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空网退市回归A股的事情,做还是不做,做应该怎么回复,不做又该怎么回复,终于都摆在杜铁林面前,需要杜铁林给出一个明确的意见了。
眼瞅着这大A股的行情,进入2015年后,走势依旧强劲,谁都盼望着能赶上这波行情,赚个盆满钵满。杜铁林早就评估过了,腾空网退市回归A股这个事情从商业价值而言,肯定是值得做的。只是这单实在太大了,牵扯的方方面面人物众多,但凡把脚伸进去了,那就得全身心投入,可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盛宴,尤其是这个时间节点上。
蒋笙那边,一如既往地欢迎杜铁林参与进来。一来,他想借助杜铁林的人脉资源,把这次回归做扎实了。其次,杜铁林参与进来,在蒋笙看来,是多了一支友军,既充实了他这边的实力,又不会削弱他对于公司的控制权。做老板都做到蒋笙这样全国闻名的地位,也不再只是为了钱而活了,公司犹如生命,谁要是剥夺了蒋笙对于公司的控制权,动了他的命根子,那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当然,这一单,至少从目前看来,盈利空间巨大,这也是刺激着蒋笙必须回来的一大动力。他蒋笙的身价确实已经够高了,但如果有人告诉你,这单成功之后,不仅公司依旧牢牢掌握在你手里,而且身价至少翻倍,弄不好,还能乘以三,你会不会为之疯狂呢?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在振华控股内部,沈天放坚决拥护老板参与这个项目,这在杜铁林预料之中。因为以沈天放的性格,看到这块大肥肉是不可能不动手的。斯文细致如薛翔鹤,当杜铁林问他什么意见时,薛翔鹤的回答也是异常的坚定,这笔生意,值得做。只是,薛翔鹤的思维更缜密一些,完全从技术层面进行了详细剖析。
内部会议上,薛翔鹤提醒杜铁林,关键还得看时间节点。这波大A股行情起势很猛,但凡能赶上的,肯定能大赚一把。腾空网原定2014年9月30日前完成美国退市的全部手续,但实际上,拖到2014年年底才完成,虽然比原先计划耽搁了三个月,但好歹是做完了。但较之其他准备回归A股的同类公司而言,腾空网并没有抢到绝对的先机。
如今这情形,这边炉火越烧越旺,但这火能旺多久呢?谁也不知道。而腾空网能否在2015年12月31日前完成国内上市,如愿赶上这波行情,这个更是谁也保证不了。
“目前看来,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薛翔鹤说道,“但蒋笙的特别之处正在于他身上的那股韧劲,这可是人尽皆知的。况且这单生意利益巨大,想必各路神仙参与其中,集中火力的话,也说不定就办成了。唯一的变数,就是时间节点。”
“如果大势继续红红火火,那成功回归之后的刺激效应,将是这几年最难得的一次资本盛宴。但如果大势转头向下,巨无霸要想调头,那就没那么简单了,这或许是唯一的隐忧。”薛翔鹤最后总结道。
听完薛翔鹤的这番话,杜铁林陷入沉思,这些又何尝不是杜铁林内心所想呢?
边上的沈天放听着着急,吼道: “老薛,你刚才一开始就说了,这生意值得做。现在分析了这么一大通,我就问你一个结论,你觉得到底做还是不做?”
“沈胖子,你做事靠直觉,我做事靠逻辑。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和你一样拎得清,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好买卖。你问我这单买卖应不应该做,我的意见是,做啊,当然做啊,干吗不做啊?”薛翔鹤说道。
蒋笙最近密集地拜访杜铁林,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次,看得出来,他最在意的也是这个时间节点。而且蒋笙也明白,不拿出足够多的诚意,肯定打动不了杜铁林。而若能顺利引进杜铁林,就好比迎来了一尊大佛,才能把其他凶神恶煞挡在外面,这也是蒋笙心里的小九九。至于杜铁林是否看穿了蒋笙的小九九,其实也无所谓,生意场上本来就是各取所需,所谓互相成就,那都是事成之后的客套话。
某日,蒋笙再次来到振华控股杜铁林的办公室。
“杜总,所有的细节问题,双方律师团队都已经过完了,就等着我们两个人把几个大数定一下,然后就可以正式签约了。如果您能参与进来,那今年年底前完成上市,我就有信心了。不瞒您说,我心里那个焦虑啊,前前后后听了无数种方案,都说没问题,越说没问题,我就越觉得有问题。”蒋笙说道。
“蒋总,这件事情,主要还是取决于你自己。至于说哪种方案最管用,我杜铁林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事情总是在变化的,而且也没有既定的可以参考的案例。大家都是根据现有的政策法规摸索着前进,别说我们了,就连监管部门其实也在摸索着推进啊。”杜铁林说道。
“杜总,道理我都懂,但问题是,时间不等人啊。所以,这件事情上,杜总,您一定要参与进来啊。”蒋笙的态度十分诚恳。
“蒋总,你今天来了,我们也正好当面沟通一下。这几个月我们前前后后聊了很多,沟通得也很充分。”杜铁林停顿了一下, “但这次腾空网的投资,我们振华控股就不参与了,请见谅。这也是我思考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为什么?您觉得条件还不够优惠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谈啊。”蒋笙的神情无比惊讶,感觉自己这么好的条件还被拒绝,情感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蒋笙追问道:“杜总,您这个决定,我很难理解。我也不是说这次回归A股百分百成功,但即便不成功,仅仅是做腾空网的股东,而且是目前这个价格的话,绝对是有利可图的。如果上市暂缓,为了保证大家的利益,我可以承诺高分红的。这么好的条件,您为什么就不愿意参与了呢?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吗?这个事情,我今天一定要问明白了。”
杜铁林说: “蒋总,真的没什么误会,关于腾空网的上市,此前我们聊得很充分了,感谢你的信任,我也把我的一些见解与你做了沟通。谁都知道这桩买卖肯定挣钱,我又不是傻子,而且我杜铁林在商言商,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就是综合下来,我觉得,振华控股参与这次重组的条件还不完备,主要是我们内部有不同的看法,决策难以统一。”
“杜总,振华控股就是您做主,内部意见不统一,这都是说辞啦。生意成不成,我其实都能接受,但请务必要告诉我一个真实的原因,否则我心里会不服气的。”蒋笙坚持着。
杜铁林说:“行,蒋总也是爽快人,藏藏掖掖也不是我杜铁林的风格。其实,这次之所以不参与,主要是我害怕了。但这个害怕是要打引号的。”
“什么意思?有什么好怕的?杜总的风控意识,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别人家的风险,在您这里,有时候根本就不是风险。把风险控制掉了,又把钱赚了,振华控股是有这个能力的。否则,我也不会来找您。”蒋笙说。
“没错,过去再大的困难,我也挺过来了。但这次不一样,腾空网这单生意,盘子太大了,而且牵扯的人也太多了。尤其是最近我听说,孔老三也参与进来了。”杜铁林说道,“所以,我肯定是要多一个心眼的。”
蒋笙似乎明白了,说道:“我说杜总怎么突然就把我拒绝了呢?原来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啊。”
杜铁林说:“我不管什么流言蜚语,咱们这个行当,条条大路通罗马,最后成了,就是一俊遮百丑。我听说孔老三参与了,我就想着蒋总可能还有其他的思路,但或许也不方便说。反正,我就不参与了。咱们还是朋友,生意归生意,能做成生意,朋友的情谊自然加深,没做成,也不影响后续来往。蒋总,您觉得呢?”
