来到酒店,前后花了半小时,将所有文件签署完毕。等到小梁和老美中介离开后,杜铁林拿出一份代持协议,递给林子昂。林子昂接过文件,拿起笔,找到签名处,准备签字。
杜铁林说:“你不仔细看一下吗?”
“杜总,您让我签哪里,我就签哪里,不用看。”
“错了!所有的法律文件,如果要签署你自己的名字,哪怕是你父母要你签,你都要仔细审看内容。这是不能有丝毫马虎的。所以,你需要认真看一下内容再签。”杜铁林很严肃地说着。
“好的,杜总,我仔细看一下。”
林子昂开始看这份协议,其实就是两页A4纸,简明扼要,该讲的都讲明白了,没啥问题。而且,还是中英文对照,可见是有备而来,提前就准备好的。“杜总,我仔细看过了,没啥问题。我可以签字。”
“好,那你先签,随后我签。”
林子昂快速地签好字,然后递给杜铁林,杜铁林也快速地签好了名字。
按理说,这代持协议,应该一式两份,双方各持一份。但刚才林子昂签字的时候,仔细看了,就一份,他也不好意思问杜铁林是不是少打印了一份。
杜铁林签好字,又仔细地看了看两个人的签名,说道:“这份代持协议,就一份,放你那里保管。”
“杜总,放我这里不合适,是我帮您代持,应该放您那里才对啊。”林子昂说道。
“不用,我相信你,放你那里就可以了。”杜铁林说道,“时间也不早了,稍微整理一下,然后我们去机场,回北京。”
当天下午,杜铁林和林子昂乘坐的航班,准时从华盛顿杜勒斯机场起飞。杜铁林在前面的商务舱躺下休息了,林子昂则坐在后面的经济舱,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份代持协议正躺在林子昂的公文包里,还有沈天放送的那块劳力士绿水鬼,也在公文包里安安静静地放着。林子昂睡不着,站起身打开头顶上方的飞机行李架,将公文包取出,又将包带打了个结,放到自己脚下,这才放心。
临去机场前,林子昂在宾馆房间里坐立不安,心里始终没着落,便给父亲老林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林子昂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个房子的事,都跟父亲说了。
“爸,我这么签字没问题吧?”林子昂问父亲。
老林说:“你应该在签之前给我打电话,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对不对的?”
“那我要反悔吗?”林子昂有些害怕。
“那也不用。我看你们这个老板挺靠谱的,你跟着他,我挺放心的。说句心里话,我非常感谢安老师,感谢他当年给你介绍了这份工作。”
“爸,我心里还是有些慌。”
“慌个屁啊。你拿了沈副总给你的绿水鬼,老爸很开心,说明你长大了,学会在社会上灵活应对了。至于房子的事情,电话里就不多说了,回家后我们仔细分析。”老林关切地开导着儿子,“还有,回家之后,在你妈面前,千万别提什么脱衣舞俱乐部的事情,她要担心的。至于那块绿水鬼嘛,你记得带回来给我看看,别忘了。”
挂上电话,林子昂觉得,比起关心儿子的事情,父亲老林似乎更关心那块“绿水鬼”,真是哭笑不得,但静下心来想想,父亲说的话也有道理。或许,事情真的没那么复杂,是自己想多了。等到一年后把房子转给老板的亲戚,再把代持协议还给老板,兴许事情也就结束了。至于那块弹眼落睛的“绿水鬼”,林子昂自己还真的有点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