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眼睁睁看着身边出现了一位农民领袖。这位领袖就是他的堂弟腻味。
自打腻味从东南乡回来,大脚怜他的孤身一人和无处安身,就让他住在了自己家里。在娘死后,大脚与绣绣搬到了堂屋住,两口子原先住的东厢房则让给了儿子家明。腻味来了之后,大脚便让他们叔侄二人一床通腿。这个腻味,吃在堂兄家住在堂兄家,有时也帮堂兄家干点活,但他主要的心思是用在分地上。他多次对大脚说:“哥,你等着看,我一定得把俺家那三亩地要回来!”他开始说这话时,并不避着他的堂嫂绣绣。绣绣也当听不见,让他们哥俩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大脚却对腻味的抱负提出疑问:“你去要地也不是不行,你家还欠了宁家的钱呀!”腻味听了这话越生气:“欠他的钱?那才多少?才三吊!你看那个老x操的一年年地加利,硬是把地弄了去,最后还把俺爹杀了!”大脚连忙正色道:“你爹的死是因为当马子,跟地不能扯到一块!”腻味道:“那就不说俺爹,光说地。等村里分地,我就跟他们专要那三亩。”
天牛庙的土地改革结束之后,腻味没能实现他的夙愿,气得整天骂骂咧咧:“日他姐,这土改是怎么搞的!”他分到的一亩地是富农费世勋的,在东山上,地里的地瓜还是另一家佃户种的,要等刨了之后才能交。腻味只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那是啥地,一片石砬子,收点地瓜连个猫也喂不饱!”
接下来的日子里,腻味便开始了他的活动。晚上,有时悄悄站到西边墙根听铁头家里的动静,有时一个人出去到夜深才回。过了一段时间他向大脚讲:他已经把村干部私分果实的事弄清楚了。哪个分了多少,都在哪里,一一说给堂兄听。听说蚂蚁沟里费左氏的十三亩地已经成了铁头的,大脚心中也生出气愤:他家几辈子没有一分地,凭啥一下子就有了十三亩?你看俺,祖上传下十八亩地,多年来没添上一点,到我这辈拼死拼活才添了五亩。不管是开荒还是用钱置,一分一厘也得拿血汗换!是,他铁头的地竟然一下子有了那么多,这是什么事儿!
不过,在气愤之余他又安慰自己:咱不红那个眼,家产嘛,还是自己挣下的踏实。外财不命穷人,别看他们眼下怪恣,说不定还有难看的时候!这么一想,大脚心里重新变得坦然起来。
几天后,腻味又搞清了一个情况:除了宁学祥和费左氏,其他几家富户献出的太少,而且献出的都是远地、孬地,近地、好地都留给了自己。大脚对此感到很正常,他说:“人家能献出一些就不错了,还管什么多少孬好?”腻味摇摇头:“不,这样太不彻底啦!”
半个月下去,秋收大忙开始了。刨花生,晒地瓜干,种麦子,家家忙得不亦乎,每天从地里回家时天都已经黑透。腻味也帮着大脚一家干活,然而不管从地里回来多么晚,他都要再一个人出去,直到半夜才回来。大脚先是疑心他出去偷庄稼,是又没见他带回东西来。想:说不定,他找地方把粮食藏起来了。就在吃饭时拿话敲打堂弟:“腻味,咱能挣多少就吃多少,不兴到碗外头捞呀。”腻味冲他将长牙很突出地一呲:“哥,你就不能把你兄弟想成是干大事的人?”
到了地里,看看绣绣不在场,腻味悄悄告诉大脚,他晚上出去是到宁学祥家门旁边蹲窝看事去了。大脚问他看啥事,腻味说:“宁学祥个老细作鬼能自觉献地分地,日他姐谁信?这回叫我看清楚了:那些佃户该怎么交租还怎么交,晚上宁家大院里跟逢集似的。”听说了这事大脚并不感到奇怪,说:“他们愿交就交呗。”腻味指着堂兄的额头说:“你呀你呀,什么脑壳!”