“那肯定,杜总永远是我的好大哥,腾空网的事情,您还得多关心。我这边要是有不懂的地方,还得来跟您多请教呢。”蒋笙应承道。
电梯口,礼数周到。
两个人又拉拉杂杂地寒暄了几句,蒋笙便起身告辞。杜铁林亲自将蒋笙送到了
等到杜铁林回到自己办公室,没过多久,沈天放便过来敲门。
“怎么样了,老大?腾空网的生意,咱们接下来了吧?这绝对是块大肥肉啊,旱涝保收的好买卖。”沈天放觍着脸说道。
“没有,我明确拒绝了。这次腾空网上市,我们不参与。”杜铁林把头埋在文件堆里,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拒绝了?为什么啊?”沈天放张大嗓门,吃惊地问。
“人人都说好,就一定好吗?”杜铁林反问道。
“不是啊,老大,这个腾空网业绩本身就很好,而且从美国那边也已经退了,还是很有机会的。人家好多人想进去分杯羹都分不到,您可好,人家送上门的大餐,您都不要。反正我是没法理解。”
“这次腾空网上市,孔老三也参与了。”杜铁林说道,“我这么说,你应该能理解了吧。”
“孔老三?您跟蒋总确认过了?真有他?”沈天放说。
“蒋笙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杜铁林说。
“老大,这个孔老三确实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您也没必要总是敌视孔老三啊。腾空网这单生意,体量那么大,参与其中的人肯定多,孔老三也来分一口,说明这笔生意的确有价值啊。至于蒋总那边,买庄又买闲,说明他重视这单买卖,他得保证百分百成功,也没错啊。”沈天放碎碎念地分析着。
杜铁林打断了沈天放的话,说道:“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没其他事。”沈天放答道。
“好,那你先出去吧,叫林子昂进来,我关照他几个事。”杜铁林继续将头埋在文件堆里,不再理睬沈天放。
沈天放自讨没趣,便走出了办公室,唤林子昂进去。
没过两日,振华控股放弃参与腾空网回归上市的事情,便在资本圈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把杜铁林说成了傻瓜。当然,当着杜铁林的面,没人会说这个事情,但当着振华控股几个副总的面,圈里的同行们却是一阵奚落和调侃。总之,振华控股这事,在大家看来,就是个笑话。
沈天放为人好面子,平时饭局又多,就这样被同行冷嘲热讽了好几次之后,也难免会对杜铁林的决定有些不理解。这放到嘴边的肉都不吃,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呢?或许,老板真的是心灰意冷,不想继续战斗了,又或许是身体原因,真的就干不动了呢?还是查出什么病来了?以上纯粹是私下的揣测,杜铁林从来不细说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尤其是涉及这些个敏感生意的时候。至于沈天放,心里面不理解归不理解,你让他当面去质问杜铁林,始终是不敢的,只好在饭局上,多喝几杯闷酒了事。
又隔了两周,杜铁林带着林子昂去上海公司开会,中午在会议室吃盒饭时,恰好只有杜铁林、薛翔鹤、林子昂三人在。薛翔鹤便主动说起了这事。
“杜总,前两天我到交易所开会,碰到孔老三了。”薛翔鹤试探性地说道。
“嗯。他是不是很春风得意啊?”杜铁林说。
“反正座谈会上,他第一个主动发言,慷慨激昂。散会后,又跟大家称兄道弟的,感觉全是他一个人的场面。”薛翔鹤说。
杜铁林说: “翔鹤,你们上海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嘛,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各有各的路数。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薛翔鹤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孔老三会后主动跑到我面前,调侃了几句,我当时也是好不容易忍住了,否则真想抽他两个耳光。”
“翔鹤,别太放心上,就这样吧。”杜铁林吃完盒饭,伸手去拿餐巾纸, “不过,孔老三一直在说的那个新业务,他搞的那个互联网金融,你觉得到底行不行?”
“模式是讲得通的,但孔老三那种做法,我感觉有点悬,反正我是不看好。”薛翔鹤说。
“他路子太野,看他后面怎么收场吧。”杜铁林说道。
大概一年不到,腾空网顺利回归,果然成了市场追捧的热点,蒋笙的夙愿终获成功。而孔老三作为业内有名的另一派“大佬”,因为在幕后助力腾空网的顺利重组,也被捧上了更高的“神坛”,一时风光无两。
而那段时间,振华控股却显得有些“黯淡”。好几个在别人眼里看来颇有“油水”的项目,也都被杜铁林主动放弃了。别人都在急速扩张,争抢生意,振华控股却处处显得反应迟钝,且主动回撤了好几次,谁都不知道杜铁林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公司里有人悄悄地来问林子昂,说,子昂,老板最近身体都还好吧?
