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元背后的抵押资产由沉甸甸的黄金,变成了轻飘飘的美债,所有的美元持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财富失重”的本能反应。美债的源头就是美国的财政赤字,而美国人对赤字问题长期的“善意忽视”,早已伤透了欧洲人的心。
伴随着财政赤字出现的后遗症,就是美元超发所导致的愈演愈烈的通货膨胀。从1958年到1964年,虽然美国财政与国际收支逆差的问题逐渐暴露,但美国人仍然持有巨额的黄金储备,人们对美元的信心依旧,因此通胀几乎为零。1964年,人们对美元的信心开始动摇,因为此时外国人手中持有的美元,第一次超过了美国的黄金储备,在随后的四年里,美国通胀上升到2%。1968年,当拱卫美国黄金储备的战略防线“黄金互助总库”彻底崩溃后,通胀升至4%。当尼克松宣布美元与黄金彻底脱钩之后,从1972年到1978年,通胀飙升至10%,到1979年,通胀达到了惊人的14%!
1973年和1979年的两次石油危机,使石油价格暴涨了10倍以上,作为欧美经济最重要的能源和工业原料,石油的价格飙升,导致了整个工业化国家的经济列车严重脱轨。美元超发是火,石油暴涨是风,浮动汇率是油,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上浇油,通胀与衰退以燎原之势席卷全球。
拔掉了黄金这根货币的定海神针,世界经济体系立刻乾坤颠倒,乱成了一锅粥。
难以治愈的长期高通胀,扭曲了人们的经济思维,颠覆了社会的财富观念。负债经营不再是个坏主意,因为通胀在不断稀释偿债的压力;透支消费很快成为风行的潮流,享受现在的货币购买力,因为货币还会烂下去;储蓄者成为了愚蠢的倒霉蛋,勤俭节约的人变成了不识时务的老古董;诚实努力的传统遭到摒弃,投机暴富的行为广为社会传颂;一切长期规划显得不合时宜,所有短期行为渐成主流。高通胀瓦解了社会的传统道德观念,摧毁着美国立国的实业精神。
当美元贬值与通货膨胀大行其道时,资本逐利的天性使得资金更多地流入了投机领域,以博取快速收益,而远离漫长、艰苦和充满风险的实业投资:从1947年到1973年,美国的生产率增长为3%,而从1973年到1979年,却大幅下跌到了0.8%。通货膨胀,永远是生产力的天敌!
在国际上,美元虽然绑定了石油定价,但在美元贬值的高通胀时代,甚至连中东石油输出国,都不愿再持有美元资产。欧洲人早就表现出对美元的不耐烦,日本人暗暗地准备腾挪美元资产。到1979年,全世界已经到了抛弃美元的危险边缘。
1979年8月,石油国家发出严厉警告,它们正在认真考虑放弃石油以美元定价,转而采用IMF的特别提款权(SDR)。这一消息无疑令美国惊恐万分,如果石油定价放弃了美元,那么美债帝国将面临土崩瓦解的巨大危险。在全世界早已严重过剩的美元,还会有谁会愿意继续持有?美元信心的崩盘,会造成一切非美元的东西疯涨,恶性通货膨胀将无法收拾。
在德国入主导下刚刚建立起来的欧洲货币体系(EMS)在美元贬值的惊涛骇浪中,成了货币稳定的一个孤岛,随时面临被投机大潮吞没的危险。德国总理施密特已经暴躁到了极点,他明白无误地告诉美国人,美国长期以来对美元宽松政策的“善意忽视”和无所作为,德国人受够了!欧洲也受够了!
