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你是你妈跟你大爷生的”成了网络最热门的骂人用语,如果不是因为字数太多,大有取代“傻菖”成为新国骂。
这个意外让我很有成就感,我居然成了一个轰动新闻事件的主角,而且是满满正能量的男一号。有的报纸还把我誉为“匡扶正义的城市英雄”,这个标题让我想起了匡扶正义的人。我纠结了一整夜,最终忍住没有打电话向匡扶正义的人通风报信,我反正是一个一条腿迈进鬼门关的人了,名声于我已经不重要,我是一个为生活所迫的卖方,警察肯定不会抓我,就算是把我的赃款没收,我还可以卖给下一家。这种成熟行业的地下买卖,一次大清洗肯定收拾不干净。再说了,我已经是这座城市里“匡扶正义的城市英雄”,怎么能反过头来给地下犯罪团伙通风报信呢。主意打定,我准备静观这帮贩卖人体器官的犯罪分子被抓。日子居然定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真希望来年能让这座城市干净一些。
我和栾冰然约好上午八点半在北京北站集合,然后乘坐火车到河北的金山岭,沿着金山岭长城往东穿越到司马台,在司马台迎来新年第一缕曙光。然后,再由司马台乘坐公交车前往雾灵山,从西雾灵山穿越到东雾灵山,全部行程大约需要五天到六天时间,这是我的第二个愿望,做一次背包客。
我到北站的时候,栾冰然已经在报摊上买了所有报道我的报纸,足有十几份。从政治到娱乐,从国家大事到家长里短,所有报纸每天报道内容差不多的新闻,一个城市需要这么多份报纸吗?怪不得国家的森林面积逐年萎缩,都他妈的印报纸了。所有的报纸都没有提我的名字,更没有上我的照片,只称呼我Y先生。有一家报纸把我说成是这座城市的超人,报纸解释说,这个时代敢直面歹徒凶器的,除了警察就只剩下超人和傻瓜了。这是死逼着我做超人啊,因为就算我是将死之人,我也不想做傻瓜。
好些年不坐绿皮火车了,我以为中国已经淘汰绿皮火车了,没想到北京北站还有这种老古董。进站后在月台上,我看到一个穿军绿棉衣的中年男人,相貌有几分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做了十年销售,见过无数客户,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回,便没在意。
火车以标准的绿皮火车速度,“咔嚓咔嚓”行驶在燕山山脉,铁路两侧的山体和落叶灌木混成一个颜色,脏乎乎的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黛色,应该将其称为雾霾色。栾冰然合上报纸,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说:“说说,你当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
我说:“你比我的勇气更大,如果不是你伸出那一脚,我已经做了歹徒的刀下鬼了。”
栾冰然用那双无比纯净的狗眼望着我,摇摇头说:“人不可貌相,那一刻的你,就像是翻越阿尔卑斯山、挺进意大利的拿破仑。”
我说:“我听出来了,你是在嘲笑我的身高。”
栾冰然说:“有人会嘲笑拿破仑的身高吗?”
我说:“有,波旁王室。”
栾冰然说:“拿破仑会介意波旁王室嘲笑他的身高吗?”
我说:“嘲笑不嘲笑,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栾冰然说:“有意义,你给了这座城市希望。”
我愣了一下:“希望?什么希望?”
栾冰然说:“正义和勇敢。”
正义和勇敢,是两个与我从来不相干的词汇。栾冰然这样说话,我权当是她们临终关怀的一部分,没有太往心里去,一个窝囊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在最后时刻给予一座城市希望?别忘了,这里是北京。
下午两点整,我们俩按预定时间到了金山岭长城,栾冰然没有去售票点买登长城的票,她说网友提供了三条逃票路线。我们俩绕道很远,才按图索骥找到网友提供的逃票线路,两个人省下一百二十块钱,我问栾冰然:“你们有信仰的人也干逃票这种事?”
栾冰然说:“我信仰的前提是公平。”
我说:“别的游客都是买票登长城,你不买票就进来,这是公平吗?”
栾冰然说:“今天这段长城河北收费,明天我们徒步走到司马台,北京那段长城又要收费,公平吗?汉朝就有了长城,除了元清两朝,历朝历代都巩固修缮长城,两千多年以来,有哪个朝代登长城是收费的?”
我一向笨嘴拙舌,根本争辩不过见多识广的栾冰然,因为她有一双纯净如水的狗眼。我们俩不再辩论,不再辩论是因为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们俩已经从野路成功地登上了金山岭长城,沿着陡峭的城墙往山上攀登。用了大概两个半小时,我们已经攀越了九座敌楼,脸颊虽说冻得生疼,但身上却已大汗淋漓。时值隆冬,登长城的人本来就少,越往山顶上去,游客就越是稀少。我们俩在一座敌楼里坐下来小憩,我问栾冰然:“这里晚上会不会有狼?”