林子昂便说,一切正常,好得很。
如此回答,对方也不敢再多问,但总觉得肯定是老板的身体出问题了,要么就是老板的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否则,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毕竟,在行情一片大好,所有人都巴不得多吃几口的时候,杜铁林却主动选择收缩回撤,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啊?
反正就一句话,振华控股的打法,在外界看来,越来越看不懂了。倒是老板屋里的那两棵发财树,越长越好,枝繁叶茂的,看着是个好兆头。但就眼前的这种打法,伸手的钱都不挣,如此枝繁叶茂,反倒像是个“反讽”,怎么看都觉得不合时宜。
2015年的6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前段时间,林子昂的父亲打电话给他,说儿子你现在做投资工作了,有没有消息啊?老爸那些股票到底是抛了好,还是继续加仓好啊?林子昂反呛老爸一句:“爸,您自己不是挺有主见的吗?怎么现在要问我意见了呢?”
是啊,倘若有未卜先知的“高人”,能够对自此以后的各种“大事件”提前有个判定,大概也就可以避免很多悲剧,抑或,大可不必搞得那么惊心动魄。然而,这世间,多的是事后诸葛亮,尤其是在炒股票赚钱这件事情上,贪婪成性,谁不想多吃一口呢?又有谁会晓得,这连锁反应,能这么的一波三折,没完没了啊。
2015年1月初,上证综指突破3300点,3月开始又继续上扬,而且这一波上扬的速度更快。4月27日上证综指首次突破4500点,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涨幅约1200点。5月21日,上证综指在徘徊了不到一个月之后再次突破4500点,并在短短十一个交易日之后,于6月5日突破5000点大关。
谁会知道这二级市场的风云变化,有时候,变成了集体狂欢,有时候,却又变成了集体踩踏。林子昂没有经历过2007年的大牛市和2008年的全球金融风暴,所听到的各种故事,都是听别人讲的。等到现在踏上工作岗位,又身处在这样一家公司,各种直观感受,都实实在在的鲜活起来。
圈内都说杜铁林这段时间状态不好,廉颇老矣,已经缺乏攻城掠寨的雄心壮志了。如今,上证突破五千点之际,杜铁林竟然要求公司操盘手开始逐步降低仓位,这让振华控股内部起了议论,觉得老板真是越来越保守了。但杜铁林不为所动,要求立刻执行他的“部分离场”决策,不要犹豫,卖一半,留一半,并且逐步降低持仓成本。
上海那边,薛翔鹤已经在整个5月间,逐步获利了结,并转换仓位,整体已是大赢家局面。但面对这波久违了的疯狂行情,谁都会流连忘返,说撤就撤,哪有那么简单,薛翔鹤多多少少还是留了些仓位,万一瞬间就涨到六千点了呢?北京这边,杜铁林要求沈天放根据所投公司的实际情况,但凡已经解禁可以抛售的股票,也逐步地获利了结,以盘活手头的现金流为第一要务。总之,公司上下,各个板块,要克制内心的贪婪和欲望,争取落袋为安。
该来的总是会来,但很多人就是不相信。尤其是当大家都天真地认为,赚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有胆量,只要你敢以小博大,大富大贵就一定会属
于你。当这种看法成为主流观点,那就不是简单的不可理喻,而是真的恐怖了。
2015年6月15日,星期一,在经历了一个人心惶惶的周末之后,上证综指开盘即下挫,并迅速击穿5100点,全天下跌103点,跌幅2.0%。6月16日,上证综指跳空低开, 5000点整数关键点位很快失守,收报4887点,全天下跌3.5%。6月15日至7月8日收盘,A股始终未能出现明显的反弹,上证综指由5166.35点快速下跌至3507.19点,短短17个交易日跌幅高达32%。
这段时间,振华控股内部,各个部门神经紧绷。杜铁林之前的“部分离场”决策,显然让整个公司平稳度过了最为焦灼的6月份。但杜铁林整个6月份,其实都没好好休息过,各种会面,各种会议,忙得不可开交。林子昂在杜铁林身边,每天都被各种海量信息不断轰炸,这段时间内,朋友圈里全是满屏绿油油的股票场景。原来,我们身边的人们,都是那么地喜爱赚钱啊。
薛翔鹤火速赶到北京,就问杜铁林,大部队进场了,我们跟还是不跟?
杜铁林说,跟。
薛翔鹤又问,怎么个跟法?
杜铁林说,你自己定,反正别跟丢了,也别跟错了。
薛翔鹤说,老板,您讲的这是哲学问题,我听不懂。具体执行,咱们还是说详细点吧。
于是,杜铁林召集核心高管,利用周六周日开了两个整天的闭门会议,把一个很玄乎的哲学问题,拆解成了实战操作指南。大家统一了思想,迎接周一的开盘。而在杜铁林这里,在二级市场的风起云涌中,倒确实让他进一步反思起整体的公司安全问题了。
后面发生了哪些故事,各位搜索新闻也就知道了。这个时代,大量的信息铺天盖地,我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受了这海量的信息,却不肯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知识,倾听思想,接近智慧。我们错误地以为,只要获得了这些信息,这些所谓的宝贵信息,我们就可以拥有更多的金钱财富。而且,我们固执地认为,这些金钱财富是和幸福画等号的。于是,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些教训。
时间到了7月9日,因为有关部门介入排查恶意做空,市场逐步有所反弹,上下平稳地调整了一个月。经此一“劫”,大家的神经已经变得极其脆弱,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必定发生大面积的“踩踏”。因了这个心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怎么又来了啊?可不嘛,一浪更比一浪狠。
8月18日A股再次大幅下跌,至8月26日上证综指最低触及2851点,收报2927点。相比8月17日收盘价,七个交易日跌幅高达28.6%,下跌速度超过6月15日 至7月8日的第一波下跌。经历了两轮暴跌,A股自8月27日起开始反弹,上证综指在11月初重新突破3500点,此后直至12月25日,维持在3450至3650点的狭窄区间震荡。
以上两次大跌,坊间股民称之为“股灾”,好在股民身经百战,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持续作战,其实这些年来的实战经验已经告诉大家,只要是闲钱炒股,还伤不了根本,怕就怕放了巨大的杠杆,那真是要玩出个“家破人亡”来。按说,既然选择在市场里搏击,那就要尊重契约精神,愿赌服输。只是这把“融资杠杆”把大家的胃口都吊得太高了,一旦风险降临,那就回天乏力。
2015年12月31日晚上,振华控股公司大聚餐,共同迎接2016年元旦新年。大家的心境,同一年前的三亚年会相比,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某种程度上,大家都急切盼望着,赶紧把这上半年“天堂”、下半年“地狱”的2015年送走,快点迎来2016年。
没想到,2016年的新年刚来了没几天,1月4日又出来了一个新名词“熔断”。最后“熔断”的结果,又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跌停,大家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了。紧接着,1月7日,又来了一次“熔断”。于是,监管部门被迫宣布暂停熔断机制。所有玩股票的人,都觉得此时此刻,人生到达了最高峰的
嗨点,大家谁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林子昂,年轻的林子昂,终于见识了资本市场的“血雨腥风”。股灾加熔断,何其荣幸,全部都让他经历了。
林子昂始终忘不了那阵子同事们的表情和“口头禅”,不管男女,时不时地,就得来一句“我操”,方能准确表达内心的感受。在振华控股上班,早上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万得资讯,但凡业务相关的公司,就得仔细浏览各种新闻报道和公告信息,梳理各种突发情况,不管你具体负责什么工作,这是一个自觉的工作习惯。但那段时间的跌宕起伏,真的只能用“我操”这样的粗话来形容了。这句话在当时的语境里,很多时候,并不是一句脏话了,而是逐渐演变成了一个语气助词,所想表达的意思,大概也就相当于,天哪,怎么会这样,天哪,怎么真的会这样!
