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许梦安一点都不慌乱,那是假的。
除了慌乱,她也切实地感受到了危机,感受到了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她能够理解老张。她已年过四十,这几年,新苗几乎透支了她所有的才干;她在管理上有所欠缺,连一个合适的副总监都培养不出来;她怀上了二胎,很快就会需要一个漫长的产假……还有,等她生下这个孩子,她的时间和精力就会变得不够用。
从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到犹豫,到保胎,再到现在趋于平稳,肚子里的小葡萄已经四个月了。可是,许梦安却从未感到像此刻那么疲惫过。一定是孕激素在作祟,她这样告诉自己。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八个字是于海总爱挂在嘴边的,它很极端,也很无情,却是于海们和老张们的人生哲学。这也是许梦安只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而永远成为不了于海或者老张的原因。它更是大多数女人的软肋,却又是她们身上最可宝贵的东西。女人,总是感性。
李临正在女儿的学校,他被许梦安发配到这,参加王哲妈妈的讲座。
台上这位女干部模样的母亲,传授着她的“教子有方”,滔滔不绝,可总结起来,就是一句“如何把孩子培养成学习机器”。
李临好几次都想站起来怼她,到底还是忍了下来。他已过了跟人争论的年纪,再者,跟这种打了鸡血,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观点是对的,并形成了体系的人来说,任何争论都没有意义。
孩子,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只是孩子?
每次李云阶上完补习课回来,都是满脸倦容。她卧室里的灯总是开到很晚,小小的人孤坐在书桌旁,做着各种真题。客厅里那台钢琴,她已很久没碰。
李临很怀念那个天真的,爱笑爱撒娇,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懂事的女儿。可是,掠夺了这种天真的,恰恰又是他们为人父母者。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王哲妈妈高声总结着,“家长们,或者说,各位盟友们,让我们一起努力,让孩子们变得更加优秀,我相信,他们所有人的未来都是辉煌的!”
掌声雷动。
一定要优秀吗?一定要辉煌吗?如果孩子成长为普通的成年人,就不被允许了吗?这世上,各行各业。能站在金字塔尖的总是少数,甚至是极少数。你们这么要求孩子,那你们自己呢?你们优秀吗?
李临背着手离场,薛老师迎了上来:“李教授,你有时间也开个讲座,谈谈你的教育理念。”
“对不起,我没时间。”李临断然拒绝。
何璐妈妈追了上去:“李老师,你等等我!”
“哦,你也来了。”李临转身。
“何璐她爸爸忙呗,这种事,一准都是我来。”何璐妈妈说完这话,发现说得不太合适,有些尴尬。
李临笑笑,反正,在他们家,他永远都是最闲的那个嘛。这就是他的人设。
“那个,李老师,你坐我的车?”
“不用了,我骑车。”
“我车上有东西,要给云阶妈妈的,她不是……”何璐妈妈压低声音,“她不是怀孕了吗?我准备的补品,好东西,要拿给她的。”
补品……李临一听这两个字就头疼。为了让许梦安喝下李静准备的那些个汤汤水水,他已经竭尽全力。
“谢谢你了,真的不用。”李临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哎……”何璐妈妈有些气恼,自语道,“什么人嘛,装什么假清高。”
何璐妈妈一个转身,撞到了王哲妈妈身上。
“那个,不好意思啊。”
王哲妈妈面无表情:“没事。”
“你刚才在台上推荐的那几本真题集,书名我没记住,你能发我微信吗?”何璐妈妈忙问。
“那几本真题集主要是针对尖子生的,你们家何璐暂时用不上。”
一边的思明妈妈笑了,看着何璐妈妈:“行啦,咱们的孩子呀,都不是那块料。不过嘛,我们家思明好歹是体育特长生。你们家何璐……你还真得多用点心了。”
何璐妈妈气急:“光四肢发达有什么用!”
“是,你们家何璐脑袋瓜子灵光,还知道讹思明的钱。”
“过分了啊,谁讹钱了!”
“你忘了?我提醒你一下,上海的那个握手会,门票钱。你能忘,我可忘不了!”
两位妈妈顿时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薛老师出面,拉开了她们俩。
李临本想等李云阶放学一起回家的,可是,女儿表示还要在外婆家多住几天。她倒好,还有个外婆家可以躲,李临呢,
还得回家继续“清扫战场”,谁知道李静和许梦安今天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又会发起什么样的“战争”。
果然,李临一进家门,就发现李静搞出了新花样,她把家里的窗帘全都给换了。
家里的装修是简欧风格的,窗帘多以灰色系为主。李静之前提过一嘴,说灰扑扑的看着多不喜庆,太压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给换了!
“姐……”李临都快崩溃了,“你什么时候去订做的窗帘,这事,你跟梦安商量过吗?”
客厅里,花团锦簇图案的落地窗帘非常抢眼。
“梦安那么忙,就不劳她费心啦。你看,多漂亮啊,她一定很喜欢。”李静脸上有几丝得意,“快去你们房间看看,房间那块更漂亮,是牡丹花开,吉祥!”
“姐,那什么,原来的窗帘呢?”李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换回原来的,大概要多少时间,他必须赶在许梦安回来之前换完……
“原来的?原来的扔了。”
扔了!居然扔了!
“扔哪儿了?”
“给装窗帘的师傅了,让他带出去扔的。怎么了?”
“怎么了……姐,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把家里的窗帘给换了,考虑过梦安的想法吗?”
“窗帘旧了,不好看了,就换,不是很正常吗?”
“你非要我直说……”李临挠头,“这是我跟梦安的家,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就是换个窗帘吗?你就害怕成这样?李临啊李临,你可是教授,你怎么会怂成这样?”
“我……”
“我回来啦!”许梦安进了门。
从玄关走到客厅后,许梦安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
“窗帘……是谁换的?”这句话她问得多余,始作俑者很显然就是大姑子李静。
李静昂着下巴:“我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