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的悼念活动定在十一日举行。十号办了婚礼显然不切实际。没那心情。悲伤。一家人紧急开会,最终决定喜宴延后。老太太出面,去春华酒楼沟通。酒楼方面表示理解,顺延十天,改在二十号举办。老太太多嘴问了一句,“楼上那家呢?照办?”春华酒楼负责人说也取消了。
哦,汤家撤了。大老汤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接下来是挨家挨户通知,延期。上班上学的都忙着悼念总理,一天到家,悲伤无力。这工作只好老太太承担。朱德启家、大老汤家都跑一趟。晚间,到刘妈那。老太太和刘妈又感叹一番,总理日理万机,去世是国家一大损失。末了,老太太问:“你们那个酒席延到什么时候,也没人来通知。”刘妈这才一拍脑门,说差点都忘了,主要为民回来的日子没定。
“不是因为总理去世取消的?”
“也算是,两件赶巧了。为民在那边有工作要做,夏天,南方本来雨就多,又是水电站。”
家丽和建国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总理去世进而取消喜宴受影响。他们都是理性的人。该做工作做工作,晚上下班,回到小家,尤其十号那天,家丽下厨给建国炒两个菜。就算庆祝了。家丽说要不算了,春华不便宜,大张旗鼓摆宴席没必要。
建国笑说:“一辈子就这一次,还是摆吧。”
家丽打趣:“看不出来你还挺注意仪式。”建国劝解,“结婚,不光是为自己。”
电光火石。这话打到家丽心尖上。她结婚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这个家。何家。为了父母,为了奶奶,为了一门六个姊妹。“那为了什么?”家丽故意问。
建国说:“往大了说是为了全人类,为了国家,往小了说是为了小家,办婚礼仪式,吃喜酒,更是给别人看的。你不办,爸妈该多难受。”
建国总是考虑周全。家丽问:“怎么你就为了全人类为了国家了。”建国连忙说:“人类需要繁衍,国家需要下一代,人口的生产也很重要,所有的一切最宝贵的都是人。”
家丽立刻明白。他想要孩子了。最近几次“办事”,两个人都没采取措施,顺其自然。
“万一我生的不是儿子呢?”家丽说自己的担忧。女儿魔咒笼罩在何家头顶上。“女儿我也喜欢。”建国当即表态。
“也。”家丽抠字眼,“那就是说男孩是最好,女孩其次。”
“我可没这么说,”建国讲理,“理想情况是,有男有女,所谓凑成‘好’字,男的将来要当兵,女的将来学音乐。”
“学音乐?”家丽挑毛病,“没听你说过喜欢音乐。”
“女的会音乐,高雅。”
“我就不会。”家丽道,“你是不是看上过部队文工团哪个唱歌的?还说没处过对象。”
“那是暗恋。没用。”建国偶尔也顽皮一下。
“你!”家丽举手要打。
建国环抱住家丽,温柔地,“不管你以前有什么,也不管我以前有什么,现在我们在一起。”
家丽陷入沉思。取消酒席后,她一直有些牵挂为民。不是爱。内心深处,她早已划清界限,她,秋芳,为民,建国,各得其所。更像在担心亲人。她希望他们过得好。
过了总理的头七。何家又开始准备喜酒了。家丽又回家试衣服,老太太和美心给她换了一套,暗红弃用。还是用藏青色。更低调。再走一遍,家丽的兴奋劲似乎过去了。
老太太道:“都说龙年好,照我看,龙年保不齐有大事。”美心接话,“已经有大事了,总理去世,国家怎么办,谁来日理万机?”家丽道:“不是还有朱老总,不是还有,有在,天塌不下来,我们继续走我们的革命路。”
老太太握着个毛刷子,沿着家丽的裤缝刷了刷,“我心目中的大事,是我们家能不能添丁进口。”
家丽不以为意,“不是添了么,你孙女婿。”
美心接话,“你奶是要添个曾孙子。”
家丽不耐烦,“妈——”
催促。自打领了结婚证,生孩子就提上日程。家丽和建国都觉得顺其自然。但过了一阵,迟迟不见动静。如今家里人催,家丽更有压力了。“最好生个男孩。”美心继续畅想。
“要生你生。”家丽一甩手。
“这孩子。”美心横眉。
自己没完成的,自然寄希望于下一代。