在这次“股市大灾”面前,振华控股算是保全了,先期获利悉数落袋为安,后续折进去的损失,主要是抄底抄到了后山腰,好在仓位轻,算总账也还能接受。与其他同业相比,振华控股绝对算是“赢家”了。员工们纷纷感叹此番“大难不死”,多亏了老板是“高人”,要么就是老板背后还有“高人”。否则,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就这般惊险地“躲”过了呢?
2016年是丙申猴年,这年猴年的大年初一正好是2月8日。不管这一年经历了什么,过年总是要开开心心的。但这个春节,林子昂过得并不踏实,各方面传来的消息,让林子昂这个选择从事了投资行当的职场新秀,也感觉到了风向的瞬息万变。看各种突发新闻,一会儿这个公司出事了,一会儿那个老板出事了,再或者,哪个领导又配合调查了。有的人,是新闻上的常客,是行业内的风云人物,林子昂只能远观敬仰,有的人则是在业务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甚至还有经常在饭桌上碰到的熟人,这些人也时不时地出现在这突发新闻上,这就让林子昂觉得有些担心与害怕了。
林父见儿子这阵子有点心不在焉,春节假期里便问林子昂是否有心事,林子昂讲了个大概。毕竟孩子已经长大了,做父亲的,也未必能给得了最准确的意见。老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儿子:”万变不离其宗,凡事多听多看少说,总归是没错的。”
杜铁林春节假期陪家人去了趟瑞士度假,而且得正式上班后一周再回来,整个假期期间,晚上9点到11点统一回复公司里的事情,其余时间杜铁林将手机关机,任凭谁也联系不到他。待到回国后,便接连去外地出差,看了很多高端制造业的公司,这其中要么是高端医疗诊疗设备企业,要么就是与高铁动车、北斗导航有关的企业。你能明显感觉到杜铁林对于制造业的喜好,其实这种倾向性原来就有,只是现在更加强化和明显了。杜铁林带着林子昂,穿梭在工厂厂房和实验室,并且咨询了众多专业行家,看得特别仔细。林子昂能体会到杜铁林在项目关注点上的重心转移,是真的在做调整了。
至于公司内部,杜铁林再三强调,至少从名义上已经做了比较明确而规范的划分,薛翔鹤和沈天放各自负责一摊,这两人就是老板,有些具体的事情,杜铁林就不参与了。但说是这么说,碰上重大的事情,薛翔鹤和沈天放都不敢擅自做主,还是要来问杜铁林,他们也搞不清楚,老板说不管具体事情了,是真不管还是假不管,老板是真的要隐退,还是有其他更大的战略规划。好在底下的人都无比信任杜铁林,既然之前跟着老板都顺风顺水的,还精准地躲过了“股灾”,至少没有伤到元气。那么,今天的一切其实都是源于这份“相信”,那有什么理由不继续信任老板呢?
