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艺迟疑一下,对欧阳,“你说。”
欧阳又松开听筒,跟老五对话。
电话那头,老五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姐夫,姐呢。”
“哦,你姐……出去了。”欧阳说,“你在哪呢。”
“广州。”
“没去厦门。”
“换地方了。”
“在广州干什么呢?”
“在广州火车站。”老五没细说。
“什么时候回来?”欧阳问。
老五没接话。不混出点模样来,怎么有脸回来。
“姐夫……那个……能不能给我打点……钱。”
欧阳对家艺使眼色,说老五想要钱。家艺一把接过听筒,“喂,老五么。”
小玲连忙说是。
“你要多少?”
“两百。”
“卡号给我。”家艺出奇的爽快。
小玲赶紧涕零,“谢谢姐。”声音哽咽。
家艺道:“别谢了,我是你姐,不过小玲,你姐夫生意砸了,我们也困难,只能救急不能救穷,你在外头多保重。”
“知道知道。”小玲连声说。
挂了电话,家艺叹息,她感叹老五命运的乖张,多半因为自己作。“姊妹几个,她的工作最好,顶替爸的位子,本来给老四的,后来还是给她。就是考虑到她傻,结果呢,一路傻到底。”
“也许傻人有傻福。”
“真有福就不会来这个电话。”
“那你还给。”
家艺怒目,“你废话,要是你妹打电话来问你要钱,你能一个籽儿不给,何况老五现在这个情况。”
欧阳嘀咕,“我不是没妹么。”
“我就是打个比方!”家艺忽然觉得欧阳孺子不可教。这脑子,也不知以前怎么发财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家艺甚至感觉,自己要是个男人,比欧阳强。
欧阳分析,“估计老五遇到困难了。”
家艺太了解妹妹,一阵见血,忧心忡忡,“何止困难,估计断顿(土语:吃不上饭)了。”
家艺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老五的情况跟大姐说说。钱,两百不多,她虽然穷,但给也就给了。只不过家艺不愿意把好事做在暗处。
小年正式上班后,家丽不再卖菜。小冬上高中,关键时期,她看着他,希望能提高点学习成绩。小冬上三中,在街里,离龙湖近,因此家丽还是带着他住娘家。小年和建国住在军分区。区里马上分房,在新龙湖小区,建国和家丽商量了一下,决定如果有机会,还是应该往市里搬搬,在洞山住着,实在不便。
这日,美心去卖酱菜,老太太坐在床上打盹,上九十了,精神头一年不如一年。家丽看着绿豆稀饭,怕扑了。家艺进门,叫了声大姐。家丽打招呼。
家艺直接说:“老五来电话了。”
家丽两眉一蹙。“她怎么样?”
“来借钱。”
“不能乱借。”
“就借两百,估计断顿了。”
家丽两眼无声,叹了口气,“出去了,咱们就管不着了,只要不违法乱纪,哪怕少点吃少点穿,都没什么。老五也该吃吃苦。”又说,“钱我补给你。”
家艺道:“干吗呀大姐,我又不是来要钱的。”
“你现在也难,我知道。”
家艺说:“姐,我跟欧阳可能要开个澡堂。”
“呦,新鲜事物,现在都叫桑拿房了吧。”
家艺靠得更近,“就是老冰棒厂的澡堂,我们干。”
“好事。”
“就是营业执照说不太好办。”
家丽说:“行了,我帮你问问你姐夫,先说好,不打包票。”
“谢谢大姐!这个家你说说,没有大姐,还怎么运转。”家艺给大姐灌汤。
这一年赶着好几个大考试。光明小学升初中。隔壁汤家的汤小芳考大学。暑假,小冬回军分区住,小年也在。光明确定了上二中后,家文就把他送到洞山大姨家,让两个大的带带他。家艺也把枫枫送过去。家欢看老二老三都送,便把成成也送去。家丽为一碗水端平。本想把洋洋也接过去,老五不在,她这个做大姨的,总得关照关照。可振民不同意,说洋洋要补习。
家丽不强求。话说到为止。
家喜果真在淮师附小门口盘了个店,做服装生意,专卖时尚女装,去常熟进货,打门牌,跑执照,都是她操。宏宇打打下手。很快,斯芙莱女装店开门营业。美心带头送了个花篮。姊妹们也各有各的礼物送去,算贺礼。美心喜欢,见人就宣传,说去斯芙莱呀,女装。可惜她的圈子多半是些中老年妇女。斯芙莱没有一件适合她们的衣裳。但美心强调,家喜会做生意,随她。
美心还搀着老太太去店里看了一趟。
现在老太太基本不出屋,偶尔在后院晒太阳,年纪太大,动步就累。去趟店里,跟长征似的。到了地方,东看看西看看,她问:“老六,你这怎么全是黑衣服。”
“时髦女人都是穿黑,现在你纽约、巴黎的街头去看看,那女人都是一身黑的。”
老太太笑道:“还纽约巴黎,我最远就去上海,上了年纪,田家庵都没出过几次。”又抬眼瞧,“我就看着跟丧服似的。”
美心帮女儿解释,“年轻人的世界,咱们不懂。”又对家喜,“老六,看没有你奶能穿的,弄一件。”
老太太连忙,“不要不要,没有我能穿的,哎呀这些个裁缝做的,说实话跟我年轻时候的手艺比,差远了,常胜裁的皮毛坎肩也比这强。”
家喜不放弃,到后面小仓库一番扒拉,到底找出来两件。一件是立体剪裁加肥加大的棉衬衣,黑色印着暗花,仔细看,是梅花图案。给老太太的。一件是黑色针织衫,薄款,只是两臂是蕾丝镂空的。给美心。老太太担忧,“哎呦,这个颜色。”
家喜忙说:“显瘦!”