美国财政部副部长安东尼·所罗门,在一份内部备忘录中惊呼:“目前,美国在国际外汇市场中面临着绝对极端危险的情况……美元饱受巨大压力的主要原因是:人们几乎普遍认为,美国与德国在汇率政策上会发生严重冲突,两国的合作已经破裂。美国方面希望美元汇率保持稳定或升值,然而德国却希望或预期美元汇率将贬值……大量雪崩式的私人资金早就异常紧张,随时准备逃离美元。美元面临的压力很可能越过临界点……依照目前的外汇市场局势和投资者的心理预期,美国面对的已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战术问题,而是局势有可能迅速恶化,演变为一次全面爆发的毁灭性危机。”
在这次战后美元所面临的最严重的危机中,美联储甚至已经预感到大厦将倾的真实恐惧。面对全世界一片抛弃美元的声浪,美国紧急制定出“营救美元”的后备方案,这就是通过IMF搞出的以特别提款权(SDR)置换美元的计划。如果到了全世界共同放弃美元的最后关头,IMF将出面号召所有国家,用手中的美元外汇储备在IMF的“SDR替代账户”(SDR Substitution Account)中兑换为SDR。这一计划的核心就是,用SDR来全面替代美元,再用回笼后的美元,投资美国国债。
美国人这一计划相当于美元“通电下野”,放弃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以化解世人对美元的愤怒。然而,美债帝国的实际统治大权仍然牢牢地握在美国人的手中!以前,各国的美元储备,除了购买美债,还有其他的投资选择,SDR改革后,IMF将各国交出的美元储备,可以全部购买美国围债。这样一来,SDR只是一张皮,里子仍然是美债,换汤不换药!美元本位制在名号上变成了“SDR本位制”,货币发行的抵押品却依旧是美国国债。最后,美国国债将成为世界统一货币背后的真正资产,永远不必偿还了!
1979年,世界货币面临一个重大的拐点。如果不紧急遏制通货膨胀,美元就非常可能“通电下野”,而猛然启动世界货币SDR,火候却尚未成熟。1944年美元摄政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正值美元如日中天之际,美国黄金储备天下第一,国力军力之盛,古今罕见。在如此强大的背景下,美国都不敢贸然废掉黄金的帝位,而是采取了徐图缓进,“挟黄金以令诸侯”的策略,终于收服了世界各国货币。如今,美债帝国摇摇欲坠,美元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
打。在国内,经济凋敝,失业高企,通胀肆虐。在国际上,欧洲反骨已现,日本跃跃欲试,中东亲欧仇美,俄罗斯虎视眈眈,没有足够的国际支持,美元“通电下野”易,SDR号令群雄难!
此时,美债帝国唯一的出路,就是对通货膨胀痛下杀手,先稳定美元信心,一切再从长计议。
值得高度注意的是,尽管这套方案最终没有实施,但是作为美元崩溃时的备用方案,却早已在1980年前后预备好了。
2008年金融海啸以来,“SDR替代账户”的概念,再度在国际上抛头露面。世界各国对美元两轮量化宽松政策的愤怒,已经不亚于1979年美元所遭遇的窘境。对于美元储备庞大的亚洲国家,如何摆脱美元困境已经上升为国家战略。美国此时再度提出“SDR替代账户”方案,声称是为了提供储备货币多元化的解决之道,缓解全球经济失衡的问题,其实,新瓶里装的不过是旧酒。
到目前为止,IMF仅仅是各国货币储备集中起来的一个资产池,它的规模有限,主要是向受援国提供别国“过剩”的流动性,以解燃眉之急。换句话说,IMF只能利用现有的资金,而无法创造信用:因此,IMF还不是全世界的“最后贷款人”,离世界中央银行的定位尚有关键差距。未来不能排除IMF可能将SDR的“一篮子”货币,演变为类似欧洲货币单位(ECU)的概念,同时担当起“世界汇率警察”的职能,重新恢复固定汇率制度。如果再赋予IMF创造信用的功能,它就俨然变成了一个放大版的“欧洲中央锒行”。再往下走,恐怕就是SDR升格为“世界欧元”了。各同的货币主权将被迫上交给IMF。
这将是一场不流血的国际金融政变!