当然,作为下属,你清晰地看到了杜铁林在某些战线上大幅度收缩的举措,甚至你就是这些举措的具体执行者。但你根本无法找寻这背后的动机,究竟这些收缩是主动的战略调整,还是纯粹的无心恋战不想干了?这些细节问题,没人知道杜铁林是怎么想的。
作为老板,他也不需要向所有人解释后面的各种原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中国的老板,尤其是创始人风格烙印明显的民营企业,大凡都是如此。企业的兴衰,很大程度与老板个人的起伏与心境是同步的。反正人生匆匆几十年,大家都是你来我往,进而或分道扬镳,或擦肩而过,珍惜此刻的缘分,远比空想未来美景更有意义。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作为杜铁林的贴身助理,林子昂就是这么想,这么看的。
其实,这年春节杜铁林一家在瑞士休假,薛翔鹤一家也在。
杜铁林向来不喜欢公司里的人过多地接触到自己的家人。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即便像林子昂这样的贴身助理,已经跟在杜铁林身边五六年了,对于杜铁林的家庭近况,也是知之甚少。杜铁林的太太李静,平时工作生活都在上海,林子昂见过几次,全是礼节性的接触。
有时候,遇见家里重要的事情,连打杜铁林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李静方才会联络林子昂,问杜铁林在干吗。而通常情况下,杜铁林恰好确实是在重要的会议上,或者正在会见一些重要客人,没有接到电话。总之,李静对待杜铁林,看不到一般家庭的那种烟火气,更像是一种激情过后基于亲情和理性而结合在一起的“组合”,一种彼此不用多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又永远按照规定路线行进的“组合”。
虽然杜铁林依旧公私分明,但这次和薛翔鹤一家同行,却是斟酌了许久的一次“破例”。
年前,杜铁林在上海和薛翔鹤开会,总觉得他身心惶恐,完全不在状态。个中缘由,杜铁林其实都明白。这大半年,尤其是经历过“股灾”、“熔断”之类的大事件后,但凡市场上说得上名号、有些个座次的,哪家手上不沾点泥灰啊?如此一来,便都需要暂时休整休整,擦擦屁股,洗洗手,方可有个好结局。至于那些个出了事的“大佬”,兔死狐悲也好,杀鸡儆猴也好,本质上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只是每个人的角度不同,也就看法不同。
自打“大桥事件”以后,薛翔鹤在上海也是心有余悸,生怕同样的事情,也落在自己头上。便一连好几天待在北京,不肯回去,就问杜铁林后面怎么弄?杜铁林便问他,整个过程里,是不是完全按照公司定的方案执行的?薛翔鹤说,百分百按照公司定的规矩在办事。杜铁林又问他,有没有小动作?薛翔鹤拍着胸脯说道,完全没有。杜铁林说,知道了,你安心工作,春节里你跟我一起去瑞士休假吧,带上老婆孩子一起。薛翔鹤点点头,这才放心回了上海。
薛翔鹤在北京那几日,晚上吃饭都是沈天放和林子昂陪着,生怕他心理负担重,又落得孤单。沈天放也是好心,火锅涮肉、日料海鲜,甚至苍蝇小馆,只要他觉得能给薛翔鹤减压的各种方式,都尝试了,但效果都比不上老板杜铁林的那几句话管用。
林子昂问沈天放: “沈总,薛总心理压力那么大,会不会真的有事啊? ”
“这个真不好说,我感觉老薛这次手上肯定也沾灰了。”沈天放说道, “做我们这个行当,像我们这种做一级市场的,三年不开张,开张管三年,只要熬得起,总归是有饭吃的。可老薛不一样啊,他可是天天刀尖上舔血,但凡有一次失手,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说,论抗压能力,我真比不过这个上海人。”
“老板这是在给他吃定心丸呢。”沈天放说道, “但老板既然这么说了,他就一定有办法让老薛安心。子昂,今天哥哥再跟你说件事,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对杜总忠心耿耿。只要老板在,他就一定会保我们的,但我们绝对不可以背叛他。”
“背叛?有那么夸张吗?我们不就是个民营投资公司,至于吗?”
“小林,你还嫩,不懂这江湖的凶险。”沈天放说道,“能做到振华控股这个规模的,哪个不是三头六臂,各路神仙啊。这次股灾,我们还能保全,恐怕也是福祸相依啊。”
沈天放唏嘘着,声音低沉,像是漏了气。
林子昂听沈天放这番话,听得有些惘然,但话里的中心思想,他记下了。但愿所有人都能平安,可不要发生这种忠诚与背叛的人性拷问。
话说薛翔鹤回到上海后,一切如常。
春节前一周沪深两市的行情,寡淡无味,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敷衍着,似乎大家都等着好好过一个春节,好把这一年的各种折腾和包袱,统统都卸下。凡事,都等过了年后再说吧。
杜铁林一家三口,还有薛翔鹤一家三口,统一订了瑞士航空直飞苏黎世的航班。出发当天,薛翔鹤一家早早地就到了上海浦东机场,提前办好了行李托运和登机牌,等候与杜铁林一家会合。在薛翔鹤这里,这是第一次和老板一家一同出游,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好在杜铁林的太太李静同薛翔鹤平时也有来往,可能因为是常驻上海的缘故吧,杜铁林的女儿杜明子,薛翔鹤也见过几次。论私人关系,李静对薛翔鹤一直都蛮认可。
也就等了十分钟左右吧,杜铁林一家到达机场,办好手续,两家人便一同前往边检出发口。李静和杜明子,还有薛翔鹤的太太和儿子,一路说说笑笑,走在前面,杜铁林则和薛翔鹤一起走在后面。
杜铁林一个侧身,看见身旁的薛翔鹤神情紧张,紧咬着双唇,不似平常那般从容,便问道: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杜总,一会儿边检,我会不会被拦下来,被限制出境啊?”薛翔鹤如实坦白。
杜铁林哈哈大笑道: “放心,你要是被限制出境了,我一定比你更早被抓走。这样,你要是不放心,我一会儿走在你前面,你看看我能不能顺利过去?”说完,杜铁林大步从容地往边检口走去,薛翔鹤紧随其后。
快到边检口了,杜铁林突然转过身,信誓旦旦地对薛翔鹤说:“翔鹤,如果我一会儿被抓了,你就赶紧跑哈。”
薛翔鹤苦笑着回道: “杜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吓我了。”