老太太笑道:“我这个年纪,还什么胖瘦的。”
美心担心蕾丝穿不出去,“这胳膊漏风。”
家喜苦口婆心地,“我的亲妈,我还能害您吗?这是最时髦的款式,年轻人能穿,中年妇女也能穿。”
“我可是老年妇女了。”美心还点自知之明。都抱了那么多外孙,可不老年。
家喜小嘴甜,“妈,你这充其量是中年,一不留神还算中青年,穿这个没问题,我跟你说妈,我都听说,还有不少男士仰慕你呢。”
“胡扯八咧!”美心轻轻打家喜一下。当着婆婆的面,她一向注意。没影的事乱说,也成有影了。
老太太看衣服,装没听见。
到家,家丽在厨房忙活,又是绿豆稀饭。她现在是娘家的厨师,负责伙食。美心嘀咕,“老大,能不能换换吃,这绿豆吃得脸都绿了。”
“夏天吃绿豆解毒。”家丽笑着坚持。
美心朝老太太嘀咕,“真是吃不到一个锅里。”
老太太没说话。装作又没听见。一辈子,在吃这个问题上,婆媳俩没少摩擦。美心喜欢吃肉。老太太年轻时候还凑合,但上了年纪,牙口也不好。基本吃素,还得软烂的。美心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有意见的。
就三个女人吃饭。吃好了,美心去换新衣服。老太太对家丽,“我那件给你。”家丽提起来看看,笑道:“阿奶,我哪能穿这个,太大了。”老太太说:“回头找菜市的王裁缝改小一点,款式还凑合,就是颜色我不喜欢。”老太太讨厌黑。在她看来不吉利。
美心穿出来了,打了个转。家丽第一眼看过去,说不错,再细看,发现了袖子上的蕾丝,立刻提出意见,指着,“这有点,太浮夸了吧……”
美心很懂地,“时髦都这样,你没觉得一穿上就显年轻?”
家丽为难地,“是有点,但是……”老太太伸手拉了她一下,家丽没继续往下说。次日,去龙湖菜市摆摊,美心便穿上了新“战服”。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很多。自我感觉良好,那就是良好。
站在摊位前,神气活现。
刘妈打摊头进过,发现异常,美心这一身行头,真具有攻击力。她再看看自己,老太太的豆沙色衫子,衬得老了几十岁。刘妈有点不好意思上前。美心眼尖,主动招呼,“她刘妈!买菜啊!”
刘妈讪讪地过去,招呼了一下。
“要不要来一件?”美心主动帮女儿招揽生意。
刘妈自我怀疑,“我能穿?这个……”
“心态要年轻,你等我一会。”美心又忙了一小会,收摊,立即带刘妈去斯芙莱弄了一件来。刘妈年轻时也爱美,只不过生活坎坷忙碌,磨平了那颗心的,如今这股忽然被唤醒。她美得很认真。
秋林进门就发现妈妈的不一样。
“漂亮了。”他不吝赞美。
“真的?”刘妈在备饭,干的事情和这服装似乎格格不入。但她乐意穿。美在日常。
“我妈永远最美。”
“套话,不实在。具体哪里好?”刘妈非要一问究竟。
秋林摸摸下巴,细究,“是不是头发不一样?做头了?”
还科学家,这发现能力。
“再看看。”
秋林继续看,“哦,衣服是新的。”
这下对了。
“看到这个没有?”刘妈弹弹蕾丝。
“公主袖。”秋林笑着说。秋芳带小芳进门。约好了,来娘家吃饭。刘妈问为民呢。秋芳说他还在店里忙,不等他。
这段饭是为庆祝小芳考上大学。上海的财经大学。秋林早就准备好了红包。刘妈也有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