随着腻味行动的步步深入,大脚家中每到晚上便有人过来。来的多是一些赤贫户,他们一来就钻到东厢房里,跟腻味嘀嘀咕咕。每到这时,腻味还让他的侄子家明出去,家明只好鼓突着嘴去爹娘那里呆坐。大脚有些生气,说:不叫家明睡觉,这是在谁家呀?绣绣劝他:算啦,那不是你叔兄弟吗?于是大脚一家四口便一直坐着,直等到东屋里来人走了之后才各就各位睡觉。
来人一天比一天多。大脚现,有一天晚上连宁学祥家的觅汉小说也来了。这个三十六七岁的光棍汉,一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往东屋里钻,大概是怕绣绣看见。
大脚家频繁有人走动,封铁头也觉了这一点。大脚有一些日子上火,拉屎十分艰难,要在茅房里蹲半天才能解除负担,这天晚上他又蹲在那里面暗暗用力,忽然听见墙那边出细微的声响,同时听见有人小声说话:“你听,小说在那里。”“还有费三杆子。”听声音,墙西是铁头和费百岁。那二人又说:“腻味个东西,他到底要做什么?”“我看他能不出好能。”听了这话大脚感到很紧张,一紧张那块让他好容易才调动到直肠的屎头子又缩了回去。
他蹲在那里思忖半天,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把腻味从这个家里撵出去。腻味家的两间老屋虽然已经塌了,但一圈石墙还在,把墙修补修补,再盖上屋顶就能住。盖屋的草呀棒呀,就由他来出。他想这不是我没有兄弟情份,我是实在不愿担那些是非。
东厢房里仍然有人。大脚打算第二天早晨跟腻味谈。是等到早晨起来,那屋里只剩下家明一个人躺着。吃早饭时,腻味没回来;吃午饭时,他仍没回来。直到晚上,腻味才像个鬼魂一样无声无息地进了门。大脚问他去哪里了,腻味说,他到乡里和区上反映天牛庙的问题了。大脚吓了一跳,说:“你敢告干部?”腻味说:“他们做得不对,为啥不敢告?”大脚问:“上边怎么说?”腻味道:“上边说了,天牛庙的土改走了富农路线,是不对的。”“那该怎么办?”“区长和乡长说了,等支前工作结束,就帮着解决这村的问题。”“怎么解决?”“把路线不正的弄下去!”
大脚一听,明白腻味真是要干大事了,他便更加坚定了要把他从家中撵走的决心。他吞吞吐吐说了他的意思,没想到腻味立马点头同意:“中,我早觉得住你家里不合适,好多事都不方便。快点修房吧,明天就修!”
随着初冬一场一场西北风的来临,打仗的风声也一天比一天紧了。有关战争的消息在各村迅速传播。有人说,老蒋这回调了八百万兵马,下了狠心要踏平**的地盘。他在南京跟他的八个儿子喝了血酒,要杀光**再过年,现在那八个儿子一人领一百万已经杀过来了。有人传,为了防止国民党过沭河,沭河上那座日本鬼子修的桥已经让咱们给炸掉了。费文典当副区长的青岗镇就在沭河边上,他曾匆匆回过天牛庙一趟,亲口证实了这一消息。许多人便叹息:唉呀呀,这回的仗打起来,要比跟鬼子打还狠喏!
在这些日子里,村干部们紧张地做着两项工作:一是动员青年参军;二是组织民工准备支前。动员青年参军的口号是“反蒋保田”。封大花领导的妇女识字班走在最前头,早把有关的歌在村里嘹亮地唱了起来:“兄弟爷们儿上战场,坚决自卫保家乡。昨天打败小日本哟,反动派又想动刀枪!前门赶走一只虎,后门来了一只狼,打虎靠咱们亲兄弟哟,打狼要团结得像钢铁一样!……”
封铁头从乡里领回了动员二十名青年参军的任务,和村干部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召开全体村民大会进行动员。为了让这次大会成功,他们做了精心的筹备,打算首先让识字班扭秧歌、演节目,把必需的气氛制造出来。封大花果然能干,赶夜带人到区上学习,突击排练了几个节目拿到会上演出。其中有个《蒋介石叹苦》,由嗓门特别好的宁兰兰演唱。她在头上套了个明晃晃的猪尿泡,画了两撇小胡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哀哀切切地唱:
蒋介石这几天好不烦恼,
想起来气得俺胡子直翘。
打日本俺本是马虎潦草,
打共产早盘算消灭朱毛。
**改土地人人说好,
老百姓拥护他真不得了。
无奈何向美国卖身投降,
卖中国换来了飞机大炮。
俺也曾亲指挥徐州来到,
中央军娘卖x尽是熊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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