浦东机场的边检,严谨而规范。杜铁林一身轻松,礼貌地递上护照和登机牌,工作人员仔细核对护照和登机牌信息后,大戳一盖,放行,前后不到两分钟。杜铁林办完后,薛翔鹤紧随其后,上前一步,把护照和登机牌交给边防,同时,双脚并拢直挺挺地站在窗口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杜铁林觉得这事有趣,还特意往身后多看了几眼,只看到薛翔鹤整张脸紧绷着,面孔呈猪肝色,便觉得十分好笑。
这边,边防仔细核对,又看了看电脑里的信息,再看看薛翔鹤。这一看,把薛翔鹤看得更紧张了,不会真被限制出境了吧?薛翔鹤更加屏住呼吸,脑子里想着,万一被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跑得掉吗?万一跑掉了,那老婆孩子该怎么办?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例行手续,边防核对无误,大戳一盖,放行。
薛翔鹤如释重负,赶紧拿了护照和登机牌往里走,生怕走慢了,突然又被扣住。
进到里面,薛翔鹤见杜铁林在等他,便凑近说道:“杜总,还好,没被限制出境。”
此时,也不知道是因为机场空调太热了,还是因为自己紧张,薛翔鹤的衬衣已经被汗浸湿了。
两人相视一笑。杜铁林大风大浪见得多,遇事先想公司,再想妻儿,已成惯例。但见薛翔鹤这般紧张,终究是把小家庭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好男人”,心紧里也不免扎了一下。与此同时,对失去自由的恐惧,此种感觉,唯有当事人,才能理解其中滋味,也只有同样耳闻目染过此类事情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忐忑与不安。
在瑞士休假的前两天,薛翔鹤仍旧不在状态。不知是因为倒时差的原因,还是因为突然不看盘,生活节奏被打乱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就是不在状态。与沈天放相比,薛翔鹤过于隐忍,总是习惯把压力憋在里面。这段时间的重压,已经接近他的极限,若不能适时解压,怕是真的要把“魂”丢掉了。
晚上趁孩子们都睡觉了,杜铁林主动邀请薛翔鹤和他太太一起去喝啤酒,李静
也一起参加了。薛翔鹤的太太安娜是名全职太太,平时儿子小宝的起居生活和上学接送,全是安娜一手操办。在工作上,安娜倒是十分支持薛翔鹤,全无半点怨言。
“杜总,上次小宝上小学的事情,多亏您跟郭校董打了招呼。我跟薛翔鹤说了好多次了,应该正儿八经地请您和李老师一起吃个饭才对,他总说不需要。您看,小宝现在都上三年级了,今天才有这么个机会,能够让我当面向您说声感谢。”安娜说道。
“安娜,我们两家之间就不要讲究那些客套了。小宝是我小侄子,我这个做大伯伯的,做这点事情是应该的。”杜铁林说道, “不过时间真是过得快噢,翔鹤2003年来公司的,我记得你们俩是2006年结婚的,当时婚礼我和李静还一起来参加呢。”
“是啊,那会薛翔鹤也是工作没几年,来振华控股之前,他在证券公司多受气啊。自从跟了您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所以,我得代表我们家,感谢您和李老师!”相比薛翔鹤,安娜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周旋多了许多,气氛也被调动得很温馨。
“但是,安娜,你们家薛翔鹤可是非常顾家的噢。”一旁的李静说道。
“他就是个宅男呀,在家吃完晚饭,我还要辅导小宝做功课,他就待在书房里看他那个K线图。反正,我跟他结婚这么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再怎么打扮,在他眼里,也没K线图好看。”安娜调侃道。
“你当着杜总和李老师的面瞎说什么呀,在我眼里,你比K线图好看一百倍,好啦。”薛翔鹤说道。
安娜说: “拉倒吧,你是怕我在杜总面前揭你丑吧。”
四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过了快一个小时,安娜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杜总、李老师,我得先回房间了,我得去看看小宝睡得怎么样了。我怕他醒了,找不到我,他要害怕的。”
趁着安娜说要回房间,李静也起身告辞,对杜铁林和薛翔鹤说:“你们两个人再聊会儿,我们两个女人在这,你们也没法谈工作。我也先回房间了。”
说完,李静和安娜便一同离开,剩下杜铁林和薛翔鹤两个人坐在楼下酒吧。
“翔鹤,我看你心里还是有疙瘩呀?”杜铁林说道。
薛翔鹤说: “这次动静闹得太大,我是真的有点怕了。之前,安娜总是跟我说要移民去澳洲,她舅舅一家都在墨尔本,说了好几年了,我都不当回事。最近,我还真有些心动。”
“这个都是你个人的选择了,我不好发表意见。反正我们每天跟钱打交道,这个危机感始终是要有的。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和你一起去龙华寺,讨论过的那个话题吗?”
“记得,当时没听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
“但就算讨论明白了,真遇到事了,也不能保证我们百分百安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如果大家都遭殃,我得确保振华控股是最后一批遭殃的。但你和天放各自负责的这两摊事,小错可以有,大的岔子肯定不能出,否则我也保证不了。”
“杜总,出岔子是肯定不会的,但多少还是有些灰色地带,跟着喝了几口汤。我是怕那些。”
“边界模糊的地方,稍微有点擦边球,问题不大的,别过界了就行。现在当务之急,得把资金规模做一下压缩,得有所回撤。目前这态势,趴着别动,保大局的安稳比保简单的收益率更重要。”
“嗯,我听明白了,回去之后我再调一下仓。”
“翔鹤,骨子里,你和我是一类人。我做这个行当,不是真的喜欢钱,我是不
想被人瞧不起,才开了这个公司。但做到我们这个份上,还能轻易地说退就退吗?这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还有外面那么多客户,那么多帮助过我们的
人,都期待着我们呢。”杜铁林说道。
“我明白,我不会轻易退缩的。”薛翔鹤应声道。
“翔鹤,我父母过世得早,家里也没有兄弟姐妹,相当于就是个孤儿。我和你认识十五年,一起共事也有十三年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就是我自己家里人。遇到事,我杜铁林不可能让自己兄弟受欺负的。”杜铁林说道。
“杜总,我心里都明白。我薛翔鹤是明事理的人,其他我不敢说,但如果真遇到大事了,我一定会顶下来的,我不会让大哥为难的。”薛翔鹤说着,感觉自己那个“魂”又回来了。