栾冰然说:“这些年自然生态有所恢复,据当地村民说,狼和野猪都有了。”
我说:“那我们应该把帐篷搭在敌楼里面,狼和野猪应该都上不来。”
栾冰然笑着问我:“杀人恶魔你都不怕,怎么突然害怕狼和野猪了?”
我说:“我不怕,我一个要死的人,我担心的是你。”
栾冰然居然脸红了,为了掩饰尴尬,她站起身来往远处眺望着。此刻,夕阳西下,崇山峻岭的雾霾色掺上几许残红,显得无力又无神。栾冰然指着远方的一座敌楼说:“看那儿,还有跟我们一样来长城上宿营的人呢。”
我站起身来,循着栾冰然的手指望过去,在距离我们三座敌楼的位置上,有三个身影正在往山上移动,其中一人好像还穿着一件军绿棉衣。栾冰然抓起背包,说要赶在天黑前找到一座避风的敌楼宿营,还要到城墙下找一些干柴,晚上点篝火取暖和做晚餐。我竖起大拇指,给她点一个赞。栾冰然说是自己提前备课了,查阅了很多野外生存知识的资料,还说选择宿营点要结合阴阳风水,冬季避风,夏季避水,四季避开陡坡落石……我背背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攀登的三个身影,竟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因为那三个人好像只有一人背着背包,不像是来长城宿营的。如果不在长城宿营,这个时间应该下山往回走了,他们怎么还在往上攀登呢?
我们俩又往前走了四座敌楼,我突然反应过来,对栾冰然说:“你从书本上学的野外生存知识害死人。”
栾冰然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说:“所有长城都建在山脊之上,敌楼都会着意挑选制高点建设,哪里会有避风的敌楼呢?”
栾冰然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的几座敌楼,的确都处在山峦的制高点,不禁哑然失笑,说:“书本上的知识没有错,我们要在长城上宿营是个例外。”
于是,我们就近找了一座敌楼,把帐篷搭建起来。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城,没有看到先前那三个人的身影。也许是从未在野外宿营的缘故,我仍有一丝不安和担忧。我顺着一处坍塌的豁口下了城墙,在灌木丛里捡了一大捆干柴,背进敌楼里面,准备一会儿点篝火。想到今天晚上就要跟栾冰然共睡在同一顶帐篷里,心里竟充满了期待,盼着夜色快点降临。
篝火点燃了,温暖的火光洒满敌楼,栾冰然煮了一锅方便面,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面,最后连汤都被我喝得一滴不剩。刚刚填饱肚子,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就开始在体内升腾,这都是栾冰然那双纯净的狗眼惹的祸。她不经意地一瞥,我们俩的目光只要在空中相遇,我便不由得一震。更可喜的是,栾冰然的目光根本不回避我,荒山野岭夜长城,我和她孤男寡女,宿营在一顶帐篷里,她难道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或许她也在期待那一刻?我一个将死之人,我一副窝囊废尊容,让栾冰然期待的理由是什么?如果没有期待,栾冰然为什么对跟我同住一个帐篷这般坦然?难道这也是慈善会临终关怀的一部分?就在我的灵魂即将飘离我的身体,要去非礼栾冰然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们俩几乎同时站立起来,寻着脚步声望去,敌楼外面走进来两个白人背包客,一对年轻的男女。白人男女热情地跟我们俩打招呼,白人小伙子做了自我介绍,说他们是美国留学生,就读于北大,并询问我们俩介不介意他们俩也把帐篷搭在敌楼内?栾冰然急忙说不介意,还说荒山野岭正好做个伴儿。我也只好随声附和,并帮着踅摸搭帐篷的空地儿。等两个美国留学生支好帐篷,栾冰然已经为他们俩煮好方便面,两个美国留学生不住口地称谢。趁着吃面间歇,我们四个人分别做了自我介绍,美国小伙子叫杰克,杰克的女朋友不出所料叫露丝。杰克从背包里掏出一瓶威士忌,倒在四个纸杯里,我们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对饮起来,话题从中美两个大国关系到双边经济贸易,最后终于接了地气,聊到吸血鬼和狐狸精。谈兴将尽,我开始憧憬着帐篷里的零距离接触,于是,我冲着杰克和露丝连连打了两个哈欠,两个美国年轻人很知趣地向我们道晚安,便一前一后钻进了帐篷。