一晃到日子了。不是周末。吃中午这顿。建国和家丽有婚假,十点钟到位,在春华酒楼门口,手持语录,迎客。常胜和美心带着家文、家艺、家欢在内场招呼客人。美心、老太太则带着小玲和家喜,在入口处摆了张简易桌,收份子钱。美心收款,道谢,老太太戴着个老花镜记账。宾客来的不少。在总理去世后不久办喜酒,很考验人品。汤家没在这天办。美心认为是他们知难而退,“建国认识多少人,他们才认识多少人?建国什么身份,他们什么身份?跟建国打擂台,那是标准的鸡蛋碰石头。”
老太太道:“汤婆子好像跟人说过也延后到二十号,不知怎么变了。”美心不屑,撇撇嘴,“大老汤家的那位,拜佛都不会说真话,信她?”又一波客人来。美心收钱道谢不迭。
常胜迎着客人,握手。是区生产指挥部的同志,跟常胜有些交道。他身边站着个人,一身中山装,巍峨挺拔。
“这位是?”常胜带着笑问。来者是客,都是给他何常胜面子。生产指挥部的同志道:“老何,这是区革委会的武绍武主任。”武绍武伸出手,何常胜忙握住了,“欢迎欢迎,武主任肯赏光,荣幸荣幸。”
听到武绍武三个字。家艺脑中的弦叮一下绷紧了。武绍武,报纸上出现的名字!革委会副主任,武继宁的爸爸!他怎么来了?不寻常。
“喜酒办得不错嘛。”武绍武说。常胜连忙说艰苦朴素艰苦朴素。“这都是你的革命小将?”武主任朝常胜身后指了指。
常胜让了让身子。家文、家艺、家欢露了出来。
“对,结婚的是老大,这是老二,这是老三,这是老四。”常胜依次点过去。生产指挥部的同志笑说:“还有老五老六呢,老何家,是六朵金花。”
武主任并没有笑容。而是伸出手,向家文,“你是老二。”
家文叫了一声叔叔好。
“叫什么名字?”
“何家文。”
“很好,革命小将,要继续为革命做贡献啊。”
“吾当勉力。”家文说得很有文化。
家艺见此情状。急了。武绍武单单跟二姐握手,这还得了,一定是预谋。是武继宁告诉他爸武绍武的。所以武主任才特地出现,就为了看看二姐。不行。家艺觉得自己必须采取行动。
一个踏步,敬了个礼,伸出手,三个动作行云流水,“叔叔好,我是老三,我叫何家艺,我喜欢音乐、美术、舞蹈。”
成功吸引了武主任的注意。
“哦?”武主任笑笑,“会唱歌不错嘛。”
“我会唱《红梅赞》。”家艺继续自告奋勇。
“唱两句。”
家艺立刻摆出架势,可一张嘴,嗓子就劈了。家艺连忙解释,“有点感冒。”家欢差点没笑出来。
“会跳‘忠’字舞么?”
“会!”家艺响亮回答。说着要跳起来,可忠字舞是集体舞蹈,得多人配合。家文、家欢显然没有这种热情。
武主任却并不在意,又说了两句便踱到一边去了。
“你没感冒。”家欢揶揄三姐。
“要你管?!”家艺不是小绵羊。她对二姐老大不满。可家文究竟没做错什么。如果说有“错”,充其量只能说是“既生文,何生艺”。二姐从来轻而易举就能出风头,她何家艺却不能。现在好了,武主任都注意到她,显然是在家里商量好的。唉,也难怪,肯定是小武哥大力吹捧,有可能还十分激动,非家文不娶。才终于能够“劳师动众”,请他爸爸也借此机会来瞅瞅这未来的“准儿媳妇”。家艺透过人群默默观察武主任,他的目光就没从家文身上挪动过。可恶的家文!凭什么她永远是女主角!
家欢凑到家艺旁边,讽刺道:“别想了,你永远都比不过二姐。”气得家艺脸绿。可到底是大姐的喜酒,不好发作,只能憋着。
门口,美心看看表,嘀咕,说这刘妈秋芳怎么都没到,我还跟她说了,来早点帮帮我的忙。老太太道:“人家有人家的事,刘妈答应的事一般不会食言,应该是别的事绊住了。”
到时间了,喜酒开始。
老太太和美心收拾东西进去,朱德启家的带着燕子匆忙忙赶来。燕子还是大头大脸。美心远远见了为难,转头对老太太小声嘀咕,“这个样子,怎么给她介绍。”老太太说你少说点。家喜尿急,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忙带她去卫生间。朱德启家的走近了,给份子钱,美心收了,道谢,而后微嗔:“怎么这暂子(土语:这会子)才来?”
朱德启家的也是个藏不住话的,连连道:“出事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