这次谈话之后,余下的假期,薛翔鹤过得异常轻松,看着有点像“劫后余生”的感觉。两家人该玩就玩,该吃吃喝喝就吃吃喝喝,间或着,大家还喜欢将薛翔鹤的各种“怪癖”拿出来调侃,安娜最起劲,连薛翔鹤的儿子小宝也参与其中。如此一来,薛翔鹤的内心便开始从容起来。
游玩间隙,杜铁林并没有回避工作上的讨论,相反,在这个时点和外部环境下,杜铁林觉得有必要和薛翔鹤两个人沟通得更细致,要将各种潜在的风险点逐一梳理排除,想好各种预案,好在薛翔鹤也是这么想的。
薛翔鹤是个聪明人,悟性也高,杜铁林连着几天的细致沟通,也让薛翔鹤逐渐卸下了心理包袱,而一旦薛翔鹤能够集中注意力,也就自然而然地会有各种办法。加之两家人在一起,李静、杜明子与薛翔鹤的太太和儿子相处得非常愉快,因了这层关系,薛翔鹤也觉得杜铁林是看重他的,是真心希望他好。
薛翔鹤如释重负,也就意味着这个“雷”自动解除了。
好似晓云初出岫,恰为江日正东升。
按照行程,薛翔鹤一家先行回国,节后股市正常开市,还有好多事情需要薛翔鹤料理呢。好在经过此次休假,那个熟悉的薛翔鹤又回来了。
送走了薛翔鹤一家,杜铁林一家三口,终于迎来了难得的私人家庭时间,又到周边几个城市轻松兜转了一圈。
杜明子今年十六岁,暑假过后就要去美国念高中了。杜铁林印象中,杜明子上幼儿园时,一家三口经常一起出去旅游。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外出旅游常常是李静带着女儿一起,杜铁林因为工作忙,便很少参与。一眨眼,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杜铁林自觉亏欠。
某天早晨,杜铁林和李静面对面一起用早餐。此时,杜明子还在房间睡懒觉,并不在场。
“明子去美国读高中后,要么你多去陪陪她?”杜铁林主动说道。
“我会安排好的,你忙你公司事情就是了。”李静说道,“另外,我们之间的事情,也应该处理一下了。来瑞士前,我和明子说过了,她说她都能接受。”
差不多有快十年时间了,因为杜铁林的生意越来越忙,这家庭的维系靠的全是夫妻两人的默契。小孩子的教育,家里老人的生病住院,甚至杜铁林老家长辈的生老病死,代表这个家庭出面的,全是李静一人张罗处理。杜铁林这个名这字,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个符号,而且,他作为振华控股老板的角色,远远大过了他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角色。时间久了,因为杜铁林很少参与家庭事务,平时几乎不讨论家庭琐事,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这夫妻之间的默契便渐渐演变成了约定俗成之后的生疏。这次国外旅行的后半程,李静想着,也该好好说一说了。
杜铁林说: “这一家三口,不是挺好的嘛。明子去美国之后,我们可以试着重新磨合的。”
“明子说了,她希望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谈清楚,不要互相迁就。”李静说。
“这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你有实际行动吗?”李静说道, “还有,我们之间不要弄得跟小市民家庭那样,我不喜欢吵架,我也不喜欢啰唆。杜铁林你要明
白一件事情,因为有明子在,你我之间的亲情,肯定断不了,但法律上的夫妻关系,我不想要了。”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杜铁林说道,“反正离婚我是不会同意的。”
李静说:“你有你的事业,该我扮演的角色,我仍旧会做好。但协议离婚的手续必须办掉。至于你公司的股权,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至于属于家庭共有财产的那部分资产,你让律师拿一个方案出来,明子要作为唯一指定受益人。”
杜铁林说:“就这些?”
“对,就这些。”李静语速沉缓地说着。
“如果只是这样,我们做一个家族信托,就能把这个分配的事情解决。至于我们之间,还是不要离婚,我想再争取一下。这几年,我确实关心家庭少了。但我杜铁林什么事情都分得很清楚,边界线在哪里,我心里明白。我们夫妻快二十年了,彼此是最了解的,这一点上,你拿捏我最准。”杜铁林说道。
“你别把我说得像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你有分寸,我也有分寸。”李静稍微一哽咽了一下, “有些事情,别的家庭会特别在意,我根本就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有分寸。”
“既然你我都有分寸,那干吗非得离婚呢?”
“杜铁林,你好好开你的公司吧,一百多个员工呢,他们这些家庭都指望着你呢。但我这个小家庭,我得维护住。”
“你这叫维护吗?你明明就是没事找事!”杜铁林莫名地咆哮起来,像一头受了侮辱的困兽,没有丝毫优雅可言。
杜铁林从来也没预料过,自己也会变得这么狼狈,究竟是真的不愿意离婚,还是不愿意这么被自己的老婆主动逼迫着离婚,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2016年是他的本命年,原本想抽出一个春节的长假回归家庭,好好关心一下李静和女儿。所谓新年新气象,杜铁林是真的想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想到这假期的后半程,竟迎来了这么一件大事情。
“你现在这样子,倒像是个在乎家庭的男人了。怎么了,觉得受委屈了?”李静说道,“你知道是什么导致我最后心灰意冷,这几年懒得跟你沟通吗?就是你那些听上去无比正确,不这么做反而显得我在无理取闹的那些狗屁大道理。”
“行,你这是最后通牒,我听明白了。”杜铁林说道, “那后面的几天假期怎么过?要跟明子说吗?”
“一切照旧,开开心心过假期。”李静语调温和,但语气坚定,“等到全部处理完,我们两个人再想一想,该怎么告诉明子。你也别有负担,只有这样,我们两个人才能彼此放下心结。但法律上如果不切割干净,你活得不够洒脱,我也不可能百分百地做到无所谓。总之,我厌倦了,就这么简单。”
“你心太硬了。”杜铁林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不是我心硬不硬的问题,而是你把我整个人消磨得没了生气,但凡我心里还恨你,我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杜铁林,你处处都太‘正确’了,压得我和明子喘不过气来了,你知不知道啊?这是家啊,不是公司啊!”