栾冰然说我们也该睡了,她让我往篝火里再填几根粗灌木,自己先进了帐篷。我把剩下的粗灌木都填进火堆里,以防后半夜温度过低把我们冻醒,虽然我们有天鹅绒睡袋和防潮垫,可这里毕竟是隆冬时节的金山岭。摆弄一晚上篝火,我的脸被烤得有些发烫,还有万千飞扬的思绪,再加上我马上就要进入帐篷,瞬间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我只好走出敌楼,让金山岭深夜的刺骨寒风使我镇定下来。突然,我看到相邻一座敌楼里面也有篝火的光亮,影影绰绰还有人影走动,看来金山岭长城今晚不寂寞。我做了三个深呼吸,返回敌楼。站在帐篷前,我迟疑了三秒钟,冲着帐篷轻声说:“我……我要进去了。”
帐篷里没有动静,我又重复了一遍,栾冰然还是没有回应。我想,毕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有些羞涩也很正常,不像梁安妮那种奸淫邪恶之女,精于世故,老于江湖。我把声音提高后,又说了两遍,帐篷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我想我该主动一点,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开口让我进帐篷吧。于是,我脱掉鞋子,拧开头灯,钻进帐篷,发现栾冰然已经钻进睡袋睡着了。我有些失望,默默地脱下冲锋裤和羽绒服,给自己做了个枕头。可帐篷实在太小了,我的胳膊好几次都碰到栾冰然的屁股,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我见过无数用时装束缚的女人曲线,可是第一次看到用睡袋裹出来的女人曲线,比起时装来,睡袋更具神秘和诱惑。看到栾冰然的羽绒服和冲锋裤堆在脚下,我又给她做了一个枕头,轻轻托起她的脑袋塞进去。栾冰然哼唧了一声,口齿不清地说:“拜托,帮我松开胸罩,勒死我了……”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脑门,身体内的原始欲望再次升腾,我用颤抖的手打开栾冰然的睡袋,再颤抖着伸进她的抓绒衣里面,终于找到胸罩的扣子。我从未接触过如此嫩滑的肌肤,前妻的后背上有疙疙瘩瘩的小颗粒,初恋的后背还没摸过就分手了。我承认我比以前胆子大了,尤其是色胆。自从给梁安妮做了一次药引子之后,再加上我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我的雄性本能和动物特征全部彰显出来,此刻,就算是女神安吉丽娜·朱莉躺在我的帐篷里,我都会义无反顾。感受完栾冰然的后背,我的手开始往她胸前探寻,就在刚刚触及乳房海绵体时,栾冰然突然扭转身体坐起来,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我的左脸颊,把我的头灯也打落到睡袋里。帐篷里一片漆黑,空气也瞬间凝固,大约过了有一分钟时间,我们俩同时发声,都说了一个“你”字后,又同时闭上嘴。我随后用不卑不亢的音调,对栾冰然说:“你先说。”
栾冰然用生气的口吻问道:“你不是同性恋吗?”
我有些被激怒了,愤愤然道:“你他妈的才是同性恋!你全家都是同性恋!你们一小区都是同性恋!”
隔壁帐篷里的美国小伙子沉不住气了,问道:“需要帮助吗?”
栾冰然说不需要,她摸出睡袋里的头灯,照在我的脸上,似乎是要鉴定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头灯晃得我眼睛难受,我拨拉开栾冰然手里的头灯,问她:“我脸上刻着‘同性恋’三个字吗?”
栾冰然说:“可……可我一直以为你是……同性恋。”
我怒气未消,但是把声音降下来,说:“你怎么不以为我是美国总统?”
隔壁帐篷里的美国小伙子再次发声,说:“不!奥巴马不是同性恋。”
栾冰然把声音压得比我还低,对我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定你是同性恋。”
我问她为什么?栾冰然说:“你当时穿的那一身行头,让我误会了。”
我说我当时穿了一身名牌,跟同性恋有什么关系?我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栾冰然撇了撇嘴。她问我:“我记得你当时穿的是杰克琼斯的牛仔裤,杰克和琼斯是两个男人的名字,两个男人合在一起,是什么?”
我说:“兄弟俩?”
栾冰然摇摇头,用不屑的口吻说:“是Gay。”
我问道:“同性恋?”
栾冰然点点头,又说:“你的风衣是阿玛尼,也是欧洲同性恋比较追捧的品牌。”
她伸手拉了一下我抓绒衣的拉链,露出里面的范思哲紧身T恤,说:“在欧洲,几乎每一个老男人同志,都有一件范思哲,在全世界,几乎每一个搞基的小鲜肉,都有一件黑色紧身T恤,你穿着黑色范思哲紧身T恤,显然是想老少通吃。”
我浑身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我躺在防潮垫上,沮丧地说:“平安夜,我先是被你当作同性恋利用一把,接着又被当成鸭子挨了一顿揍,我就那么不像正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