空气仿佛瞬时凝固,两人低头不语,直到杜铁林开口,含糊而怯懦地表示了同意。
因为李静如此决绝的决定,杜铁林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两个人做了整整十八年的夫妻,一顿稀松平常的早餐,就这样仓促地宣告了这段夫妻关系的终结,所有的恩恩怨怨就这么随意地、一次性地结束了。巨大的挫败感,像海浪一般前赴后继地压迫过来,让他近乎窒息。
从瑞士回上海的航班上,熄灯之后安静的商务舱里,杜铁林躺在自己的座位上,压根就没睡着。虽然嘴巴上已经说了“同意”,但在脑海里,仍旧会翻滚许多往事,尤其拿出杜明子小时候的照片翻看,看那时候一家三口的欢笑与喜悦,总忍不住希望时间定格。
回国后,杜铁林与李静一起去见了律师,将相关事情像“做生意”一般梳理了一遍。这种熟悉的“做生意”的套路和感觉,反倒让杜铁林极其不适应,好几次当场发火。
李静对杜铁林说:“你不要发火,你但凡拿出你办公司的十分之一心思在家庭上,也不至于今天这样。还有,这是我们的家,不是你较劲的生意场。今天这个局面,也是我们俩注定如此。”
杜铁林说: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们俩是达成默契的,而且,开公司的时候,你也说过,你会支持我的。”
“我是支持你开公司的,因为我欣赏你有野心,但我没想到,你的野心那么大。杜铁林,如果作为你的下属,我会很欣赏你这样的老板,但作为你的家属,我心里很害怕,我怕最后因为你的野心,把我这个家都搭进去。”李静说道。
杜铁林与李静协议离婚的事情,本来以为会办起来很简单,但到最后,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三四个月时间才办妥。离婚这件事,知晓的范围仅仅局限于家庭内部和律师层面,核心事项也都做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好比杜铁林和李静这两个人,现在站在大家面前,除了法律上两人已经没有夫妻关系了,其余的表象,都看不出来有任何变化,就如同它原本那样正常运行着。
这年暑假,杜明子正式去美国读高中,特意选了一所寄宿制名校,杜铁林和李静一起陪同前往新学校报到。至于女儿在美国学习生活的一切开销,杜铁林作为父亲,全都做了准备与安排,这些本来就不用女儿多担心。
明子心灵聪慧,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最为开心的是,父母两人看上去都从容了,这样的亲情关系,也是杜明子所期待的。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也曾经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和绝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平平淡淡过日子,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既然家家都有一门难念的经,既然永远都没有完美的选择,那就只能在既有的选择里做一个相对最优的选择了。
杜明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美国高中生活,李静在上海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大学里的各种教学任务。杜铁林则继续着繁忙的差旅生活,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北京,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各地奔忙,间歇地回到上海,偶尔也同李静一起吃个饭或者见个面,交流一些女儿的事情。
一家三口,内心都那么坚强,那么有主见,那么的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凡此种种,家庭内部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因为这血缘的存在,纵然再分割,再疏离,也终究会纠缠在一起。外面的人,又怎么可能介入,又怎么可能观察得清楚呢?
在北京的时候,杜铁林常去见一位“师父”。“师父”与杜铁林已经相识十来年
了,平日里也就是正常的扯闲篇,重在闲聊。遇到重要的、特别纠结的事情,杜铁林才会正儿八经地问“师父”。
心里最难受的时候,杜铁林便去见了这位“师父”。
尚未入座, “师父”见杜铁林的神情,便说,你是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只是,还想找个人来帮你证明一下吧。
杜铁林便说,这样做,对吗?
“师父”说,夫妻姻缘浅,没有对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杜铁林说,感觉自己这次特别颓,特别的失败。
“师父”说,有点挫败感也是好事,否则容易觉得自己事事都行。
杜铁林又说,还有女儿呢,我不想让女儿觉得,我是个不重视家庭的父亲。
“师父”说,别总把女儿当成你自己的一件物件,她其实都懂,倒是要想想今后要好好对待这亲情。另外, “师父”特别提醒,工作上还会经历不少“大事情”,守着旧业,则不会出错,莫生妄想。
虽然“师父”这么开导,杜铁林内心还是烦忧。但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决定,那
就这样吧,便拿出更大的力气放在工作上了。连着出差好几周,再各种琐事一处理,作为老板的杜铁林,又渐渐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状态。
振华控股的办公室里,更是按部就班,一切正常。回想刚刚过去的2015年,人们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了,感觉办公室都变成了赌场。而如今,再看整个市场,温水煮青蛙也好,火中取栗也好,各人有各人的修为与抉择,日子就这么往前过吧。
只是老板杜铁林偶尔表现出来的怪异行为,仍免不了成为大家背后议论的焦点。譬如会议中途,杜铁林看似认真听着,实际已经走神,需要旁人多叫几句“杜总”,才能把他的思绪拽回来。有时候,到了下班时间,杜铁林还会让司机王哥和林子昂提前先走,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然后再自己开车回国际俱乐部。过去的一年,因为公司的事情,杜铁林也常会深夜独处,只是大家并不清楚,如今老板的心里,其实还装着更多的事情。而且因为家里这事情,杜铁林的内心更压抑了。大家都觉得老板变得很沉闷,眼神里却总是“恶狠狠”的,这两个特征放在一起,大家便对老板有些怕,不敢多说话了。
在业务上,杜铁林心无杂念,完全按照既定方针推进着。他要求公司上下尽一切可能获利了结,不要恋栈,不要心存幻想,争取一切可能性,清退不良资产,尽快回笼资金。老板如此关注地盯在各个团队屁股后面,谁还敢不从?如此一来,振华控股账上的现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与此同时,除了几个既定的投资方向,一般意义上的“快钱项目”,无一例外都被杜铁林否决了。不确定的不做,不熟悉的不做,所有投资,宁可不投,也别乱投。大家明显感觉老板在积蓄力量,但没人搞得清楚,他究竟要干什么。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重大事件,那大概就是张文华的职务变迁,应该算是一件大事了。
春节上班后不久,张文华接到上级组织部门的调令,为了加强中央地方干部交流,张文华正式调任中部H省,担任分管经济工作的副省长,黄秘书也跟着一起去了。因为事情宣布得比较突然,加之张文华素来行事低调,也不喜欢搞任何欢送赴任的聚会,大家也就没有怎么太在意。倒是杜铁林有心,等到张文华赴任新岗位两个月后,专程去了一趟,算是看望问候了。
原本说是约着一起吃个晚饭,因为刚到H省,各项工作都在熟悉过程中,张文华便跟杜铁林说,饭就不吃了,让杜铁林直接在省政府招待所等他。杜铁林一直在房间等到8点多,张文华才赶到,两人便在房间里聊了好一会儿。
“铁林,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在,我真是要说说你。”张文华说道,“你和李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嫂子和李静相处得最融洽,我猜想,您也应该知道了。”杜铁林说。
“就不能再挽回一下?”张文华说。
“她根本就不是商量的态度,完全就是在通知我。”
“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外面的女人,不要招惹。你就是不听。”张文华言语中带了批评的意思。
“大哥,我们都是有脑子的男人,我不会乱来的。”杜铁林说道,“另外,我也不瞒您,那边也早就断了,也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
说到此处,杜铁林抬头看张文华,摊了摊手,苦笑着。
“那你就更应该和李静说清楚啊,要积极挽回啊。”张文华说。
“没用,李静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对具体的事并不在乎。”杜铁林说道, “她就是这种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啊你,连喜欢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全是这种脾气。”张文华也只好无奈地看着杜铁林,同样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